第71章
噗通一声, 水花四溅,毫无防备的姜蘅被拖进了温泉。
她以为自己会撞到池边的岩石, 但温岐将她保护地很好。柔韧粗长的蛇尾精准地垫在她背后,灵活游走,帮她避开了一切可能会对她造成伤害的物体。
为什么?
因为这是她自己的梦境,所以她在下意识地让自己免于受伤?
姜蘅有些怔忪,下一刻,高挑修长的身躯覆下阴影。
有温热的水珠滴到她脸上, 她抬起视线,看到浑身潮湿的温岐正面无表情地注视她。
他的眼睛是暗青色的,蛇一样的竖瞳,这样俯瞰她的时候, 仿佛在考虑要如何将她拆吃入腹。
姜蘅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思念。
她已经足足两天没有见到他了。以至于即便是在梦里,她仍会被他的出现牵动心弦。
只是,现在这个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没有猜错的话,她这次梦到的, 大概是尚在伪装时期的温岐?
他这个时候可不算友善。
从刚才的行举动也能看出来, 他应该是刚被发现妖身, 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拖进水里, 完全不给她辩解的机会。
说不定他这会儿正在酝酿着要怎么杀人灭口。
姜蘅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但她也不想体验被杀的感觉, 毕竟这个梦境里的一切都挺真实的……
姜蘅浮在水里, 感受到温热的泉水正在漫过她的身体。她被蛇尾缠住, 找不到支撑点,只能被迫伸手,紧紧环住温岐的腰。
和昨晚做的那个梦一样, 她能清晰地触摸到他的背部线条、肌肉走向,还有被水浸湿的、滑腻的蛇鳞,一切都近在咫尺,有种难以分辨的真实。
她甚至能感觉到缠在身上的蛇尾正在慢慢收紧。
他想勒死她?还是想淹死她?
无论哪种死法,过程都会很痛苦。
姜蘅突然有点紧张。
她看着温岐,试探性地开口:“你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
温岐眸色渐深,一种难以排解的郁气几乎将他吞噬。
他在想要怎样才能把她困在这里。
他一整天都在关注她。
从她从梦中醒来,到参与比试,再到顺利晋级,和那群人一同出府游玩。
温岐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可以如此矛盾。
明明想让她开心,想让她玩得尽兴,但如今她真的尽兴了,他又会难以抑制地烦躁不安。
她似乎完全没有想起他。
无论是与贺兰攸的交谈,还是在与那群修士的结识过程中——她一次都没有提过他。
她好像完全忘了他。
有很多次,温岐甚至想将那些聚集在她身边的人全部杀光。
他们像蝗虫一样源源不断,层出不穷地接近她。
他想杀光他们,也想杀光这里的所有人,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觊觎她,也不会再有人夺走她的目光。
但他不可以这样做。
姜蘅还是太了解他了。一旦他光明正大地动手,以她的敏锐度,第一个就会想到他。
他只能忍耐,尽管这种忍耐让他格外痛苦。
沉郁、不快、害怕、心烦意乱。
注视她的每分每秒都变得格外煎熬。
他必须看着她对其他人微笑,释放友好,就像面对他时一样。
不……或许比对他还要好。
至少她从未主动帮他疗过伤。
在那以前,其实他的心情甚至算得上愉快。
因为姜蘅在比试中用了他的术法。
他并不介意,反而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满足。
他想看到姜蘅告诉所有人,这道术法是他教给她的,他们之间的关系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亲密。
但姜蘅什么都没说。
她理所当然地隐藏了他的存在。
他很清楚,她这么做并非是真的想与他划清界限,只是不想让其他人过度地关注他。
但他还是觉得不快。
不仅是因为他没能与她共享胜利的喜悦,更是因为她对那个薛怀的态度。
道谢,疗伤,一同出行。
温岐无法想象,如果再让姜蘅和薛怀相处下去,他们之间会进展到什么地步。
……她会彻底忘了他。
有那么一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刺痛了温岐的心脏。
他没有回答,低头咬上姜蘅的唇角,牙齿森白而尖锐,很快吮到腥甜的血腥味。
姜蘅的心跳陡然加快。
这个时期的温岐似乎真的想吃了她。
他看起来很难沟通,如果她像昨天那样命令他,他会乖乖听话吗?
唇角的痛意让姜蘅来不及多想。她一只手抱紧温岐,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试图让他看着自己。
“放开我,温岐。这是命令。”
温岐听到这句话,噬咬的动作微一停顿,而后抬眸注视她。
“命令?”
他微微侧头,低哑的声音里有种微妙的笑意。
姜蘅一怔。
不等她继续尝试,温岐再次覆了上来。
这次他没有再咬她,而是撬开她的唇舌,长驱直入地侵入她的口腔。
姜蘅渐渐感到呼吸困难。
他亲吻的动作很激进,每一次进攻都充满了强烈的侵略性,每一次勾缠都似乎要填满她,让她的脑海里再也想不起来其他人。
姜蘅只觉舌根酸胀得厉害,她忍不住去扯温岐的头发,仿佛这样就能获得片刻喘息。
但温岐并没有松开她。
似乎是察觉她快喘不上气了,他短暂地离开她的唇,开始顺着她的脖颈往下舔吻。
姜蘅大口呼吸,窒息感让她的胸口起伏剧烈。
蛇尾依然缠着她,泉水因为他们的推搡而激荡。她既紧张又无力,只能抱紧温岐,像八爪鱼一样牢牢贴住他。
温岐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每一处柔软。
她浸泡在水中,仿佛随时都会融化。与她紧贴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在灼烧、震颤,炽烈而炙热,几乎燃尽他的理智。
“温岐……”耳边忽然响起姜蘅略带迷茫的声音,“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温岐微怔,抬眸看她。
她的脸还是很红,睫毛被生理性的泪水沾湿,呼吸间夹杂着低微的喘息,看他的眼神朦胧而茫然。
“你是我梦到的假象,对吧?”她轻轻眨眼,指尖无意识划过他湿润的后背,“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难道我在潜意识里更想让你这样对我?”
姜蘅是真的在认真地考虑这件事。
温岐大部分时候都很温柔,即使是在“惩罚”的过程中,仍然会顾及她的感受。
但梦里的温岐,却表现得意外强硬。
但话又说回来,梦是自我意识的投射……
这让姜蘅忍不住怀疑,莫非她其实是喜欢这种比较强硬粗暴的对待方式的?
这个猜测……似乎很合理。
毕竟她很喜欢看到温岐失控的样子。而一向温柔的人突然粗暴,某种意义上也表明了他正在失去自控。
姜蘅很快便说服了自己,然而温岐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差点忘了。
他现在并不是真正的“温岐”,只是在扮演梦里的“温岐”而已。
他不能脱离姜蘅的想象,更不能违背她的意志。
他应该更……顺从。
空气仿佛瞬间凝结,水面逐渐趋于平缓,姜蘅见温岐迟迟没有动静,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正静静地看着她。
那双属于掠食者的竖瞳已经消失了。
不知何时,他的眼睛恢复了清浅的色泽,像琥珀一样通透,看上去温驯而无害。
姜蘅有点惊讶。
难道她刚才的话又触发了潜意识吗?他看起来又变回了熟悉的样子。
姜蘅想了想,开口道:“把我放到岸边吧。”
温岐眸光微动,然后低低应声。
“好。”
他松开紧绞的蛇尾,轻轻抱起姜蘅,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把她轻轻放到温泉池边。
姜蘅终于接触到实质性的东西了。
她坐在岸边,双腿没入水中,蛇尾再次缠了上来。
这次温岐的动作很轻柔。
细细的蛇尾顺着姜蘅的足面蜿蜒向上,柔软而缓慢,没有任何力度,像温凉的水流,似有若无地抚过她t的肌肤。
细密的痒意从足面蔓延上来,姜蘅头皮发麻,下意识坐直身体。
温岐仍然浮在水中看她。
他停留在她的腿边,潮湿的发丝拂过她的膝盖,漆黑蛇尾在水下若隐若现,裸露在外的身形线条充满了隐秘的爆发力。
但他仰脸注视她的神情却格外柔和。
姜蘅不由又开始心跳加速。
她看着温岐,轻声道:“你知道吗?我今天比试赢了,还一次打败了十几个对手。”
温岐微微勾起嘴角:“这么厉害,不愧是阿蘅。”
姜蘅被他夸得有点骄傲。
“其实我用的是你教的术法……不过他们都不认识。”
温岐:“你希望他们认识吗?”
“不希望。”姜蘅摇头,“你的术法很特殊,可能会招致歹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
温岐心里的郁气消散了一半,但还有一半在涌动着,积聚着,始终得不到纾解。
“你用了什么术法?”他的语气低缓,有种循循善诱的意味。
“就是可以凭空变出藤蔓的那个术法。”姜蘅边说边比划,“啊,还有治愈术。”
温岐侧了侧头:“你受伤了?”
“没有,受伤的不是我。”姜蘅解释道,“是另一个跟我一起晋级的人。他为了帮我,被人偷袭划伤了手,我就顺便帮他治疗了一下。”
——顺便。
温岐忽然觉得这个字眼很刺耳。
他并不认为那是顺便。
他看得很清楚,是她主动提出帮薛怀治疗,而且还提了两次。
一点都不顺便。
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阴翳:“那个人很好吗?”
这是什么问题?
姜蘅一愣,转念一想这是在梦里,于是没有过多深思:“还行,虽然有点不善言辞,但看得出来人挺好的。”
仅仅才结识不足一日,她就给了对方这么高的评价。
温岐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刺痛起来。
剩下的那一半郁气在他心里迅速扩张,如同看不见的黑洞,几乎要吞噬他的所有伪装与忍耐。
他安静了很久。
姜蘅只是想对着他的脸倾诉而已,见他不出声了,也没有多想。
周围的雾气似乎更浓重了。
就在姜蘅思考要不要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温岐再次抬起眼睫。
他专注地凝视她,声音轻柔,瞳孔倒映出她疑惑的神情。
“阿蘅,”他说,“你喜欢那个人吗?”
第72章
姜蘅突然生出一丝诡异的违和感。
温岐会问出这种话吗?
她不确定, 但她觉得,她潜意识里的温岐绝对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他甚至不理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情感。
太奇怪了。
而且仔细想想, 她在昨天的梦里,也曾问过类似的话。
——温岐,你喜欢我吗?
当时她直接打断了他的回答,因为她并不想在梦里听到没有意义的答案。
但他今天居然也问了相同的话。
只不过不是问她喜不喜欢他,而是问她是否喜欢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就好像……两场梦之间存在着某种隐秘的承接感,仿佛她梦到的两个温岐是同一个存在。
但这怎么可能呢?
除非……他们确实是同一个存在。
同一个真实存在的, 温岐。
这个猜测让姜蘅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她极力保持平静,谨慎地问:“为什么要这么问?”
温岐安静地注视她:“因为我想知道。”
太奇怪了……
姜蘅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更多的违和感。
梦里的温岐会关心这种事吗?
如果会, 他会像现在这样,耐心且锲而不舍地追问她吗?
他现在看她的眼神,简直和现实里的温岐一模一样。
专注,黏稠,纠缠不休。
姜蘅忽然失去了分辨力。
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故作平淡地笑了一下:“这种事情, 告诉你也没有意义吧, 反正一觉睡醒就忘记了。”
温岐声音很轻:“你觉得我会忘记?”
“难道不会吗?”姜蘅目不转睛地观察他。
她想看看他会如何回答。
即便看起来再真实, 假象终归是假象,和真实的存在必然有不同之处。只要他露出一点破绽, 她都会牢牢抓住, 直至彻底弄清楚自己的猜测究竟是真的, 还是荒谬的臆想。
姜蘅聚精会神地盯着温岐,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捕捉到异常的信号。
但温岐的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他垂下眼睫,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得对。”
姜蘅有点纳闷。
只有这一句?
蛇尾从她的腿上缓缓撤离, 温岐撑起上身,双手环过她的肩背和双腿,温和而平静地说:“这里风大,我们回屋吧。”
姜蘅忽然感到挫败。
这个温岐和她印象中的一样捉摸不透,无论她怎么试探,最后都只能一无所获。
只能再想其他办法了。
次日,姜蘅还是很早就醒了。
她已经不太记得昨晚梦到了什么,但温岐的那个问题,仍然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深处。
她愈发怀疑,自己梦到的温岐并非假象,而是真实的本尊。
但如果那是真的温岐,那他是如何入梦,又是什么时候入梦的呢?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已经说过不会打扰她,又为何要悄悄潜入她的梦里?
难道他以为她离不开他的陪伴?
还是说……真正离不开对方的人,其实是他?
姜蘅的脑子里充满了疑问。她想,除非真正见到温岐,否则谁也无法给她确切的答案。
她想证实自己的猜想,更想知道温岐是否就在这里、在谢府、在她身边。
用完早膳,姜蘅与贺兰攸前往第三场比试的场地。
经过昨天的筛选,今天的参试者只余三十人。
姜蘅放眼望去,俞秋言等人都在,她又在人群中搜寻一会儿,很快发现了站在角落的薛怀。
他还活着,而且看起来状态很好,没有任何反常不适的样子。
这让姜蘅在放心之余,不由又产生了一丝疑惑。
如果薛怀状态如常,那是否就说明温岐并没有来过这里?
否则以他在梦里的在意程度,不太可能什么都不做。
就在姜蘅默默思考的时候,贺兰攸走了过来。
“抽签了吗?”他懒散地问。
姜蘅回过神,摇了摇头:“不急,等他们都抽完我再抽。”
贺兰攸打了个哈欠:“就这些人,还要一个个打,简直浪费时间……”
姜蘅:“确实。”
说实话,自从被贺兰攸提醒后,她对今天的比试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毕竟她总共也没学过多少术法,除了刚开始修炼时学的那些低阶术法,就只有温岐教给她的、以及刚学没多久的那几门贺兰秘术。
平心而论,在这些术法里面,还是温岐教的最适合她、也最具攻击性。
但考虑到贺兰越已经盯上她了,她也不打算再使用。
如此一来,能供她使用的选择就不多了。
“对了,”贺兰攸忽然转头看向她,“昨天你怎么没问我有没有晋级?”
姜蘅:“……这不是毫无悬念的事情么,有什么好问的?”
“是吗?”贺兰攸意有所指地说,“我还以为你是心思不在这里。”
那他属实是冤枉她了。
昨天她可是全身心地投入在比试上,一定要说她心不在焉,那也是今天的事了。
“你想多了。”姜蘅淡定道,“再怎么说也代表了贺兰家的脸面,我还是很认真的。”
“唔,这样啊……”贺兰攸漫不经心地扫了人群一眼,“那你觉得那个薛怀怎么样?”
姜蘅:“……”
你们到底什么毛病,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在意薛怀?
她忍不住反问:“怎么,你也想问我是不是喜欢他?”
“也?”贺兰攸眼底有锐利的光一闪而过,“还有谁这么问过?”
“还有咱爹。”姜蘅面不改色道,“昨晚他就差直接给我说媒了,你忘了吗?”
贺兰攸闻言,轻嗤一声:“不用管他,他只是在表现得很关心你而已。”
姜蘅:“那你呢?”
这个问题太过突然,贺兰攸不由一怔。
还在等候抽签的参试者已经所剩无几,姜蘅说了句“我去抽签了”,便抬腿向抽签处走去。
贺兰攸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迈开长腿,也大步跟了上去。
抽签结束,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比试正式开始。
姜蘅发现王恕依然没有出现。
如果不是第一天他主动打招呼,估计等簪花会结束,她都不会知道有这个人来过。
王家家主经常与贺兰越共事,每每看到贺兰越的儿子,再看看自己的儿子,恐t怕也挺糟心的……
姜蘅不由对王家家主产生了一丝同情,正在默默感慨之时,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突然再度冒了出来。
——正如她刚才回忆的那样,王恕不是突然生病,而是在与她跟贺兰攸打过招呼之后,才莫名其妙受风寒病倒了。
如果说那几个在晚宴上试图搭讪她的人还能用喝醉酒来解释,那么王恕连晚宴都没参加,又为何会突然生病?
就算王恕真的天生羸弱,但那日下午见面时,他尚且生龙活虎,怎么也不像是受了场风寒就再起不能的样子。
除非,打倒他的根本不是风寒,而是某种连王家家主都束手无策的神秘力量……
姜蘅对修真界的战力排行并不了解,但直觉告诉她,如果真的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么那个人一定是温岐。
姜蘅的心脏突然怦怦狂跳起来。
她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好像越来越近了。
同样的,她和温岐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
她抬手轻按胸口,感受着胸腔里激烈的跳动,某种近似雀跃的感觉在她心里快速膨胀。
原来这才是她最期待的。
就在姜蘅专心推理的时候,台上的比试也渐入佳境。
贺兰攸抽到的位置比较靠前,早早便轮到了他。他在场上的状态比平日还要傲慢,奈何实力实在太强,对手即便气得牙痒痒,也只有被他无情碾压的份。
他甚至都没有用到秘术和武器,随手使出一招,就把对手打得一败涂地。
也正因为他的战斗节奏太快,导致后面的比试也跟着提前了。
姜蘅还在暗自思忖要怎么做才能让温岐主动现身,场上忽然报到她的名字。
“贺兰蘅,上场。”
这么快就到她了?
姜蘅微讶,抬头看到贺兰攸身后那些垂头丧气的参试者,心下顿时了然。
她走上比试场,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另一名参试者终于上场。
这是个身形高大、肤色较深、俊美到有些邪气的年轻男子。
“你就是贺兰蘅?”男子目光坦荡地打量她,“似乎和秋言说的不太一样。”
俞秋言?
姜蘅扭头看向人群,俞秋言和她对上视线,尴尬地直摆手。
姜蘅收回视线,礼貌地问:“请问你是……”
“我是俞秋言的二哥,俞江晏。”俞江晏饶有兴致地说,“昨日我没有看到你的比试过程,秋言说你很厉害,是真的吗?”
姜蘅神色谦虚:“还好吧。”
这个回答似乎让俞江晏对她的兴趣更浓了。
“那我们就开始吧。”俞江晏拔刀出鞘,“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原来他使的是刀。
姜蘅没有回应,抬手掐诀,一道泛着浅浅金光的屏障出现在她周围。
下一刻,刀光闪动,伴随着尖锐的铮鸣声,俞江晏势不可挡地攻袭过来。
姜蘅立刻侧身闪避,刀光撞上坚固的护身阵,引起连绵不绝的震动。
姜蘅脸色微变。
这个俞江晏和昨天那群人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她迅速掐诀,护身阵再度泛起金色微芒,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坚固。
“你不打算出手吗?”
俞江晏手腕一翻,刀势再起,裹挟凛凛寒光,汹涌而至。
姜蘅不言不语,只是专心躲避刀势。她的动作极为敏捷,在场上如同一只灵巧的猫,但远比猫更聪颖沉着。
场下的观战者不由哗然。
昨日的比试中,她几乎没怎么动。就连最后使出那道强悍的术法时,也是一直安定地站在原地,导致绝大部分人都以为她不擅闪避,只会站桩输出。
但从她此刻的表现来看,她并非不擅闪避,相反,她比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要擅长,甚至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不是说这家伙以前是个村姑吗?谁家村姑躲刀子躲得这么溜啊!
由于姜蘅身份上的特殊和她出其不意的表现,导致这场比试竟然比贺兰攸的一招致胜还要精彩。
就在观战者们频频感慨的时候,场上的比试也越发激烈。
姜蘅太过敏捷,俞江晏逐渐意识到单一进攻很难击破她的防御。
他攻势一收,锋利的刀身在空中竖直而立。
姜蘅凝眸看着他,护身阵纹丝不动。
下一刻,悬在空中的长刀忽然快速闪动,短短一瞬便化作无数刀光,密不透风地向姜蘅狂袭而来!
姜蘅一惊,立刻旋身躲避。
然而刀光实在太多了,无论她往哪儿躲,都会被刀光划到。
眼看护身阵上的裂缝越来越多,很快就会彻底消失,姜蘅知道不能再拖,必须尽快反击。
其实用昨天的那个术法是最快捷也最稳妥的,但贺兰越等人都在观景台上看着,她不敢再轻易施展。
只能寻找其他突破口了。
姜蘅一边躲避刀光,一边迅速观察四周。
刀光反射,她突然发现在擂台后方不远处的一座亭子上,用的是形同镜面的琉璃瓦。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现在也只能试一试了。
姜蘅打开乾坤袋,动作迅疾地取出镜子,一边避开刺眼的刀光,一边手持圆镜,将镜面对准透亮的琉璃瓦。
看到她掏出镜子,场上众人顿时了然。
她这是要使出贺兰秘术了!
不过……她用镜子往上照是想干嘛?
场上的俞江晏也有同样的疑惑,但他反应很快,第一时间便将攻势集中到那面镜子上。
然而姜蘅比他更快。
她默念法诀,只见镜光一闪,她的身形突然原地消失。
俞江晏一愣,正要调转攻势,忽然背后一寒,他旋即转身——
青天长空下,姜蘅正立于琉璃瓦上,抬手虚拉,一线幽蓝火光从她指尖燎燃,呈现出满张的弓形。
火光跳动,凝成尖锐的箭头,精准瞄向了他。
俞江晏瞳孔震动,立刻将刀光转至身前。
但他还是迟了一步。
长箭呼啸而至,刺穿他持刀的手臂。
他手臂一震,长刀应声而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贺兰蘅,胜!”
判决落下的瞬间,场下掌声雷动,惊呼之声不绝于耳。
姜蘅翻转镜面,再次回到场上。
俞江晏的手臂正在流血。
他捡起长刀,转身走到姜蘅面前,敬佩地看着她:“秋言说得对,你的确很厉害。”
“过奖了。”姜蘅将镜子收起来。
她也没想到琉璃瓦竟然能当镜面使用,这么看,贺兰家的秘术远比她想象得要更实用。
这是她前段时间学的另一道贺兰秘术,可以利用镜子实现短距离传送。
用贺兰攸的话说,这是一种聪明人用起来很顺手、蠢人用起来很鸡肋的术法。
由此看来,她应该算聪明人。
姜蘅默默肯定了自己,一抬眼见俞江晏的手臂依然血流不止,于是习惯性地问道:“你会医术吗?不会的话我帮你治疗一下。”
俞江晏看着她,忽然笑了:“劳烦。”
姜蘅轻车熟路,很快便治好了他手臂上的箭伤。
俞江晏从头至尾都没出声,直到她收手准备下台,他突然伸手拦住了她。
姜蘅脚步一顿,疑惑道:“还有事吗?”
“有,还有一个问题没问你。”俞江晏说道。
还有问题?
姜蘅没有多想,平淡道:“那你问吧。”
俞江晏灼灼地盯着她,语气很平稳。
“你愿意嫁给我吗?”
……????
姜蘅惊呆了。
场下众人也惊呆了。
虽说簪花会本就有交友相亲的性质,但在擂台上直接求亲的,这还是第一个。
姜蘅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
打了一架就想让她嫁给他,究竟是他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
姜蘅想都不想,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但就在这个瞬间,她的脑海里突然又闪过了一道幽光。
和之前几次不同,这次她感受到的更多了,存在感也更强烈。
莫非是温岐?
这个要求让他按捺不住了吗?
姜蘅心念微动,脑子里的想法也活泛起来。
既然她不能确定温岐是否就在这里,那不如顺势用这个办法试探一下。
反正她也不用真的答应,只说自己会考虑,如果温岐真的在意,夜里一定会再度入梦。
一个人不可能连着三天都梦到同一个人。只要她继续梦到他,就说明她猜对了。
姜蘅主意已定,再次看向俞江晏时,目光已经变得柔和。
“我……”
她刚开口,一只蓝色蝴蝶突然从她的眉心振翅而出。
与此同时,清澈明朗的天空骤然阴沉,浓雾弥漫,瞬间笼罩了整座谢府。
第73章
天色阴沉得太过突然, 众人看着迅速弥漫的浓雾,顿时紧张起来。
“什t么情况?天怎么忽然黑了?”
“这些雾是从哪儿来的?怎么还越来越多了?!”
“喂, 你刚才看没看到一个蓝色的东西从贺兰蘅的眉心飞出去了?”
“我看到了,好像是蝴蝶!好诡异……”
不仅是场上乱成一团,观景台上的各位家主前辈们也纷纷惊疑起来。
“谢家主,这也是簪花会的安排之一吗?”
“为何我觉得这雾气十分邪性……”
谢贽神色凝重,没有回复那些人,直接与贺兰越三人私下传音。
“这么浓重的妖气……莫非是不周神君?”
“除了他, 还能有谁?”王梧鸠柳眉紧锁,额上已然渗出冷汗。
上次在神山脚下直面上古妖兽的震撼与可怕仍然牢牢根植在她体内,以至于她现在一看到这些雾气,就会本能地感到畏惧。
“但他之前不是已经拒绝我们的邀请了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钟易明急切道。
“神君的心思, 又岂是我等可以揣度的?”贺兰越不痛不痒地回了这么一句,眼睛却紧紧盯着场上的姜蘅。
太巧了。
那孩子刚比完,妖气就肆无忌惮地压了下来。
莫非那个人……上古妖兽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她?
如若真是如此,那么他此时突然出现,究竟有何目的?
雾气越来越浓, 一时间, 谢家府上的所有人都在惊惶地四处张望。
只有姜蘅一直在盯着空中那只翩飞的蓝色蝴蝶。
从她的眉心飞出后, 蝴蝶的身影便越来越淡, 如同一道轻盈的幻影,渐渐与浓雾融合。
这只蝴蝶……果然是温岐。
姜蘅目光一凝, 下意识便要追上去。
然而她刚迈出一条腿, 忽然脚底一空。浓雾迅速遮蔽了她的视野, 与此同时,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
这又是什么情况?
姜蘅警惕拉满,正要抬手掐诀, 忽然再次恢复视野。
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密林,林中薄雾弥漫,充满了湿冷肃杀的气息。
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这里不是神山吗?
就在她仔细观察环境的时候,四周又有一些人从空中掉了下来。
和她一来就是平稳站在草地上的情况不同,这些人简直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地往下掉,从他们落地时发出的哀嚎来看,估计还摔得不轻。
有些反应快的,刚一落地便立即摆出防御姿态,谨慎地环顾四周。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不是在谢府吗?怎么会跑到这里??”
“是有人开了什么大型传送阵吗……”
掉落下来的人越来越多,各种猜测与疑惑也越来越多。
姜蘅不想参与他们,也不想被他们影响判断,于是独自一人向密林深处走去。
除了温岐,她想不到还有谁会把她带回神山。
她要找到那只蝴蝶,找到温岐。
林中雾气深重,一切都和记忆中的神山完全一样,但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就像她这几天做的梦一样。
即使梦境里的一切都无限接近真实,但她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区别,感受到哪边是真、哪边是假。
难道眼前的这些也是以假乱真的幻象?
姜蘅不能确定。
但即便神山是幻象,那些和她一同过来的修士却都是真的,一次将这么多人抓来这里,不知道温岐究竟想做什么。
就在这时,身上的镜子发出感应。
姜蘅掏出镜子,指尖轻点三下,镜面上随即浮现出贺兰攸的面孔。
“你现在在哪里?”贺兰攸一见到她便开口询问。
姜蘅看了看周围:“在一处密林里。”
贺兰攸:“没有更具体一点的提示吗?”
“你又不是没来过神山,应该知道这里的地形有多难区分吧?”说着,姜蘅拿起镜子,将附近的花草树木展示给他看。
贺兰攸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来过两次神山,几乎刚一落地,就意识到了自己此时身处何处。
和姜蘅的猜测一样,他也认为只有温岐才会干出这种事。
虽然不知道那家伙这次为何要这般大张旗鼓,但他的目标无非还是姜蘅。
“真是被缠上了啊……”贺兰攸神色不爽,“你把镜子收好,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待好,小心不要被其他人抓走。”
这个“其他人”,自然就是温岐了。
姜蘅面不改色:“我知道。”
“保持联系,我现在去找你。”说完这句,贺兰攸便在镜面上消失了。
姜蘅收起镜子,继续往前走。
神山上的树林太多了,饶是她住了这么久,也时常分不清方向。
她只能像当初那样,一边小心前行,一边在树上留下标记。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人?
姜蘅条件反射地伏低身子,指尖亮出火焰。
一个面熟的青年从树丛后面走了出来。
姜蘅定睛一看,讶然出声:“薛怀?”
薛怀也愣了一下:“是你?”
姜蘅擦掉指尖的火焰,站直身体走过去。
“这附近只有你一个人吗?”
“嗯,我没发现其他人。”薛怀点头,见她走近,有些迟疑地问,“……你没受伤吧?”
“没有。”姜蘅摇头,“我很熟悉这里,不会受伤的。”
“你很熟悉这里?”薛怀神色疑惑,“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来过。”姜蘅顿了顿,补充道,“在我被贺兰氏找回之前。”
薛怀对她的经历有所耳闻,不知道这些事该不该问,只能沉默地点了下头。
姜蘅看了他一眼:“我要继续往前走了,你呢?”
薛怀似乎没料到她会看向自己,目光对上的瞬间,他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低声道:“……你要找出口?”
姜蘅含糊其辞地答:“算是吧。”
薛怀沉默几秒,道:“那我与你同行吧。”
虽然他原本的想法是同行可以保护她,但一想到她刚才在擂台上的表现,顿时又觉得这种想法很多余。
“好。”姜蘅简短地应了一声,顺手在旁边的树干上做了个标记,然后继续往前走。
薛怀跟在她身后,一路保持静默。
他发现……和在谢府时相比,现在的姜蘅似乎更自如、更从容。
也许真如她所说,她曾经来过这里,所以才会如此放松。
他甚至能从她的步伐和侧脸中看出隐隐的雀跃与轻快。
就好像……她正在期待着什么。
这个地方,有什么是值得她期待的?
薛怀按下心中疑惑,一路紧跟着姜蘅,同时时刻留意四周的状况。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又遇到了俞家兄妹。
俞秋言一见到姜蘅,立马大大地松了口气,然后瞪了身旁的俞江晏一眼。
“太好了,总算看到熟悉的人了。都说了听我的走这个方向,不然你能遇到人家?”
俞江晏扯了下嘴角:“再说就堵住你的嘴。”
“哼。”俞秋言不屑地冷哼一声,直接站到姜蘅身边,把一旁的薛怀也挤了过去,“人家贺兰妹妹就在这里,你堵个试试。”
姜蘅:“……”
这兄妹俩倒是挺松弛的,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她有些无奈地轻咳一声,开口问道:“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俞江晏顺势看向她,抢在俞秋言前面回答:“从一座破庙那里。”
原来他们的落地点是神庙。
姜蘅又问:“那你们一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陌生人?”
“陌生人?”俞秋言回忆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只遇到了几个和我们一起参加簪花会的人,不过他们有自己的打算,我跟二哥就没管他们。”
姜蘅想了想:“看来进入这里的,应该都是参加簪花会的人。”
她有点没搞懂这背后的逻辑。
温岐是很讨厌簪花会吗?为什么要把所有参加了簪花会的人都弄过来?
看来这个问题只有温岐本人才能解答了。
姜蘅把之前对薛怀提过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俞秋言和俞江晏的回答如出一辙。
“当然要一起啊,你这么厉害,傻子才要跟你分开走。”俞秋言笑容爽朗。
“我还用问吗?”俞江晏理所当然地说,“我都跟你求亲了。”
姜蘅无话可说。
她看了一眼神色尴尬的薛怀,平静道:“那就一起走吧。”
既然温岐不在神庙,那么也不太可能会在其他地方。
——除了那座竹楼。
姜蘅隐约觉得,只要自己找到了竹楼,就能找到他。
就这样,队伍从一人扩大到了四人。
随着时间流逝,山上的雾气越来越重。
一行四人走了许久,终于走出密林,姜蘅本以为接下来就好办了,谁料眼前的景色却让她倍感迷惑。
眼前是开阔的草地,无论是花花草草的种类,还是那几棵古树的t分布位置,都和她记忆中的完全一致。
但本应在远处遥遥相望的山峰却不见了。
相对应的,是另一处更为高耸的山峰。姜蘅记得清清楚楚,这座山峰应该在神山的另一个方位。
难道山上的地形都被打乱了?
就在姜蘅疑惑不解之时,又有几个人发现了他们,从不同方向跑了过来。
“哎?”俞秋言惊讶道,“那不是林挽吗?还有谢家妹妹,还有那小谁……”
姜蘅抬眼望去,这才发现跑来的竟然都是与她同时晋级的那几个人。
她不由暗暗心惊。
这会不会太巧了点?
这么大的神山,一般人连方向都分不清,他们竟然还能一个不少地聚到一起?
不止是她,林挽他们也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好巧呀,我们十个人居然都在这里。”
“不是十个人,是十一个……”
“呃,他是我二哥,我们一起的。”
姜蘅越想越不对劲。
世上不可能有概率这么低的巧合,就算有,也不可能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
甚至俞江晏都不是多余的,毕竟他刚与她比试完,还提出想要娶她。
比起巧合,这更像是温岐的刻意安排。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蘅正在深思,站在她身旁的薛怀突然发生了变化。
他化作了一滩血水。
这一幕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他怎么会……”
俞秋言话未说完,在她身旁的俞江晏也随之溶化,转眼所剩无几。
又是一滩血水。
“二哥……!”
俞秋言的瞳孔瞬间放大,下一刻,她与剩下几人同时溶化,将翠绿的草地染成了粘稠的猩红色。
姜蘅愣在原地。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溶化了?
她蹲下身,刚想试着触碰,这十一滩血水突然像有了生命一般,自发地汇聚到一起,缓缓流动,形成一道蜿蜒的血线。
姜蘅看着这道流动的血线,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猜想。
这些血水……是温岐在指引她吗?
第74章
姜蘅知道自己这种状态很不正常。
十个刚刚还在跟她有说有笑的大活人转眼便死在了她面前, 还变成了流动的血水,这种画面实在太惊悚了, 但凡是个人都会被吓到浑身瘫软、无法思考。
但她真的没怎么害怕。
在看到这些血水汇聚到一起的时候,她满脑子只想知道这种现象是如何形成的、又代表了什么。
她甚至开始怀疑,刚才跟她相遇的这十个人,究竟是真实存在的人,还是以假乱真的幻象?
草丛里的血线还在延伸,姜蘅用手摸了摸。
触感非常真实, 温热,粘稠,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
无法判断。
也许只有跟随这些血水的指引,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姜蘅站起身, 试探着朝血水延伸的方向走出几步。
随着她的移动,血水也继续涌动,汇成蜿蜒的细流,如同一条血红色的长蛇。
果然……
姜蘅不再迟疑,跟随血水的指引加快步伐。
山上的雾气越来越浓, 白茫茫一片, 几乎遮蔽视野。
姜蘅逐渐听到凄厉的惨叫声。
伴随着这些忽远忽近的惨叫, 不断有新的血水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缓慢而无声地融入她脚边的血线。
姜蘅甚至没有找到那些惨叫的人在哪里。
她只能看见流动的血线越来越宽、越来越深,渐渐变成猩红的血河, 不知不觉中漫过她的脚面。
天色似乎也暗了下来。
姜蘅腰间的镜子再次亮了起来。
她拿起镜子, 贺兰攸的面孔随之浮现。
“你还活着吗?”他语气迫切, 一开口便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觉得呢?”姜蘅看了一眼微微涌动的血河。
又有人汇过来了。
“我觉得你现在还活着,但再过一会儿就说不定了。”贺兰攸神色严肃,这在他的脸上是非常少见的表情。
“什么意思?”姜蘅问, “你那边死人了?”
“看来你也遇到了。”贺兰攸见她这般平静,随即了然,“这里应该不是真正的神山。我一路走过来,发现有不少人正在消失,并且当场化成了血水。”
“我也看到了。”姜蘅顿了顿,“你还好吗?”
贺兰攸微怔,然后笑了出来:“你在担心我?”
姜蘅认真地说:“算是吧。因为和我有关的人好像都消失了,所以我觉得你可能也……”
“我不会消失的。”贺兰攸笑着说,“再怎么说我也是名副其实的天才,那家伙想杀我,还没那么容——”
他话未说完,镜面忽然一闪,紧接着他的画面便消失了。
姜蘅点了点镜面,又仔细擦了擦,依然没有任何反馈与动静,仿佛在这一刻变回了普通的镜子。
是镜子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还是镜子对面的人也化作了血水?
姜蘅不确定。
但她并不意外。
她隐隐觉得……温岐正在注视着她。
像最初时一样,他试图牵引她、诱导她,将她一步步引入温暖的巢穴。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妨碍他。
姜蘅看着脚下的血河,收起镜子,继续向前走。
无尽浓雾中,天色昏沉,呈现出幽暗的色调。
姜蘅终于在熟悉的小径前停下脚步。
浓雾之中,血水缓缓蔓延,将两侧的蓝紫花映衬得越发诡艳。姜蘅抬头,看见竹楼在雾中若隐若现,灯光微弱,一道修长且熟悉的身影在楼前静静伫立。
姜蘅呼吸微滞。
果然是他。
她张了张唇,正要开口,温岐已经抬眸看了过来。
“阿蘅,”他目光温柔,瞳孔是纯粹的暗青色,“你终于来了。”
姜蘅心念一动,抬腿走过去。
血河在她身后涌动,又在竹楼前无声停滞,如同一道血红色的屏障,将竹楼与外界分隔开来。
温岐牵起姜蘅的手,拉着她进入竹楼。
这里还和以前一样,灯光昏黄,茶香四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草味,一切都是那么的整洁、雅致。
但这里的人却和以前不太一样。
或者可以说,是很不一样。
即使此刻的温岐看起来再温和、再平静,但姜蘅还是能感觉到掩盖在平静之下的暗潮。
阴晦、幽暗、深不见底。
看来俞江晏的求亲的确刺激到他了。
只是她依然不清楚,他之所以反应强烈,究竟是因为不满自己的猎物被他人觊觎,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她想知道答案。
非常想。
“温岐……”姜蘅看着温岐的眼睛,认真地问,“这里是神山吗?”
“不是。”温岐柔声回答她,“这里是我创造的幻境。”
她猜对了。
怪不得这里有种难以忽视的虚幻感,怪不得外面的地形可以随意变换。
姜蘅想了想,继续问:“那外面的那些人也是幻境的一部分吗?”
“不是。”温岐柔和地看着她,眼神充满耐心,“他们是真实的,只不过被我一起放了进来。”
姜蘅心下微惊。
如果说进入这个幻境里的所有人都是真的,那么化成血水的那些人,岂不是也真正地死掉了?
似乎看出了姜蘅正在想什么,温岐抬手,轻轻抚上她柔软细腻的脸颊。
他的指尖很凉,似乎比往常还要更凉一些。
姜蘅下意识用脸轻蹭了蹭他的手。
她的动作太自然、也亲昵了,温岐眸光微动,似乎想做点什么,但终究还是压制了心底的躁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轻声道,“那些人还没死,但与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他的语调太轻柔了,像黑夜下潺潺流淌的溪水,清澈冷冽,说不出的优美动听。
但他透露出的信息却让人不寒而栗。
“什么意思?”姜蘅连忙追问,“难道他们都失去意识了吗?”
温岐轻笑一声:“不愧是我的阿蘅,真聪明。”
姜蘅没想到他会做到这种地步。
她知道他天生是妖,也知道他杀人不眨眼,但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姜蘅思索着问:“他们还能恢复意识吗?”
“可以。”温岐睫羽半垂,在灯火的辉映下泛着浅金,“但我不会让他们恢复。”
姜蘅从他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冰冷。
“为什么?”
温岐安静地凝视她。
她居然还在问他为什么。
对于他的焦躁与不安,她似乎毫不知情。
或许她是知道的,但她并不在乎,也不想安抚他t。
她只想从他身边逃离,逃得越远越好,然后与另一个男人成亲生子,白头偕老。
比如那个俞江晏。
温岐本以为自己能忍耐到簪花会结束,但俞江晏的行为再次刺激了他,而姜蘅的反应更是让他彻底失去理智。
她竟然犹豫了。
面对一个陌生男子的求亲,她竟然会犹豫。
似乎任何人都能得到她的好感,除了他。
心里的空洞吞噬了他所有的情绪,那个瞬间,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杀光他们。
无论是薛怀、俞江晏、贺兰攸,还是其他试图接近她的人……
他都会让他们消失。
他不会把阿蘅让给任何人……无论她是否愿意。
她会永远待在他身边,待在只有他们彼此的地方。
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再也不会有人来妨碍他们。
她会永远属于他。
温岐的指尖似乎越来越冷了,姜蘅隐隐察觉到竹楼似乎在晃动,更确切地说——是在蠕动。
这种感觉很诡异,但她确实感受到了,而且这种诡异的感觉还在愈发强烈。
“阿蘅,”温岐专注地看着她,声音轻若呓语,“你很担心那些人吗?”
姜蘅从他眼底看到了一闪而逝的痛苦。
“不。”她伸手按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我担心你。”
温岐微微侧头,脸上神色未变,似乎在等她继续。
姜蘅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但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温岐闻言,隐约轻笑了一下:“你是在为他们求情?”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姜蘅微微停顿,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当初不是你自己说不会来打扰我吗?我以为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温岐轻声打断她:“我反悔了。”
他竟然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姜蘅突然觉得他有时也挺孩子气的,她抿了下唇,接着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我的真心话。”温岐继续凝视她,织缠的目光黏在她脸上,露骨地让她脸颊发热,“我根本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更不想让其他人接近你。”
他对她的占有欲果然强到……不可理喻。
姜蘅的心跳开始疯狂加快,一种难以抑制的期待甚至让她的胃部轻微痉挛。
她不想让自己过分期待,以防最后期望落空,只剩下无尽的落寞与失望。
她只能攥紧手心,用尖锐的刺痛感让自己保持冷静。
“所以你一直暗中跟着我,对吗?”她说,“包括前两日我在梦里见到的人……也都是你?”
“是我。”温岐的声音低下来,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唇角,“我以为我会扮演得很好,但这种事似乎比我想象得……要艰难得多。”
姜蘅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从他的嘴里听到“艰难”这两个字。
任何事到了温岐手里都会变得轻而易举,他看起来永远不会被难倒。如果不是他亲口说出来,姜蘅根本想不到这世上有什么事会让他觉得艰难。
但他现在竟然说,扮演她梦中的自己,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
“为什么?”姜蘅不由自主地问出声。
温岐俯身凑近,发丝从肩头滑落,与她的头发纠缠在一起。
“因为我无法忍受你在我的面前提起别人。”
周围的景色正在飞快变幻。
竹楼里的一切似乎都扭曲了,仅仅一瞬,那些熟悉的书架、桌案、花草都化作了漆黑的鳞片,盘曲、环绕,逐渐变成一条庞大的黑蛇。
这条黑色巨蛇比竹楼还要高,像藤蔓一样游动着交错缠绕,形成一个潮湿幽暗的巢穴,将温岐与姜蘅完整地包裹起来。
在这个封闭的巢穴里,姜蘅的所有感官都被放大了。
她能嗅到温岐身上的每一缕香气,看到他眼睛里每一个闪动的光点,感受到他每一次呼吸的频率。
“阿蘅,我希望你的眼睛只看着我,希望你的心里只想着我。”
姜蘅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几乎冲破耳膜。
“……为什么?”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问出这句话了。
温岐专注地凝视她,隐约发出一声叹息,然后低头,在她的眼睛上轻轻一吻。
“因为我喜欢你。”
第75章
“喜欢”这个字眼, 从温岐的口中吐露出来,似乎显得格外虚幻。
姜蘅的睫毛轻颤一下, 心跳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一切感官都被抽离,耳边只剩下温岐的声音。
如果不是温岐的存在太过真实,她几乎都要以为这又是她臆想出来的幻觉。
她完全没想到温岐会这样回答。
他不通人性,不懂情爱,连欲望因何而起都不知道。
在他开口之前, 她甚至想过,无论他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只要能让她感受到非她不可的唯一性,她都会满足。
但他的回答却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感到欣喜、恍惚、不知所措。
以至于即使竹楼变成了盘绕的巨蛇, 也没能让她产生一分一毫的恐惧与慌乱。
姜蘅轻轻眨了下眼,小心翼翼地确认:“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温岐安静地看着她,目光温柔,如同深暗的泥沼。
“看到你会觉得开心、满足、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他一字一句,轻声说道, “是这样吗?”
姜蘅微怔, 总觉得这话听着有点耳熟,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正是她曾经对温岐解释过的“喜欢”。
他竟然一字不差地记住了。
她忍不住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我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温岐又吻了吻她的鼻尖, 指腹划过她的后颈,带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痒。
——不止是后颈, 连心尖都是痒的。
姜蘅忽然有种晕乎乎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好像喝醉了酒, 头脑依旧清醒, 但身体却控制不住发热,心率加快,连呼吸都带着微醺的热意。
她不由微微倾身, 进一步拉近和他之间的距离,目光上移,与他的视线交织勾缠。
“所以你把我引到这里,也是因为喜欢我?”
“这里很好,不是么?”温岐弯起唇角,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所有碍事的人都消失了,这里很快就会只剩下我们。”
姜蘅眨眼:“然后呢?”
“然后?”温岐笑得更温柔了,“然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永远”这个词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似乎总是带着难以言说的惊悚意味。
大概是因为他的喜欢太沉重,他的永远也太长久,加上他强烈到扭曲的占有欲,很容易让人心生退却。
试问,有谁能接受一个人时时刻刻的注视,甚至不限于清醒的时候,就连梦中都不放过?
姜蘅相信没有一个正常人能接受,除非那个人也和温岐一样不正常。
她恰好就是那个不正常的人。
她不确定自己是原本就不正常,还是在遇到温岐之后才逐渐变得不正常……但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非常喜欢温岐。
喜欢他好的一面,也喜欢他坏的一面。
喜欢他的一切,也接受他的一切。
此时,此刻,姜蘅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她看了看周围,黑色巨蛇仍在游动,鳞片闪烁,折射出月光般的清辉。
比起巢穴,这更像是一个茧。
幽暗、封闭、与世隔绝。
温岐轻声道:“我会和你一起待在这里。没有人能打扰我们,除非我死了,否则任何人都无法破坏这里。”
姜蘅听出了他的意思。
他想把她永远留在这个幻境里。不止是她,连他自己也会留下,留在这里永永远远地陪伴她。
姜蘅从未感受过如此高浓度的“喜欢”。
她想,或许这已经远远超过喜欢的范畴了。
不知道温岐本人有没有发现这一点。
与此同时,姜蘅也完全相信他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的力量太过强大,连四大家族合力设下的封印都能轻易摧毁,放眼整个修真界,还有谁能威胁得到他?
但她不能和他永远待在这里。
并非她不愿意——事实上,如果这条巨蛇能够变回竹楼的样子,她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地在这里过完一生。
但外面的人现在还生死未卜,她很难不顾虑他们,更不可能将他们的生死置之度外。
毕竟他们之中有些人已经和她产生了感情上的链接,即便这感情并不关乎爱情,但她依然不想让他们死在这里。
只是……现在的温岐,大概是听不了这种理由的。
姜蘅想了想,认真地说:t“我是不介意待在这里……但如果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怎么办?”
“无论你想吃什么,我都会做给你。”温岐柔声答道。
他确实有这个能力。
想起温岐做的点心,姜蘅不由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那如果我无聊了,想看看外面的风景呢?”
“你想看什么样的风景,我都会为你幻化出来。”
温岐亲了亲她的唇角,柔和的声音有种近乎堕落的安定。
“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失控了。
姜蘅突然生出一丝微妙的罪恶感。
她忍不住想,如果那些人真的死了,那她至少要负一半责任。
不,或许要负全责?
毕竟是她害温岐变成这样的……
一想到这里,姜蘅觉得自己还得再努力一下。
她抬眸,对上温岐的视线:“你把我困在这里,其实是怕我再次逃走,对吧?”
温岐没有回答,只是眼睫低垂,安静地注视她。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好像在控诉她。
姜蘅心下一软,声音也轻了下来:“其实你根本不用这么做。就算你没有把我引来这里,我也会主动回到你身边。”
温岐闻言,苍青色的眸光微微闪烁,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太擅长欺骗他了。
曾经他可以看穿她的所有心思,而如今她可以比他更轻易地做到这一点。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她依然能冷静地、精准地看出他心中所想。
然后一击致命。
温岐神色平静,胸腔里的沉坠感却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姜蘅知道他没有相信,于是继续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知道你肯定以为我又在骗你,但你可以仔细想想,如果我只想从你身边逃走,那当初在贺兰府重逢时,我为什么要主动吻你?”
温岐微微侧头,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影影绰绰,牵动人心。
“我也想知道。”他轻声问,“为什么?”
姜蘅一怔。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握住温岐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然后轻而肯定地说:“因为……我也喜欢你。”
她的手很温暖,手心柔软,热意毫无阻碍地传递给他,几乎将他灼伤。
温岐慢慢握紧她,指节曲起,用力深入她的指缝,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牢牢牵制。
“阿蘅,”他声音极轻,“这样的话,你已经说过一次了。”
姜蘅哑然。
很显然,他还是不信她。
她第一次尝到了自讨苦吃的滋味,即便这苦里还掺着丝丝的甜。
“我知道……”她再次解释,“但这两次,是完全不同的。”
温岐目光不变,嘴角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
姜蘅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隐隐的讥讽。
他到底是有多不信任她……
她暗暗无奈,深吸一口气,然后不急不缓地开口。
“第一次说喜欢你的时候,我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意,只知道你是传说中的上古妖兽。”
“而我是你的祭品,我很害怕,所以想用这种办法拉拢你,打消你吃人的念头。”
她顿了顿,见温岐不出声,便继续道:“但这次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