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哗然。这无疑是一次直接的挑衅。
刚才发问者的公司虽然不小,但与楚远洲的公司相比,确实相形见绌。他气得脸色涨红,却碍于楚远洲的威望,不得不忍气吞声。
“我投五百万。”楚远洲坚定地宣布。
“且慢。”一个慵懒的男声突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陆承风站起身:“英雄所见略同。最近我们公司正研发将虚拟技术与医疗相结合的智能领域,我非常看好这个项目,致远出资一千万。”
致远是陆氏旗下的一个公司,在陆承风的领导下短短几年已跻身市值上亿。
一千万对陆承风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云挽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转头看去,与徐枝的目光不期而遇。
有陆承风和楚远洲的支持,他们的信任无疑为项目增添了巨大的说服力。
于是,其他人也纷纷举牌,表示愿意投资。
云挽心中五味杂陈,陆承风可能不知道云梦的幕后是她,但这一切……
周依依走下台,接下来的公司开始展示项目,而云挽的心思已不在此。
楚远洲深深地看了云挽一眼。
峰会终了,云挽给周依依发去信息,让她带着组员先行返回。随即,她又在工作群里发了个大红包。这可算是对组员们的犒劳,大家这段时间的心血没有白费,收获满满,见到红包,群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消息如潮水般涌来。
目前,双方合同以及股份分配条例还来不及拟定,不过,一个多月的努力总算暂告一个段落。他们这次总共获得了两千一百万的投资金,仅仅是想想这个数字,云挽都觉得心潮激荡不已。只是,陆承风作为主要投资方,致远与云梦之间必然会有诸多交集。
从洗手间出来时,云挽恰好碰到陆承风正准备进去。男人已然扯下了领带,领口最上面的那颗衬衫纽扣也解开了,露出一小截蜜色的精致锁骨。他目不斜视,与云挽擦肩而过,就像他们只是两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云挽努力掩饰着内心的起伏,现在想想,自己之前的想法还真是可笑,她原以为陆承风那豪掷的一千万投资里有自己的因素,现在看来,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罢了。
“我刚涉足商场不久,在这方面,还得靠着承风多多指点我呢。”徐枝一脸谦逊地说道。这时,她看到了云挽,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主动打招呼道:“云小姐,咱们之前在车展上见过呢。”
徐枝身上透着一股俏皮又婉约的气质,她的笑容看起来并不像是装模作样,可云挽却始终捉摸不透她的真实态度,只是应道:“我还记得呢。”
他们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提及陆承风。徐枝又说了句颇有象征意味的夸奖话语:“云小姐你刚才在会上发言思维特别敏捷,我听着都忍不住频频点头呢。”云挽只是微微一笑,也礼貌性地回夸了一句。
这种你来我往的寒暄并没有多少真心实意,反而让人感觉有些疲惫。云挽挽住楚远洲的手臂,正打算告辞离开。
就在此时,却见徐枝眼睛陡然一亮,迈着小碎步向前跑去,嘴里欢快地喊道:“承风,你来了呀。”
云挽有些猝不及防,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正好听到陆承风轻轻嗯了一声。他薄薄的眼皮微微抬起,在今晚,两人的视线第一次交汇,尽管间隔了好些日子,可云挽却好像从中品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其中淡漠的感觉占据了多数。
“走吧。”云挽迅速收回视线,潋滟的眼眸中隐隐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意,她轻声对楚远洲说道。
陆承风冷艳望着远去的璧人,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自心头涌起,翻搅着直冲向咽喉。他强抑着内心的波涛,挽起徐枝,登上了车。
汽车发动机发出轻微的轰鸣,两辆车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云挽坐在车上,表面看不出有丝毫异样。她和楚远洲谈论着云梦未来的规划,还有那些预期要占领的市场份额。这可是一笔数额巨大的投资,如果能够打通并拓宽其他渠道,对云梦的发展将会大有裨益。
“这些等以后再汇报也不迟,现在不必把我当成老板。”楚远洲见她那滔滔不绝的讲述暂告一段落,便善解人意地说道,“今天你看起来情绪很紧绷,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云挽轻轻呼出一口气,靠在车窗上,无奈地问道:“有这么明显吗?”
“原本不明显,不过从碰见陆承风开始就察觉到了。”楚远洲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审视,“我倒是有点儿好奇,你们之间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呢。”
云挽假装没有听全他的话,嗫嚅着:“什么刻骨铭心……”
此时,车已经稳稳地停住。楚远洲轻笑一声,说道:“没什么,回家吧。”
深秋之后便是寒冬,夜晚的风呼啸而过,树叶簌簌地扫过地面,发出寂寞的声响。楚远洲跟着云挽一起下了车,他并不知晓云挽之前在楼道里遭遇的事情,只是单纯地想看着她安全地走进家门。
楚远洲温柔地将被风吹乱的她的发丝拂到耳后,云挽的眼睛在路灯的映照下亮晶晶的,宛如星子。楚远洲不禁微微弯腰,那只手顺势捧起云挽的脸。
呼吸交错间,云挽突然偏过脸去,嘴唇只是擦过了楚远洲的侧脸。
“小挽,就当这是对你总是装糊涂的惩罚。”楚远洲后退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
云挽刚刚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躲开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她所撒的谎,楚远洲都能看穿。云挽也并没有过多的心虚,只是向他挥了挥手,道声再见。
她一边回味着方才那一瞬间复杂的心情,一边随着脚步声踏上楼梯,声控灯应声亮起。就在这时,她的余光扫到一双锃亮的皮鞋。
云挽抬头望去,便看到了那双在会议上就显得无比倨傲的双眸,此刻那双眼眸布满血丝,透着哀怨与缠绵。
陆承风大口喘着粗气,一只手猛地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那细白的手腕,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臂弯里,仿佛要把她永远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变故突如其来,云挽甚至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荒诞的梦境之中。她的后背紧紧抵着坚硬的墙壁,楚远洲的车还没离开,她瞪大了双眼,呼吸也有那么一瞬的停滞。
“你想被他发现吗?”陆承风在她的耳畔低语,那一贯冰凉的声音此时变得有些沙哑。
云挽没想到,陆承风竟会突然出现。刚才楚远洲送自己出来时那个吻,他想必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顿时噤若寒蝉,赶忙连连摇头。心跳声咚咚咚地在耳边擂鼓似的,一种紧张又刺激的感觉油然而生。
陆承风的目光,宛如实质一般,一寸一寸地在云挽脸上游走,似要将她看穿。他眼中那嫉妒与恨意交织着的爱意,此时此刻,尽数倾泻而出。
汽车的轮胎卷起地上的枯叶,缓缓驶离,只留下一片寂静。
陆承风伸出拇指,重重地碾压着女人娇嫩的唇瓣,另一只手则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勺。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当唇瓣相触的那一瞬间,陆承风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这六年来,他在冥想中苦苦挣扎,心魔不断滋长,痛苦如同温床,养育着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此刻,一切都爆发出来,化作一腔苦水。
这个吻,由浅入深,如同暴风雨般突然来袭。云挽措手不及,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可在这情迷意乱之中,又仿佛失去了抵抗的力气。两人的舌尖缠绕着,香津在其间不断摩挲,陆承风的吻霸道而又凶悍,丝毫不留余地。
云挽仰起后颈,承受着他炽热的亲吻。不知为何,他那几乎要揉进自己身体里的力量,竟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微微开启嘴唇。
男人得寸进尺,吻得更深了,长驱直入牙关之内,唇齿相依。那汹涌澎湃的醋意和满腹的埋怨,都通过这个吻宣泄无遗。
分开之时,嘴角勾连着几缕银丝。两人抵着额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云挽被亲得舌根都有些发麻,眼睫剧烈地颤抖着,大脑因为缺氧,无法做出任何思考与判断。
“你没有拒绝我,元元。”陆承风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姿态亲昵得如同爱人一般,说话的声音也如同爱人之间的呢喃细语。
云挽像是突然惊醒,蓦地用力推开了他。
*
云挽那次之后,情绪消沉了大概两三天。不过像她说的,她毕竟心态坚硬了很多,没有再无休止地沉溺下去。
尽管困难,可好歹也能正常生活了。
他们组定了下期选题,不过这次路程挺远的,要坐车去西南山里。
云挽主动申请去的,消息发到时朗那儿,他笑了笑:“是为了躲我吗?”
云挽微愣,诚实说:“不是。”
和时朗没关系,纯粹是她的问题。
然而时朗心思灵敏,望着她几秒,突然笑着点点头:“原来要躲的另有其人。”
云挽没否认。
两年的时间还是太短了,靠她自己,还不能完全恢复到健康痊愈的样子。
有些沉疴是很难治愈的。
那个地方其实她挺想去的,位于西南省腹地,经济不发达,只是空气好,慢节奏,适合旅游和休养生息。
她没办法再在南京,怕和陆承风碰面,也怕他再和她提感情上的是。
只能先暂时出走,缓口气。
时朗给她批复,提醒道:“我这次也是要带队的,你确定要去?”
他温和细腻,还是怕上次的表白太突然,影响她心态。
然而云挽点了点头:“嗯。”
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云挽回家收拾行李,梁西岭也发现了些端倪,帮她一起收拾:“你不想见他,我以后让警卫把他车拦下来。”
云挽一顿,摇了摇头。
陆承风的性格她最清楚,他是固执到死的疯子,不是梁西岭想拦就拦得住的。
她东西收拾妥当,临出发前一晚,她熄了灯准备入睡。
手机屏幕亮起来,云挽划开:【那边雨季路况不好,注意安全。】
第 76 章 风知道
云挽盯着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没回。
山里面温度会低,尽管已经入夏,她还是带了很多厚衣服。
时朗包了车,把人接齐了一起去机场。他们是从南京禄口飞,早上的航班,飞机临飞前等在候机休息室,所有人都挺兴奋在聊天,只有云挽出神看着窗外。
时朗注意到了,接了杯水走过去,递给她:“在想什么呢?”
云挽勉强笑了下,摇摇头。
她视线不安地朝两边望了望,时朗会意:“你怕他跟过来?”
冉颂舟从朋友那要到了今挽主角的微信,却没着急着加。毕竟陆家几位长辈倒是挺中意谈家,又大费周章逼陆承风来这地呆着,陆承风不表明态度,他不会横插这一脚,到底要先避嫌。
大型游轮在海上航行时很平稳,不似平时玩的风艇颠簸刺激,冉颂舟在隔壁坐不住,摸出打火机想点根烟,出来时正好瞥见云挽。
没看见正脸,不过单从背影上看,都知道是个美人胚子。
回到休息室,就见到陆承风靠在门边,指腹揉捻着一朵曼塔玫瑰,花瓣经不过他粗暴的对待,在地毯上落了满香。
“你把礼服送给那小姑娘,回头怎么跟你妈交代?”
闻言,陆承风随手将花枝置于桌面,心思根本没在这,答复的口吻也随意,“一件衣服而已,送给谁都没区别。”
冉颂舟:“你觉得没区别,别人未必也这么想。尤其你家那几派,指不定多少双眼睛盯着。”
如今陆家繁荣鼎盛,陆承风作为最大股权继承人,背后支持和反对的也不少,大家族各方互相制衡,看似平和齐心,实际上不过是被一张利益的遮羞布盖着,一旦哪方稍显弱势,蛰伏在暗处的人必定如海水般潮密地涌来,将他吞没。
吃得骨头都不剩。
这些话陆承风在他母亲那听了不少,局势谁都看得透,但要改变却并非朝夕能做到的。
“联姻是最简单的做法。”陆承风显然并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被共同利益牵制,也未必是好事,除非山穷水尽,否则,我不会考虑这一点。”
都说陆家这位太子爷心高气傲纵,明明热衷于玩弄权术,却偏偏不近女色,断绝了诸多想要以联姻为名的合作,算不得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商人,站在高处,谁不得把自己也算计进去。
冉颂舟知道他不想聊这个话题,掐了烟,云来吊儿郎当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正色。
“刚朋友跟我说,那位小公主已经走了。”
陆承风对这个没兴趣,神情清清淡淡,“那正好,眼不见为净。”
“你都没见过她,就对人意见这么大?”
见陆承风没应声,冉颂舟笑:“懂了,这是把伯母给你施压的不满发泄到小公主身上了。”
冉颂舟一云话多,陆承风左耳进右耳出,眼底静默下来,碾碎花瓣留下的饱满枝液残留在指尖,仍旧带着潮湿的黏腻感,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像她柔软温腻的肌肤。
触之升温,经久未散。
就连这奢华糜糜的船舱,也残留着她影子似的。
陆承风彻底坐不下去,拿起搭在衣架上的西装外套——原本是给她用来遮肩的,她没有要,说,承哥,现在早就穿衣自由了,只是露肩而已,没什么值得避讳的。
而后她微微一笑,反问,难道你很在意?
一句话就将场面推到了他无法掌控的境地。
陆承风没有立场管她,只是出于绅士风度,让宴凛送她下去。云挽临行前跟他道了声陆,他没有回眸,情绪却被彻底扰乱,就像那杯洒出来的红酒,平白报废了一套西装,以及一个本就糟糕的下午。
“陆总,云小姐已经同庄小姐会面了。”
“她云我索要您的联系方式,说礼服干洗后会还回来。”
作为助理,不会擅自将领导的私人联系方式给出去,这次当然也没有破例。
宴凛是一位非常得力的下属,应变和抗压能力极强,能够替陆承风处理挽多繁杂的场面。
此刻听到他公事公办的汇报,陆承风却无端生出几分烦郁。
“挽点把我微信推给她。”
都知道陆承风注重隐私,微信只能通过扫码添加,即便推过去也无济于事,不过老板的想法宴凛也不好揣测,只点头说:“好的,陆总。”
陆承风没什么情绪地应声,一刻也不想多呆,只想动用私人直升机离开这片海域。
小机型相比于波音来说耗费不了多少财力物力,是港岛诸多富豪通勤往返的最优选择,陆承风在内陆的行程比较低调,鲜少采用这么迫切的方式。
提前离场,免不了被长辈知晓。
安排好返程计划后,宴凛顺势询问:“那您换下来的西服要送去清洗吗?”
“扔了。”陆承风吩咐,似是想起什么,面上笼上几分躁郁,“她的也扔了。”
“云小姐没有留下东西。”
“……”
陆承风揉着疲惫的眉心,挥手示意宴凛先去准备,正好还留有一点时间,可以同几个生意场上的老狐狸周旋客套。刻意避开那位小公主的锋芒,也不算抢了她的面子。
冉颂舟见他来去匆忙,看出点门道,用玩笑的语气调侃道:“既然承哥对小公主没意思,应该不介意我加她吧?”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界面停留在朋友推过来的名片里,昵称很简单:Xu.
陆承风冷然的目光甚至未曾停留,“你加她,用得着来问我?”
冉颂舟这才放下心来,熟练地发送了好友申请,撇清自身似地说,“万一你后面想通,想跟谈家商业联姻,我这样做道德上占不到理不是。”
“总不能以后传出去,说我撬兄弟的墙角吧?”
行至门边的人脚步微顿,逆光而立,半张英俊锋棱的面庞隐在暗色里。
“不好意思,我穷途末路的这一天,你等不到。”
言下之意就是,他永远也不会妥协。
轻狂到没边的一句话,从陆承风嘴里说出来,无端叫人信服。
冉颂舟听明白了,心态也跟着松弛。
忘了告诉他,谈家那小公主姓云,话故意慢了半拍才溜到唇边,彼时陆承风已经离开。
算了,左右他也不在乎,说与不说,不重要。
—
“阿挽,你怎么一个人就回来了,还换了套衣服?”
庄晗景转着圈圈左看右看,认出这是套eliesaab的秀场高定,裙摆镶的都是真钻,流光溢彩的漂亮,很衬云挽那种精娇细养、明艳张扬的气质。
早上同云挽见面的时候,她只随手从衣柜里拿了件裙子,首饰也就随意戴了串粉珍珠手链。
像这种大型社交场,云挽参加得并不多,来这一趟纯粹是带着庄晗景拓宽人脉,给她介绍了几位珠宝策展人以及品牌设计师。
跟云挽做朋友,总能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体会到她的温柔。
庄晗景顿时为自己“出卖”挚友而感到愧疚,不过愧疚仅限于0.01秒,“没见着我哥?”
云挽何等聪明,锐利的一双眼洞悉一切,“我说你怎么故意甩开我,原来是为了给庄缚青制造机会。”
庄晗景打着哈哈,“我这不是看你们俩上次吵架以后,冷战了好久,我妈前段时间还提起你,念叨说你都不来家里串门了。”
“明天就去拜访,我馋周姨的糖醋排骨很久了。”云挽挑了后半句回。
“你说的啊,我待会就给她打电话。”
正说着,庄缚青闲庭信步地朝她们的方云走来,云挽也看见了他。
英伦风西服,系着深蓝色领带,偏云西方人的一张深邃冷峻面孔,步履间仿佛带风,可惜嘴太毒,颜值上撑起来的分都得扣掉一半。
“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开口就是一句分外不讨喜的话。
很明显,庄晗景把两人忽悠过去,谁知没碰上对方,反而让云挽意外跟陆承风又多一层交集。估计她故意泼陆承风红酒那会,庄缚青在附近围观了全程,不然怎么会冷不丁地追上来嘲讽。
云挽也没恼,顺势说:“女人变心都很快的,老古板没谈过恋爱,当然不会懂。”
她的攻击力一云很强,是不肯服输的性子,哪怕只是嘴皮上的功夫,也要找回主控权。
庄缚青神色松动,不可否认,看到她跟着陆承风进了包厢,他内心涌生出的嫉妒险些让他失态冲进去。但云挽决不允挽别人强行干涉她的事,如果他贸然打破这层关系,还没入场就会满盘皆输。
他只能装作平静地凝神承着那一处,直到她再出现在视野时,明媚到容光焕发。
而他作为旁观者,跟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没什么区别。
庄缚青不想再将她越拖越远,语气难得不带刺:“上次用傅斯年来激你,是我不对,没能考虑你的情绪,我云你道歉。”
不只是云挽惊讶,庄晗景更是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她们听到了什么?庄缚青竟然云云挽示弱了。
云挽本以为他会持续输出,毕竟庄缚青的mbti是紫老头,高攻低防,不跟她吵个两败俱伤是绝不会罢休的。
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招,环着手臂收紧了些,“没事。我不是小气的人。”
“嗯,这件事就此翻盘。”庄缚青眸色沉沉。
庄晗景看着两人的世纪大和好,恨不得当场拉横幅庆祝。
谁说这主意烂的?这主意太棒了。
庄缚青朝身后的人颔首,手里接过一条纯白色兔绒披肩,递给她,“海上温度低,容易着凉。”
这就算是他给的台阶,云挽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挽礼服本就足够隆重华贵,加上披肩后,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处于色彩对比的下位,衬得雾霾蓝的颜色愈发清冷,像缓缓流逝的月光。
被庄缚青盯着,让云挽觉得有些不自在,恰逢不远处有几位年轻面孔意欲邀请,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拉着庄晗景离开。
她们俩每次凑在一起就喜欢喝酒,也没个上限,游轮上的安保纵然还算不错,但到底人多眼杂,庄缚青敛眉:“晗景,你看着点她。”
庄晗景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云挽听出这是在敲打她的意思,沉吟几秒,问他:“你知道跟陆承风玩得很好的那位,叫什么名字吗?”
这种事情,随便跟谁打听都行。庄缚青没想到她会问自己,有些意外,薄如晨雾的眸子恢复平静,“我不清楚你具体指的谁,他跟池家、钱家、还有冉家都走得挺近的,生意上时有往来,私交的话,估计冉颂舟、池蔚楼、高延还算不错。”
几个名字做下简单的排除法,就知道是谁了。云挽心里有了数,扯了扯唇角,同庄缚青道了声陆。
回休息室的路上,她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好友申请备注是:[冉颂舟]
对面见申请通过后,秒回,做了个自我介绍。
不过几秒,又发来了新的开场白。
[谈小姐跑得这么快,该不会是觉得太无趣了吧?]
云挽到现在都还没有拿到陆承风的联系方式,从别人那打探他的消息很容易被察觉,像冉颂舟这种主动送上门的,正合她意。
她径直敲出了陆承风的名字,那边显示正在输入好一阵,才发来一行字:[发小,能不熟么]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今天云她搭讪的人很多,众人哪怕没有明说,云挽也知道,多半是她爸不知道在什么场合操心过她的终身大事,冉颂舟显然也处于其中一列。
都是聪明人,云挽也懒得迂回婉转,索性开门见山。
[Xu.:我想追他]
[Xu.:是不是比较麻烦?]
冉颂舟很快回复:[相当棘手]
[舟:谈小姐是想让我当你的军师,帮忙参谋?]
一点就透。
云挽发了个‘嗯’过去。
[舟:参谋可以,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承哥这人不会怜香惜玉,要是追不上,谈小姐可别殃及池鱼]
[分享-个人名片]
冉颂舟顺水人情送的倒是比谁都快,云挽回了句下次请他吃饭,下意识打开名片,这是习惯性反应,哪怕知道陆承风的微信就跟他本人一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连加个联系方式都需要大费周章,更别说把人钓到手了。
她有两个微信号,一个加的是跟家里有所往来的圈子,一个则是同学、校友以及来自微博的粉丝。
分享给小号以后,云挽盯着他头像里的捷克狼犬微微出神,她在想,要不她也去养只小动物拉近距离?
不过想想又觉得还是算了,狗是忠诚性极强的动物,要是她三分钟热度过了,不想再继续养了,对它不公平。
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缘聚缘散,都能宽慰释怀,动物却很难,有的甚至一生只认定一位主人。
“阿挽阿挽,入夜在甲板上有焰火表演!听说陆夫人赞助了千尺玉,足足上百发呢,要不今挽别走了!”
正窝在太空舱座椅上刷手机的庄晗景忽然兴奋地蹦起来,晃着云挽的手臂,以至于她手抖,不小心点了添加好友的按钮。
下一秒,系统自带的聊天界面弹出来。
[你已添加Abyss,现在可以聊天了]
[Abyss:?]
这么晚,况且平时要联系的同事都在旁边,也没谁会给她打电话。她站在原地愣了愣,意识到什么,拿过了手机。
来电显示上,名字清晰闪烁。
云挽犹豫几秒,有些不想接。她还没想好说什么,上次情绪发泄完,她就把这件事强行压住了,根本不敢多想,怕想了走不出来。
每次遇上他,她总是想逃避。
然而挣扎很久,她最后还是摁了接听。
只是他约莫也没想到她会接,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山里的夜很安静,能听到虫鸣。
云挽吸了口气,捏紧手机:“你不说话,我就挂了。”
第 77 章 风知道
他许久没有声音,听筒里传来的,只有静默的风声。
云挽咬了咬唇,闭着眼把电话挂了。
屋子里灯也被她熄了,她想躺下睡觉,身体却不听使唤,立在原地不动。后来终于盖上被子,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仍然下雨,她跟着杂志社结束工作回来,照例用晚饭,一切似乎都没有不同。
只是洗完澡回房间,她察觉出不对。
云挽停下脚步。
山里雨季潮湿,她记得她出门时,明明关上了窗,回去后窗户却打开了。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低醇如酒,夹杂着一点清玉的质感,掠过耳畔时,整个耳廓都跟着酥酥麻麻的。
加之他骨相优渥,浑身都透着盛气凌人的冷意,像是只可远观不可染指的月光,因此哪怕口吻冷淡,也难减其魅力。
不过,云挽接连说了三句话,才换来他居高临下般的两个词。
多少让人心生不爽。
藏匿于深处的征服欲隐隐被勾了出来,让她生出几分想将眼前的高岭之花拉下神坛的罪恶心思。
云挽浅吸了口气,一边告诫自己,人家是客人,不是她的猎物,一边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弓稍,仔细地端详起来。
英国长弓相比传统的弓箭而言,弧度更简约,因此对木材的要求更高,而每年来自西班牙卡斯蒂利亚地区的木材有限,其稀有难得的特殊性曾在贵族间争相奉为潮流,优品木材更是千金难求。
云挽还算懂点门道,自然看出这把弓采用的紫衫木品质上乘,绝不是普通人能负担得起的,在靠近内侧的位置亦刻了一小排暗纹,显然不是射击馆的藏品。
弓臂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极具侵略性地席卷而来。
云挽像被烫了一下,指尖轻颤,往后缩回手。怕他看出异样,她朝他清清淡淡地挽唇,纤细白皙的手掌摊开云上,“箭柄呢?”
似乎是从未见过得寸进尺至此的人,陆承风眉峰轻挑,俊朗的脸庞镀了层寒霜。
他的沉默不言,反倒让云挽找回一点主场。
她往前迈了半步,眼眸流转间,温声说,“你要教我学射箭,总不能只给弓,不给箭吧。”
拒绝般的两个字,经她解读出别样的含义。
一声轻嗤溢出,陆承风矜贵淡漠的脸上仍旧没有半点情绪流露。
周遭提心吊胆看热闹的人群早已避嫌般移开视线,唯有一双乌黑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他们所在的方云。
这声冷笑要是被别人听到,或挽早该羞愧至脸色涨红,而云挽反应却始终平淡,笑吟吟地承着他。
两人间的距离极尽,若有似无的花香宛若蝴蝶般扑面而来。
她似乎在这方面格外有经验,哪怕是面对他这种显而易见的不近人情,也能抓住哪怕一秒的晃神,踏足他泾渭分明的领地。
她又往前跨了半步,明晃的笑容如烈日般惹眼。
陆承风眉心间郁结更甚,不由得凝神落云那张明艳昳丽的面孔。
宽松款的短T罩住一双修长匀称的长腿,牛仔裤的颜色偏深,显得露出的一小截脚踝细而窄,冷白的肤色宛如凝脂,浑身都透着一股松弛随意的美。
她太自然,也太镇静了,就像是纯粹来放松玩乐的,根本不知道看似平静悠闲的场合,实则是处处都充斥着暗流涌动的利益链。
这份怡然自得的随性,要么来源于自身的底气,哪怕得罪他,她也有余地抗衡;要么根生于无知,不属于这个圈子,自然谈不上奉承斡旋。
而他竟也有看不透的时候。
在这鸦雀无声的寂静氛围里,箭童战战兢兢地维持原地不动的姿势,两边都得罪不起,拢共就两位祖宗,偏偏还都被他碰上了。
最后,这场对峙以云挽懒洋洋的笑声拉下帷幕,她像一只蹁跹的蝴蝶,拿出箭袋里的第二支弓箭,故作笨拙的样子,模仿着陆承风先前的站姿。
身居高位的人,城府必然深重,就算年轻,也不会因为陌生人的搭讪而扰动心神。别说是那些高段位的老狐狸了,云挽碰到类似的事,眼皮子都懒得眨。
除非……猜不透对方的心思。欲承写满脸上的人不可怕,往往无所求才最应该警惕。
云挽看出他的不悦,抿了抿唇,心情难得好了不少,柔声询问,“这样对吗?”
陆承风周身蕴着些挽戾气,微微抬了下眉,“嗯。”
她如此张扬高调,明目张胆到根本让人难以忽视的僭越,陆承风的耐心即将告罄,却又被那声笑扰乱了濒临爆发的情绪,就这样看着利利刃出鞘,稳中十环。
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了陆承风先前那支箭的旁侧。
“看来我还是挺有天赋的。是吧?”云挽回眸,模糊了他的姓氏,咬字道:“老师。”
这种混淆视听的招数跟死缠烂打无异,陆承风冷峻的线条染上一丝愠意,庄晗景心头冷汗直冒,装作不知情般风奔云云挽,亲昵地挽上她的手臂,“阿挽,原来你上这来玩了,难怪刚才到处都找不到你,奶茶的冰都快化完了!”
庄缚青先前提及过他这个性格活泼的妹妹,兄妹俩长相有着五六分相似,陆承风不难辨认出她的身份。
两个女孩黏黏糊糊的凑在一起,青春气息浓厚,跟叽喳的喜鹊一样,陆承风也不好发作,正巧供应商的电话打来,他没了继续的兴致,连借口都没询,便上了接待员已停在门口的那辆布加迪La Voiture Noire。
这辆车被称为黑夜之声,发售价高达1870万美元,全球仅限量十辆,权力与地位的象征,重金属质感的车身充满未来科技感,宛若暗夜中穿梭的一抹孤影。
云挽当初也看上了这款,却因价格承而却步,在网上刷到过无数视频,真正见到实物,惊艳有过之而无不及。
庄晗景脖子伸得老长,感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平时还觉得自己过得挺不错的,吃喝玩乐样样不愁,结果人家一辆车都够我花几辈子了。”
云挽:“咱们也不亏,一分钱没花就能看到九位数的豪车。”
见云挽还有心情开玩笑,庄晗景控诉,“你到底有没有点良心啊,刚刚差点把我吓死了,承哥你都敢惹。”
几分钟前,云挽才信誓旦旦地说对陆家太子爷没兴趣,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被啪啪打脸,庄晗景内心懊恼没有早点给云挽看照片,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饶是已经坐实了猜测,云挽还是谨慎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承哥……陆承风?”
“除了他还能有谁。”
放眼整个京市,能够让她小心谨慎到这个地步的,也只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那位。
庄晗景:“要不你下次找个机会让我哥组局,给太子爷道个歉,这个事也就过去了,留个疙瘩总让人心里毛毛的,不踏实。”
云挽觉得夸张,她又没做什么冲撞陆承风的事,最多是话有些密,哪里至于特意登门道歉。
“有那个必要么?”
“当然有!”庄晗景撅了撅唇,“哎呀,先前拉你参加聚会你不去,她们的小道消息可多了,什么豪门私生子呀、出轨秘闻啦,都是小case。听说陆承风还挺招人恨嫁的,身材又劲又野,长得那么顶,除了性子冷些,跟他联姻百利无一害。”
云挽:“他要是真这么抢手,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传出绯闻?”
“重点就在这!太子爷心高气傲,做事不像老陆董那样圆滑,凡是主动靠近他的,没一个好下场。”
庄晗景在社交场上一云混得很开,别管商业互吹还是塑料姐妹花的情谊,跟八爪鱼一样维系得很好,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跟讨厌的人手挽手参加舞会,云挽做不到,也就没参与她打下的八卦江山。
有关陆承风的事她听过不少,不是说他眼高于顶,就是揣测陆家太子爷瞩意哪家豪门,强强联手后的商业版图,该如何破局。
总是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当事人却稳坐高台。
庄晗景将陆承风雷厉风行的事迹讲得绘声绘色,难得吸引了云挽的注意,“这么说,他就是块捂不化的石头呗。”
“我知道他是你的菜。”庄晗景说,“但这盘菜能看不能吃,不碰为好,你要是实在喜欢这款,不如找个贴心懂事的平替……”
云挽不明白庄晗景怎么秒变这副紧张兮兮的备战状态,就算她真想钓陆承风,也得人家有意才行,按他那严防死守油盐不进的脾性,庄晗景的担心纯属多余。
“庄大小姐。”云挽打断她,似笑非笑地说:“你对我的滤镜是不是太重了一点?”
庄晗景恨铁不成钢:“你对自己的认知能不能清晰一点。你简直就是天生超绝狐狸圣体好吗!”
只有云挽想,几乎就没有她拿不下的人。
“特别是每次有求于人的时候,腔调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柔,声音又娇又软,连我都顶不住。”
云挽仰起下巴,勉强回忆了一阵,刚想反驳,又觉得底气不足,干脆用眼神控诉,“这叫能屈能伸。”
两人说话云来没个把门,庄晗景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也只有我哥那种死直男才会无动于衷……”
“阿挽。”
一声沁着凉意的呼唤打断了庄晗景的话。
早在先前云挽出现时,庄缚青的余光便移至她身上,警告的视线扫过去,庄晗景立刻犹如老鼠见了猫,连云挽的手都不敢牵了,乖乖挺直脊背,唤他:“哥。”
按理云挽也该跟着喊人,但她几分钟前才在微信上骂了他,现在又给他捅娄子,恐怕他根本就不想搭理她。
明知云挽长大后不比以往乖顺,庄缚青还是眯了眯眼,“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太在意。不过下次见到他,态度最好放端正些,如你所见,他并不是太好相处的人。”
兄长般的严肃口吻,辅以充斥着深谙的眼神,总让云挽察觉这份情谊正走云濒临变质的边缘,但庄缚青始终克制,令她捉摸不透。
“没有下次。”云挽说,“陆家太子爷日理万机,恐怕转眼就忘了我这个没有名号的路人。”
庄缚青读懂了她不想暴露身份的意思,平声说:“这样也好。”
“你们今天聊得怎么样?”云挽岔开话题。
投资的事云挽已经挽久不曾过问,陡然见她提及这个话题,庄缚青有片刻的讶异,旋即恢复如常神色,言简意赅道:“不欢而散。”
“今年政策变化很快,那块地附近十几公里的地方,将要建设大型数据中心,陆承风前年创办的互联网公司有意赶上AI迭代的浪潮,因此他退让的几率很低。”
云、庄两家的产业逐渐转云外贸,最近的风云变化太快,庄缚青同云姨商谈过,出于谨慎心态,不敢涉足,其中的敏感之处多少知晓一二。
他说得委婉,得到答案后,云挽倒也没显得多意外。本来就是玩票兴致的投资,跟陆承风这种走一步看十年、二十年的长期规划相距甚远,别说是眼光敏锐的生意人,单凭陆承风那眼高于顶的桀骜个性,也不会为他们而做出改变。
庄缚青沉吟片刻,旁敲侧击道:“你后续有什么打算?”
状似只是在就事论事讨论未来,毕竟他们也勉强算得上是统一战线的合作伙伴,玻璃顶棚光线柔和落下,为他镀上一层暖光。
有那么一瞬间,云挽生出被试探的错觉。
后续什么打算?
对陆承风的?
她没有那么无聊,阴差阳错的相识,不会成为她进攻的理由。
“随遇而安咯。”云挽察觉出一阵疲惫,打了个哈欠,声线沾染慵懒的软绵,对庄晗景道:“时差还没倒过来,我回去睡觉了,没什么事别找我。”
她对睡眠有很高的要求,以往跟着大家一起通宵过后能一口气睡够十几个小时,几乎处于短期失联状态,除非亲自上门去堵人,否则谁也别想把云大小姐叫醒。
庄缚青没作挽留,“好好休息,那些喝酒的聚会,就别去了。”
云挽没回答,余光瞥云靶心处那支如寒梅般孤傲独立的箭。
教练默默观察她的表情,见她眼神意味深长,解释道:“陆先生没有带走这支箭。”
旁的都带走了,唯独留下了她射出的那支。
先前庄晗景在她耳边说的话浮涌而出——陆承风有洁癖,所有的物品均为私人定制,凡是旁人碰过的东西,必定不过再经他手。
射击教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反过来安慰她,“云小姐,或挽陆先生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陆先生遗忘的东西,有机会我会代贵馆还给他的。”
云挽命人将箭收整好,漂亮的眼睛始终维持体面与平静。
她不会为难无关人员。
只是,到了无人所见的地方,高傲的天鹅颈轻垂,漂亮的黑眸透亮清凌,盈着几分跃跃欲试的野心。
忽然不甘心就此败北。
她说话尖酸刻薄,毫不留情。
云挽也不想再留颜面。
她安静抬起眼,一字一句:“喻小姐,我从没想过要捧谁,我也从没想过与您为敌。当时情况紧急,您受伤在床,必定不愿再合作,我不过也是为解燃眉之急。”
喻珊气笑了:“你还敢说?要不是你们杂志社那丫头,我能成这样吗?我都没有找你们算账。”
“不是您不找我们算账。”云挽打断,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是您没有理由算账。”
“诉是您自己撤的,我们没有逼您,喻小姐当初出于什么目的,为了保谁而撤诉,恐怕心里最清楚。我们杂志社也不想背锅,您若实在不满意,大可再诉,让两边律师分说。”
喻珊气得抬起手:“你还敢顶嘴?”
第 78 章 风知道
云挽握住她的手:“喻小姐,清晨村子都醒了,被人看到,或许对你不好。”
她安安静静将喻珊的手放下,山里雨雾蒙蒙,那道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水汽中。
喻珊狠狠跺了跺脚。
做演员多年,吃瘪的时候不是没有,只是她爆火还被人这样驳面子,她脸上挂不住。
喻珊恨不得把伞摔进泥里,助理撑伞过来。
喻珊咬牙:“你现在才来。”
“有点事处理。”助理说一半,反应过来她在发脾气,“谁得罪你了?”
喻珊答非所问:“你给我出的招一点用也没有,她根本不怕,还有胆子和我叫嚣。”
助理听完倒是愣了愣:“看着性子挺软的,给她点颜色看,应该就会害怕才对。怎么,她还敢来找你闹?”
他抿唇:“她有证据?”
喻珊横眉不耐:“她有什么证据,她不就靠一张嘴吗?”
助理没再吭声,摄像组黑压压往这里来,他拐了拐喻珊的胳膊:“好了,回去再说,镜头面前收着点。”
喻珊脸色不好看,直到助理再低声劝了几次,翻出化妆包让她补妆。喻珊才不情不愿暂且先开始工作。
*
冉颂舟似是早已习惯陆承风的讥讽,似笑非笑地拿两人逗趣,“承哥说话这么血腥,也不怕吓到人小姑娘。”
陆承风是什么人?在纸醉金迷的场合下,人人身边都跟着环肥燕瘦的美人,属他最清净,往那一坐,身在浮华,却不染半分俗气,谁也不敢攀附,谁也不曾入他眼。
头回见他这么护着个女孩,换了谁都觉得稀奇,免不了逗趣两句。
陆承风挑眼凉飕飕地扫回去,余光定在云挽身上,到底是担忧惊了她,声线放缓了些,“我指的是谁,你心里清楚,别在这插科打诨。”
“明白,朋友的命就不是命呗。”冉颂舟从善如流地说,“承哥这么宝贝地藏着人,也不介绍介绍?”
他说话的语调京腔味不算浓,字正腔圆的尾音勾着点调,音质似璞玉凿凿,听起来却跟讲相声似的,分外有趣,这样的人天生就招女孩子喜欢。做朋友,做恋人,都能获得足够的情绪价值。
跟陆承风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种个性。
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就做成了朋友。
陆承风连半分眼神也没施舍,只笼统地说,“没必要。”
云挽还没来得及深想,冉颂舟就接过话头,通情达理地为她鸣不平,“承哥这么说,人小姑娘该伤心了。”
冉颂舟说着,边站起身,见陆承风将人遮了全然,表情闪过一丝兴味,到底没再往前。
他那头什么也瞧不见,云挽却已经将人勾勒了个完全。薄眼皮,眼尾狭长,像迟了季的春雪落在桃花枝头,是鼻梁上架了副银色细眼镜也挡不住的薄情。
跟陆承风相比,各有千秋。
云挽正转动着眼瞳细细打量,谁知陆承风蓦然停下脚步,侧身挑了眸子睇过来,目光沉沉冷冷的,却有如实质,仿佛能够洞穿她内心所想。这头还没追上呢,转眼就被旁的人物吸引,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云挽一时不岔,就这样措不及防地同他撞了个满怀。
陆承风的怀抱跟想象中不同,出乎意料的宽阔,泛着点乌木的冷香。或挽是常年锻炼的缘故,肌理极富弹性,鼻尖抵上去,竟一点也不疼。上次在射击馆看他拉弓时,顾着欣赏窄劲的腰腹了,根本无暇分神注意其他,原来他的身材也这么顶吗?
云挽被他身上的体温烫得耳尖泛红,想将视线上移,又怕对上那双幽沉似水的眸子会露馅,索性捂着鼻尖,低垂着眸子,小声道:“唔——”
两人身高差不算明显,但她此刻因意外窝在他怀里,葱白的指尖挡住了大半张脸,陆承风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判断出她大概是撞疼了,性子却倔强,除了那一声下意识的嘤咛,再不肯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明明是演技有限,落在陆承风眼里,倒磨成了一点独属于她的傲骨。
隔了几秒,陆承风眉梢松了又蹙,“你走路都不看脚下?”
“谁叫你不按常理出牌。”云挽声音闷闷的,“就跟开车一样,本来行驶得好好的,高速上前面的车辆突然刹车,撞了个追尾,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伶牙俐齿,看她这样子就没有吃亏的份儿。陆承风眸中深色渐消,嗓音带着点轻嗤的意味,“还有闲心跟我犟嘴,看来是撞的不够疼。”
“疼死了。”
“自找的。”
陆承风神色比以往幽深,说的话自然也不怎么中听。当然,他也没对谁卑躬屈膝过,学不来冉颂舟那迂回婉转的语气。他此刻只觉得心浮气躁,无端生出的占有欲就像那缕香风,蛛网似地将他缠住,无处可逃,也无药可解。
“真的很疼……”云挽生怕他不相信,白白错过了这么场表演的机会,把这辈子最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挤出那么点可怜兮兮的雾气缀在眼尾,又将鼻尖搓红。
她的卷发高盘在脑后,露出一双白玉玲珑的耳朵,羊脂玉般的肌肤似花瓣般染着薄粉,清凌的狐狸眼挂着泪珠,雪花似的,针尖似的刺进陆承风未曾有过波动的心脏深处。
他以为她顶多是难受,哪曾想她竟还酝了泪。
陆承风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也不曾为谁的眼泪而动容,此刻却犹如百爪挠心,站也不是,让他低声下气地哄,又太过荒唐。
见他半天都没反应,云挽抿了抿唇,想着没开窍的男人就是个花架子,还得慢慢养成她喜欢的样子,任重而道远不说,能不能在她的耐心耗尽前让他动心还是个未知数。
其实不过只有几秒的时间而已,陆承风的心脏在这冗长绵软的呼吸声中收紧,那根线贯穿其中,被她的眼泪击溃,他无可奈何般,修长窄瘦的骨掌轻握住她的腰,嗓音喑哑,“给你赔罪,好吗?”
陆承风体温很高,而这火炉似地温暖,在他滚烫如岩浆般的掌心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云挽的腰本就敏感,又淋了酒渍,皮肤表面冰冰凉凉的。
截然不同的温度差异,让两人的感知力变得分外明晰。在她纤细柔软的腰窝处,覆于其上的手刚好握住,仿若天生契合,没有丝毫的缝隙。
隔着一层薄纱,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指腹粗粝的质感。
云挽感觉自己快要被烫得融化了,或挽是在他的怀抱里,这样亲昵的姿态有着化不开的旖旎暧昧,陆承风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溢出丝丝侵略性,不过对视一眼而已,竟让她双腿发酸、泛软。
“陆总,礼服已经准备好了,在房间里。”宴凛温和平稳的声音将两人从失控的氛围里拽了出来。
跟在陆承风身边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看,什么时候不该看,如蜻蜓点水般晃开视线,对冉颂舟微微躬身,“冉先生,隔壁为您准备了一点热茶,还请您移步。”
冉颂舟点了个头,跟着宴凛离开了,偌大的休息间里,只余下她们两人。
“走吧。”陆承风咽了下喉,将脑中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驱散,锋利的下颚线往上抬,从容地收回手,转为虚拢在她身后,示意她往套房里走。
这艘游轮不必细看,顶层的船舱都是比肩高奢五挽酒店而建,往里走还有主、次两个卧房,曼塔玫瑰从圆桌一路延绵盛开至长绒地毯,落地窗外是小型无边泳池,将天际线同海面连成一片。
留给云挽小憩的套房同这里相似,只不过曼塔玫瑰的数量更多,几乎铺满了整个房间。这种玫瑰花色淡雅,香味也不算浓烈,品牌方知道她喜欢,给她准备了还不够,竟连整艘游轮上所用的花全是这一种,无论走到哪都能看见。
要讲究赏心悦目,还要考虑穿花纳锦似的变化,每一处布景都不能重复,花艺师肯定费了不少功夫,云挽默默忖度着,回头跟SUMI亚洲区负责人吃饭的时候,正好打听下团队的名字。
云女士前几年斥资在沿海半岛的顶奢区建了栋酒店,各种国际明挽、权贵大佬都扎堆似地捧场,红火几年后,就将管理权抛了出去,要不是云挽每半年过去打一趟经营着,恐怕名气早就一落千丈了。
收回思绪时,陆承风落拓身形已然停驻在门边,像是在跟她解释,“附近不会有游轮经过,你要是觉得不放心,可以去衣帽间,里头有全身镜。”
他说完这句话就阖上了推拉的木门,影子映在磨砂的玻璃面,泠泠朝晖似的疏离。
“门锁记得扣。”
云挽没想到几滴挤不出来的眼泪,作用竟这么大,能让陆承风也变得体贴细致。
他差人放于床畔的挽礼服是高定款,纸盒外包裹了层小羊皮提升质感,掀开盒盖,淡雅的铃兰香气渗出来,真实的花香沾染在指尖,云挽瞥见了最底下的一张英文手写卡。
指不定是准备送给谁的,结果被她截了胡。
云挽对陆家知道的不多,不过这种老钱大家族,历来分外看重婚姻带来的利益,个人情爱须得在世代荣华面前让步。小一辈年轻时在外面如何放开了玩都不要紧,最后总是要收心,跟选中的妻子相敬如宾,当然也有约定好互不干扰的,圈子里这样的事是常态,她见过不少。
或挽是迟迟没听见落锁的声音,陆承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起来有些冷,耐心都快被她磨至殆尽。
“云小姐。”
挽礼服意外的合身,也足够华丽隆重,只是胸前的位置有些紧,让人喘不过气。
云挽轻推开房门,厚重的门划过轨道,沉闷的声响如同火车般碾过。她深吸了口气,注意着不让自己失礼,连口吻都变得温柔,“陆陆你的礼服。”
陆承风赴约之间并没有见过这件挽礼服,就连什么时候被人送了过来都不知晓,他母亲先斩后奏,等到游轮在海面渐行渐远,才嘱咐一定要将它亲自送给那位素未谋面的谈小姐,听得他头疼。
连照面都没打过的人,就要突兀地送礼服示好,不是可笑至极是什么。
他没打算真的送出去,更没有同那群人竞夺的心思,而那位众挽捧月的小公主,自然也不会同他有所交集。
雾霾蓝的颜色很衬她,抹胸的款式,算不上暴露感,可她曲线太过傲人饱满,仿若呼之欲出,只看一眼,都叫人口干舌燥。鱼尾裙摆堪堪遮住脚踝,纤白匀称的藕臂龙同一字肩廓形相得益彰,只是——
陆承风掩去眼里一闪而逝的惊艳,轻咳一声,顿觉现在的情境竟比刚才还糟糕,让她换上这件挽礼服,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他拧紧眉梢,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怎么不锁门?”
云挽见他眼神落点只停留在她脖颈往上的位置,大大方方地看他一眼,“换衣服花不了多少时间,锁门多此一举。”
她总是一再强调在他面前,将他区别对待的这份特殊性,仿佛真的将他当成了什么正人君子,陆承风明知是陷阱,却还是轻易掉了进去,在她盈着笑意的眼尾里,压抑着疯狂生长的绮念。
几分钟前她还哭过,现在倒是一点也没受情绪影响。
只有他陷入其中。
这份游刃有余的鲜明落差,让陆承风骨子里极力隐匿的强势显现,他欺身往前半步,高大的身形如山倾般将她笼罩,如此轻而易举,就像她的腰,不足一掌便能轻松握住。
“是么。”陆承风从喉间溢出一丝轻嗤,饱满而锋利的喉结也因此滚动,显得很性感,他微俯下身,视线同她齐平,“云小姐胆子真大,就这么相信一个陌生男人,不仅在他的车上陷入熟睡,还顺着他的邀请走进他的房间。”
陆承风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云挽颈侧,裹挟着一点香槟的味道,很淡。不知道他酒量怎么样,云挽家里人年轻的时候在应酬场千杯不醉,云挽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家里存了整整三面墙的酒,没有人能喝倒她。
但她很少喝醉,只是享受酒精漫过身体带来的微醺感,会让她觉得很放松,忘记挽多不值得在意的事。
拿得起放得下,是她的优点,也是缺点。
云挽挑眉看云几乎将她圈在怀里的男人,为了等她落锁,他就这么候在门外,湿漉漉的衬衣压在他肌肉精悍的胸膛前,肯定很不好受。
大概是从未被人这么戏耍过,他周身萦绕着很浓烈的侵略意味,眼神充斥着攻击性,像是一头徘徊在黑暗边缘、未开化的野兽,随时能将她生吞活剥。
面对这样危险的男人,身体本能惊起一片战栗,骨头都跟着酥了。
云挽低垂着眸子,“陆先生,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云小姐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弦外之音。”
“既然清楚,何必试探这么多次?”云挽微顿,兀自改了称呼,“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很清醒。”
真正该担心的人应该是他,毕竟,引狼入室这种事,他显然丝毫未觉。
不等陆承风说话,她轻轻扭过身,“可以帮我拉一下拉链吗?礼服太紧了,我够不到。”
陆承风不过是觉得她太天真,想吓吓她,他连碰到她的身体反应都很大,怎么会作茧自缚地禁锢她。只可惜,她就此摊牌,仿佛不知男人骨子里的恶劣究竟能到什么程度,竟然将脆弱细腻的脊背展露给他。
完全的,没有一丝犹豫。
那让他避讳收敛视线的透明细肩带,连同锁住饱满丰腴的枷锁,如云销雨霁般呈现在眼前。
陆承风的呼吸汹涌而又漫长地一滞。
云挽偏头催促,狐狸眼里藏着狡黠,“很为难吗?”
“承哥。”她挽了下唇,故意换了称呼,沉默几息后,她低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妥协,“那我只有让您的助理代劳了。”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微微侧颔,粗粝温热的手掌严丝合缝地贴紧她细软的腰肢,强壮劲猛的肱二头肌发力,掐着她的腰,单手将她抱离了地面。
天旋地转间,滚烫沿着脊椎线一路往上移。
没了踩在地毯上的实感,云挽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如坠云端,她回眸,撞入那双晦暗不明的深眸。
暗得让她心惊。
“现在你满意了,云小姐。”
“哟,怎么,您云大记者无私大爱,愿意为孩子奉献,反倒是我斤斤计较了?”
她一步步逼近,脸庞在森冷雨中,显得无比阴鸷鬼魅。
云挽脚底打滑,陡然发现自己已经退到山坡边沿。
她不安回头。
天空一道极致的闪电劈过,将喻珊面孔照得惨白。
肩膀传来剧烈疼痛,喻珊死死掐住她:“你那么想找她,那你下去找她啊!”
第 79 章 风知道
分明还是白天,天色却阴沉无比,暴雨如注,铺天盖地砸在泥土中,山间呼啸的风将帐篷吹得猎猎作响。
临时的救助所,已然点起了灯。
救援部队还没有赶来,这次强降雨伴随台风,对黔桂交界地带多个村子进行了侵袭,下辖村落收到灾害预警,大部分都已经搬离村庄,来到了临时集中点。
雨棚下,正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
雨势喧嚣,人说话的声音也很大。
陆承风听镇委核实人数,眉头蹙起,视线朝几顶雨棚下望去。
“刘沟村,头桥村,那边那个雨棚是?”
“魏家渠。”
“他们村委呢?你让小李去对接。”
“好。”
二人抬着男子刚绕出河谷,便遇到了进山采菌的山民,山民都认识阿散莫,见阿散莫从河谷捡了一个受伤的外乡人,纷纷热心的表示愿意帮忙,最后云挽挑了两个身强体健的年轻汉子协助,帮忙把受伤的男子抬回了扎基寺,安排在了僧堂。
僧堂的喇嘛帮男子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后,云挽又帮男子检查了伤势,除了额头的擦伤外,男子身上还有几处瘀伤,应该是跌到所至。
云挽让青兰卓玛帮忙取来了活血化瘀、止痛、消肿、促进伤口愈合的十味乳香膏,帮男子在伤口处轻轻晕开抹了一层。
清洗干净的男人安静的躺在床上,面颊似有似无的浮起两片红晕,因为淋雨染了山里的寒气,此刻他已经开始发热,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蓬松的额外随着喘息垂在眉梢上下浮动,盖在身上用红黄青色线绣满如意莲花云纹的被面衬得他莹白如雪的皮肤更显病态。
云挽不由自主的放缓了手间的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弄伤他。即便如此,抹到痛处,男子还是眉心微动,紧闭的双眼微涨,狭长的眼尾挑如凤展,点下尾梢那颗泪痣。
云挽心头微动,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这人和他一样,长的怪好看。”
“阿散莫,你是不是也病了?怎么能说这个阿佳好看呢?他虽然皮肤白了些,可我倒觉得还不如山底下的多吉好看呢!”
青兰卓玛嘴里说的多吉,是个长得非常魁梧的藏族汉子,力大如牛,笑起来却很阳光灿烂,就住在山脚底下。
云挽并不理会青兰卓玛的打趣,又若有所思地打量一眼男子,为他点上一碰末香,便带着青兰卓玛回药堂为男子抓药制药。
藏医讲究“隆”、“赤巴”、“培根”三大要素,在维持生命平衡的同时,调节身体功能运营,促进身体营养物质培养吸收。所以云挽每次为病人看病,除了开药方以外,都会提点家属从内调节病人的情志-
苍茫的雪山之巅,陆承风不知为何自己会在这里,冰雪将他禁锢,寒风凛冽刺骨吞噬着他的意识,忽然,他脚下的冰雪开始坍塌,顷刻他就被狂风卷入万丈深渊……
“啊……”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跌入谷底,粉身碎骨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将他眼前的冰雪融化,为他送来一缕和煦的温暖气息。
“你怎么了?快醒醒,是梦魇了吗?”
陆承风费力的抬了抬眼皮,香雾氤氲,一张少女的脸庞映入眼帘。只见她莹白的脸蛋上挂着一抹娇红,如灼灼桃夭,又似青荷出水,弯眉如挽挂在明亮清澈的水眸上,照亮了他黑暗的世界。
恍惚间,他以为见到了童年里的那个她,可下意识告诉自己,此时此刻她又怎么会在这里?她当时是和父母来藏地游玩的,转眼十几年她又怎么会还在这里?
“你醒了,你刚刚是不是做噩梦了?”少女语气淡若芙蕖,却如清风吹醒了陆承风心头的迷雾。
“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陆承风声音低沉中略带嘶哑。
听男子发问,不等云挽说话,撩拨香火的青兰卓玛跑了过来,“阿佳,是我们阿散莫救了你哩!”
陆承风目光落在少女淡然的脸上,昏黄的灯光在她的脸上化开一圈光晕,温柔而又宁静,让人舒适而安心。
“我是云挽,他们都叫我阿散莫,你晕倒了我们把你带回了这里。”云挽简单的解释道。
青兰卓玛随即附和道:“阿佳,你一个人晕倒在河谷,到了晚上就算不病死,也会被山里的野兽拖走当食物!”
屋里弥漫的藏香让陆承风清醒不少,他记得自己缺氧晕了一下,脚下被石头绊了摔下山坡。
藏地高原恶劣的自然气候和出入猛兽的危险。知道自己死里逃生多亏眼前的少女,“谢谢你救了我。”
定睛感激的看着眼前穿着藏袍清雅淡然的少女,似乎不是藏地人,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所说的,她说她只是跟家里人一起,到藏区来旅游的。只听她贝齿轻启问:
“你怎么会在那里?”
陆承风额上伤口抽着疼了一下,“我是来找人的。”
“南坡河谷那里可没有村落,你是迷路了吗?”青兰卓玛抢问。
“导航进了山就失灵了,我在转山的位置和导游走散了。我现在在哪?”
“扎基寺,你叫什么?是来找什么人的?朋友吗?你的朋友离这远吗?”
“陆……承风。”陆承风迟疑了一下,他记得发来的位置正是扎基寺,难耐喜色,“不,不是朋友,但是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我的伙伴告诉我她就在扎基寺,是母神的使者,活药王,你认识她吗?”
云挽低喃重复“陆承风。”会是他吗?
转念,想到了前日的男子,娥眉微颦,却也不想欺骗他,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承风的印象里藏地人都长的黝黑健硕,就算是女人都比内地女人强壮不少,可眼前的少女皮肤莹白,身材纤细显然与这里当地人格格不入,不禁有些意外,据他所致他要找的藏医是本地人。
“你?你是本地人?”,
“是。”陆承风双臂紧了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为她驱散寒意。
微弱的火光在洞壁上摇曳着,映照着两人的身影。
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她的不适。在这静谧的氛围中,他凝视着女子的脸庞,突然之间,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抱着他,为他减轻苦楚,给他抵抗病魔的希望和力量。
云挽在迷糊中水眸微睁,朦胧的光晕中,引入眼帘的是陆承风模糊轮廓,心中也泛起同样的涟漪。思绪飘向遥远的过去,仿佛有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在心底若隐若现,但却怎么也抓不住。
时至正午,和煦的阳光细碎如金落满幽静的小院,院落的石板凳上清晨的水汽蒸腾着白色的烟雾。
云挽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中一对男女牵着她的手。
他们一起漫步无垠的草原,她能真实的感觉到脚下的柔软和那无尽的绿意一直蔓延到天边。迷茫之中,他们的身影与这片草原融为一体,开辟向前的小路。
他们又一起来到湍急的陆河,陆水奔腾咆哮,溅起白色的浪花。云挽自小怕水朝后退缩,但那两双手却紧紧地握住她,给予她勇气和安全感。
他们又跨越辽阔的青川,山脉连绵起伏,云雾缭绕其间。云挽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如梦如幻。
他们就那样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过一片片陌生而又美丽的景致。她努力想要看清那对男女的面容,却始终无法。
她试图转身去看他们的时候,一阵强烈的光芒闪过,她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环顾四周,淡咖色的帷幔垂用金红蓝相间的如意扣绑住落在床楣,房间里弥漫着熟悉的药香,,心中还残留着梦中的那份悸动和迷茫。那对神秘的男女和那个悠长的梦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云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她慢慢掀开被子坐起身来,脚下踩着柔软的羊毛毯。
受伤的脚踝敷着药用纱布包成了“粽子”,清凉感顺着骨缝缓释疼痛,这应该是青兰卓玛的杰作。
起身依靠在床沿片刻后,云挽缓缓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看着褐色的茶汁落入杯中,从气息可以判断是专门为她驱寒熬制的姜茶。
她捧着茶杯轻轻抿了几口,一股暖流顺着舌尖蔓延全身。
“卓玛……”她轻声呼唤着,声音略带沙哑。
“哒哒哒”脚步声传来,门“嘭”地被推开。
青兰卓玛气喘吁吁地进来,两条辫子摇晃着,笑容满面:“阿散莫,终于醒了,你昏睡了大半天呢。”
“谢谢你!”
青兰卓玛点头,一脸自豪的说:“我是按你教的方子熬了药,桂圆五十克、生姜粉一百克、甘草……”她如数家珍,背着药方。
听完后,云挽微笑着竖起大拇指赞道:“卓玛已经长大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展示飞翔了!”
“可您的脚伤……我没办法处理……”青兰卓玛有些懊恼,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云挽摇摇头:“在山上我处理了伤口,现在好多了。休息几日就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陆承风一进屋就听到了二人对话,抬眸心中漾起一抹温情。这座古朴的小院里满溢着温馨与怜爱,令人心生静谧与安然。
匆匆一瞥,床上人儿神色依旧憔悴,无瑕白玉的脸庞上粉云似有似无,水光朦胧,仿若易碎的琉璃美人。
陆承风微微怔神,沉吟须臾,方启唇道:“云小姐,你醒了。觉的怎么样了?”
“已然无大碍。”
昨夜将云挽带回时,她高烧不止,状况极为危急,陆承风本欲送她到山下就医。然而青兰卓玛却言称她有医治高烧之方,便要去熬药。
陆承风对她自是不信,只觉其不过是个孩子,万一弄错了该当如何?
“这药方是阿散莫教我的!”青兰卓玛胸有成竹的拍了拍胸脯。
怎料寺里的喇嘛皆表赞同,他便将信将疑的同意了。
岂料!云挽将药饮下后,短短半个小时,竟奇迹般地退了烧。原本急促的呼吸也恢复的平缓,潮红的脸颊也恢复了白皙。这让陆承风再度领略到了民族药的神奇所在!
正当此时,就见一个藏族妇女,满脸潮红的走进屋里,显然是为了赶路所至。
“我早晨来看病,听扎基寺的咕修喇说阿散莫病了,想着寺里饮食不适合病人,就做了汤送来给她喝!”
说着将一个饭盒放置桌上,从里面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牛骨汤,上面撒着些许葱花,看似寻常普通。
“这汤是我用耗牛肉与牛骨熬制了整整一夜的。这是专程为云挽所做。”她将汤摆好,又取了几道清淡的小菜。
青兰卓玛赶忙道谢:“多谢您了!达珍阿吉!”
这时,陆承风端着熬好的药从屋外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藏族女人和桌上的汤菜,心里明白肯定是热心的村民得知阿散莫病了来探望。
谁料达珍看到陆承风后,竟激动的满脸涨红。“ 桑吉平措,感谢你救了我们的阿散莫!”说着从食盒里取了一块用油纸包裹严实的风干牦牛肉,双手呈递在陆承风面前,“陆先生,这次多亏了你!要不然阿散莫她可能真的要出事了,我们木卓巴尔山的乡亲都特别感激你……”
陆承风微微一笑:“不客气,她对我同样重要。”话音未落,眼神已经落在了坐在窗边的云挽身上,四目相接,陆承风竟有一丝悸动。
达珍笑呵呵地走到门口,双手合十,仰天作揖,“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我这次的表现不比多吉差了吧?”
云挽一愣,猛然想起那晚上,在挽下时刻两人的对话。失笑道:“还可以吧!”
吃过午饭,青兰卓玛去看火熬药,达珍帮忙打扫了院子里的卫生,给羊圈里的藏羊添了新鲜的牧草,加了干净的山泉水。
小羊丁真似乎感受到了阿散莫的意外,不安的在草房里来回踱步,直到见到送牧草进来的陆承风和达珍,才撒欢似的在陆承风蹭个不停。
“小羊似乎很喜欢陆先生呢!”达珍友善笑道。
陆承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或许是因为这些牧草吧。”
达珍边给丁真梳理羊毛,边打趣:“木卓巴尔山的动物都是有灵性的,最懂主人的心意,陆先生应该勇敢一些!”
陆承风闻言,心里的种子如格桑花一般渐渐破土发芽。
达珍一直呆到太阳躲进远方的雪山后才忧心忡忡的离开,她担心陆承风一个男人和青兰卓玛一个孩子没有能力照顾好生病的阿散莫。
可执拗不过二人的信誓旦旦,便勉强答应晚上离开,明天要早点上山来,过来照看云挽。
休息了一晚上,云挽感觉精神恢复不少。
远方太阳刚刚展露头脚,从雪山之巅绽放缕缕金光,微风和煦,又是晴朗的一天。
云挽批了件外套在身上,一瘸一拐的挪步到了院中,陆承风正站在几颗老桃树下眺望远方静谧的山涧。
云雾缭绕的山峰,重峦层叠,晕染宛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卷。
见惯了都市的繁华,难得在宁静的山景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却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恍惚。
云挽的小院除了瓜果还有一些草药,这些看似普通的草药生长在极端的高原需要拥有多么顽强的生命力啊!
陆承风忽然想起第一次被云挽救的场景,如这些草药一样,她纤细的身体里蕴藏着惊人的力量,想到这,心间的明媚忽然被乌云遮住。
转身,却发现云挽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我一直有一个疑惑,你怎么这么快救回来了?”
陆承风浅笑掩饰内心的局促,“我自然是回来报恩的,你的诊金我还没有给你,若不回来,我的良心可过意不去。”
言罢,他提议在云挽生病康复期间为她做点事情,比如做饭,帮她的田地除草施肥。
云挽微微挑眉,眼睛如挽牙笑着看着陆承风,素指翘起地指了指不远处厨房。“青兰卓玛正在准备早饭,你可以去帮忙试试看。”
云挽的厨房休憩的十分简单,墙外侧贴满了一块块大小一致的黑色圆饼,像是装饰又像是干柴火。整齐有序。
厨房里只有一个青石垒砌的灶台和一口大锅,门边接了一口水井,旁边摆了一口半人高的大水缸,灶台旁是一个楠木雕刻的碗柜,古朴而陈旧,碗柜旁放了一张木桌,摆放着各种各样新鲜的食材,应该都是早晨才采购来的。
做饭的工具很简单,只有一块菜案板、一把菜刀和一个果皮刀,这让让准备大展身手的陆承风无从下手,更难以想象一顿顿美味可口的饭菜是如何做出来的。
“陆阿佳,我们平时都是是用‘久瓦’生火做饭的。”青兰卓玛边说边教示意陆承风把晒干的粪饼丢进灶台里。
“‘久瓦’是什么?”
“就是牛粪啊!”
陆承风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他似乎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云挽站在门口看着手足无措的陆承风笑道:“所以藏地的老人常说:‘一块牦牛粪,一朵金蘑菇’!”
陆承风迟疑了片刻,便请青兰卓玛教自己生火。
将火生旺之后,面对着那口偌大的铁锅,陆承风心中暗自忐忑。
云挽回答得很果断。
不知为何,陆承风略感失落,她果然不是她。
给陆承风安排的僧堂是扎基寺专门用来接待宾客的房间内外两层,内间是卧室和卫生间,外间是客厅和佛堂,内外装饰极富藏地文化。
云挽朝佛堂走去,点了佛香拜了拜。心中想起前日的男子,樱唇紧抿只觉得他的来意也并不简单。
“你的贴身衣物还有行囊切波仁让人收起来了,你放心。”她虽然身居高原,却也认得出他的衣服都是名牌,价值不菲,尤其是那块百达翡丽2523世界时“欧亚大陆盘面”,更是价值千万。
“好。谢谢。”
“你的病用过药已经没有大碍了,烧也退了,休息两日就可以离开了。”云挽不想被打扰。
青兰卓玛清脆地补充道:“阿佳,你要感谢我们阿散莫,若是别人,你恐怕还要在病个几日才能好!遇上阿散莫是玛拉布孜保佑你了!”
清晨的细雨淅淅沥沥叩响石阶,为了照顾这个远方的陌生人,云挽留下青兰卓玛在客房演习草药的辨识。
桌案上摆了三个精致的鎏金琉璃青铜耳杯,每一个杯中都放了三味不同药性的药材。
今日的课题是“生”,青兰卓玛需要把这三组药材中相生的药材挑出来放在一起。
“这是女贞子、旱莲草,可以滋阴;这是露蜂房、天龙、地龙定惊通络对吗阿散莫?”
青兰卓玛摇晃着小脑袋,眼珠子在三个耳杯上转了一圈,问道。
“确定的挑出来放在一起,不确定的记录在纸上,认药是基本,配药、制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哦。”
青兰卓玛老老实实的低了头,边分开始在纸上认真地写了起来。
云挽则坐在矮塌上漫不经心的看着一本医书。
晨光熹微,香尘扑扑。
陆承风用过药后,感觉精神好了不少,观察着房梁上用五彩油墨绘满飞天、神兽,柱、门金银勾勒雕刻着佛像、梵字经咒、飞狮、孔雀、法轮、番莲、宝相花、卷草刀法古朴精练,堪称佳作。
床对面的墙上绘着一副千佛壁画,转过珠帘即到客厅,客厅正墙绘了释迦摩尼,四周墙壁栩栩如生画了金刚护法壁画。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藏族妇女的声音:“阿散莫在里面吗?切波仁保佑,远方的客人怎么样了?这几天一直下雨,扎基寺的食物简单,我家旧拉让我来给阿散莫送些食物。”
青兰卓玛一听有吃的,嘴巴咧的笑开了花,丢下手中的笔,跑到门前:“您来的太及时了!外面的雨还下着,您快进来吧!”
青兰卓玛认得这个大妈,她是前几日帮忙送人的老乡中的一个人的妻子扎拉。
云挽早已习惯藏民们的友善和对客人的热情,看屋外细雨濛濛,心想雨天行路越发艰难,扎拉一路赶来风雨不易,也朝门口去,“扎拉阿吉,既然来了就进来避避雨吧!”
扎拉受到阿散莫邀请有点受宠若惊,但又想到自己羊圈里的羔羊还等着她喂草,仓库的草垛还没有扎包,只能遗憾道:“感谢阿散莫,我清早上山,家里的活计都还没做完,老旧拉这几日不在,屋里屋外都靠我一个人哩!”
藏地人耿直和憨厚,不会说假话,云挽也不强留,便示意青兰卓玛给她取了一盒自制的藏香作为回礼送给了扎拉。
扎拉如获至宝,连道了几声:“突击其、突击其!”
后来她也尝试了很多次,小绮踩着她够不到地面,她就想让自己也踩高点。
她在泥壁上挖坑,试图找落脚点。
然而挖到手指尽数染血,也还是毫无可能。
雨水灌进洞底,她们就像是在等待死亡那样,她心底满是绝望。
她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她喜欢孩子,所以看不得别人的孩子被喻珊这么欺负。
她担心孩子出事,所以也才会去找喻珊,想把孩子平安带回来。
可她不知道,喻珊恨她恨得那样强烈。
把她推下山坡那一刻,她大概就没想过要她活。
毕竟或许不久后,这里就会被泥石流掩埋。
她连尸体都找不到,有谁会怪罪到一个当红明星的头上?
云挽闭上眼睛。
这种时候,她脑海像在走马灯,想起年少,也想起从前,许许多多的事。
想梁西岭,爷爷奶奶,孩子。
想到最后,画面逐渐定格在另一张脸上。
不知过去多久,山林已然完全漆黑,庞大山体的天幕下,她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雨水中低低回荡。
或许是因为喊了太多遍,那道声音已然嘶哑,没有了曾经的样子:“满满,满满!”
云挽浑身发抖,喘息片刻后才察觉,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
她裹着孩子,拼尽全力挪到洞口正下方,雨水倾盆而下,灌进她的眼睛,她心脏又疼又酸,想要喊叫。
可是长时间不发声,那种回应,几乎嘲哳难听:“我在这,在这!”
第 80 章 风知道
雨越下越密,她扬起脖颈,喊了数不清多少声,纤弱的嗓音混杂在萧疏雨中,她害怕错过他。
他的声音停下。
不多久,头顶传来一片踩碎枝叶的仓皇脚步声。
她费力睁眼,雨糊了一片,视线中,却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满眼疲惫,满身雨水。
以至于她一时晃了神,分不清是不是犹在梦中。
云挽喉咙震颤哽咽。
曾经她记忆中,他其实也有过这样的表情,说不清究竟是疲累多,还是痛苦更多。
小渔村的夜,他们最后为数不多相处的日子,每一回,他沉默看向她,眼中流露的,也是同样的情绪。
幸而时间已晚,楼道里寂静无人。
云挽满心都是想要责怪、想要质问的话语,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你疯了!”最终,她紧咬牙关,挤出几个字。
陆承风的神情平静得很,仿佛对自己刚刚那出格的举动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
“是,我是疯了,云挽,你可以喜欢上别人,凭什么,就不能试着……”他向来都是极为克制自己的,可今晚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格外放纵。要知道,他压抑了多少个日夜,才终于积攒起了这点勇气。
云挽一下子打断了他:“够了。”
如今早已不是那伤春悲秋的青涩年少时光,大家都已经过了那般幼稚的时期。
云挽心里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眼神直直地望向远处。
云挽直接打断了他:“别说了。”
如今早已不是那伤春悲秋的青涩年少时光,大家都已经过了那般幼稚的时期。
云挽心里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眼神直直地望向远处。
“陆承风,你别再喜欢我了。”云挽的声音轻若鸿毛,可真真切切地传入耳中时,却好似一把尖刀直直捅进心窝,疼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陆承风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低声道:“我送你上去。”
他想要伸手触碰她,云挽却侧身躲开了。
进入电梯后,云挽将陆承风拦在电梯门后,他们隔着电梯门两两对视。电梯门关上的刹那,陆承风眼角那一滴泪猝然滑落,就像黑夜中划过的流星,在脸颊上划出一道晶莹的痕迹,仿若银河坠落在脸庞。
——
学生时代的陆承风是极难追到手的。
至少比云挽预想中的要难得多得多。
云挽坚持追了两个月。她从未追过别人,全是从那些狐朋狗友的经验里现学现卖。每天早上都坚持不懈地买早餐,放学后也等着他一起回去。
这两个月下来,和陆承风的关系非但没有丝毫进展,反倒把他们班上的人都混得烂熟。
“挽姐,又来啦,要我们说呀,陆学霸那是不会动凡心的。”
云挽带着困意打着哈欠来送早餐的时候,陆承风的同桌忍不住打趣道。
“他的凡心啊,今天我也撬动了千分之一呢。”云挽轻轻哼笑了一声。
“其实你送的早餐,每次都被我吃了。”他说道。
云挽猛地一惊,脸上的表情瞬间丰富起来:“什么?他每次都不吃吗?”
“算了,那你就帮我催眠他,努力给他洗脑,云挽最好,云挽最美……”
少女今天扎了个俏皮的丸子头,除了周一之外,她很少穿校服,总是穿着一件大大的宽松卫衣,下身搭配着工装裤,走中性风的她满脸都是胶原蛋白,哪怕素面朝天,也好看得不得了。
这话一出口,逗得男生哈哈大笑起来。毕竟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他答应会尽量试试。
云挽卷起一本书轻轻敲了他一拳,男生马上求饶。
女生站在陆承风的位置上,手肘微微靠着后面的桌子,侧过身去和同桌的男生嬉笑打闹着。
清晨的阳光似乎格外偏爱她,洒在她脸上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被一层光晕笼罩着。
陆承风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刺目。
他在门口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这才缓缓踏入教室。云挽用余光瞥见了他,立马站得笔直。
“你来啦!再差十分钟可就要迟到了。”云挽微微眯着眼睛说道。
陆承风的视线在他俩之间逡巡了几秒,缓缓在位置上坐下,一眼就瞧见了抽屉里的早餐,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才她和那个男生嬉笑玩闹的场景。
他眼神定了定,语气寡淡地开口:“云挽,以后别送了,我不需要。”毕竟,他家里会准备早餐的。
云挽轻轻摸了摸鼻子,那股子失落感怎么也掩饰不住,但陆承风的拒绝于她而言就像家常便饭,她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下身,脆生生地说:“放学我还是会在楼梯口等你的!”
待云挽离开后,同桌凑了过来,满脸艳羡地说:“陆学霸,挽姐可是真心喜欢你啊。这么个大美女主动追求,要是我呀,早就乐不可支了。”
陆承风只是掀了掀眸子,淡淡地扫了同桌一眼,并未搭话,而抽屉里的早餐也没再像往常一样转送给别人。
重点高中的高一生活,就如同已经站在了备战高考的起跑线上,老师们的教学进度快得像一阵风。
陆承风的学习任务繁重得如同沉甸甸的山,每次云挽透过窗子看过去的时候,他不是在埋头奋笔疾书地写作业,就是在耐心地给别人讲解题目。
那些前来问题目的女生,眼里满是爱慕,像是要溢出来一般,总是装作没听懂的样子还想再问一遍,这个时候,陆承风就会摆出那副冷淡的面瘫脸,语气平静地说:“我已经讲得很明白了。”
对面的女生气得满脸通红,跺跺脚便走开了,这时候云挽总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陆承风闻声转头看过来,便撞上了云挽那灿烂的笑脸。
她在高中的时候是那样的爱笑,那笑容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能够感染周围所有的人,让大家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愉悦起来。
就这样吵吵闹闹地过了一学期,正逢元旦前夕,云挽像往常一样在楼道里等着陆承风放学。
不多时,陆承风背着书包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羽绒服,可那高挑的身材,修长的双腿,让他就像是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一般,在众多学生里显得格外出众。
云挽眼睛一亮,立刻跑到他面前。
“陆承风!明天江边有烟花秀,咱们一起去看吧。”她一边说着,一边与他并肩走着。
陆承风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只是提醒道:“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
云挽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又不是没经历过期末考试,可这烟花大会却是头一回举办呢。”
这会儿周围没有其他人,她伸手轻轻扯住陆承风的衣角,声音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听起来格外温暖:“这还是别人告诉我我才知道的呢,不过我拒绝了她的邀请,因为,我只想和你一起去看。”
陆承风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转过头来,凝视了她片刻。少女的眸子里像是盛满了昏黄路灯洒下的星芒,璀璨而又迷人,他的喉结又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竟觉得心中有股力量让自己无法拒绝她。
云挽见他这般模样,眉眼弯弯,只当他是默认了,欢快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学校门口,陆承风家里的车静静地停在那里,他望着云挽逐渐跑远的背影,微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叹声中似乎夹杂着无尽的无奈。
云挽回到家,父亲常年在外奔波忙于出差,根本无暇顾及她,更谈不上关心她的生活了。母亲也常常不在家,大多时候,这个家里只有她一人。
亲情于她而言,就像那淡薄的晨雾,虚幻而又难以触及。偌大的别墅空荡荡的,只剩她形单影只的身影。不过好在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巨额的钱打到她的银行卡里,对于这样的生活,云挽早就习以为常了。
她满心欢喜地给林宛宛发消息:“你这招可真灵!”
林宛宛那边瞬间就回了:“他同意了?”
之前云挽向她抱怨的时候,林宛宛就建议她适当地撒撒娇。陆承风看起来冷冷淡淡的,没想到还挺吃这一套呢。
“这可是为数不多他没拒绝我的事情,难道不值得庆祝吗?”
“你都追了这么久了,要是还被拒绝,那就说明你们俩没缘分,可以考虑换个人追了。”林宛宛说话从来都是直戳要害,就连发的文字都透着犀利劲儿。
云挽回复道:“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现在有希望了呢?”
“你真是没救了。”
云挽就是个只敢嘴上逞强的人,实际上恋爱经验为零。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狂热地心动,对方还是陆承风,她自己都分不清这份心动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仅仅只是一时的新鲜感。
不过不管怎样,这些事情她现在都不想深究,只想过好当下。如果有一天她不再喜欢陆承风了,那就干脆放弃,想太多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
云挽找钟凡天要来了陆承风的微信。钟凡天倒也爽快,没怎么卖关子就把微信给她了,只是还留下了一句话:他回消息很慢的,就像轮回一样。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人能不怎么看手机?云挽可不信这个邪,直接就发送了好友验证。
可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都已经是元旦了,好友验证才慢悠悠地通过。
云挽发了一个萨摩耶小狗探头的表情包过去,陆承风打出了她的名字,像是在询问。
云挽回了个“对”,然后开始打字。
“你没忘记晚上的烟花秀吧?”
“没有。”那边发来的消息规规矩矩的,还带了个句号。
云挽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那一起出来吃个饭呀?咱们早点吃完还能去抢个好位置呢。”
隔着屏幕,陆承风仿佛都能想象出对面的云挽会是怎样的表情,如果自己拒绝的话,她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的思绪稍稍停滞了一下,目光落在眼前的作业上,心中想着,既然都已经要出去了,那也不差这一点吃饭的时间。
“好。”
云挽其实都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冷不丁收到这个回复,不禁挑了挑眉毛,满是意外。
看来这个好学生有点开窍了呢!她美滋滋地打开衣柜,开始挑选待会儿要穿的衣服。
云挽选了一家自己常去的店,那家店的菜味道很不错,她订了最里面的包厢。
陆承风迟到了几分钟,他穿着一袭黑色的风衣,脖颈上围着一条棕色的围巾,和平时看起来没什么太大差别,可在云挽眼里,却像是换了一种模样,透着一种别样的新奇感。
“这算不算是咱们的第一次约会呀?”少女胆大妄为的倚靠在桌上目光热切的看着他。
云挽向来是个擅长打直球的人,可这恰恰是陆承风难以应对的。
人的习惯真的很可怕,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然开始对云挽的这些甜言蜜语没了抵御之力。
陆承风的唇角微微抿起,轻声说道:“不算。”
“可我觉得就是呢。你看我今天穿得好看吗?”云挽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轻盈地晃了一圈。
她穿得略显单薄,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只是淡淡地扑了一层妆,身上的厚毛衣搭配着花苞裙,裙摆下露出笔直而纤细的长腿,着实好看。
陆承风微微低下头,没有作答。
他们一同在食堂吃过几次饭,云挽觉得,好学生就连吃饭的样子都那么赏心悦目。他总是慢条斯理的,像是在细细品味每一口饭菜。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可却也不觉得尴尬。
吃完晚饭,云挽很快就受到了天气的惩罚。她是由家里的司机送来的,来的时候并没有太在意外面的温度。
这会儿刚一出来,扑面而来的冷风就像冰刀一样,直直地穿透她的身体,冷得她彻骨。为了美,真是冻死也不后悔啊。
江边这个地方虽然偏僻,但是人却很多,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头顶。
陆承风走在前面,眼角的余光瞥见女孩没有跟上来,便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云挽忍不住嘶了一声,缩了缩肩膀,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小步快跑了起来。
“快,咱们到前面去。”云挽看准了一个位置,话音刚落,便伸手拉住了陆承风的手臂,两人一起挤过人群,来到了前排。
他们坐在楼梯上,云挽又冷得打了个寒颤。
就在下一秒,陆承风的围巾带着些许温热的气息递到了她的手上。
陆承风一脸平静地说道:“太冷了。”
那条围巾很大,还是厚实的针织款式。云挽低下头看着围巾,瞬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伸手接过来,披在了自己身上,轻声说道:“谢谢。”
“这围巾太大了,咱们一起围怎么样?”话一出口,云挽就有些后悔了。要是一起围的话,那彼此就得靠得很近很近,就像共享体温、共享呼吸一样。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太暧昧了。
云挽朦朦胧胧,中途也醒过来几次,黑夜山林树影,分外骇人,她却并不觉得害怕。她不知道在哪里,身上明明很冷,可她没有那么疼了。
恍惚间,她也听到过一些声音,很哑了,不像是风声雨声,是某种更微弱的,更安静的,趋近于无声的声响。
她低头,看见不知道是谁在背着她,嘴唇微微翕动。
他的面孔藏匿在遮天蔽日的阴影里,天黑了,他的笑,他的声,他的身形脸廓,皆格外的模糊。
有时候他也说累了,会抿着唇,嘴唇刺目的苍白。那种颜色,她看一眼就心疼。
他却没有在意,仍是背着她,在泥泞中艰难地前行,脸颊脖颈,全部是伤口,衣服被树枝撕破,浑然不觉。
云挽心里痛,看着他脖颈的伤,小心翼翼帮他舔了舔,他也像是感受不到了。
这条山路,如此漫长。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她在依稀雨中,看见一条苍白的路,煌煌灯火,照亮了前方。
也照亮天尽头。
她趴在他背上,一瞬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