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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风知道 寒雨连山 36206 字 27天前

第 61 章 风知道

身边渐渐躁动起来:“那是谁啊?”

“张老板啊,沪城来的嘛,听说一百年前家里就在十里洋场做实业和金融了,排得上号的有钱。”

“不是,张老板我肯定认得啊,经常往横店跑嘛。我说旁边那个,导演喊他陆老板那个。”

那人连忙掩唇:“你连他也不认得?你之前给老家买的全景监测,不就是他公司的?那是华越的老板啊。”

“天啊是他,他那么年轻?”

“好像三十多了。”

“三十多怎么了,功成名就,风华正茂好吗?”

有人诶一声:“我听说那个谁特别喜欢他,之前想去陪酒好几次,但是人家都不搭理。”

“谁说不是呢,这不求上导演了。”

云挽饭后洗净了手后,就把提前准备好的去过皮的柏树泥和雕满莲花的石碾取了出来。

只见她先把柏树泥放进石碾槽里,然后又依次加了不少花草进去。

加入了藏红花、麝香、红白紫檀香、豆蔻、穿山甲、甘菘、冰片等香料,使劲碾磨起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百无聊赖,陆承风忍不住走到云挽身边。

云挽边碾磨边揉搓,嘴里念念有词,对陆承风的问题置若罔闻。

陆承风不满的挑了挑眉,这个女人竟然无视他?

青兰卓玛此刻写字写的脑瓜疼,让她识药、采药、制药都没问题,单单这个写药方,她每次都觉得和上刀山下火海一样煎熬。

纸上的小蝌蚪游啊游啊,每次都把她送到了梦里的大草甸上。

“嘘!”青兰卓玛走过去对陆承风做了一个噤声的表情,“陆阿佳,阿散莫在制香,不能和人说话。我们最好不要打扰她,免得玛拉布孜会不高兴的!”

说话间,丁真不识趣的跑过来用头拱了拱陆承风的腿,“陆阿佳你看,丁真多喜欢你!”说着自然地拉起陆承风的手,示意他抚摸丁真的额头。

陆承风从没有被人这么亲近过,不自然的把手放在了丁真额头上,真的毛很柔软细腻,就如同散落在扎基寺每一处角落里和煦的阳光,细细碎碎,却能融化黑夜留下的冰雪。

被抚摸的舒服,丁真乖巧如听话的孩子,蜷曲着身子依偎在陆承风脚旁。

“她为什么不能说话?”

“藏香是给我们供奉的佛祖和神仙供奉的食物,是很神圣的!”青兰卓玛解释。

“只有能感受尼拉旨意的使者才能制香!”说着,稚嫩的脸蛋上浮起崇拜。

“尼拉?”陆承风问。夜幕降临,星辰被乌云遮住了光彩,昏黄的廊灯在狂风中摇曳,山雨欲来风满楼。

云挽坐在窗前望着做送给乡亲们的草药茶包,忙叫青兰卓玛和自己一同去后院收药材。

陆承风看着屋外卷起的狂风,无心处理电脑屏幕上打开工作的e-mail,眼前不自觉的浮现出云挽的身影。

正忙时,电脑办公通讯软件发来了通讯电话。

陆承风按了下耳部的蓝牙耳机,电话接通,视频出现秘书的脸,熟悉的声音响起:“陆总,您在忙吗?您之前让我查事情都查清楚了。”

他低声道:“你说吧。”

秘书:“是公司内部人员泄密,才导致成华集团同步发布类似药物信息的……”

秘书还没汇报完,便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清脆女童声。

“陆承风,阿散莫在收药材,忙不过来了,让我来找你帮忙呢!你快点来啊”

而后便听见,陆承风“我马上来,你先回去不要让阿散莫出门!”

千里之外的秘书吃惊不已,是什么人竟然知乎陆总大名,而陆总的态度竟然如此温和,还有他们口中的阿散莫是上次视频电话里的那个少女吗?她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能让他们陆总主动示好?

要知道,陆承风可是连国际顶流女明星林美与,都不屑一顾的冰山。

秘书无比震惊,同时又忍不住感慨。

陆总真不愧是陆总,能屈能伸,可以为了一个民族药,做到这样的地步上!难怪他年纪轻轻便是总裁呢。

少顷,他的声音略显急促:“继续说。”

“是化药产品线上的研究员张赫明,他担心名族药研发可能会影响他们部门未来发展,于是动起了歪心思,将公司机密泄漏了。”

陆承风轻应了一声,表明自己已经知道。

可秘书那边却有些犹豫:“陆总,我们需要立刻起诉,对张赫明进行起诉吗?”

“暂时不用。”陆承风说完这话,秘书瞬间就明白了。

随后,秘书又想交代资助手术的病人康复情况,“病人手术效果非常好,玉髓丹的药效和价值,绝对超过市面上大部分同类型产品……”

话音未落,陆承风不耐烦地问道:“之前拿走的那两颗药丸,分析出成分了吗?”

“没有,除了常见的中药成分,其他检测不出来,我会让技术部门那边再努力。”

如果真那么容易破解玉髓丹的秘密,那当初他母亲也许不会离去得那么早……

重要信息询问完后,陆承风不等秘书在啰嗦就索性云断了电话,穿上羽绒防风衣就朝阿散莫得小院赶去。

挂断电话后,陆承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云挽的家。

屋内空无一人,他毫不犹豫地径直朝后院迈去。

晾晒草药的簸萁是陆承风下午一簸萁一簸萁叠放在草药架上的。由于他的身高比云挽高出不少,最上层的簸萁需要云挽踩着梯子才能勉强够到。

狂风肆虐中,云挽一手紧紧扶着梯子,另一手则艰难地试图稳住那被风吹得下上颠簸的簸萁。

她的脚伤刚刚痊愈,此刻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陆承风见状,心中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他顾不得平日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将云挽从梯子上环腰抱了下来。

他的动作既迅速又温柔,仿佛是在呵护一件珍贵的瓷器。

“陆承风,你干嘛!”云挽惊呼一声,脸颊微微发红。

“这么大的风,你万一摔下来怎么办?”陆承风的语气中透露出不容反驳的坚定,“你的脚才刚刚痊愈,这样很容易再受伤。”

他轻轻把云挽放在一旁,眼神中满是云切:“站在旁边看着就好,这里我来处理。你是我救回来的,我不允许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云挽望着陆承风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的话语虽然霸道,却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全感。

在这一刻,她似乎放下所有的坚强和防备,任由这个来自异乡的人为她遮风挡雨。

带着从风雨中抢救下来的草药回到屋子,陆承风间屋里放着许多专门制药的工具,有些上次做玉髓丹的时候见过。

“你在做什么?”

“冬天说来就来,我药做一些可以预防感冒的草药茶包,到时候分给附近的藏民。”

“阿散莫每年都会给乡亲们做草药包!今年陆阿佳也有份儿哦!”青兰卓玛一边说一边帮忙收拾东西,“阿散莫得草药包可是很灵嘞!”

“能为大家做点事,也算是我的心意。”云挽淡然一笑,被风吹的凌乱难解难分的草药,在她手中很快被一一整理归纳。

然后,又调了几味做茶包的草药,才让青兰卓玛和陆承风帮自己把分好的草药摊开晾在了簸萁里。

陆承风收好草药,就和青兰卓玛一起过来帮她扎包。

屋外风雨大作,夹杂着断枝枯叶“哗啦啦”作响。

云挽丝毫不为所动,认真的分拣,碾磨,然后再将磨成粉片的草药分装在准备好的药材包里。在用一根红金相间的绸绳,把药材包口扎住,系上一个别致的结扣。

“你扎的这个结扣很别致,是有什么寓意吗?”

“这叫‘平安结’。可以包邮佩戴者平安顺遂,健康快乐。”云挽解释道。

“平安结,能教教我吗?”陆承风不知哪来的兴致,就是想和她多一些交流。

云挽点点头,交给了他一袋药包,又从旁边抽了一根绸绳,素指纤巧的给他示范了一遍。

“你看先将两根绕线打结,然后左边的线压住右边的线,左边的线由左向后绕一个圈……”

云挽教的很仔细,云键之处还会特别多示范两次很有耐心。

陆承风依照云挽的步骤,一步一步学的仔细,可就是编不出她那样精致小巧的平安扣。

云挽见陆承风有些懊恼,便拿过他编了一半的平安扣,手把手的教他,把手中的平安扣重新编了一遍,云键之处还会特别嘱咐:“这里要勒紧一些,要不然结扣容易散……”

陆承风侧眸看着云挽认真的样子,眼波流转宛若清渠,不禁有片刻失神。

“陆阿佳,你不好好学结扣,盯着阿散莫看什么?”青兰卓玛见陆承风走神,故意提醒道。

陆承风回神,脸上不由自主的扶起一片红云。

云挽也嗔怪瞟了一眼青兰卓玛,嘴上对陆承风不依不饶,“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你不好好学,我可不教你了!”

“当然学!”

云挽才又认真的教起来,陆承风这次格外用心,不一会也完成了一个小巧的平安扣,

“你看,怎么样?”陆承风炫耀的晃了晃自己的杰作,心中的满足感比签订千万的合作合同还要强烈。

青兰卓玛嗤笑道:“陆阿佳还要继续努力哦!平安扣是我们这人人都会的,还有更复杂的结扣呢!”

陆承风被泼了冷水,有点不甘心的把草药包放在了簸萁上。“只要云小姐愿意教,我肯定都能学会!”说着,挑衅地看着青兰卓玛。

云挽没有搭理他,只顾着手中的活计,“等以后有机会吧。”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看时钟的指针过了十二点才将准备好的草药都装进了草药包里。

云挽清点了一下数量,足够分发给各镇的乡民,又从草药包里调了几个出来。放进陆承风的手里。“这几个你拿去带给你的家人吧!”

陆承风看着手中简单而又朴实的草药包,抬眸正对云挽清澈无暇的笑容,心里的冰峰伴随着屋外的风雨一起被温暖。

他一直以为藏地人保守排外,是导致很多藏药失传的原因,可自从他上山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却对这个想法大有改观,也许不是这里人的问题,而是地域的禁锢,交通的不便利,还有信息的闭塞,导致了那么多藏药瑰宝被埋没。

云挽见他面色凝重的看着手上的草药包,以为他不喜欢这些礼物,尴尬地笑道:“我忘了你们城里人肯定喜欢更精美的东西,这些东西作为礼物太唐突了!”

说着便想收回草药包,“谢谢你,我相信我家里人会很喜欢的!”

“怎么会!”陆承风紧紧抓住云挽收回的手,“这是最珍贵的礼物了!”

云挽凝白的脸上绯色散开,一直散入耳根。赶紧抽回双手。

“你喜欢就好。”

陆承风意识到自己的冒失,赶紧松开了手,接过了草药包,开诚布公地道出了心中疑惑:“你的药方那么管用,为什么不考虑分享给更多的人,让他们可以帮助你治疗饱受疾病折磨的人?”

“很多药方本来就是公开的,只是用药的人不一样,所以药效不一样罢了!”云挽收起了笑容,莞尔道。

“那……玉髓丹呢?你为什么不考虑把它的配方公开,让更多人获益……”

“绝对不行!是药三分毒,是毒七分药,很多灵验的药和你想的不一样,没那么简单。”云挽一口回绝,温柔的脸庞陡然严肃起来。

陆承风的心如夜色黯然,秘书电话里的话萦绕耳畔,连最先进的生物技术都检验不出的成分到底是什么?她不愿意透露药方肯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他没有追问,一来怕引起她的反感适得其反,二来她忽然的冷漠让他如临深渊,有一瞬间比拿不到药方还要失落。

“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云挽说完和青兰卓玛一起收拾了工具,和剩下的草药,便离开了。

一夜风雨辗转,清晨破晓大雨初霁,木卓巴尔山的风变得温顺,陆承风早早就从扎基寺的客堂赶到了药堂,天晴了,她肯定要去为人看病的。

此时,云挽和往常一样站在药堂内,她面前的脸盆架上,放着一个盛满半盆清水,飘着草药的脸盆,她将双手放进莲蓬,仔仔细细揉搓了一遍,才用白色的丝帕擦净水珠,然后转身走向神龛,点了三根香。

陆承风在门口等她昨晚每日的功课,才走进药堂。

云挽转过身,便瞧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想到昨晚不太愉快的对话,主动问候:“陆先生,早。”

“云小姐,早上好。”

陆承风微微点头,与她互相告安。

云挽看着屋檐上万里无挽的湛蓝,迎风浅笑:“感谢你连日来对我的照顾,还有昨天风雨中帮我救下了珍贵的草药!”

“我本来就是为了报答你才留下来的!”陆承风心底抗拒被她拉远距离。

“今天天气不错,我打算带一些草药包下山给镇上的扎西拉送过去,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陆承风意外欣喜点头,“当然愿意。”

走到院里,云挽和青兰卓玛早就等候多时,他微微上扬的嘴唇,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一头乌黑的头发整齐地梳理着,更添几分帅气。

青兰卓玛掩嘴笑问:“陆阿佳,今天打扮的这么帅气,是要去镇上骑马射环吗?”

“什么是骑马射环?”

“小家伙,从哪听的大人的事情?我们快点走吧?”云挽笑着打量了一眼陆承风,替他解围,“这身衣服比藏服适合你!”

青兰卓玛肃穆的合手朝四周拜了拜,解释道:“‘尼拉’用汉语解释,就是你们内地人口中常说的神佛。”

“制香过程中,制香的人和器皿都是一尘不染的,制香人的心也要和天山的雪一样纯净,才能让制好的香在点燃的时候,将祝祷者的心愿送达神佛住的地方。被神佛看到,所以你不要打扰阿散莫了,知道吗?陆阿佳!”

对于藏密文化,陆承风早有涉足,这也是他笃定此行的目的。

内地不少名人商贾都对藏地古老而神秘宗教信仰感兴趣,对于高原圣地趋之若鹜。

藏地有太多没有被人挖掘的宝藏,让陆承风亲自出马,请云挽和他合作研发的这款新型藏药,就是基于藏地最珍贵古老的药材“佐太”的制作工艺,结合现代生物科技而成的。

苍穹浩渺,风轻云淡,千年古柏吟唱着古老的佛经,诉说着高原雪域流传的美好故事,五彩经幡如飞天的仙女摇曳翩翩,宝相穹顶熠熠生辉与远方雪山交相呼应,让人心旷神怡。

“扎基寺的藏香都是阿散莫亲手制成的,厉害的很呢!”青兰卓玛赞叹道。

陆承风忽然想到早晨扎拉接受馈赠时的喜悦,凝望着认真工作的云挽,心中坚定与她合作的医院。

“阿散莫在这里很受尊敬吧?”

“那还用问,陆阿佳不是也从那么远跑来找阿散莫吗?”青兰卓玛说着,眼珠子咕噜一转,目光炯炯越过半开的窗户,越过了雪山,落在了遥远天际线上。

“阿佳,你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现代化的生活让大家生活便捷,人工智能的普及缩短了科幻电影与现实的距离。”陆承风如实阐述。

“噢!”青兰卓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不过,即便如此,生活在都市的人们还是要不断奋斗,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救人,吧。”陆承风面对青兰卓玛清澈的双眸,陆承风反而失去了底气。

“救人的话,找我们阿散莫就对了!没有什么病是我们阿散莫看不好的!”青兰卓玛,“是对阿佳很重要的人吧?才会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专程跑来找阿散莫。”

陆承风点了点头,心里却因为欺骗了单纯的小青兰卓玛有一丝愧疚。

时值正午,高原氧气稀薄,阳光明艳,直破千年古柏茂密的枝叶,照耀着扎基寺最璀璨的宝相金顶。

“你来找我,是为了救人?”云挽完成了拈香的工序,又给神龛上拱了香火,心神放松长舒了一口气。

青兰卓玛乖巧地过来帮云挽收拾东西,“阿散莫你会帮阿佳吗?”

高原的孩子就是这么简单,说了几句话,就会热心的帮你分担困扰。

云挽并没有着急回答青兰卓玛,对于陆承风,她总觉得内心有一些隐隐不安。

“陆先生远道而来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人呢?”

受信仰影响,藏地人不会说谎,粗旷的藏地人,会用最真诚的心面对每一个远方的朋友。

陆承风一直是一个目标感很强的人,在陆家这种大家族长大的他,从小就明白,失败的苦果有多可怕,所以此行,他势在必得。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我的母亲!”他明白云挽不会为金钱所动,只有真情才会打动她。

“她怎么了?”到华音的时候,时间还早,整栋楼静悄悄的没什么人。

好在昨天封晓颖就让人录入了她的身份信息,云挽这才顺利的刷脸进去。

喝完手里的咖啡,随手挽起长发扎了个丸子头,云挽利落的换上练功服进了练舞室,开始做早功。

熟悉的旋律在房间里回荡,一遍遍做着重复的动作,云挽却并不觉得枯燥,就算肌肉察觉到疲惫,也依旧在一丝不苟到近乎苛刻的完成着每一个细节。

快到中午,她才从这场酣畅淋漓的早课中脱离出来。

一回头,就被吓了一大跳。

练舞室的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一群青春靓丽的姑娘挤在那里,齐刷刷的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里都是兴奋。

一个格外窈窕的女生被推了出来,在其他人鼓励的目光里,大大方方的朝云挽鞠了一躬,甜甜的问她

“云挽小姐!以后我们可以跟着你一起做早功吗?”

云挽笑了起来,轻轻点头。

后门那群女生欢呼着跑进来,将她簇拥在中间,热情的带着她去食堂。

都是同龄的女孩子,很快就熟悉起来,在云挽的要求下,这些女生也不再拘束,不停有人问她技术上的问题,云挽也不嫌重复,每一个都耐心的解答着。

“立足尖立不稳?那可能是脚踝力量不行,以后加强局部锻炼就是了。”

“脚背绷的不好?唔~这个没别的办法,只能重复训练,在训练中调整,形成肌肉记忆就可以了。”

“外开不到位?这个确实很难,练起来也很痛苦,是苦功夫。”

又看了几个姑娘自己录的练舞视频,仔细的指出她们暴露出的小问题后,就到了食堂。

华音的食堂不算很大,建的却很漂亮,提供的三餐也多样,在保证热量的情况下,同时照顾到了味蕾,水平在国内的芭蕾舞圈子里,都算得上出名。

让想起英皇食堂做饭水平的云挽胃口大开,打了满满一盘。

只是当看到坐在她面前的那些女生的菜量时,她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们怎么吃这么少?是没胃口吗?”

对面坐着的就是被推出来发言的女生,叫文嘉,看的出来是这一批女生里领头的那个,听见她的疑惑,文嘉大大的叹了一口气,捂着肚子哀嚎道

“怎么可能啊云挽小姐!这么点菜,都不够我们家猫吃的,每天吃这么点儿,我都要饿死了!”

她这么一说,云挽更疑惑了。

原本看她格外窈窕,云挽还以为她天生身体条件就是这样,毕竟云挽自己,就长了一副较常人更加纤长的骨架,在她的概念里,这样的身形实在不足为奇。

不过听她们的意思,却好像都是节食饿出来的?

云挽停下进食,一脸严肃的观察了一遍食堂里所有人的餐盘,惊讶的发现,竟然每一个都吃的很少。

“你们这样不行的,跳芭蕾需要合格的肌肉量才能完成的轻灵又漂亮,不吃东承光靠瘦,力量不足,怎么可能做出好看的动作呢?”

周围的女生愣了,脸上表情都有些尴尬。

她们未必是每个都愿意节食,只是整个圈子风气和审美如此,她们也不得不跟着卷体重。

听见云挽这么直白的话,心里都挺难受的。

“可是云挽小姐,不节食的话,就会胖”有人小声的抱怨了一句,“胖了的话,老师会骂,那才是天都塌了。”

相比起来,饿肚子倒显得无关紧要了。

云挽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不管,“这样吧,你们先吃,等我去找封团长问过再说。”

封晓颖正好也在找云挽,一见到她,就关心起她第一天上班的感受。

两个人边走边聊,说了一下后续围绕云挽组建的小组和排练计划,又去看了一遍最近准备演出的《小美人鱼》排练,云挽才和封晓颖聊起中午食堂听到的事。

对此,封晓颖也很无奈。

见她脸上讳莫如深的表情,云挽顿了顿,柔声提出自己的想法。

“封团长,如果不方便改变全团的话,我希望我的剧目里,演员能听我的。”

不管怎样,先保证她带的小组不出现力量不足这种问题再说。

封晓颖自然没有异议,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

之后她就将团里即将由云挽带队,排练新剧目这一消息通知了出去,云挽也跟着忙碌起来。

等拟订好选拔演员标准,天色已经深黑。

专属的办公室里亮着灯,将空旷的屋子填满,难得的没人来打扰,云挽望着窗外,有一瞬的恍惚。

这个地方的生活,和在伦敦时一点不像。

安静的办公室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看见屏幕上熟悉的名字,云挽搭在文件上的指尖颤了颤,之后下意识的将手机屏幕扣在文件下面。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想起昨天林雾宜的提醒。

“有时间的话,还是回一下宁言熙的消息吧”

心底一抽一抽的,有些痛。

云挽闭上眼,几秒钟后,还是伸手将手机拿了回来。

【宁言熙】

三个字明晃晃的反射到黝黑瞳孔上。

不知道是被手机屏幕的光线刺激到,还是别的原因,云挽突然有种流泪的冲动。

“喂言熙,是我。”

“云挽?!你终于接我电话了!这段时间你在哪里,我怎么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啊,阿散莫,阿佳说的这个是很棘手的病吧?”青兰卓玛之前在医术上看到过“脑疝”这个词。

云挽水眸闪烁,“你们那的医院没有治疗方法吗?”

“我的母亲目前在我们当地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可是效果似乎并不好,专家已经给她用最先进的仪器做了治疗干预,可是效果并不是很理想,她年纪大了,很多治疗方法都无法实现。”陆承风眼中星光闪烁,“所以,我才会在朋友的推荐下来找你。”

“阿散莫,阿佳的姆妈会好吗?”

“不是没有办法。”云挽语气平淡的答到。“只是……”

“不管是什么方法,我都愿意尝试!”陆承风不等云挽说完,斩钉截铁地说道。

云挽自幼和师傅在木卓巴尔山生活,对于亲人的记忆是模糊的,她隐约记得他们也来自遥远的城市,可后来为什么把她留在藏地,她却一无所知。

“我很理解你远道而来找我帮忙的心情,因为这里也有许多人和你一样,对于家人的爱,是无私的。可是你母亲的病情严重,普通的办法根本无法起死回生,付出的代价难以想象,即便是这样,也不会是百分百可以治愈的,你愿意承担这一切吗?”

云挽不忍心拒绝陆承风,救人治病是她的初心。

“我愿意。”陆承风不假思索答道。

“等你伤势痊愈,就回去吧。”

“阿散莫,我们不救阿佳的家人吗?”

“凌晨的露珠是感受不到阳光的炙热的,玛拉布孜会保佑远道而来的朋友的。”云挽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陆承风。转身抱起熟睡的丁真,“晚点我会带药过来给你,你白天没事可以在四处走走。”

话音落,就带着青兰卓玛出了客堂,朝家走去。

高处不胜寒,8、9挽的木卓巴尔山入夜就冷得彻骨难耐,扎基寺位于高山之巅,大殿八角下的琉璃灯在夜风中扑朔迷离,扎基寺如同雪域明珠,佛光普照整座木卓巴尔山。

药王殿的偏室内,云挽虔诚的跪在佛龛前默念佛经。

陆承风迎风而来,厚实暖和的藏袍为他抵御了高原的寒冷。

“你来了就进来吧,夜寒彻骨,不比你们内地城市。”

隔着绣着曼陀罗仪轨的棉门帘,云挽感受到了陆承风脚下的迟疑。

“我希望你能救救我的母亲,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愿意尝试。”

“你的伤还没有全好。”云挽答非所问。

“为什么你不愿意救她?阿散莫不是菩萨心肠,有病必救吗?”陆承风步步为营试探。

“她是怎么患病的?”云挽问。

黑色越野稳稳地停到宾馆楼下,两个人继续沉默一阵,云挽有些受不了,解开安全带:“我要走了。”

他眸光暗了暗:“嗯,回去好好休息。”

她刚要走,然而脚尖方踩到地面,他叫住她:“云挽。”

她回头,风将她长发吹起来,眼瞳里暗暗的夜色。

他唇抿成直线:“加个联系方式吗?”

云挽一愣,嘴巴比脑袋更快,下意识就拒绝:“不要了吧。”

夜幕将那座小山笼罩,他没多纠缠,收回手,笑了笑:“嗯,那再见。”

云挽没说话。

车辆在她眼前倒退,打转方向盘,然后那辆黑色越野,驶向雨幕中。

第 62 章 风知道

云挽回了宾馆,洗过澡,整个人直挺挺往床上扑。

徐星萌问:“怎么回来的那么晚?”

云挽收拾衣服的手一顿,眼里有几分难明:“手机摔碎了,我去重买了个新的。”

徐星萌疑惑,怎么好端端的,手机还能碎,就多问了两句。

只是云挽心里难受,她再问,她也说不出口。

她躺进被子里,却没有半点睡意,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她觉得陆承风跟从前,好像很不一样了,变了很多,不管是模样,还是性格。

他这几年愈发瘦削,那天回廊一瞥,如果不是身边人一声“陆老板”,她差点没敢认。

真的消瘦了太多,年岁渐长,他眉眼里褪去昔日惯性的笑,眼波锋锐,竟然多了几分严苛的味道。

性格也不同了,换作从前,她这样几次三番拒绝,他一定会发脾气。

可现在,他没脾气了,似乎连控制欲也在下降。她说算了,他就真的算了。

就好像那年下雨,她说不要他送,他最后,竟然对她说:“我只是把你送回去,你放心,我不会有再多要求。”

他不会再拘束她,把她看管起来,强行留在身边,或是困在小渔村。

像是真的逐渐失去了对她的兴趣。

云挽下意识翻身,摸出床头手机看了看。聊天框空空荡荡。

她做完这个动作才发觉,她已经很久不这样了。

曾经她也有过一段抱着手机,等他回消息,等他回来,望着他发呆的日子。

后来,一去不复返了。

梁西岭说过,她是个很倔的人。

尽管对人很好,态度和软,脾气也温顺,可其实她才是最难改变的那一个。

她话不多,但是非常死脑筋,只要她不想,那就任何人都没有办法。

云挽觉得脑子很乱。

她也不好判断,他这几年究竟心里怎么想的。

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已经离婚了。她把自由拿回来,而他的自由,也同样还给他了。

*

云挽觉得这简直太荒唐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

陆承风抿了抿唇,纠结地看向她的眼睛:“我看姐姐你吃饭的时候一直皱着眉头,像是心情不好。”

云挽快被气笑了:“皱着眉就是觉得不好吃,那我板着脸出来岂不是对你厌烦到了极点?”

此话一出,陆承风怔了怔,继而小声试探地问:“那姐姐真的讨厌跟我出来吃饭吗?”

云挽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两秒,心中思绪万千。

这孩子有点太过敏感了,不知道是不是受成长环境的影响,陆承风在她面前的种种表现,总是带着一股自卑小心。

她叹了口气,“我要是真的讨厌,你连见我面的机会都没有。”

闻言,青年的眼睛亮了亮。

“姐姐说的是真的吗?”陆承风有些不敢置信,但扬起来的嘴角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云挽拍了拍他的肩膀,重新发动车子,“我从不骗人。”

说完,即便没有扭头去看旁边副驾驶坐着的人,云挽也能感受到陆承风雀跃的心情。

“好了,已经快十点了,我得赶紧送你回去,不然一会儿到门禁时间,你真得睡大街了。”

“嗯。”陆承风抓紧了胸前的安全带,乖巧开口:“那就麻烦姐姐了。”

等到了京北大学门口,云挽停好车,等着身旁的人解开安全带下去。

但陆承风没有急着下车,而是忽然问道:“姐姐,半个月前的金耀会所那晚,咱们是不是见过?”

云挽一顿,原来他不是不记得。

她挑眉,大方点头:“是啊,当时你喝醉了,我以为你不会记得呢。”

陆承风怯怯抬眼,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那天跟同学一起出来参加活动,第一次喝酒,不知道自己一杯就倒,所以……”

听到他说是第一次喝酒,云挽了然。

怪不得当时找不到包厢的时候就开始随便乱撞。

还真是喝醉了。

“我就记得自己好像找姐姐问路来着,但是后面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陆承风回忆道:“第二天我准备去退房的时候,前台跟我说有人付过房费了,但是拒绝跟我透露相关人员信息。”

他看过来,平静的眼瞳里满是专注:“我没想到车子没电那晚会碰上姐姐帮忙,当时的确是觉得姐姐你有点眼熟,但我不敢随便开口询问,感觉有点冒犯。”

说到这里,陆承风似乎很是开心,十分郑重地说:“会所那晚,非常感谢姐姐。房费我会还你的,不过……”

他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可能需要等一段时间……等我兼职的——”

云挽打断他:“你觉得我是为了让你还我房费才跟你扯上关系的?”

陆承风茫然摆手否认:“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不就得了,”云挽说:“我也没有让你还我钱的意思。”

那点钱她根本不在乎,更何况,陆承风这么真诚的孩子有一颗感恩的心,她很欣慰。

“在学校该吃饭就吃饭,如果生活上有困难,可以随时找我。”

云挽说的轻描淡写,事实也确实如此。

她创办的资助基金帮扶了不知多少大学生。

钱款总得要落到实处啊。

陆承风顿了顿,眸色闪过几重复杂思绪,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张口说:“谢谢姐姐。”

“好了,”云挽替他解开安全带,说道:“快回去休息吧。”

陆承风手都放在车把手上了,结果却忽然转身,专注凝视着云挽。

“姐姐,”他说:“你上次问我是不是会诊脉。”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刚上专业课两个月,可能不是很专业。所以当时不敢给姐姐你试。”

云挽都快忘了这事了,没想到这小子一直记着呢。

“没关系,我等你学成了再来。”

陆承风斟酌了片刻,轻声道:“姐姐要是不嫌弃我技艺不精,我可以先帮你诊脉试试,一点简单的我还是会的。”

云挽一听就来了兴致,于是把衬衫袖子挽起来,将手腕递了过去。

陆承风的目光在她手腕上的翡翠手镯看了几秒,眼睫垂了垂。

他小心翼翼抬手,将右手食指和中指搭在了云挽手腕上。

他的指腹有点硬,带着些微微的凉意。

感受着云挽温热手腕上稳定有力的脉搏跳动,陆承风喉头一阵发紧。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

云挽手腕上的皮肤细腻光滑,隐约间似乎还散发着淡淡香气,勾的陆承风心神意乱。

这是他第一次与云挽产生肢体接触。

陆承风克制着收回手,不忘替云挽拉好衣袖。

女子挑眉问道:“怎么样,有没有诊出什么来?”

青年低垂着眉眼,嗓音变得喑哑低沉:“姐姐身体挺好的,就是有点肝气郁滞。”

云挽:“怎么说?”

陆承风说:“就是近期情绪起伏较大。”

说完,他补充问道:“姐姐最近是不是压力有点大?”

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云挽也不掩饰:“是有点,不过不怎么影响。”

她从第一次上班开始就一直没什么好心情,身边每天都是处理不完的破事,和鸡飞狗跳的神经病。

陆承风认真叮嘱道:“姐姐要注意身体,负面情绪会影响健康。平时可以多吃点清新的水果,例如橘子或柚子之类的。”

说这些东西的时候,他还真像个持证上岗的老中医。

云挽打趣道:“好好好,陆医生,都听你的。”

她看了看时间,催促道:“这都十点四十了,你一会儿可别真被关在外面了。”

陆承风在听到那声“陆医生”的瞬间,瞳孔缩了缩,深处涌现出一股别样的满足情绪。

他“嗯”了一声,随即打开门下车,边走边朝着云挽挥手示意,直到进了大门里,看不到人影,这才作罢。

云挽摇上车窗,调转车头回了家。

刚在玄关处换好拖鞋,她的手机就收到了陆承风的短信。

陆承风:【姐姐到家了吗?】

云挽卸了个妆,又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这才拿起手机慢条斯理地回复说:【已经到了。】

想了想,她又说:【承天这顿饭吃的很愉快。】

也已经洗漱完毕的陆承风合上书,盯着最新的一条消息思衬了半分钟。

陆承风:【姐姐满意就好。】

云挽开玩笑说:【没有被关在门外吧?】

陆承风:【没有,多亏了姐姐及时送我回来。】

云挽这才放心,两人没聊两句,互道晚安后就结束了对话。

尽管前两天闹得不是很愉快,但云挽还是该来公司就来公司,该上班就上班,哪怕撞见云鸿南了,他只能干瞪眼,然后气得扭头绕道。

上次夏芸生日宴的变故,让不少人对云家的真实家庭关系有了新的了解。

当年23岁刚开始崭露头角的云鸿南偶然结识了文坛新秀小说家胥柳诗,两人迅速陷入热恋,这一段爱情故事一度被传为佳话。

云老爷子对胥柳诗这位极有文学艺术涵养的儿媳也是称赞有加。

然而,如果不是夏芸的出现,胥柳诗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丈夫曾经在年少时跟另一个女子爱的轰轰烈烈。

只不过因为某些误会,两人分手,各自追寻自己的人生。

但不知为何,夏芸忽然回国,并意外在一场游轮酒会上撞见了云鸿南,两人旧情复燃,云鸿南被初恋勾的头脑发昏,什么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全都不要了,铁了心要跟夏芸好。

但碍于现阶段的身份地位,他不敢跟胥柳诗提离婚,可又不想放弃初恋,于是干起了出轨的勾当。

胥柳诗便成了这场婚姻中的牺牲品。

旁人只听闻云家太太胥柳诗28岁因创作上的精神压力于家中自杀去世,却很少有人知道这背后的缘由。

如果这种事放出来,对云鸿南影响也是极大的。

所以这一切,只有云挽记在心里,恨在心里。

她一向是个敢爱敢恨的爽快人,跟亲爹的关系不好也毫不掩饰地体现在工作里。

从前云鸿南还能因为她年纪小能力不足来敲打她,但现在反而是光盛离不开云挽了。

也是因此,工作上再有不愉快,两人吵归吵,云鸿南也只能气愤一时,不能拿她怎么样。

隔天,云挽因为工作上的事又去了一趟京北大学。

处理完项目上的问题后,云挽开车,来到了中医药学院门口。

前两天陆承风在微信上说,他们老师教泡了一种可以医治肝火郁结的柠檬药茶。

陆承风见效果不错,就说等下次她再来京北大学的时候给她包好药茶,直接回家泡着喝就行。

云挽并没有多想喝这个所谓的柠檬药茶,只是看这孩子说的实诚,真心从她的病症出发,便答应了说来拿。

收到微信消息的陆承风当即从课堂上溜了出来。

云挽倚在车内,见他在上课时间跑出来,不由得斥道:“我的消息又不是圣旨,你怎么课都不上了?”

陆承风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和一包黄油纸包好的东西。

听到训斥的话,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怕姐姐等久了。”

这理由乍一听上去没毛病,但仔细一想就没一个是对的。

云挽又不急着回公司,她发消息也说了让陆承风一会儿下课过来门口一趟。

这会儿正是上课的时间,云挽准备在车里休息一会儿,等陆承风下课后她拿了东西再走。

可这小子一收到消息就奔出来了,前后不过一分钟,给云挽都气笑了。

陆承风将那包东西递给云挽,解释说:“这个我按照一杯茶的份量分成了十小包,姐姐你可以每天泡一包喝。”

接着他又将保温杯递了过去,“这个是我早上泡好的,保温杯新买的,已经消过毒了,没有使用痕迹,姐姐直接拿去喝就行。”

云挽接过来,是个很漂亮的白色保温杯,上面有帕恰狗的标识,十分可爱。

因为握在手中太久,杯身染上了陆承风掌心的温度。

云挽挑眉一笑:“还真是细心啊陆承风同学。”

小男生抬起眼皮看她,平静的瞳孔里一片专注。

“我多加了一些柠檬片,喝起来应该不会太苦。”

“嗯,”云挽扬起长眉,将东西细致地收进了座位旁的收纳盒:“我会好好喝的,谢谢你。”

听完这话的陆承风抿了抿唇,他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后还是没说出来,只能点头,冲云挽说:“那姐姐我先回去上课了,你回去路上开车小心。”

云挽对他招了招手,“去吧,上课要紧,下回可不能再这样跑出来了。”

也不知道陆承风听进去没有,反正他长腿跑的挺快的,不一会儿就见不到人影了。

云挽笑笑,带着泡好的保温杯和成包的药茶就离开了京北大学。

*

云挽去医院看谈静时,她还在安静睡着。

空荡荡的病房,只有她一个人,戴着呼吸面罩,面色苍白脆弱。

她左手裹着纱布,血止不住,纱布浸着一层淡淡的红。

护士说:“真是命大,送过来的时候,全身血都流很多了,就差一口气。”

云挽眼眶微微泛红。

护士说她划得很深,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医生消毒缝针包扎,那伤口疤痕,根本没法看。

护士走了,云挽站在病房前,轻轻伸出指尖,搭在玻璃上。

其实做她这一行,最不好的一点,就在这里。

很多人生中的苦难折磨,阴晴悲欢,她都要直面,毫无躲避的可能。

她曾经一直有些逃避,很多痛苦,她承受不了,就会选择不去面对,甚至忘记。

她现在没办法忘记。

那个人曾经就站在自己面前,昨天还在活生生地说话,对她哭,对她笑。

云挽心一疼,也跟着泪掉下来。

她看了不知多久,终于受不住,往后退了两步。然而刚转过身,她撞到什么坚实温热的东西。

她捂着额头,肩膀被稳稳扶住:“怎么到医院里来了?”

窗外是清晨朦胧的光线,雨丝飘洒,陆承风穿着病号服站在那里。

他眉宇间隐隐疲惫,脸色也浮着层异样的苍白。

然而看到她哭,他皱起眉,立刻用手腕轻轻抬起她的脸:“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第 63 章 风知道

云挽眼里一层薄薄的红,她从没有真的见过人自杀,一条生命,在简陋的出租屋里,差点悄无声息死掉。她前不久还见过她,她觉得心里难受。

说不出话,只剩小声的哽咽。

陆承风眉头微皱,锋锐的眼瞳溢出几丝担忧,他扶稳她肩膀:“来。”

他把她带去自己的病房,掩上门。她单薄的脊背贴着门板,身前就是他精壮温热的身体:“发生什么事了,跟我说。”

云挽原本也并不想和他说的,只是看到他,就莫名心定了一样。她慢慢安静下来,抽噎说:“我有个采访,是采访黄导剧组的喻珊。”

他轻嗯,垂眸专注看她。

眼泪滴下来,他就伸手抹去,哄她:“慢慢说,不哭。”

她红着鼻尖:“可是喻珊脾气,好像不怎么好,我第一天去,就看见她和一个女演员吵架,她把人家戏都给删掉了,那个女演员去求她,她不答应,把人赶走,我想给那个演员做个采访,就去了她的出租屋。”

陆承风眉峰皱得深了,却也没出声打断。

“她挺可怜的,我知道我心软,不该插手别人的事,但是她小时候也是奶奶带大的,我就想到我自己。”

射击馆内的新风系统做得很好,子弹出膛的硝烟味几乎消散,被药膏的香气覆盖。

陆承风站在她对面的场景,同初见那日恍惚重合,锋利英朗的五官还是一如既往地透着疏离,眉骨高挑着,像是在宣告他的耐心终于告罄。他不再陪她玩这场秘而不宣的钓系游戏。

他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云挽这么想着,全然忘了,在她一时兴起编织的追逐计划中,很少有人能坚守住底线,坚固的堤坝溃败后,他们总会变得患得患失,最后,也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她没有说话,顶着被他注视的压力——或挽只是在他看来,将那两盒精心包装好的纸盒一一打开,取出那枚箭,顶端的冷金属感很强,她今早整理的时候发现,竟然是铂金做的。

“其实,这支箭是我故意保存的。”云挽漫不经心地扶着内侧刻的暗纹,跟他微信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他在国外那些年曾用过的英文名,她对他的好奇,同他的身体对她的吸引力一致,都让她产生了探索的欲承。

“抱歉,这样描述或挽不太恰当。你踏入这间场馆时,我就已经注意到了你。”云挽在叙述这些时,语气平静,“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为此而频频制造的巧合,不如我直接摊牌?”

寻常女孩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多会脸红羞怯,不知所措地云他解释,无非就是对他无所求、无所图,所有的爱慕都是真心。这样的说承和反应,陆承风见过无数,但从没有哪次,愿意纡尊降贵地施舍耐心做她们的树洞。

他永远果断拒绝,不留任何余地,也从不会花时间照顾别人的情绪。

除了面对云挽。但偏偏她自己一无所觉。

陆承风忍无可忍,干脆利落的停了车。

跑车惯性让毫无防备的云挽身体猛然前倾,差点扑在车窗上。

这一下,就算是再忍气吞声的人,也忍不了心头火气。

坐稳后,她条件反射般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嘴里的话不经思考的脱口而出,“陆承风,你开车能不能小心点!”

熟悉的话,让两个人都沉默了。

云挽的脑海里,开始高二下学期刚开学时的画面开始浮现。

那个时候她和尚且年少的陆承风已经很熟悉了,少男少女时不时的找机会见面,即便嘴上不说,彼此也都心照不宣。

因为他无底线的纵容,她被规矩死死压住的脾气也很有些见风就长,逐渐的学会了生气。

有一次,陆承风神神秘秘的忙活了好几个通宵,靠着自学,用捡来的材料一点点的改装了辆摩托车,在那群一起鬼混的少年中还是独一份,实在拉风得不得了。

从这一点来看,他的审美倒是十年如一日的没变,稳定的一如当初。

骑上那辆摩托车,陆承风自以为帅气的来找她,兴奋的邀请她一起体验刺激。

云挽自然不肯。

她怕疼怕死,更重要的是,嫌他的车丑。

被嫌弃了,陆承风也不生气,反而跃跃欲试的递了一个脏兮兮的头盔给她,拉着她就跨上了车。

只开了一小段路,云挽就在道路两旁飞快变成线条向后掠去的夜景中尖叫的停不下来。

陆承风大笑着停车,惊魂未定的云挽也是像现在这样,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后,颤着声音骂他,“陆承风!你开车能不能小心点!”

“行行行,小公主,都听你的。”

陆承风无奈举手投降,回去的路,是硬生生推着那辆改的张牙舞爪的摩托车走回去的。

或许是年轻,也或许是那晚的风格外温柔,两个人在冬夜里走着,居然不觉得远,也不觉得累。

等把云挽送到离她家不远的地方,满身意气、桀骜不驯的少年才低下头,看过来的漆黑瞳孔里,满满都是她,“怎么样,云挽,喊出来之后,心情是不是好多了?”

年少的云挽听的几乎落泪。

她也只是几天前随口向他提过一句,洛桑芭蕾舞大赛快要开始了,魏岚替她报了名。

她没说的是,即便以云挽的天赋和苦练出的技术,洛桑夺冠早已是板上钉钉,但魏岚依旧焦虑的不行,和老师商量后,停了她的文化课,将舞蹈训练量翻了倍。

母亲的焦虑,让云挽压力很大。

很累,也很疲惫。

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将她的一切变化都看在了眼里,又悄悄的熬夜改装,就为了能在她稍微有空的时候,带她出来兜兜风。

虽然那辆车真的很丑,二挽的晚风很冷,但那天晚上的少年却很暖,很耀眼。

那双盈满笑意的好看眼睛,云挽记了好多年。

但现在,那双眼睛虽然依旧倒映着她的影子,但却失去了笑意,形状好看的双眼皮微微撩起,完整露出下面深邃的漆黑眼瞳,定定的看着她,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他不说话,密闭空间里的沉默便格外让人难捱。

云挽脸上恼怒的表情定格,逐帧变成了尴尬和无措。

用力咬着唇内侧嫩肉,云挽纤长的睫毛快速扑动,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她不安的动了动脚尖,小声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安全第一。”

一直面无表情看着她的人原本平直绷紧的唇角扯了扯,露出一个带着冷意的笑,他倾身凑近,宽阔肩膀带来的压迫感如有实质,云挽本能的往后退,直到后背紧紧贴上车窗。

避无可避。

陆承风的视线落在她那张不足巴掌大的苍白小脸上。

她有一头黑直柔顺的长发,平时光滑又蓬松,但今晚许是出来的急,她的头发没完全吹干,漆黑的鬓发濡湿,沾在雪白脸颊上,黑的愈黑,白的愈白,对比格外明显。

而洗过澡后带着热意的潮气从微微敞开的风衣领口缓缓蒸发,那股让陆承风心生燥意的清淡香气也随之而来,无处不在。

陆承风的目光落在她不小心露出的那截白皙纤长的脖颈,喉结不住上下滚动。

在云挽紧张的眼神下,他慢慢伸手,执起散落在她胸前的一缕湿发,不疾不徐的凑到唇边闻了一下,终于悠悠下笑开了

“云小姐,你这么说,是想和我重温旧梦吗?”

当定量参数发生了改变,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变化。

就比如此刻。

陆承风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薄唇吐出两个字:“你说。”

云挽凝神承进他的眸子,“庄缚青想建个度假山庄,但他手里的还是面积差了点,怕建出来效果不够大气,所以才希承承哥能够让渡那块地的使用权出来。”

“承哥开个价,多少都行。要是嫌公开招标麻烦,也可以走拍卖手续,回头我们这边差人去办。”

陆承风眼底掀起飓风,全然没想到她连牌面都换了,一时间表情变化莫测。他本就长了副生人勿进的凌厉面孔,听完这一个个蹦出来的字,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冻得结了冰。

“你是庄缚青的人?”

好半晌,陆承风才抬眼打量她,目光犹如将她一寸寸侵蚀吞噬。

云挽面上涌出点被误解的怒意,“陆先生,你这是在侮辱我。”

她攥紧指尖往回收了收,身体也跟着小幅度地轻颤。

有些事,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云他表明,又怕他迟迟不问,在地里埋久了倒成了将来的雷点,最后闹到无法收场。

“上一段恋爱对我的影响很大,失恋回京市后,是晗景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她帮了我很多,我却没有什么能够回报的。”云挽说到这里,咬住唇角,作出倔强的姿态来,眼里蓄了点晶莹。

云挽今天起来太早,精气神还没恢复,眼尾的那点亮色纯粹是一口气说太多话后,浮出的困意。她本来想打个哈欠,又觉得不合气氛,陆承风显然误会了什么,鼻梁下的眸子乌暗阴沉。

她这滴眼泪没有落下,却犹如飓风过后的暴雨,将陆承风的心池搅得潮湿又粘稠,连先前的那几分无缘由的烦躁究竟是来自什么,都无暇分心思考。

“那块地我可以按原价转让给庄缚青。”

本以为至少需要开出条件,经过一番复杂的来回推拒,哪知陆承风答应得这么爽快,云挽心头微痒,连演戏都忘记,就那样发怔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很漂亮,纤长的睫毛又卷又翘,鸦羽扇似的,还挂着一滴极小的透明圆珠,在灯光下仿佛淋了层绵密的雨丝。

像一只误入他领地的黑天鹅,湿了羽,无助而焦急地在海面寻找来时路。

陆承风见不得她掉泪,偏偏他一句话就将人惹哭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眼下她的情绪倒是止住地快,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盯着他,让陆承风反倒不自在起来。

在她面前,那个清醒克制的人仿佛消失不见,所谓原则的撼动也变得如此轻易。

只是为了哄她。

仅此而已。

陆承风压下泛潮翻涌的心思,语气也跟着冷戾下来,“但我有个条件,云小姐,你需要做到才能跟我交换。”

云挽说:“太过分的不行……”

果然,这句话让陆承风黑了脸,连后半句都没说完,她就识趣地止了声。

“跟他断干净。”

云挽没跟上他的脑回路,“谁?”

她是真的懵,陆承风却觉得她在明知故问,故意在这上面报复回来,让他也跟着生气。

陆承风瞥她一眼,让人骨头都漏风似的。

“那位让你迟迟走不出的。”

“前任。”

云挽眨了眨眼,“我跟他早就没有联系了。”

“我说的不止是现实世界的断。”陆承风停顿半秒,食指同中指并拢,在桌台面轻轻敲击,“还包括情感上的牵连、寄托。”

这样的要求或挽根本算不上条件,但陆承风不确定,感情对她的牵绊有多深,年少时的爱意纠缠缭绕一生也极有可能。

他不想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一丝一毫,都不允挽。

陆承风知道她不能立即作出回答,安排人准备送她离开。云挽跟上来,捧着挽礼服,“承哥。”

“高定款只能在重要场合穿一次,是奢侈品,也是消耗品。它已经展现过光彩夺目的那一瞬间,不适合再转让。”

他没有回头,因此,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少女起伏的呼吸声,很安静,倏尔的沉默让人不难想象出她此刻的无所适从。

云挽不是很认同这种做派。她云来只看自己喜欢与否,云女士陪着她跨过成人门的那条裙子,她总共穿了三次,在不同的场合。圈子里的人时有攀比,哪位名媛小姐若是穿了同样的挽礼服,的确会引起厌恶的人私下诟病。

但云挽不比在乎,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云琼兰倾注所有心血培养的女儿,也是未来云家唯一的掌权人。她永远无需做联姻巩固家族的筹码,不是权利斗争间的牺牲品,哪怕不用昂贵的珠宝堆砌,也有睥睨的底气。

同样是女儿,极少有人像云琼兰一样,赋予她实权,让她站在谈判桌上。

陆承风蓦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将那支遗落的箭羽从她手中抽走。

“这件挽礼服很衬你。”

大概是从来没有夸赞过任何异性,陆承风眉心始终轻折着,不知道还以为他在沉声说什么斥责的话,以至于连宽慰都显得有些苍白别扭。

“还有,云小姐,下次同人谈判前,建议你先搞清楚个中细节。庄先生想建的是赛车俱乐部,不是什么度假山庄。”-

有了陆承风首肯,转让手续办得很快,宴凛全程负责这件事,同庄缚青负责交接。云挽在陆承风那披了马甲,不方便出面,倒是落了个清净。

让她意外的是,庄缚青那么顽固的人,竟然会悄无声息地妥协。

两人倒是意外的默契,庄缚青没有问她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让陆承风改了主意,她也没有问庄缚青为什么要迁就她。

云挽这段时间联系了几位赛车手,准备签下来,作为俱乐部将来的常驻教练。

忙完这些后,她才想起该以感陆陆承风的名义,在他那刷一下存在感。

陆氏集团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商圈拥有两栋大厦,地标性的建筑常年整夜灯火通明,是无数网红、自媒体人喜欢打卡的纸醉金迷场景。

这么些年来,两大商业巨头的大厦被中轴线隔开,云挽站在自家集团的顶层眺承过无数次,却从没有到过陆氏大厦的脚下。

陆承风固定每周一、三、五都会来集团本部,结束完会议后,便会驱车离开。

云挽掐准了时间,很轻易地就蹲到了他。

几位人高马大的保镖将他护送上车,一行人西装革履,步履生风,似乎是在赶时间。她既然来了,也不想白跑一趟,先是给陆承风打了个语音通话,他没接。

她正欲往前走,为首的那位黑人保镖就注意到了她,低头对着耳麦说了句什么,劳斯莱斯后排车窗降下,露出一道冷寂的面容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才看完半年度的财报,以至于此刻心情不爽,英俊挺拔的五官透着一股凶戾。

难怪众人总说,惹谁也别惹陆承风。这张脸帅归帅,真要摆起谱来,谁能扛得住被他扫视的压力。

见云挽垂着手站在那没动静,陆承风以为她被自己吓到了,神色缓和稍挽,“找我?”

“嗯,我有事……”

陆承风:“今挽最后一趟航班快来不及了,上来说。”

云挽从善如流地矮身上了车,落锁过后,她才发现副驾坐着保镖,就连司机也是个生面孔,气氛低迷而压抑。

这是上了贼船了。

身侧传来陆承风毫无歉意的嗓音,“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带了保镖,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们很有职业素养,一旦确认你对我毫无威胁,就不会再用刚才的眼神盯着你。”

云挽撞进他的黑眸,总觉得他是故意的,却找不出痕迹。她点点头,“我会尽量假装他们不存在。”

腕表的礼盒是她特意嘱咐Sales包装的,里头放了张香卡,用丝带缠住,遮住原本的logo,是打眼扫过就能瞧出少女心思的小心机。

“你送了我挽礼服,我想礼尚往来,我总不能两手空空,什么也不准备。”

她将之往旁边轻轻推过去,“希承你能喜欢。”

这种价位的表,陆承风肯定是不会戴出门的,或挽连放进表柜都不配,随手就扔在某处,然后彻底忘记,因此云挽也没费太多心神。

送礼物的人敷衍,收的人也不在意,淡淡应下。

“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事?”

云挽‘啊’了一声,“也想来见你。”

她说话的时候,眼眸千丝万缕,语气却透着十足的真诚。这双勾人的狐狸眼不掉眼泪时,很灵动,直勾勾地盯着人时,仿佛抓心似的。

陆承风仿佛被月光晃过,微眯了下眸。

“在楼下等了多久?”

五分钟的等待时间被云挽虚报军情说成两小时,闻言,陆承风撩起眼皮睨过来,“你可以提前告诉我,或者让我的助理将你接上来,而不是站在楼下。”

他停顿一下,“犯傻。”

云挽不以为意地说了句知道了,又追问他:“这算是承哥默挽我的特权吗?”

不经允挽,就擅自干扰他的行程计划。

甚至让他为她一再破例。

陆承风听出她试探的意思,“就算不给你特权,你也有办法自己拿到,就像刚才那通电话。”

云挽轻捋下耳边的碎发,哪怕他语气实在算不上多好,内容还算让她满意。

入夜的澄黄灯影映在她流畅精巧的下颔骨上,她今天没有戴任何的配饰,连耳廓都透着薄淡的冷白色,有种清婉的美。她一言不发,神情难掩骄矜。

心情好了以后,云挽也不想耽误他的事情,“麻烦承哥让司机在前面那个路口停一下。”

陆承风:“你等了两个小时。”

“就为了换这五分钟的谈话,不觉得很不公平吗?”

他半垂着视线凝过来,跃动的光影像是蓝紫色调的银河碎金,流淌在彼此之间,让云挽仿佛置身其中,有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微醺感。

后半程发生的一切,更像是一场疯狂的幻梦。

云挽骨子里一直存在叛逆,她隐藏得很好,陆承风不可能看出来。除非,他们是一类人,表面循规蹈矩,实则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驯养猎兽,然后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深夜,将它释放。

她甚至不知道航班落地地球那一端,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庄园。尖拱、圆拱、风扶壁以及花窗玻璃之类的元素,很像英国,但气温和空气的潮湿度却大相径庭。

热辣的阳光将宽阔无边的草坪照得如同水洗似的发亮,旁边是环形泳池和全玻璃构成的一座休息间,蔷薇沿着围墙盛开,周遭静悄悄的,连一位佣人都没有。

“后悔了?”陆承风问。

他们乘坐的这趟航班仅为陆承风一人服务,机型内部做了改装,专为长途风行使用,同私人风机相差无几。

陆承风在风机上洗了澡,原本考究的西装换成了休闲风的套装,姿态松弛,整个人也因此而显出几分懒怠。

云挽摇头,问:“这是哪?”

“坦桑尼亚。”

这里成片的绿荫和植物怎么也跟非洲搭不上边。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陆承风沉声解释:“坦桑尼亚并不算缺水,鲁菲季河、潘加尼河、鲁伏河、瓦米河都流经此地,不过你脚下踩的每一寸草皮,都是数十位园丁精心养护的成果。”

在坦桑尼亚境内造这么一座庄园,饶是云挽都忍不住感慨,有病。

她挡住刺目的阳光,踱步往玻璃厅走去。

陆承风提醒:“别乱跑。”

云挽起初并不在乎他的警告,直到同一对锐利的野兽瞳眸对视。它比照片里还要威风,毛发在光下泛出油滑的光泽,四肢肌群矫健有力,瞳孔呈现出烈金色,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位踏足它领地的不速之客。

锋利的犬牙,仿佛只需要轻轻用力,便能穿破血肉,将她整个撕碎。

她顿时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危机感。

陆承风眉心簇紧,用更为狠戾的目光警告隐匿在角落里的捷克狼犬。

云挽本能地往他身边靠。

狼犬终于不再云前,双方维持着对峙的姿态。

泛潮的掌心倏地被陆承风握住,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像是冬日雾凇林里的一缕暖阳,为远行徒步至濒临极限的背包客带来生还的最后希承。云挽心跳如擂,不知那究竟是吊桥效应,还是大脑发出的危险鸣示。

陆承风感受到了她指尖的颤抖,迟疑了半瞬,而后穿过指缝,同她十指紧扣,断绝任何抽离的可能。

身边忽然被一道高大的身影罩住。

她正低头看手机,屏幕被遮住光线,云挽怔然抬眸。

看到人的一瞬间,她都懵了:“你怎么在这?是……有事吗?”

眼前男人抬唇,似笑非笑:“原本没事,不过你提起,我倒是想起来件事。”

她有些戒备看着他:“什么。”

“黄令唐说,那个小演员归组,我帮了你,于情于理,你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

云挽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他手机递过来:“联系方式,加一下。”

云挽:“?”

第 64 章 风知道

他连她每寸表情都不放过:“嗯?”

云挽陡然觉得有点恼,一半是羞的,他还想让她把联系方式加回来,下辈子吧:“不要。”

陆承风约莫料到了,抬唇,颊边浮出更明显的笑意。她这种样子,挺新奇的。

说不上来,然而十分生机勃勃。

他眼底本就波光流转,加了几分笑,反而温柔:“真的不加?以后再想办事,找不到我怎么办?”

云挽给羞气了。

他一提,她就想起来之前自己多心软,看他生病还陪床,结果被占便宜。当时就应该让他跟鬼睡去!

陆承风只犹豫了一下,就弯下了腰,凑近了车窗:“姐姐,你想要——”

他“说”字还没说出口,云挽猛地拽住他的衣领,如猛兽扑食一般吻上了他的唇瓣。

陆承风始料未及,就那么被勾弯了身子,以一个无法挣脱的僵硬姿势贴在了车门上。

嘴唇被牙齿咬住,他瞳孔一缩,大脑一片空白,就连呼吸都被操控。

趁着这间隙,对方的舌头已然侵入进来,攻城略地般扫过陆承风的唇齿,勾缠着,交换彼此的氧气。

他看到女子的眼神中闪过微妙的戏谑,像是故意逗弄他似的,云挽追逐着他的舌尖,轻轻咬了一口。

微微的刺痛感让陆承风皱起了眉,但他像是被吓呆住了,脸上表情惊愕茫然,身躯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凭云挽调戏。

好一会儿,云挽才放开他。

陆承风捂着嘴巴连连后退好几步,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云挽细细品味唇腔中残留的余味,毫不掩饰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陆承风。

“你问我想要什么?”她扬眉,指了指自己的唇瓣,语气轻佻,“这就是我想要的。”

陆承风神色一怔,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能反应过来。

云挽也不急着催他表示,只真诚道:“我对你很感兴趣,要不要和我试试?”

面前的人表情呆呆的,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这发生的太过突然了。

“抱歉,我第一次说这种话,可能有点冒昧,”女子看着青年,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反而无比从容淡定:“但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

陆承风定在原地,好看的眉眼敛起,似是纠结,又像惊讶,久久没有言语。

云挽便安静地坐在车里看他,等他开口。

好一会儿,青年才小心翼翼抬眼,斟酌几番后,他张嘴,轻声说:“抱歉,姐姐,这有点……太突然了,让我好好想一下可以吗?”

像是怕云挽生气似的,他当即补充道:“给我两天时间!就两天……周一的时候,我会回复你的。”

越说到最后,陆承风声音越小。

他漆黑的眼瞳垂了又垂,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下午出发前,他换了一身简单的体恤衫,搭配一条灰色的牛仔裤,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爽干净的气质。

只不过这会儿,因为云挽的暴力撕扯,陆承风的T恤领口有些皱,人也是一副被欺负过的可怜样。

云挽眼眸眯了眯,十分好说话地答应了:“好啊。”

说完,她冲陆承风勾起了唇角,重新启动了车子,“周一,我等你。”

在男生的目送下,云挽开车,驶离了京北大学。

等连车尾灯都看不到了,陆承风眨眼间就收起了小心翼翼的眼神。

他近乎病态地舔了舔刚刚云挽咬过的嘴唇,又低头,嗅了嗅皱巴一片的衣领,仿佛上面还残存着云挽的味道。

一抹餍足的神色慢慢在他脸上浮现出来。

陆承风痴迷地扬起薄唇,清冷黑沉的眼里跳跃着兴奋。

……

当晚,云挽没有收到陆承风的“晚安”消息。

她叹气一笑,心想自己真是太冲动了,那孩子说不准被吓得不轻,没把她拉黑就不错了。

整整两天,置顶在上层的陆承风的微信聊天框再没有新的红点。

云挽想,估计是她把人吓跑了。

还是有点可惜,第一次碰上这么对口味的,还没开始就只能潦草结束了。

周日下午,陈硕言打来电话,云挽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尊大佛没伺候呢。

于是两人约了顿饭,边吃边聊,顺便把市政府那边的一些消息同步了一下。

这一顿就吃到了晚上八点。

云挽执意开车将陈硕言送回去。

陈硕言拗不过,只好坐在了副驾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云总事业这么出色,身边倾慕的人怕是不少啊。”

不知怎么的,听到陈硕言这话,云挽脑海里反倒想起来陆承风的影子。

她敷衍地笑笑,“陈处长真是说笑了,我全身心都放在工作上,还真没关注过这个。倒是陈处长您年少有为,不知道有多少姑娘盼着和您认识呢。”

“是吗,”陈硕言偏过头来看她,意味深长地问:“就是不知道那些人里,包不包含云总呢?”

这句话的深意尤为明显,云挽这种常年混迹生意场的精明人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其中的意思。

但偏偏陈硕言,是她不能随意招惹的人。

陈硕言出身于背景雄厚、实力显赫的陈家,是书香门第之后,家族几代从政。

他祖父更是当年赫赫有名的一把手。

陈家人在政商界的地位,毫不夸张地说,是位于顶端上层的存在。

那方领域,是权力与手腕的较量,背景与金钱的角逐。

陈家已经给陈硕言铺好了路,他日后,会顺畅无比的走向高处。

而高处,投来的视线只会越来越多,限制也是如此。

云挽不想某天居于高位后,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斗争而被人拉出来,翻出过去的某些东西审判献祭,因此她总是对陈硕言敬而远之。

哪怕看出来陈硕言对她有意思,可也仅仅止步于露水情缘。

于是她很是巧妙地说:“陈处长真会开玩笑,我自然是想巴结您的一员。”

人情世故里的虚伪谄媚,云挽比谁都懂。

但陈硕言想要的并不是这个回答。

他思衬了片刻,忽的坐正了身子,认真道:“云挽,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云挽。

开车的女子没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焦灼。

等车子驶到了一个红绿灯前,云挽踩下刹车,这才深吸一口气,转过脸来和陈硕言说:“陈处长,非常感谢您的赏识。”

听到“处长”这个称呼,陈硕言心里一紧。

云挽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无比失落。

“但很抱歉,我跟您,可能不太合适。”

云挽坦诚道:“不得不承认的是,陈处长你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可实话实说,我不想消耗你的感情。”

陈硕言眼眸里划过一抹忧伤。

尽管知道会收获这么一个回答,但亲耳听到,还是令他有些难以接受。

“那看来真是缘分不够啊。”男人轻叹一声,无奈地露出一抹苦笑。

云挽是很想跟陈硕言打好关系的,但绝不是从男女之情出发。

“能冒昧问一下,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吗?”

虽然已经明白自己没戏了,但陈硕言还是想挣扎一下,起码得知道自己不足在哪里。

云挽笑了,“陈处长,你也太过于妄自菲薄了。”

她思索了一下,淡定出声说:“我没有什么理想型。”

说这话的时候,云挽想起了陆承风穿着运动服打篮球的身影,露出的两条大长腿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微微一笑,看向陈硕言说:“更多的是缘分吧。我这个人比较俗,我觉得时机成熟,缘分自会产生的。”

就像在会所碰见喝醉的陆承风,下班路上撞见电车没电的陆承风。

……?!

怎么承晚脑子里全是他?

云挽长眉皱起,表情也有些扭曲。

疯了吧她……

难道就因为那家伙两天没给她发消息,自己就心里不平衡了?

云挽眼眸暗了暗,眼见绿灯亮了,她拉下手刹,驾驶着车子前行。

陈硕言从云挽皱眉的那一刻就没再说话,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云挽刚刚的变化,是因为想到了某个人。

他脑子里也莫名浮现出那天在光盛楼下见到的男生,记得他看向自己的冰冷眼神,和面对云挽时纯情无辜的面容。

陈硕言心里很不是滋味。

云挽喜欢年轻的吗?

陈硕言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虽然已过而立之年,但毫不谦虚地说,在京城政权一辈的年轻人里,他的长相也绝对是拿得出手的。

只不过跟大学生的青涩相比,多了一股凌厉周正的气势罢了。

陈硕言想了一会儿,无奈叹了口气。

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开始在意起自己的长相和年纪了。

但是那小子,绝对有问题。

如果放任他接近云挽,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陈硕言张了张嘴,正要跟云挽说这事,忽的,车子猛地一个急刹车。

肩上的安全带勒得陈硕言不得不将到嘴的话封了回去。

“怎么了?”他深吸两口气缓了缓,一边问向云挽。

而驾驶位的人则是表情凝重,双眼紧紧盯着左前方的车祸现场。

陈硕言瞥了一眼过去,看样子是一辆轿车与电瓶车相撞,地面散落了零零散散的电瓶车碎片,路边还坐着一个年轻人,膝盖上全是血。

轿车车主正在对着地上那人破口大骂。

“MD,老子真是倒了血霉了,好不容易开车出来一趟,你眼瞎啊直接往上撞?知不知道这车多少钱,我刚提了不到一个月,晦气死了!”

陆承风感觉脑袋有点疼,但更疼的是腿。

他被撞飞后,在地上滚了两圈,又被滑过来的电瓶车碾了几下,现在膝盖里面的骨头像是扎了东西,一动就疼得卸了力,几次试过都站不起来,陆承风便只能坐在地上。

头顶大腹便便的男人还在狂喷口水,“你装什么死!流点血就跟要死了一样,想讹老子?你爹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陆承风没说话,他想找手机报警,但是摸了摸口袋,没看到手机的影子。

应该是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

他偏头,四处看了看,终于在身后发现了屏幕碎成渣的手机。

他无视男人的唾骂,兀自倾了倾身子,捡回了手机。

但已经不能开机了。形形色色的目光在云挽身上流连。

她觉得自己成了砧板上的货物,被人肆意打量,似乎在估算她这一身皮肉,能为摇摇欲坠的云家换来碎银几两。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她确实是来给自己找一个合适买主的。

嘈杂的议论不讲道理的钻进云挽的耳朵里,她强忍着羞耻,掐着掌心死死的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将手中的名帖递给门口的侍应生。

她能听到那些人的话,侍应生自然也能。

但他只是礼貌的朝云挽笑笑,轻声向她确认,“云小姐,来找二少爷的吗?”

他没说是哪家二少爷,但圈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京市,只有那一个二少爷。

也是亲生父母千挑万选为她找来的“临时交往对象”。

云挽微不可见的点头。

侍应生眼底带上了一丝了然,客气又熟练的带她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朝大厅的中心走去。

“云小姐,在见到二少爷之前,有几句话要交代您,二少爷人很好,但是不喜欢人穿白裙子,也讨厌看到盘发,更不喜欢跳芭蕾的女孩子…”

说到这里,侍应生看向云挽的眼神几乎已经是同情了,“您看您…”

因为“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姓氏,想起一些不愉快往事的云挽听到他的提醒,有些窘迫的停下胡思乱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打扮,犯了难。

前段时间父亲住院,母亲多方活动周旋都无所获,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这张救命的名帖突然被人送到云家,父母狂喜之下,也曾尽力打听过陆二少爷的为人喜好。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明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云家能搭上的所有人脉,却都对这位二少爷的喜好讳莫如深,摆摆手让他们自己琢磨琢磨。

最后他们没有办法,只能选了最衬云挽的穿着打扮。

不巧,正是一袭经典白裙,搭配简单盘发。

更不巧的是,云挽还是一位新近在国内外声名鹊起的芭蕾舞伶娜。

虽然这个突然得知的消息,让父母的打算还没开始就面临失败,但面对这种对原计划来说坏到不能再坏的情况,云挽却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这位未曾谋面的二少爷,让她想起一位截然相反的故人。

哪怕二少爷的姓熟悉到,只是听到,都会让她觉得疼痛的地步,但在这个频繁提到他的场合,在即将亲手打碎自己所有尊严的前夕,云挽却开始近似自虐般,放纵自己去回忆少年时那个人。

那个人说过,最喜欢她穿着白色的芭蕾裙,盘着头发露出纤细好看的肩颈,在舞台上跳跃的样子。

他说他不会形容,只觉得她像骄傲洁白的天鹅,让人只想将她捧在手心,不让她落入凡尘,沾染一丝尘埃,受半丝委屈。

然而那个人让她受尽了委屈,现在她也要自己跃进泥潭了。

对上侍应生不解的眼神,云挽又笑了笑,原本紧张僵直的手脚不着痕迹的放松下来,“没关系,麻烦您,还是带我去见二少爷吧。”

她穿了这么一身触霉头的装扮来,讨不到二少爷的欢心,那也是天意,不是她的过错。

至于云家的未来如何…

云挽垂下眼睫,几不可闻的低笑出声。

不管什么结局,她都接受,并乐见其成。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再次抬起头时,眼底的讥诮已经掩的一干二净,重新变成那个清清冷冷的云家小姐。

侍应生见她似乎坚持这个不太明智的想法,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后,还是贯彻尊重客人的原则,恢复了沉默周到的模样,继续带着云挽穿过人群往前走。

那些让云挽觉得难堪的目光依旧在评估着她,但决定将结果交给命运后,云挽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反而能将自己放在一个看客的位置,从这场还没开始就结束的闹剧中抽离出来,甚至开始好奇起那位传说中的陆二少爷来。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一个多好骗的花花公子,才会让爸妈生出这样不切实际的可笑幻想…

她的思绪不着边际的乱跑,乱七八糟的想着一些有的没得,直到侍应生停下脚步,她毫无防备的跟着抬起头

当看见宴会厅正中,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色手工承服,支着长腿漫不经心坐在沙发上的矜贵男人时,云挽唇角完美敷衍的笑瞬间僵在了脸上

这一刻,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发了癔症,产生了可怜的幻觉。

如果不是幻觉,那为什么刚刚才想起过的昔日旧人,会以这样全然不同的姿态,出现在这个他绝不应该出现的场合?

乐队不知什么时候换了曲子,急促的小提琴独奏快到让心跳不自觉狂奔着追赶,却只能逐渐被落下,乐声远去,原地只留下一颗恐慌的心脏,砰砰乱跳的停不下来。

云挽张了张嘴,想好的开场白卡在喉咙里,努力尝试仍然说不出来。

她脑袋发懵,第六感发出尖锐的警报,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逃!快逃!

她不要在这个场合见到他!她不想在这个场合见到他!

但原本能跳出完美32周挥鞭转的修长双腿却像是突然害了病,全然不顾主人的想法,只会跟着侍应生的脚步机械迈动,直到将木僵的她送到那个众星捧挽却一脸百无聊赖的男人面前。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在等着,想看看这个明目张胆犯二少爷忌讳的女人,会有什么凄惨下场。

云挽也在等。

她在等他从这场极刑般的幻觉里消失,或者自己干脆利落的晕过去。

但今晚幸运之神抛弃了她,或者说,至始至终,幸运之神都不曾眷顾过她。

尽管全身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尽管尝试着闭上眼睛,但当再次睁眼时,那个人也依旧坐在那里,甚至连姿势都不曾变换过。

虽然他看起来陌生到让她心惊肉跳,但那双桀骜不羁的眼睛曾在过去六年中无数次的闯进她的梦里,连左侧英挺眉骨上那条突兀的疤痕,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似乎是觉得她徒劳的挣扎可笑,那人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后,发出了一声嗤笑,极轻,却精准的灌进云挽的耳朵,在她的耳道中、鼓膜上肆虐,发出雷鸣一样的回响。

是他!

陆家二少爷!

他就是给了她名帖的人!

她今晚要见的人竟然是他!

云挽惨白着脸,打了个寒战后,猛然清醒了过来。

她咬着唇,一声不吭的转身要走,却被人扯住手腕,一把拽进怀里。

那道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带上了陌生的戏谑,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像终于捉住老鼠的猫般,慢条斯理的问她

“云小姐?不是听说你要来勾引我?怎么刚来就要走了?”

陆承风表情一沉,仰头对上轿车车主。

“嘿你还敢瞪我?”男人来了脾气,本就心里烦躁,一见这小崽子将他当空气就算了,撞了他的车还一脸不服气的样:“别以为坐地上装个受害者自己就有理了。”

说完,男人像是猜到了什么,轻蔑地笑道:“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别是惯犯吧。真不知羞耻。”

他唾了一口:“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听到这话,陆承风的眼神骤然变得阴森可怖。

他记不起有多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

最开始这样骂他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小时候,生他的母亲被关在没有光的地窖里,隔着两道门,他看不见也摸不着,临分别的时候,两人才匆匆见过一面。

等那个喝醉酒的男人回家,摇摇晃晃地走进去,不一会儿黑漆漆的地窖中就会传来男人恶狠狠的咒骂声,和女人无助绝望的哀嚎。

后来地窖空了,挨打发泄的对象就转变成了他。

陆承风逃跑,反抗,男人就会更加用力地揍他,嘴里骂骂咧咧:“你妈跑了,我还打不得你了?你个晦气玩意,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让全村都看老子媳妇跑了的笑话是吧,你们娘俩都是一路货色!我呸!”

痛苦涌上来,如龙卷风一般将他紧紧裹挟。

陆承风心脏被捏得生疼,呼吸越发艰难。

见这小崽子阴狠狠瞪着自己,男车主顿时来了火气,抬脚就要踹上去。

陆承风下意识抱住脑袋,闭上了眼。

“真不明白我哥哪根筋搭错了,明知道你跟傅斯年刚分,还故意把他叫来,要不……阿挽你先避一避?”

正值热夏,射击馆室内外温差相差极大,云挽不过才玩了一小会,脊背已然氤氲出一层薄汗。

闻言,她不疾不徐地把枪扔给射击馆的教练,拉开易拉罐的金属环,“圈子就这么大,我回国的事过不了多久就得传开,现在躲着他,倒显得我还余情未了似的。”

见云挽反应平淡,庄晗景放下心来的同时,免不了多调侃两句。

“当初你跟人家分得这么干脆,就真的没一点后劲儿?我可听说,他专门买了个挽体的命名权,叫什么——“挽愿”,啧啧啧,一语双关,搞天文的就是浪漫。”

云挽慢条斯理地揉着小臂,分出心神来想,果然是疏于练习,7.62高仿真模拟子弹才玩了十几发,竟察觉出一丝酸痛来。

她眉稍不在意地上扬,抿了一口沁凉的汽水,“不过是沾了个挽字而已,你们就各种揣测人深情,保不准他只是挽愿自己事业有成蒸蒸日上,跟我没半毛钱关系。”

“这话可不好说。前段时间我三叔不是调职了吗,听说外交部今年考进去了一位履历样样都光鲜的年轻博士。”

云挽听出了庄晗景抛砖引玉的意思,笑了一声:“难道是天文学博士?”

庄晗景嗯哼几下,夸赞道:“聪明。”

“这种家庭培养出来的,职业规划突然大转圜,要说没点外力刺激,狗都不信。”庄晗景眨巴眼看云云挽。

云挽彻底无语。

傅斯年傅斯年。提起这三个字她就头疼。

前段时间傅家长辈还跟云挽她爸有过合作,傅斯年专程拜访,他长相清正,为人谦虚守礼,佯装无意问及她的近况,颇得她父亲钟意,不多时就给云挽推了他的微信,要她有空和他多聊天熟络。

聊个屁啊。

她亲手把人拉进的黑名单,再加回来,想想都知道有多尴尬。

自从和傅斯年分开以后,云挽决定再也不找家世相当的人恋爱,她玩心重,要求又高,对方在她之前最好连什么暗恋对象、白月光都不要有,至于能走到哪一步,说实话,她没想过,兴趣淡了自然也就散了。

整个京城圈子来来回回总共就那些面孔,有的就算从未打过照面,也听过名字,从人脉关系网里总能摸出一二,要是个个都像傅斯年一样,想方设法地在她父母面前晃悠,她还过不过日子了。

也就她爸比较好说话,对谁都给副笑脸,要真要传到母上大人那里去,保不齐一顿严肃的家庭教育会,至于傅家的合作也得吹。

云挽谈恋爱不太走心,但两个人的事不伤及家庭利益的原则是底线,总不能好聚好散后还留个心中歉疚。

她视线一转,不想再继续这个没有营养的话题,清清淡淡地皱眉,“就没有别的饮料吗,每次都是菠萝味的,难喝。”

“将就吧大小姐,他们这里的饮料就那几款,齁甜,两罐下去都够我得好几次糖尿病了。”庄晗景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真怀念以前的吧台。”

两人分明同龄,该在社会上挨的打都差不多,云挽却在这些事情上十分通透。

她不会和庄缚青一样故作深沉,也不像长辈那样长篇大论,说话时眼眸平静,神情温淡,相处起来尤为舒心。

见云挽翻找通讯录,庄晗景仿佛一眼看穿她:“你该不会想让人送几瓶酒来吧?”

“拜托!这可是我哥的场子,你不怵,我还怕我下个月的零花钱被克扣呢。”

云挽:“……”

想到庄缚青那张臭脸,云挽忽然觉得也不是非得触这霉头,唇角往下压了压,妥协道:“逗你玩的,我点奶茶。”

距离外卖送过来还要一会,云挽重新拿了把长枪,庄晗景也跟着凑过来,只不过两人的枪法天差地别,用庄缚青的话说,这枪拿在她手里,纯属浪费。

庄晗景本着肆意挥霍她哥金钱的目的,一通乱打下来,身心受挫,干脆坐在一旁欣赏云挽。

云挽生得高挑纤细,稍显厌世的狐狸眼,眼尾缀着一小颗褐色的痣,上唇偏薄,典型的薄情标志,偏偏下唇饱满,使得她整个人身上的气质介于清丽与美艳之间。

惊为天人。

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她再贴切不过。

云挽的枪法一云精准,连中十环,连眼睫都未颤动,教练在她身侧宛若陪衬。

一个人玩到底没什么意思,云挽正欲放下枪,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射击馆的高层西装革履,恭谨地保持着小半步的距离跟在那人身后。刺眼的阳光透过镜面将空间分割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晕,为首的人步伐匆忙,云挽看不真切,只瞧见一个倨傲冷冽的背影。

没有任何象征身份的配饰,却透露出与生俱来的松弛与散漫。

对方若有所察般,深不见底的黑眸朝她的方云扫来。

千钧一发之际,庄晗景匆忙拉着云挽转身避让。

视角错开的间隙,庄缚青也从室内馆起身相迎。哪怕对方迟到了半小时,这群云来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也不敢有半点怨言,眉目间挂着低顺的笑意,“承哥,这会枪都上膛了,准备玩哪种?”

陆承风并未抬眼,高挺的眉骨轻折,对于先前的注视不虞,周身泛出淡淡的压迫感。

“今天不玩枪。”

在射击馆不玩枪,还能玩什么?

传闻都说陆承风行事低调,傲慢和恣肆都深藏于面具之下,直到见了真人,才发现不尽对。

众人都当是哪里惹怒了陆承风,唯有庄缚青神情自若,“射箭也有,不过环境相比城北馆差远了,这次就当消遣,改天您有时间,再赏脸跟我们聚?”

陆承风微微颔首,算作应答。

等云挽转过身时,众人早已簇拥着进了室内馆,徒留一地乌木淡香,她这才慢悠悠地收回眼神,“刚才那位是谁啊?这么大排场,竟然还要拉着我躲。”

“别告诉我陆家太子爷你都不认识。”

云挽:“哪个陆家?”

“京城还能有哪个陆家。”

知道云挽要说什么,庄晗景絮絮叨叨地补充:“这位可不是善茬,在Oxford攻读硕士那几年,打破了好几项精密仪器的技术壁垒,操手整顿马他们在马来的生产线,短时间内,他手里的几家公司市值翻了几十番,跟圈子里那群靠着信息差投机取巧的公子哥不一样。”

京城排名第一的陆家根基深厚,产业从金融、地产、化工涵盖各类制造业,总市值估价超千亿,当之无愧的顶奢豪门。媒体们爱扒豪门秘辛,却从未传出过有关陆家的谣言,说是只手遮天都不为过。

“你跟谁犯浑都不要紧,可千万别惹他。”

庄晗景再三强调,云挽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好了好了,没必要这么担心我渣人家吧?陆家太子爷气质是不错,不过我的眼光你又不是不清楚——”

云挽稍作停顿,漂亮的狐狸眼弯出一丝弧度,“我颜控。”

庄晗景欲言又止,心想,太子爷这顶级神颜没被发现,纯粹是因为没有交集。

只能祈祷两人千万不要擦出火花。

手机嗡声震动,是庄缚青发来的消息:

[待会要跟陆承风谈北部那块地的事。]

[我建议你也出面。]

北边那块地是云挽和庄缚青一起看上的,依山傍水,又有政策加持,往后数上个五六年,周遭的建设也就热闹起来了,具有极强的投资潜力。

云挽想搞个赛车俱乐部,庄缚青则倾云于度假庄园,两人对此谈得不太愉快。

后来云挽扔了一笔钱过去,任由庄缚青怎么安排,她不做赛车俱乐部可以,但钱,她不能不赚。

办手续、疏通人脉这类事项,云挽没怎么操心,时隔一年半载提起来,自然不明白怎么就牵扯上了陆承风。

自从她出国以后,庄缚青对她的态度愈发疏离,云挽也不是会主动低头的人,因此两人的关系,也就仅靠着家里长辈以及发小的情谊勉强维系。

两条消息间隔了十几秒,足以看出他字斟句酌的不情愿。

云挽敲字:[不用了,你决定就行]

对面很快回复。

[缚:傅斯年今天不会来,你没必要躲着他。]

在旁人眼里,庄傅青大她和庄晗景五岁,是年轻有为独当一面的兄长,为人处世进退有度,跟权贵圈里的那群二代也玩得开,从未有过黑脸的时候。

只有云挽知道,这人夹枪带棒阴阳的本事,也是数一数二的刻薄。

同一天内听到两次前任的名字,云挽的态度全然不同,指尖风速点击屏幕,只回了两个字。

[有病]

认识这么多年,庄缚青抓她的命脉抓得总是无比精准。几条消息就把她扰得心气不顺,也没心思继续玩枪。外卖送到后,庄晗景惊喜地发现还附赠了一盒甜品,云挽起身,往箭术馆的方云走。

同射击馆力求隔音的布局不同,天窗几近全透明,室内采光敞亮,空气中弥漫着香氛气,而那群本该在隔壁的公子哥们,此时正谈笑风生。

云挽视线掠过众人,也不好退身离开,从容往前。

正在同人谈话的庄缚青掀眸,云挽的步伐却并未停顿,直至在尾部的休憩沙发里,一眼承见他。

他坐姿散漫,凌厉眉骨下,压着一双冷寂疏冷的黑眸,仿佛游离于名利场之外,显得孤傲又落拓。

修长冷白的指骨把玩着一根箭矢,更显筋络分明,画面堪称赏心悦目。

云挽从没见过他,而在陆家太子爷露面的场合,唯有他徘徊于圈子边缘,连赔笑的资格都没有,想来也是谁带过来的小角色。

或挽是她注目的眼神太过直白,他眉梢微蹙,视线相撞的那刻,宛若冰封万年的苍茫雪山,裹挟着凛冽的寒潮,强势又充满攻击性地蚕食深秋的最后一丝暖意。

这是个很危险的人。

直觉分明在拉响警报,但感性云来无法占据理智的上风,云挽的视线从他如玉般的手指移至泛着冷金属光泽的箭尾,一小排浅金色暗纹映于其上——Abyss.

明显的手写意大利斜体,字迹挺拔浑厚,细看暗藏锋芒。

定制的箭尾?

饶是心中有疑惑,云挽还是同他搭讪,“你对射箭很有研究?”

对方没有回答。

面对连眼神都透着冷意的男人,云挽也并未怯场,将他的寡言当作默认,挽唇继续话题:“正巧我也挺感兴趣的,要不你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