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cle
大年初一,天光微熹,云烟轻薄,微风和煦。
今日澳区一定是个极好天气。
沈晗黛拿起孟先生惯用钢笔,落下最后一笔,随后将钢笔轻轻的合上放好,拖动自己的行李箱离开她住了许久的卧室,关上房门。
公馆内的连绵地毯将滚轮滑动声音全都掩盖,临时约的私家车早已在孟公馆的大门口等待。
他见沈晗黛一个年轻女孩子,在大年初一的清晨便拖着行李箱要出行,强忍着困意下车,替她把行李箱放回后备箱。
澳区上空天色尚未明,黑与白两种颜色交织着。
从山顶到山下的公路上一路畅通,沈晗黛端坐在后座,主教山沿途风景顺着她两边的车窗快速的掠过,而她始终低垂着眼沉默。
司机打着哈欠问:“小姐,我可否打开车载广播一听?”
沈晗黛低低“嗯”一声。
时间尚早,澳区电台主播尚未上岗,频道里播放着经典粤语老歌,柔情似水的女声唱着那首深情的《最爱》,字里行间唱满了情爱心动,情深似海。
离岛口岸通行无阻,司机关了电台,醒了瞌睡,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后面的乘客小姐。
她从上车开始便一言不发,司机干这一行见惯了形形色色乘客,只一眼便看明白车上这妹仔是在想什么。
司机脚下给了油,顺口提醒:“小姐,要是想家了就再回头看一眼,上了港珠澳大桥,可就看不到了。”
沈晗黛如梦初醒般抬起了头,司机为她降下车窗,咸涩海风吹进车内,天边白光渐渐吞噬黑夜。
她措手不及,双手扶着车门向往后方看去,可视线有限,只能看到平静的珠江口。
澳区总面积不过33.3平方千米,在沈晗黛还在恍惚之时,她便已经走出它的地界。
车驶上跨海大桥,海风将少女乌黑发丝吹的凌乱。
她乘坐的车要驶向港,离她身后的澳越来越远。
澳与港隔海相望,中间横着珠江口,差了60公里。
而这看似极短的60公里,却是横隔在沈晗黛和孟行之中间,难以跨过的天堑。
女孩在车里垂着头,张嘴死死咬着手背,泪如雨下的将那些痛哭的呜咽之音全都咽回去。
澳区今日果然好天气,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而坐落在主教山的孟公馆今日,却被低迷的压抑氛围笼罩。
公馆一夜宿醉的男主人在午间醒来,在女孩的卧室内,发现了一张道别的卡片。
浅紫色的长方形明信片,四边是波浪纹,图案印着紫罗兰花样,精致漂亮极了,该是少女用来写那些青涩心动的示爱情书,上面却只有一串花体英文。
【sorryuncle】
简短到连道别的字眼都未曾提及,是不辞而别。
孟行之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串英文,捏着明信片的手背骨节泛白,青筋在皮肤下隐现。
公馆内的佣人在沈小姐住过的卧室外,毕恭毕敬的站成一排,他们受孟先生雇佣,却连沈小姐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有察觉,是他们失职。
孟坤从监控室匆匆赶来,越过佣人们来到孟行之身旁,“沈小姐天没亮就走了,监控里拍到了沈小姐在大门口上的那辆车的车牌号,让人查过了,是去港的。”
天不亮就走,她是打定了注意不想惊动任何人。
孟坤继续讲:“昨晚二公子来过,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或许是让沈小姐听见了。”
她或许是听见了,也或许是知道了一些事情,但她既然选择在除夕深夜等孟行之回来,就证明比起孟愈成的话,她还是更想要信任孟行之。
她等他回来,她在昨夜乖顺的同孟行之接吻痴缠,却又在凌晨天未亮之前,悄无声息的抽身离开。
只因男人那句连质问都算不上的,问她有几分真心。
而她给他的回答是:sorry,uncle.
孟先生何其精明,又怎会看不穿她的心。
他沉着脸徒手将这张明信片撕成两半,抬起眼环顾这间卧室,每个角落都留存着沈晗黛的影子,她带不走的东西太多,连那股浅淡的柔媚香气都还残留着。
孟行之一言不发的操纵着轮椅离开这间卧室,孟坤在背后跟上。
他跟在孟先生身边多年,了解孟先生脾性,孟先生不是个会将喜怒哀乐轻易挂在面上的人,旁人见他,永远是笑中带疏离,斯文藏寒意。
孟坤极少见孟先生动气,即便动气,孟先生也只会从容不迫的将矛头指向那个令他动气的源头,再干净利落的除掉。
所以孟坤从来没有见过孟先生会像此时此刻一样,既藏不住怒火,又无法将那个惹他发怒的对象抹除的样子。
孟坤跟随孟行之来到花园,做好了现在去开车赴港,把沈小姐带回来的准备,却听见他吩咐:“把金丝笼从树上取下来。”
孟坤依言照做,将金丝笼取下来放到手上的时候,发现笼子门开着,原本该在里面的金丝雀已经不知所踪。
孟坤把空着的金丝笼放到孟行之面前的桌上,欲言又止。
孟行之垂眸看向空空如也的金丝笼,长睫掩住底下那双含情目里的所有情绪,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让那双本该堪称艺术品的手都变得有几分狰狞。
可即便是如此,这双手也没有办法支撑起孟行之从这方狭小的轮椅上站起。
他甚至没有一对去将她带回来的健全双腿。
孟先生也有在面对自己满腔翻江倒海的情绪之时,无可奈何的一天。
孟行之卸了双臂的力,做了一个毫无必要的动作,伸手将空荡荡的鸟笼门关上。
好似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他自己。
金丝雀飞走了,他的小狐狸也真的离开了。
【澳区,正月初一,天气晴】
天是碧波如洗,万里无云。
它晴朗依旧,好似并不懂那些戛然而止的离别中,有着怎样难以出口的苦和涩。
港岛繁华依旧,春节年味浓,从内陆赴港来探亲的人求一个阖家团圆,为观一场新年维港烟火的游客,想来一场港风的复古之旅。
尖沙咀中环,太平山顶油麻地,旺角重庆大厦,叫的上来名号的大街小巷,全都人头攒动热闹无比。
【港岛,正月初三,时间19:50】
回港已两天的沈小姐,足不出户的在铜锣湾的家中待了两天。
她推开落地窗,夜风灌进屋内,带着海水的寒凉。
沈晗黛拿了条披肩披在睡裙外边,散着黑发,素着张苍白的脸走到窗台前倚看铜锣湾的夜景。
华灯初上,绚烂的霓虹光影鳞次栉比的点缀,一派繁华又喧闹的盛景。
沈晗黛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离八点整还有两分钟,她将视线从铜锣湾移开,放远到维多利亚港的上空。
维港烟火对在港人已不算新鲜,与其到海边人挤人,不如待在家中给赴港游客腾一丝空间。
20:00整,维多利亚港上空如约出现烟火。
整片海岸都被它点亮,即便没到它跟前,依旧能隐隐约约听见烟花绽放的声音,让沈晗黛寂静的耳畔边多了一丝热闹音。
她撑着脸颊望着这些热闹又绚烂的景色,眼睛里渐渐生出涩意。
外界的热闹与繁华好似与她无关,可她想流泪却也不只是因为寂寞。
因为这场烟火,让她想起了那场12月20号在澳区回归日的烟火。
那场烟火对沈晗黛来说实在突然,她既没有站在最佳观赏处,也没有提前准备任t何的摄影器材留下纪念,它来的太匆忙,匆忙到让她现在回忆起,只记得在那辆幻影里,陪着她看那场烟火的人。
可是沈晗黛没有再留在孟先生身边的资格,因为她对孟先生没有真心。
她身陷囹圄,是他护她周全;她被当众羞辱,是他为她讨来道歉找回尊严;她被纠缠,是他不惜纡尊降贵也要为她解决事端。
而孟行之只问沈晗黛有几分真心,可沈晗黛却半分也没有。
她只有虚情假意,殷勤献媚,装乖讨好。
孟先生待她太好,好到她已经无法再用那张虚情假意的面孔再待在他身边。
继续留下来也只有煎熬,离澳回港是她唯一能求得心安的出路。
她一声不响的不告而别,没有礼数,没有教养,连句得体的“多谢孟先生这段时间的照顾”都不敢亲口对他说,他肯定已经对她失望透顶。
新年新始,维多利亚港上空的烟火燃了足有23分钟之久。
海港露台边上水泄不通,观这场烟火秀的人们都高仰着头,面上充满着因眼前景象带来的震惊与欣喜。
美好又绚烂的一幕,沈晗黛却泣不成声。
【港岛,正月初五,天气晴】
红姑每年这天都会给沈晗黛打电话,约她一同去车公庙拜神祈福。
沈晗黛起了早,拉开衣柜门要挑选出门穿的衣服时,习惯性的为了迎合尹红的喜好,选了挂在角落里的旗袍。
她拿起旗袍后又犹豫了一下,罕见的纠缠要不要选它,最后还是将旗袍从柜子里拿出来换上。
临出门前,沈晗黛的手机收到了一条银行卡入账的短信,她点卡一看,是她在澳区电视台上班的工资,今天发了。
她看着这条短信出了一会儿神,换上鞋出门后先去了一趟银行,将这笔工资全部取出来后,才去和尹红碰头。
车公庙香火旺盛,本港人士都有过年拜车公的习俗,加上前几日又是车公诞辰,遇上庙内限流,排在门外等着拜车公的长队一眼看不到头。
尹红见到沈晗黛后又是一阵嘘寒问暖,还拿了红包给她,她笑着道谢收下:“多谢红姑,祝红姑财源广进,一年更比一年靓。”
尹红被她哄的笑的合不拢嘴,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排着长龙的时间才算好过一些。
等终于放他们进庙门,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
尹红累的实在站不住,沈晗黛扶她找了个花坛边坐下,“红姑,你要是累了就在这里歇一歇,我去帮你烧香敬神。”
尹红却摆了摆手,说什么都要自己去,“心诚则灵!心诚则灵!我都已经进庙里了,哪有不亲自拜的道理,只求车公看在我一片诚心,一定让我心想事成啊!”
她携沈晗黛排队买香烛黄纸,轮到沈晗黛时,负责在功德簿和黄纸上写名字的负责人头也不抬的问她:“名字。”
沈晗黛轻声:“孟行之。”
对方抬头奇怪的看一眼她,“帮人代求的?”
“嗯。”
对方写完孟行之三个字后,又好心的跟沈晗黛说:“靓女,你的名字可以一起写上去,可以算作你们一起的功德。”
沈晗黛沉默了两秒钟,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多谢。”
来到正殿,红姑拉着沈晗黛一起到神像前,不忘嘱咐她:“黛黛,你要为自己多求一求,事业学业财运健康……什么都好啊!红姑也想你前程似锦,以后做什么都顺顺利利,出人头地!”
沈晗黛闻言浅笑的答了声好,随后从钱夹里拿出那叠她才取出的工资,全部放进功德箱里。
这笔钱既不是沈家给的,也不是妈咪留的,是她自己赚来的,用来给她最想祈福的人。
沈晗黛在神像前跪下,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的向神像祈愿,在心中默念。
【车公在上,信女沈晗黛在此祈愿:愿孟生早日康复,此生平安顺遂,布帆无恙。若遇坎坷必能逢凶化吉;若有磨难必得神佛护佑;若遭暗算必有贵人相助。在澳永做龙头,受万人敬仰,拥举世风光。娶世间最贤妻,得世间最孝子,享世间最昌福。】
女孩缓缓睁开眼睛,眸中已有些湿润模糊,她轻轻拭掉眼角泪,对着神像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Uncle
尹红年轻时是个放浪不羁的性子,一辈子主张只恋爱不结婚,换男人如衣服,风流韵事颇多,到如今仍旧是孑然一身,来去如风。
现在家中,只有她和她早些年从孤儿院领养的一个女儿,现在那孩子刚上中二,正值青春叛逆期十分难管教。
尹红和沈晗黛拜完神,在外面逛街刚逛到一半,就被她女儿打着电话来又哭又闹,要尹红回去陪,尹红没办法只好对沈晗黛讲:“给她请着家教补习,她还要我陪她一起听补习课!我就是养了个祖宗专门来克我的……”
抱怨完女儿,她又拉着沈晗黛的手一脸羡慕的道:“还是阿蓝福气好啊,生你这么个争气的女儿,成绩从来都不用操心,DSE分数都快拿满了!”
沈晗黛从小成绩就好,中六那年考大学,DSE的分数不管是选国外名校还是本港最好的港大,都是绰绰有余。但她受沈家人桎梏,想去国外留学是根本不可能的,港中文大和港大其实相差并不算太大,她想报的专业港中文大更出挑,所以她就选了港中文大。
沈晗黛将尹红送上车后,也打了车回铜锣湾,刚到楼下,就看见沈哲的奔驰停在小区门口。
沈晗黛当没看见,转头想从后门回家,一阵急促的喇叭声在她身后响了响。
躲不掉,沈晗黛有些麻木的看着沈哲把车开到她面前,上车后急匆匆的跑到她跟前,质问道:“谁让你回来的?陪尹红拜神难道还比孟先生重要?”
沈晗黛和尹红关系亲厚,沈家人把她的社交抓的很紧,所以她每年初五都要陪尹红拜神的习惯,沈哲是知道的。
他就是担心沈晗黛因为尹红误了孟行之的事情,特意来她住的小区门口蹲守,没想到还真的被他给蹲到了。
“孟先生那边你办的怎么样,你有和他提那个项目吗?我们家的酒店能不能入住澳区?”
沈晗黛听见沈哲一连串的问题,没有反感和头疼,心底竟是难得的平静,“孟生要结婚了。”
沈哲愣了一下,随即皱眉道:“他就算是真的结婚了你也不该回来!”
“他结婚了我留下做什么?”
无名无分,无亲缘无血缘,孟公馆没有沈晗黛的容身之所。
“你得为了沈家留在他身边,哪怕是做他的情人都好过你现在什么都没捞到的回来!”沈哲气沈晗黛误事,又看见她一副表情平淡的样子,讽刺道:“你难道还痴心妄想的想做孟太?少做那些白日梦了,也不看看你的出身,孟先生要是真抬举你,让你能像你那个妈一样,做个二房已经是你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
沈晗黛提着包的手指克制不住的捏紧,苍白的反驳:“……我没有想过要做孟太。”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和孟先生有着怎样的云泥之别,她从一开始就只敢奢望孟先生的一点怜悯和钟爱而已。
沈晗黛没有痴心妄想要做孟太,却也没想过给任何人做妾,哪怕对象是孟先生也不行。
沈哲叉着腰急躁的在沈晗黛面前来回的走,“是不是孟先生正房把你赶回来的?”
能让孟行之明媒正娶,出身肯定是不凡的世家小姐,对方发现沈晗黛的存在,把她赶走也是情理之中。
沈晗黛无言以对,她沉默沈哲便认为自己猜中,煮熟的鸭子飞走了,他一腔火没地方发,对着沈晗黛吼:“白长了一张脸,连个男人都沟不到!沈家这么多年都白养你了!”
他对沈晗黛讲话从来都是充满着侮辱和蔑视,字里行间都难听的要命,沈晗黛不想再留下来继续受侮辱,越过她转身就走。
沈哲冲着沈晗黛背影大喊:“说你两句你还摆起脸色来蹬鼻子上脸,行啊!我明天就让人停了你的卡,我看你还拿什么跟我横……”
沈晗黛回到家,把购物袋放到沙发上,打开电视随便放了一个台,里面正重播着春晚。
她请的阿姨是内地人,过年回内地去和家人团聚,沈晗黛这套房子春节没人打理,她闲的无聊,突发奇想来做大扫除。
但她从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依样画葫芦的用吸尘器吸了半个小时t地,就累的躺在了卧室的沙发上。
沈晗黛休息了几分钟,刚想伸手拿柜子上的手机看时间,不小心把抽屉拉开了。她起身要去关上,看见放在里面的病历,她拿出来看了眼上面的时间,据她上次去问诊,已经隔了有半年了。
沈晗黛呆呆的看着病历上的诊断,她或许是时候再去问一次诊了。
翌日港岛有雨,沈晗黛在柯士甸下了的士,撑伞进了一家私人心理诊所。
医生姓范,四十岁出头的女性,长相极有亲和力。
见沈晗黛来,先是给她倒了杯温牛奶,笑着问:“喝牛奶的习惯沈小姐还保留着吗?”
“嗯,已经养成习惯了。”
“沈小姐这半年有交新的朋友吗?”
沈晗黛沉默了几秒钟,“不算朋友。”
“那算是什么关系呢?”范医生笑着问,“是男朋友吗?”
“不是。”沈晗黛顿了顿,“他现在已经不会再理我了。”
孟先生身居高位,身边有的是要向他讨好献媚的对象,而沈晗黛却一声不响的不辞而别,孟先生到现在也没有给她打过一次电话,他肯定是不想再继续在她这样不懂规矩的小女孩身上浪费时间,他对她的那几分钟意,多半也跟着荡然无存了。
沈晗黛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回避道:“我不想再提他了。”
范医生知道沈晗黛的病情,见她回避便不再继续提,话锋一转:“沈小姐青春靓丽,在大学里肯定有很多男仔追,其中有没有沈小姐钟意的对象,想要谈一场校园恋爱呢?”
沈晗黛不假思索:“没有。”
她态度这么果断,范医生也不意外,“其实适当的开展一段恋情,说不定会对沈小姐的情况有帮助。”
“拍拖会分手,结婚会离婚,中间漫长的过程只会浪费时间。”沈晗黛双手捧着牛奶杯平静的陈述,“还是不要开始的好。”
一场心理咨询结束花了两个小时,沈晗黛从诊所出来去窗口缴费,把卡递给收费员。
对方接过刷了,一脸歉意的递给她,“小姐,您的卡刷不了。”
沈晗黛接过来,这张卡是沈家名下的,看来沈哲是真的停了她的卡。
是逼她妥协也好,示弱求饶也罢,沈晗黛都没有心力去和他纠缠,她换了自己名下的卡,缴了费。
沈晗黛走出诊所,外面雨下的更大。
她撑着伞走到街边等的士,一辆劳斯莱斯在她面前停下,她看着车前的欢庆女神车标失了一会儿神,直到这辆劳斯莱斯从她眼前开过,她才倏然回神。
不是幻影。
的士抵达,沈晗黛沉默的收伞上车。
澳区半岛,一座中式祠堂修建在松山半腰处。这座祠堂占地不小,能在寸土寸金的澳区上盖这样一间氏族祠堂,可见其家族在澳的财力与背景。
孟行之携孟氏族人前来祠堂祭祖,孟老爷子穿了身中山装,站在最前,拿了三炷香恭敬的祭拜高台上供奉的先祖牌位。
孟行之坐在轮椅上,和孟老爷子的位置并驾齐驱,身后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的孟氏子弟。
孟家家规多,过年祭祖拜祠堂是其一,孟老爷子极为看重祖宗规矩,拜祖宗讲究一个心诚,是以他不发话,一地的孟家后生哪怕跪了快半小时也没人敢起。
孟老爷子闭着眼睛,满脸虔诚,“你父亲今年还是不打算回国?”
孟行之的父亲是孟老爷子的长子,在几个儿子之中最受老爷子喜爱和器重,但他却是个风流的主。年轻时在澳是有名的情场浪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后来喜欢上孟行之的母亲,两人坠入爱河。
在那个年代,浪子回头本来算得上一段佳话,但令孟大公子收心的却是个葡萄牙女人,孟老爷子乃至全族上下都极力反对,后来孟行之父亲虽然也与其反抗,毅然和孟行之的母亲结了婚,但这段婚姻在全族的压力下,没有撑过两年便结束了。
而现在,孟行之的母亲在葡萄牙,父亲则长年在海外各个国家定局,两人也都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
孟行之道:“您要是想知道他行踪,可以自己给他打电话。”
这对父子俩的关系并不亲厚,孟老爷子很清楚,“孟雅那丫头怎么样?你这个做亲大哥的难道没有关心几句?”
孟雅是孟行之父亲再婚妻子生的女儿,现在和孟行之父亲住一起,常年在国外。
孟行之从孟坤手里接过三炷香,随手插在了香炉里,“不清楚。”
孟老爷子不满的皱了皱眉。
孟行之丝毫不为所动,给孟坤一个眼神,孟坤到他背后推动轮椅。
“既然让住在孟公馆的那个人走了,就说明你认可了和叶家的婚事。”孟老爷子慢悠悠的道:“趁叶曼还在澳区,你该和她多多培养感情加深了解,毕竟以后是要做夫妻的。”
孟行之闻言却连头都没回,气的孟老爷子在祠堂发了好大一通火。
刚到前院,孟行之就接到了特助林子豪的电话,他平声道:“什么事?”
林子豪道:“先生,年前为公馆订的那批全新灯具已经到了,随时可以安排人到公馆安装,您看什么时间合适?”
灯具是为那个有夜盲症的女孩订的,现在她一走了之,离开的倒是轻巧,留下一堆像笑话一样的后续却要孟先生来处理。
孟行之面无表情道:“不用装了。”
林子豪一直跟进此事,清楚的知道当初孟先生为订这批灯具,还特地催促了工期,现在好不容易到了,却又不要了。
上司心思难以捉摸,林子豪不好乱揣测,“是。”
孟坤沉默的守在一旁听着,这几天他一直贴身跟随孟行之,知道他因为沈小姐不告而别的事,一直心情不佳。
“先生,沈小姐……”
他才起了个头,就被孟行之抬手叫停,孟坤只能闭上嘴。
负责打理祠堂的人提着一篮新鲜的供花从孟行之面前走过,在孟行之面前恭敬的弯了弯身,孟行之余光看过去,见那花篮中有一簇浅紫色的花。
许是话事人看的太久,他将那簇花抽出来献给孟先生,“先生,是紫罗兰。”
孟行之没接,只是鼻尖里却克制不住的窜进那股柔媚的浅淡甜香。
他抬手抚了抚眉骨,“下去吧。”
“是。”
雷厉风行,干脆利落是孟先生一向行事手段。
可有关沈晗黛,孟先生当真是做不到一点无情便休。
脑海里蓦地想起那夜她因害怕,主动来她房间讲起她凄惨的童年和在沈家的遭遇,如今这么贸然的回港,是想再回虎狼之窝吗?
还是对她来说,她情愿让沈家当她的避风港,也不愿意再倚靠孟行之半分?
沈家会好好待她吗?
有关沈晗黛的问题只要开了一个头,便会层出不穷的从孟行之脑海里冒出来。
孟先生也有掌控不住自己思绪和心的一天。
他拿起手机打了一通电话,不多时对方接起,响起一声几分漫不经心的口吻:“孟老板无事不登三宝殿,大过年打来电话,有何贵干?”
“知我者年少也。”孟行之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开门见山道:“港城沈氏酒店沈从的小女儿沈晗黛,请年少帮我代为照顾一二。”
年鹤声敛了几分慵懒,“孟老板,我不照顾除我太太以外的女人。”
孟行之面不改色,“年少当初能和颜小姐终成眷属,我也是出了力的。”
人情债欠在这里,年鹤声推脱不掉,“沈家和我阿爷有几分交情,我会亲自给沈从打电话说这件事。只是不知道孟老板你想要的照顾,是照顾到哪种地步?”
孟行之道:“不让她在沈家受欺负。”
“好。”年鹤声顿了顿,问上一句:“孟老板的腿好全了吗?”
“快了。”
年家在港城根深蒂固,当家掌权人年鹤声亲自应下这件事,让孟行之心稍宽。
只是让人代为看顾女孩,怎么看都不是长久之计。
孟行之挂完电话后,垂眸看向自己的腿,长睫掩住眸中情绪。
片刻后,他开口吩咐孟坤:“交待主治医师和复健师,让他们为我重新定制一个计划,加强复健强度。”
Uncle
开学的前一天,极少跟沈晗黛联系的爹地沈从,破天荒的主动给沈晗黛打来了电话。
“你什么时候和年总有私交的?”
沈晗黛愣了一下,“年鹤声?”
“没错。”沈从语气不明,“他亲自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太太很喜欢你,有机会希望你和她太太结识一下。”
沈晗黛一头雾水,t港城年家虽然和沈家有几分私交,但也仅限上世纪她阿爷那辈,沈氏酒店还辉煌之时。如今沈家早就大不如前,年氏却一直如日中天,坐港城之首。
如今年家的掌权人年鹤声,她更是八竿子攀不上的关系,更遑论他的太太。
“能和年家拉近关系,这是好事。”沈从思虑道,“听说阿哲前几日停了你的卡?他是个不懂事的,和圈中富太交往肯定是要花钱的,今天我会让人把你的卡解封,你找机会好好和年总的太太交际交际。”
沈从交待完事情便挂了电话,沈晗黛握着手机久久出神。
能请动港城之首的年家掌权人年鹤声,亲自给沈从打来电话提到不足挂齿的沈晗黛,她所认知的人里只有在澳的他。
但是一定不会是他。
他不钟意不乖,她也不值得被优待。
易地而处,如果她是孟先生,一个冬日的悉心相待换来的是不声不响的不辞而别,她只会觉得自己错养了一头白眼狼。
沈晗黛闭着眼睛倒在沙发上,泪水顺着眼角流进她鬓发中。
年总的一个电话,就能让沈从对她态度转圜,恢复她的经济,人与人之间差着的阶级和地位,说到底根本就不会那么轻易被跨越。
她与孟先生,亦如此。
开学那天艳阳高照,港岛才入春,却已经有了夏天的势头。
孙雯和沈晗黛交好,两人约好一起去学校,路过操场时正好遇到学校男足队的人在训练,一颗足球不偏不倚的踢到沈晗黛脚下。
周勤从足球场焦急的跑过来,“没砸到你们吧?”
孙雯略有些暧昧的视线在他和沈晗黛脸上看了一眼,“球没砸到,但是刚好落在晗黛面前也太巧了吧。”
周勤挠了挠头,表情有点不好意思,“巧合巧合……”
沈晗黛对周勤点头打过招呼,“我们先去上课了。”
见她要走,周勤连忙开口留人,“我们五月有场球赛,师妹你到时能不能还来当我们的应援啦啦队?”
话音刚落,操场上那群校队员就吹起了口哨,周勤回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这些人才收声,但脸上全是期待看戏的表情。
沈晗黛沉默了几秒钟,委婉拒绝:“师兄还是找别人吧。”
她和孙雯互挽着离开了,孙雯频频回头看周勤,看见对方脸上的落寞,她小声对沈晗黛说:“其实周勤是个靓仔,球踢的好家世也不错,你不考虑给他个机会吗?”
“上次我会去帮忙应援,是因为他们球队的经理人是帮过我忙的师姐。”沈晗黛语气平静,“这次我不想帮了。”也不想给人留莫须有的希望。
“好吧,你靓说什么都对啰。”孙雯挽紧沈晗黛胳膊,“不过你穿足球宝贝的衣服真的好sexy的,胸是胸腰是腰,我一个女大都顶不住啊……”
大课两个班合上,大教室内坐满了人,靠角落的第一排却宽敞的只坐了一个女生。
这还不算,女生背后的第二排也被空了出来,就好像整个教室里的学生有意和她拉开距离。
上课的Miss还没到,沈晗黛和孙雯挽手到的时候,听到教室里的交头接耳。
“她在《浓情春夜》里全|裸!我还花钱去影院看了,尺度大到堪比岛国AV……”
“一脱成名,不就是她这种艳星梦寐以求的嘛!全港男士都看过她裸|体,她还能在教室里坐的下去。”
“不知和多少金鱼佬睡过了,烂死啦!现在还来学校装清纯女大,跟她读一个学校我们真是倒了血霉!
沈晗黛看向独坐在角落里的邵洁,她戴了顶渔夫帽,头微低着,脸被全部挡住看不清楚。
同班同学喊了站在门口的沈晗黛一声,“来这边坐!”
孙雯拉了拉沈晗黛,“我们过去吧……”
沈晗黛对孙雯说:“你要是想过去可以去,没关系。”
孙雯一下子就明白沈晗黛话里的意思,她还在犹豫不决,沈晗黛便从她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再次道:“没关系。”
沈晗黛当着全班的面走向角落,在邵洁身旁坐了下来。
邵洁猛的抬起头,看清来人是沈晗黛,摘了耳机愣愣的看向她。
整个教室霎时安静,那些探究、鄙夷的视线从邵洁身上转移到沈晗黛身上。
孙雯顶不住这样的压力,还是没有跟上沈晗黛,低着头飞快的跑去了同班同学留的位置上坐下。
沈晗黛面色如常的拉开书包,从里面拿出这节课的教材。
邵洁欲言又止,“你知不知道和我坐起一起你会……”
“不用你提醒我。”沈晗黛把书包放进桌洞里,“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邵洁眼眶充泪,她当初借着沈晗黛沟上黎靖就没想过她们的友情还能和好如初,大小姐和贫民女本身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不配,也不值得沈晗黛对她递来援手。
许多悔恨的话涌到了邵洁喉咙,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沈晗黛讲。
却又听见沈晗黛先对她说:“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要回头。”
她想从贫民窟里爬出来,一件衣服就能让她从谁都瞧不起的贫民女变成全港讨论的话题艳星,她为什么不脱?哪怕回到过去,她还是会脱了衣服拍那部《浓情春夜》,只是赚足了眼球的同时,她也在饱受着舆论的摧残和践踏,这些舆论讨伐声越来越大,她一开始的坚持也变得脆弱动摇。
一个人的坚持是抵不住千军万马的,但如果有个人能站在她这一边让她不要回头,她会好过上许多。
只是邵洁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被她伤害过的沈晗黛。
邵洁吸了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变得平稳,“……我和黎靖分手了。”
沈晗黛拿书的手一顿,听见邵洁继续说:“你说的是对的,情爱不会长久,在他身上我可以得到除了感情之外其他更多的东西,我不该拿我的前途去赌一个根本不够爱我的人。”
沈晗黛问:“他会封杀你吗?”
“不会,就算分了手我也还是鸿盛娱乐的艺人,我对鸿盛还有价值。”邵洁深知自己在黎靖心中的地位,“更何况在他看来,我只是他的女友之一,没有我他还有别人,他不会花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男人天性风流,像黎靖这种公子哥,更是将风流滥情的特质运用到了极致。
沈晗黛垂下眼睫,“和鸿盛的合约到期了,就换一家吧。”
“好。”邵洁笑着对她说,“我都听你的。”
大二课程排的紧,社会实践、比赛、社团活动、各科目层出不穷的小组作业好像都挤在了一处,繁重的学业让沈晗黛一忙起来脑子里就不会再有闲心去想东想西。
沈家那边,有了年鹤声的亲口交待,沈家和沈哲也几乎没有找过沈晗黛的麻烦,每月花销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家庭关系还算和谐。
而邵洁这边刚复学时轰动了整个校园,一开始对她嘲讽和鄙夷的激进抨击很多,甚至有人希望她能主动休学别败坏校风。但好在邵洁除了上学,更多的重心都放在了她的演艺事业上,在校园里露面少,那些攻击她的言论也几乎很少能正面中伤到她,这件事在校园里的热度也降了下来。
五月份,港岛正式进入夏季,TVB天气预报发布红色预警,台风“露娜”将在六日晚登陆本港。
台风降临的前三天,港岛的天空都被阴云笼罩。
沈晗黛下了晚课,刚走到学校大门,一场突如其来的雨阻了她回家的路。
她躲在一片屋檐下避雨,过路的很多同学也纷纷躲进来,不多时,他们便拿出手机打电话、发讯息,很快就有人打着伞,将他们从屋檐下接走。
其中有一对似乎是情侣,女孩在躲雨,来接她的男孩还没走到地方,她便迫不及待的笑着跑出来,被男孩一把揽住拉进伞里,生怕她淋到雨。
很快屋檐下只剩沈晗黛一个人,形单影只的仰头望着空中的雨。
在这2754平方千米的红港雨中,不会有伞是为她而撑。
她便只能在心中期盼这雨势快点变小,停下。
她等了半小时,雨渐渐小,她双手将书包顶在头上,一口气跑到街角对面的便利店,裙摆沾了雨珠,白皮鞋上落了泥污。
她进店随手拿了把雨伞,结账时发现柜台前摆放着盒装的澳区手信,杏仁饼。
沈晗黛鬼使神差的买了一盒和雨伞一起结账,想要离开便利店时,雨又变大,她又只好退回来,坐到玻璃橱窗后的长桌前,拆开了那盒杏仁饼。
她擦干净手t,才去拿里面的杏仁饼,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冰冷的甜味,没有杏仁粒,也没有杏仁香。
不是热乎乎,刚烤出来的杏仁甜香。
没有难吃到难以下咽,可就是不是孟先生喂给她那一块的味道。
沈晗黛只咬了一口就放下,离澳三个月,她忙起来已经很少会想起他。
一街之隔,一辆深蓝色的慧影停在街角。
粤港澳三车牌,定制牌上的【FERNANDO】是车主身份象征。
雨势太大,哪怕雨刷不停的刮擦着前车的挡风玻璃,也只能将玻璃上清晰的景象维持数秒,难以看清车内主人的面容。
外面天是阴云密布,他坐车内,身形陷在昏暗阴影中看不真切,但他眼神投向的视线却毫无疑问的是落在玻璃橱窗后,坐高登上等雨停的女孩身上。
他见她没再继续吃东西,只是静静地端坐着,维持着得体的姿势一直坐到雨再次变小,她才拿上书包,走出便利店,撑开雨伞。
“先生。”
孟坤在车内,看向男人手中拿着的黑伞,等待着指示。
男人看见女孩在雨中撑伞不过走了几步,便顺利打到了的士,他沉默良久后把黑伞放回了原位。
台风来临前,港岛一直阴雨绵绵,天气恶劣。
隔天是沈从一月一次的沈家人聚餐日,沈晗黛按时到场,在吃饭时一直保持安静,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从用完饭,照例挨个问了近况,最后落到沈晗黛的头上,“何家的风波已经过去了,你的婚约也可以提上日程了,我明天给你安排了一个人见面,你到时候去见见。”
沈晗黛握紧筷子,“对方是谁?”
沈哲跟看好戏似的轻飘飘丢一句,“你也认识的,黎靖。”
“我不去。”
沈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还有资格挑吗?整个港圈都把你的坏名声传遍了,黎靖虽然风流,但对你一直情有独钟,他出身也不差,以后你们要是真能结下婚约,他说不定也会为你收心。”
他虽然没将话说明,但字里行间不外乎一个意思,那就是沈晗黛名声不如从前,有人愿意接纳她和谈婚论嫁已经不错了,她根本没有挑选对象的资格。
可沈晗黛的名声会在港圈内一落千丈,完全是拜沈家所赐。
她有理有据,大可以把沈从的话反驳回去,可是反驳之后呢?她会紧接着承受父亲的怒火和兄长的嘲弄以及大妈的冷眼相待。
这些流程她曾经已经走过无数次,次次都是头破血流,体无完肤。
她怕了,也不想再重复那些永远没有结果的反抗。
“听说你最近攀上了年家的关系?”沈哲阴阳怪气,“不过你和年家就算走的再近,年家也没道理干涉我们沈家女儿的婚……”
“好。”
沈哲一愣,没想到沈晗黛会答应的这么快。
沈晗黛近乎麻木的妥协,“……我会去。”
她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轨迹,出身低人一等的人,注定要做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被操控着过一生。
没有人会来将她从水深火热里解救出去,所以沈晗黛接受这一切。
见面的地点在一家娱乐会所,鸿盛旗下开设的场,黎靖私生活混乱,自家开的会所是他夜夜笙歌的根据地。
黎靖一向没把沈晗黛放在眼里,沈晗黛也不奢望和黎靖见面他会把地点定在什么高雅的餐厅会所。
说白了,两人都知根知底,没必要装那些虚伪的表面功夫。
但沈晗黛显然还是低估了黎靖的荒唐。
整个会所成了宴会厅,还是大白天,他已经邀了许多人在厅内花天酒地。
沈晗黛站门口,扫一眼里面的人,都是港圈内知名的纨绔和一些作风开放的名媛,他们凑在一起,玩的又花又开,说句臭味相投都是恭维了。
“哟,这不是沈二小姐吗?”黎靖慢悠悠的从女人堆里坐起来,眯着眼上下打量沈晗黛一眼,“沈二小姐清高似高岭之花,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对象是阿靖,沈二小姐怎么会不来?”人群里有人恭维黎靖。
黎靖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向沈晗黛走近,“你们可不知道,沈二小姐以前对我那都是转头就走,没有一个好脸色,现在肯赏脸来和我约会,让我受宠若惊啊!”
他故意用嘲讽的口气说恭维的话,引得哄堂大笑,立刻便有人出言讥讽沈晗黛:“一个名声都烂透的妾生女,有什么清高的资格?”
“就是!黎靖能看上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还敢不知趣,真是给脸不要脸!”
话到这里,沈晗黛也算是看出来了,黎靖同她约会是幌子,邀这么多人来当众羞辱她才是他真的想做的。
这些人每个字眼里都充满了侮辱性,即便沈晗黛有想过自暴自弃,可听着这些当面折辱她的话,她还是做不动无动于衷。
沈晗黛忍着委屈和愤怒,提了包转身要走,黎靖一个健步上来拽住她,“走什么,不是来跟我约会的吗?这才刚开始呢!”
人群里吹起口哨声,他们脸上全是等着看沈晗黛出丑的嘲弄神态。
“你放开我!”沈晗黛挣扎,“我有权决定我自己的去留,你强把我留在这里,要是沈家知道我没有按时回去他们肯定会——”
“会什么?会来找你吗?”黎靖笑了笑,“沈晗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沈家的地位连个下人不如,我就算把你扣在这里三天三夜,沈家也不会多半句嘴!”
沈晗黛整张小脸瞬间血色尽失,忘了挣扎,被黎靖一路拖到人群中。
他们将沈晗黛团团围住,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有蔑视、讽刺、下流,她像一件物品一样被他们打量,毫无反抗的能力。
“沈二小姐,也别说我不念我们往日的那点情分。”黎靖将一个话筒塞到沈晗黛手里,“你学播音的,声音又嗦的要命,唱几首歌给大家听听。要是唱的好了,把大家都哄开心了,我保证把你平平安安的送回去。”
“既然声音这么嗦,那就得唱个艳歌才合适,要那种咸湿的词才合衬哈哈哈……”
人群里一个男人边说,边不规矩的想伸手碰沈晗黛一下,沈晗黛反应极大的往后一退,撞开了后面几个女生筑起的人墙,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她顾不上喊疼,沈晗黛现在只想从这个和炼狱没有区别的宴会厅里逃出去,她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听见身后黎靖怒吼一声:“给我把她抓回来!”
沈晗黛眼看就要触碰到门,脚腕却突然一阵刺痛,她被横在地上的酒瓶再次绊倒,重重的摔回地上。
她泪眼模糊的想要爬起来,背后的脚步声却离她越来越近,恐惧与绝望充斥满她的心头,沈晗黛望着那扇近在咫尺的大门,眼中的光亮慢慢的变暗。
“沈晗黛,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
宴会厅的门轰的一声被一股外力踹开,有淡金色的天光落进来,照到沈晗黛脏了的裙摆上。
女孩缓慢的从地上抬起头,她看见细小的浮尘在光里飘啊飘啊飘。
下一秒,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挡住了洒落在女孩裙摆上的天光。
一根通体漆黑的男士手杖出现在女孩的视野中,冰冷的颜色,顶端镶嵌着银质的雕塑。
男人单手撑着那手杖,沈晗黛看不清那雕塑是什么,只看得他的手修长,宽大,被半截的黑色皮质手套包裹,露出半个手背,青筋在手背皮肤上蛰伏,充斥着力量与威慑。
沈晗黛怔怔的趴坐在地上,僵着身形,眼泪止不住的下落。
男人醇厚声线,压低了语气,沉声问她:“为什么哭?”
Uncle
宴会厅内一片死寂。
沈晗黛趴坐地上高仰着脖子,她被酒瓶绊倒,残余的酒液流出来弄湿了她干净的裙摆和鞋子,爱靓的女孩在这一刻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只知道怔愣的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男人,无声啜泣。
孟行之居高临下注视着她,鬓边乌发微乱,裙子有皱,苍白的小脸上梨花带雨,唇上无血色,那双狐狸眼里的艳全被泪水淹没。
没有半分在孟公馆时的明媚动人,娇憨艳丽。
只有狼狈、凄惨和无助。
他在澳精心娇养的小狐狸,逃回港后,成了人人可欺的对象。
孟行之握着手杖的五指收紧,手杖尾端往前轻点几寸,他抬步走到沈晗黛跟前,缓慢的半蹲下来。
女孩仍旧呆愣的望着他,泪水t涟涟像短线的珍珠一般无法遏制。
孟行之伸出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右手,大拇指轻轻拭她眼泪,面无表情的再问一遍:“谁把你弄哭的?”
他这一声问,让沈晗黛压在喉咙里的哭声再也抑制不住,断断续续的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她想把她受到的委屈和羞辱都以这样痛哭的方式讲出来,告诉他,她想躲到孟先生宽厚的怀里,向他哭诉,向他讨要安慰。
她颤抖着想要将手伸向孟先生,手刚抬起,又被她按了回去。
虚情假意的女孩,没有被安慰的资格。
孟行之察觉到沈晗黛的退缩,伸出右臂环住她裙下的大腿根,将她整个人从地上单臂抱了起来。
女孩被抱起的一瞬间身体失去平衡,下意识的用双手环住孟行之的脖子,孟行之撑着手杖重新站起来,她稳稳的坐在他健硕的手臂上,被他以一种抱小女孩的姿势抱离了地。
孟行之感受到怀中女孩的重量,她是个高妹,在澳时他几次抱她已算很轻,现在却比那时还轻。
沈晗黛感受到孟行之打量的眼神,忙不迭的把抱他脖子的手缩回来。她不想自己在孟先生面前太过狼狈,低着头用手背拼命的擦着脸上的泪。
孟行之抱着她宴会厅正中的人群处,这幅架势怎么看都是来找这群人清算的。
孟先生素来低调,极少在人前露面,就算露面也只出席在最顶尖规格的社交场合。
这群公子哥里有人有眼不识泰山,调侃道:“这是从哪儿找来的靠山——”
“闭嘴!”黎靖一声怒喝,吓的那人打了个激灵。
坐高位太久的人,即便不说话不露情绪,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的气场也足够震慑住人。
孟行之余光轻扫一眼那人,对方瞬间只觉一股凉意从后背里爬上来,脚控制不住的往后连退数步。
十几个人都被面前突然闯入的男人气场所镇压,等他走近,都不自觉的后缩给他让出路。
孟行之在正中的沙发上坐下,松开沈晗黛放在自己旁边坐好,随后双手交叠搭在身前的手杖上,眼神从屋内的每一个人身上审视过。
黎靖刚才盛气凌人要强拉着沈晗黛作乐的气势早就颓了,他猜到自己今天要栽,脸色惨白的拉了拉离他最近的一个男人的衣角,“你去帮我打个电话……让我老豆……不,让我阿爷来!快去请我阿爷来!”
他刚说完,一连串黑衣保镖从大门口鱼贯而入,他们训练有素,半分钟之内就找到宴会厅内所有的出入口,两名保镖守一处出口,将宴会厅所有的出入口全都封锁。
这架势,让厅内一群从小被娇惯的名媛公子哥全都吓傻了。
孟行之云淡风轻道:“与其请黎鸿盛来,不如你先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出来,要是你没有做不轨的事,我说不定就不追究了。”
黎靖脸色瞬间变的更白,以约会的幌子骗沈晗黛过来,实则进行折辱再对她做逾矩的事好好教训她一番,这件事他是实打实的主谋,根本逃不了关系。
他咬牙沉默,但有女人先扛不住厅内这样的气场,胆颤心惊的开口:“是黎靖把沈二小姐骗来的,说要让她尝点苦头……还要沈二小姐唱艳歌,把他们哄开心……”
“死八婆!”黎靖怒骂一声,上去就要扇那女人的耳光,被孟行之的保镖拦住。
孟行之看向身旁一直低垂着脖子不敢看她的女孩,他伸手撩开挡住她侧脸的发,勾到她耳后去,“是不是?”
沈晗黛感受到孟行之温柔的触碰,那股想要落泪的酸涩情绪又想从她心间冒出来,“是……”
黎靖眼看瞒不住了,扑通一声在孟行之面前跪下,恳求道:“孟先生,我请沈二小姐来只是想让几个朋友一起玩,她胡说八道诬陷我的!您可别相信她的话,我对沈二小姐什么都没做!”
孟行之自上而下睨黎靖一眼,“既然你跪下了,那就先磕三个响头看看诚心。”
黎靖连忙五体投地的对着孟行之连磕三个响头,什么尊严都抛到了脑后。
“磕错了。”孟行之不紧不慢的指出,“冒犯了谁就该对谁磕,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孟先生地位辈分都极高,黎靖拜他心甘情愿,可换作沈晗黛这个出身低微的二房女,他实在难以把头磕下去。可现在沈晗黛有了孟先生撑腰,今天他不把头给孟先生磕满意,他一定是走不出这扇门的。
黎靖心不甘情不愿的对着沈晗黛磕了三个头,刚要站出来,触及到孟行之的眼神,寒凉的不带一丝感情,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锋利不见血,却在不紧不慢的切割着黎靖的中枢神经。
他僵硬的跪在地上,吓的丝毫不敢挪动。
孟行之道:“既然心不甘情不愿,那就一直跪到心甘情愿吧。”
黎靖看明白了,冒犯沈晗黛等于冒犯孟先生,他紧接着向沈晗黛继续磕头,“沈二小姐大人有大量,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情分上,还请高抬贵手饶了我这次……”
孟行之半眯了眯眸,问沈晗黛:“你和他有情分吗?”
沈晗黛沉默的摇了摇头。
黎靖着急道:“怎么没有啊?你们沈家有意把你嫁给我,你今天会来同我约会,难道不是打算接受我了吗?”
他之前在粤剧馆听过沈晗黛叫孟先生uncle,所以把孟先生为沈晗黛撑腰这件事,当作长辈为晚辈的照拂,他先以沈晗黛的未婚夫自居,就算孟先生要修理他,也会看在他和沈晗黛未来要结婚的情面上,对他手下留情。
谁料孟先生听罢,却是意味不明的笑了声。
“这么说来,是我打扰你们拍拖了?”
沈晗黛猛的抬起头,想去拉孟先生的衣角,又胆怯的收回,“不是……”
孟坤在这时候从楼上匆匆赶来,拿了监控视频拷到手机里,放给孟行之看。
孟行之看清屏幕里女孩被如何包围调侃,被强硬的拉住不肯放她自由,他关掉监控视频,那双一向无波无澜的眸里,多了几分尖锐的凌厉。
他看向桌上的话筒,孟坤会意,拿起来递给黎靖。
孟行之缓声讲:“钟意淫词艳曲,今天就唱个够。”
话筒被强硬的塞进黎靖手里,刺耳的炸麦声在立体音响里回响,让在场所有人都成了惊弓之鸟。
孟行之从位置上站起,执起手杖,用落地的尾端拍了拍黎靖的脸,居高临下道:“挑最咸湿的词,唱到失声再来同我求饶。”
黎靖一瞬间头皮发麻,这种下三滥的事向来只有他让别人做了供他取乐,现在换成他成了那个供人取乐的低俗小丑,自尊心跌落到了谷底。
可孟先生却显然还不打算放过他,继续吩咐道:“给黎鸿盛打电话,还有他的儿子和儿媳也一起,我要他们都听一听他的孙子是如何唱淫词艳曲的。”
孟坤一把夺过黎靖携带的手机,黎靖吓的要去抢,他要当着家里的面做这些荒唐事,他在黎家不死也得扒层皮。
“……孟先生手下留情!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孟行之不为所动的收回手杖,再看一眼厅内剩下的人,“错的不止你一个。”
主谋和帮凶,一个都跑不掉。
但接下来的画面,不适合让女孩看见。
他向沈晗黛递去手,沈晗黛望着男人的掌心良久,最终还是只捏住了对方的袖口。
孟行之余光瞥过女孩神情,胆怯,惶恐,不安,好像回到了初见他时,对他避如蛇蝎的态度,但又有所不同。
他由着沈晗黛捏着他一点衬衫袖口,领着他出宴会厅。
临走之前递给孟坤眼神,孟坤心领神会,留下来看着这群人。
孟先生的车就停在门口,沈晗黛偷偷看一眼,是那辆双门轿跑的慧影,后座不方便上人,她要坐最佳的位置就只是副驾驶。
可是孟先生开车,他的腿……真的好全了吗?
沈晗黛的视线控制不住的聚焦在孟先生的双腿上,西装裤包裹下的两条长腿,充满着蓄势待发的力量感,只是他撑着手杖,左腿还是有明显的一点迟缓。
见他要坐到驾驶座,沈晗黛不假思索的开口:“我们打车……”
孟行之抬眸向她望来,淡漠的视线让沈晗黛心口一跳,“行不行?”
孟行之闻言,无声注视女孩片刻后,转身随手拦了辆的士。
的士里空间小,孟先生一坐上车,高大的身形几乎占满了大半个空t间。
沈晗黛小心翼翼的往角落里挪了挪,孟先生出行从来是专车,这次让孟先生同她一起坐的士,让她有一种辱没他身份的感觉。
“到哪里?”的士司机问。
孟行之答:“浅水湾。”
一路无话,抵达孟先生在港城浅水湾的别墅,已经是半小时后。
下车后,沈晗黛亦步亦趋的跟在孟先生身后,将人送进别墅后,便轻轻地开口:“我走了。”
孟行之在玄关处停下,手杖在瓷砖上划拉出一声刺耳的音。
他回头,面无表情的盯着沈晗黛,“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他这样不带任何情绪的问话,会让人不自觉的感到紧张害怕,沈晗黛也不例外,她把手背到身后紧握在一起,摇了摇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女孩。
孟行之见状却哼笑一声:“三个月不见,沈小姐的确有长进,连人都不会叫了。”
沈晗黛张嘴想唤他,可那个被她叫过无数次的英文单词到了唇边,她却只想落泪。
沈晗黛紧握着在背后的手,声音发哑的喊一声:“uncle……”
她叫完眼眶里便又蓄满泪,孟行之只觉女孩的眼泪刺眼的厉害,“叫声uncle委屈你了?”
沈晗黛连忙摇头,她想要解释,就被孟行之大掌揽过腰一把带进屋内,“既然不委屈,那我们就好好谈谈。”
沈晗黛被孟行之搂着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客厅里有整面的落地窗,将浅水湾的海景映照的无比清晰。
可惜台风今夜将要登陆,外面天色灰扑扑的,海水颜色也不够清澈,灰暗的光落到客厅内,都显得阴侧侧的。
沈晗黛坐立不安,一张小脸恨不得埋进沙发里。
孟行之说:“脸抬起来。”
沈晗黛只得小心翼翼的抬起脸,泪珠湿漉漉的挂在她羽睫上,模样看上去楚楚可怜的紧。
孟行之却好似丝毫不为所动,两指掐着她下巴尖再抬高几分,质问道:“谁同意你离开孟公馆的?”
“我……”
“谁教你追人追一半就半途而废的?”
沈晗黛听到这句话心尖一颤,眼泪成线珠滑过她脸颊滴到孟行之的手上。
孟行之那双看人向来都温情脉脉的含情目里,此刻有暗火涌动,“沈晗黛,你追到了吗?”
沈晗黛哽咽:“没有……”
“既然没有追到,你又怎么敢一声不吭的离开?”孟行之咄咄逼人,“谁给你的胆子?”
这是孟先生第一次对沈晗黛动怒,孟先生发起火来的样子,的确骇人的让人心惊胆颤。
可沈晗黛丝毫不惧怕发火的孟先生,她面对他只有心虚愧疚和无地自容。
她又怎么能把自己心思丑恶的那一面展露到孟先生面前。
她只能寻到促使她离开的原因之一,嗫嚅的告诉他:“你要结婚了,我不能再追一个有妻子的男……”
孟行之冷嗤:“孟愈成的几句话你能听进耳朵里,我对你说过的话你有半个字记在心上吗?”
男人用冰冷的语气说着这么毫不留情的话,让沈晗黛眼泪瞬间流的更凶,她声泪俱下的辩驳:“我有……我有……你说的每个字我都有好好记得,我只是、只是……”
她只是没有资格和勇气去验证孟先生所说的那些话,她的心思太不堪,她不值得被好好对待。
三月前,沈晗黛那夜的不辞而别,就在孟行之的胸口里压了一团暗火,这团火攒了足足有三个月之久。
孟先生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所以当见到沈晗黛,任凭她如何哭闹可怜,他都会不管不顾,将这团火好好的发泄出来。
但现在看见她惊慌失措的在他面前落泪,那团火就像是被她的眼泪唰的就浇灭了。
孟行之单臂将女孩揽入怀,让她的头紧贴自己胸膛,“我不会同其他女人结婚。”
沈晗黛愣在男人怀中,哪怕眼泪哭湿他胸口衬衫,他也不曾推开她半分。
“你也不准再同别的男人拍拖约会。”
沈晗黛泪眼朦胧的去寻孟先生的眼睛,琥珀绿的色泽,柔情款款的印着她哭花的脸。
孟行之不厌其烦的去擦拭她的眼泪,“乖女做事,不能半途而废。”
沈晗黛听懂了,心里却又有些矛盾的不懂,湿漉漉的狐狸眼里满是困惑和迷茫。
孟行之单手捧高女孩脸颊,在她眼角亲啄了一下,离开时有些无奈的极低的叹了口气:“让你追我,听懂了吗?”
沈晗黛那颗藏在肌肤下,泛酸发涩的心因为孟先生这句话,情难自已的加速跳动起来。
那些自暴自弃的想法被通通丢在脑后,她忍不住开始幻想,如果这一次她拿真心对待孟先生,那她是不是就不用再沉浸在对他的愧疚当中,她也能拥有重新被孟先生抱在怀里的机会?
那些画面和想象都太过美好,让沈晗黛情不自禁的点了一下头。
孟行之得到想要的答案,却还觉不够,“用嘴讲。”
沈晗黛心甘情愿被男人牵着鼻子走,“我要追uncle……”
“再讲一遍。”
“我要追uncle……”
孟行之靠在沙发上,用戴着手套的掌心摩挲女孩软嫩后颈,意有所指的问道:“追人要怎么做?”
沈晗黛的眼神不自觉落在孟先生的那张薄唇上,心跳变急变快,她像是受到了心跳声的蛊惑,小心翼翼的将头偏过去。
男人不偏不倚,任由女孩靠近,女孩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清冽海洋气息,被迷惑的蜻蜓点水的在男人唇上吻了一下。
柔软的唇瓣像羽毛似的擦着男人唇边一点而过,让人心痒难耐。
孟行之眸中划过一丝暗光,嗓音哑下来:“谁教你打kiss只亲嘴角的?”
沈晗黛手足无措的抬起头看向孟行之,那张苍白的娇颜上有了几抹羞赧的绯红。
她委屈道:“我只跟uncle打过kiss……”
她的吻只有青涩稚嫩,哪有半点技巧可言。
孟行之扣住女孩后颈收拢,几乎和她面贴着面道:“我有像刚才那样同你打kiss过吗?”
沈晗黛脸上的红意霎时蔓延到了耳朵尖上去,那夜呼吸身体都被孟先生侵占支配的感觉太记忆深刻,沈晗黛根本忘不掉那个kiss的感觉。
但她显然是做不成孟先生那样的,光亲一亲他唇角,沈晗黛已经耗费了许多勇气。
她只敢把两条纤细手臂环在男人的脖子上,用她惯会卖乖的口吻:“我不会uncle的那种kiss……”
倒是很直白坦率,只可惜孟先生并不吃这一套。
他启唇,灼热呼吸喷洒在女孩唇瓣上,“不会就要学。”
沈晗黛心口怦怦,感受到孟行之的呼吸离他越来越近,她睫毛止不住的发抖,想要往后缩却被他强硬的握住腰,“最后一次。”
沈晗黛茫然,“什么?”
“不声不响的从我身边逃走。”孟先生尚存几分理智,口吻似训诫不懂事的小姑娘,“最后一次。”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特意放在眼下用来警醒怀里这只胆小的狐狸,期望她能长几分教训,将他的话记在心上。
沈晗黛紧张的抿了抿唇,含糊的应了一声,感受到男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她的脚趾都不自觉的变得酥酥麻麻蜷缩起来,她扭动了一下姿势,脚腕处传来一丝痛意。
沈晗黛忍着没出声,却还是被孟行之敏锐察觉到,“怎么了?”
沈晗黛轻声:“刚才摔了。”
孟行之强行让自己从刚才旖旎的氛围里抽离出来,撩高女孩裙摆,看见她两个膝盖上都起了淤青。
沈晗黛不好意思的从孟先生手里拿过裙摆挡住自己的腿,发现裙摆还是湿的,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酒味。
孟先生竟然把穿着脏裙子的她抱在怀里抱了这么久,她难堪的从他怀里退出来,站到地面,“我回家去换……”
一道紫电在落地窗外作响,倾盆大雨如约而至,台风“露娜”正式抵达港岛。
孟行之哪儿会看不懂她的心思,只问道:“腿伤了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沈晗黛怔怔,“我怕uncle怪我。”
怪她不知礼数的不辞而别,所以她哪怕受伤了也不敢主动和孟先生讲,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不会被孟先生所珍视。
孟行之目光难得深远的望着沈晗黛,她这颗心时而纯粹一眼就能见到底,时而又九曲十八弯,t不知道藏着多少细腻敏感的心思。
他的确怪过她,但现在谈论这些内容实在是不值一提。
“过来。”他向她招手。
“我裙子脏了。”
“我嫌弃过你吗?”
没有,一次都没有。
尽管沈晗黛每次都以最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孟先生面前,孟先生也从来没有嫌弃过她一次。
孟先生和那些只会苛责她、嘲笑她、贬低她的人都不一样。
孟先生不怪她,也不嫌弃她。
这样的认知,让沈晗黛没出息的又想落泪,她颤抖着向他伸手,用哭腔小心翼翼的问:“我、我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和uncle相处吗?”
回答女孩的是男人紧握住她五指的手。
孟行之不遗余力的拉她入怀,回答她的声音像是要透过她耳膜传递进她心里,“可以。”
Uncle
台风降临本港,恶劣天气搅的整座港岛无一片净土。
雷电交加,狂风大作,街边树被拦腰折断,广告牌被撕烂。
TVB发布红色天气预警,全港停工停学,请各市民为安全起见,暂留家中,如无必要切勿外出。
位于浅水湾的海景别墅前的海域,波涛汹涌,烈风呼啸,紫电好似将天空撕裂成两半,只余半点微光从缝隙中照到人间,好似末日来临之景。
卧室内,孟行之坐在床边,轻拂过女孩遮眼的发丝,露出她安静的睡颜。
才下午四点,沐浴完她便打着哈欠昏昏欲睡,躺到枕头上不一会儿便睡熟。
孟行之看着她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眼圈,显得憔悴又疲惫,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男人无声的注视女孩睡颜,她无疑是漂亮精致的,但眉眼却还带着少女未褪却的稚气。
而正是她这样一个小姑娘,却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左右孟行之的情绪,还是在明知她图谋不轨的前提下。
长到如今这个年岁,孟行之自诩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经历过尔虞我诈,大风大浪。
或许是体内那一半异国血统在作祟,也或许是他自小经历造就。孟行之厌恶被人束缚,也厌恶被人掌控,所以他坐到孟家最高的位置,立足于澳的顶点,站在这片圈子里的苍穹顶端之上,没人再能置喙他的一举一动,更没人能牵动他情绪一丝一毫。
唯有沈晗黛,她是孟行之这二十多年来唯一的变数。
他抗拒过,也抵触过,更试图推远过。
但换来的结果是只想把她拉的更近。
他们在初冬的港城相识,于澳区的深冬相伴,前前后后算起来的时间还不足三个月。
三个月,一个冬季而已,却足以让孟先生泥足深陷。
情爱这事,果真是不由人心所控。
无所不能如孟先生,亦寻不到破解之法。
孟行之收回触碰沈晗黛脸颊的手,女孩平展的眉心微微蹙起,唇瓣动了动,好像在梦里说着什么。
他垂低几分头,去听她的梦呓,听见断断续续几个音:“不想……嫁……”
不想嫁给黎靖,更不想同他那样没底线的浪子拍拖。
孟行之见过沈晗黛避黎靖如瘟神的样子,躲黎靖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想嫁给他。
前有窝囊的何嘉泽,后有滥情的黎靖,造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让沈晗黛无法反抗的沈家人。
孟行之探出指尖,温柔的抚平女孩蹙着的眉。
她是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外貌性格不必说,聪慧懂事,善良明理,在修养和行事方面她担得起一句大家闺秀,在学业和个人专业能力方面,也是同龄人当中的翘楚,未来可期。
孟先生寻不出沈晗黛的缺点,若他有沈晗黛这样的女儿,恐怕只会捧在手心精心呵护。
而沈家却好像半点也不明白她的好,才会一次又一次的让她所托非人。
想到这里,孟行之的眸色暗了几分,小腿处突然传来阵痛,这疼痛是正常人都难以忍受的程度,他却面不改色的执起放在一旁的手杖从床边坐起,走到窗边拨通孟坤的电话。
“先生。”孟坤走到安静的地方,但还是没能完全避开嘈杂凄厉的背景音。
孟行之压低声线:“去年将沈小姐解除婚约的事情报道的满港风雨的媒体,确认一下是不是出自鸿盛的手笔。”
“确认后先生想要我怎么做?”
“如法炮制,让鸿盛明天把他们少东家唱艳歌的视频报道出去。”孟行之一字一顿,“记住,一定让鸿盛亲自报道。我要所有社交平台明天的头条和粤港澳圈子里讨论的都是这件事。”
沈晗黛因鸿盛的报道在港圈里抬不起头,受尽欺辱。那孟行之就让鸿盛的始作俑者在鸿盛娱乐亲手的摧残下,身败名裂。
用自家的刀杀自家的人,杀人诛心,一针见血。
孟先生动起真格来,兵不血刃,一向如此。
“明白了,我现在就去联系鸿盛。”孟坤顿了顿,又补充道:“先生,主治医生那边有嘱咐,您目前最好还是不要长时间站立行走。”
孟行之道:“我有分寸。”
吩咐好事情,孟行之挂了电话,回头看见本该熟睡的女孩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正朝着他的方向,视线恍惚的看过来。
卧室内没开灯,光线有些暗。
孟行之先去开了灯,卧室里亮起来,沈晗黛的目光这才聚焦,目不转睛的落到孟行之身上。
她才睡醒,表情还是懵的,身体陷在被子里看起来毫无防备。
孟行之朝她走去,“吵醒你了?”
沈晗黛说:“不是。”
“怎么会突然醒了?”
男人撑着手杖向沈晗黛靠近,沈晗黛望着他的腿出神,“因为感觉uncle不在我旁边了。”
孟行之稍怔,在她床前停下,“你是小bb吗?睡觉还要人陪。”
沈晗黛不好意思的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自己半张脸,没什么底气的回:“不是……”
但她会醒,的确就是感觉那股萦绕在她鼻尖的宁和海洋香不在,她意识到孟先生不在她身边。
沈晗黛说完又情不自禁的去偷看孟行之的腿,“uncle的腿这么快就已经好全了吗?”
孟行之轻轻应她一声,算作回应。
沈晗黛紧接着又问:“好全了那为什么还要撑手杖?”
孟行之扫她一眼,小狐狸不好糊弄。
“因为需要。”
需要那就是没好全。
沈晗黛掀开身上的被子,从床上爬起来想要去拉孟行之的衣袖让他坐下,脚下的真丝床被太光滑,她刚拉住孟行之还没站稳,就脚下一滑往后仰倒。
孟行之被她拉动着倒向身后大床,手下意识的扔了手杖,一手护住她后腰,一手护住她后脑。
没有一丝褶皱的真丝床被,因他两人的突然陷入,被绞出漩涡般的折痕。
孟行之垂眸,沈晗黛躺在他的床上,乌发黑眸,娇颜明媚,身上还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男士睡袍。
他来时她便已倒进床被里,孟行之现在才看清她身上穿的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女孩胸脯起伏的厉害,一双潋滟狐狸眼呆呆望着他。
孟行之面不改色,嗓音却有些发沉:“想干什么?”
沈晗黛眨眨眼,老实说:“我想拉uncle坐下。”
孟行之挑眉,“你选的位置,就是坐你身上?”
沈晗黛一张脸霎时烧的通红,不自在的扭了扭自己的身子,“干、干嘛说的……这么直白啊uncle……”
他在她面前从来讲话都是文质彬彬的,哪里有这样说过露骨的话。
孟先生却还能更直白,“不否认,就是被我说中了?”
“……没有!”沈晗黛被男人说的有些恼羞成怒,想要挣扎着起来,“我是无意的,我哪儿敢做这种事啊。”
她身上的男士浴袍极不合身,为了穿在身上不松垮,她将腰上的系带系的很紧。
女孩有具玲珑有致的身材,平时打扮都是淑女风不大显,但独独今天这件不合身的男士浴袍将她女性特征展露的淋漓尽致。
盈盈一握纤腰,露出的四肢纤细无比,雪白肤色在墨绿浴袍的衬托下白的有些晃眼,宽大浴袍领口露出她纤长天鹅颈和精致锁骨,锁骨之下是浴袍也遮不住的饱满弧度。
活色生香也不外乎如此。
孟行之将这幅诱人景象尽收眼底,握住她两条细腕子囚住压在柔软床榻上,“我看你敢的很。”
沈晗黛没有手腕可以挡住自己,一大一小的两具身躯霎时严丝合缝的贴在一处,沈晗黛感受到男人呼吸时胸膛起伏的弧度,耳尖t红到好似快滴血。
未经人事的小女孩哪里体验过这样的阵仗,她求饶道:“我真的不敢,uncle快松开我吧……”
孟行之不为所动,“不是才说要追我?”
“我是说了要追uncle,但没说是这种……”
孟行之咄咄逼人,“这种是哪种?”
沈晗黛娇嗔的看男人一眼,小声嘟囔:“勾引。”
孟行之好像被女孩这两个字取悦到,唇畔有了一点上翘弧度,他紧接着循循善诱,“追我和勾引我,在我看来没有任何区别。”
“有区别的。”沈晗黛带着讨好的意,故意软着声音强调,“有很大区别。”
孟行之装作没听出女孩的示好,故意问:“区别在哪儿?”
沈晗黛正要开口讲,孟行之先她一步更快开口,“做给我看。”
沈晗黛呆愣,“讲不行吗?”
“我个人追求实践出真知。”孟行之一本正经的同她讲,“要是做的好,你以后追我就按这个标准来。”
沈晗黛顿口无言,想了想再问:“……那我要是不做的话会怎么样啊?”
孟行之目光顺着沈晗黛的脸往下滑,落到她腰间停住。
她还在侧腰处打了个整整齐齐的蝴蝶结,乖的很想让人扯开。
他还未讲话,沈晗黛便马上说:“我、我做就是了!uncle别盯着我那里看……”
孟行之的眼神慢悠悠抬高,重新落在她那张红似晚霞的娇颜上。
沈晗黛与他对上目光,男人那双琥珀绿的含情目此刻实在太具有侵略性,哪怕只是被他看着,沈晗黛便感觉那处地方像被点燃一样。
她有些慌乱的道:“uncle先松开我的手。”
孟行之依言松开,两条细腕子就立刻从他掌心里溜走。
沈晗黛小声的深吸了口气,被男人听见,语带调侃她:“紧张?”
都放话要追孟先生了,被孟先生看穿自己紧张只会让孟先生笑话自己。
沈晗黛伸出手臂环住孟行之的脖子,抬头极快的在他脸庞上亲了一下,随后又马上退回来,小声说:“才不紧张。”
但颤个不停的睫毛却暴露了她紧张的事实。
孟行之看穿她,沉着声问:“这算什么?”
沈晗黛喏喏:“追你啰。”
比刚才在沙发上的唇角吻还不如,跟哄小孩似的。
孟先生不同她追究,因为他想看看她接下来要怎么做,“那勾引呢?”
沈晗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窘迫成这样,孟行之更加好奇她想怎么勾引自己,催促道:“磨蹭也没用。”
沈晗黛一只手勾住孟行之的脖子,另一只手顺着他后颈滑到他锁骨。孟行之感觉到她怕的连指尖都在颤,却还是抚上他领口的第二颗衬衫扣,想去解开,手颤了好几次都没能顺利将那细小的扣从缝隙里放出来。
她好不容易顺利将那粒扣子解开,还没来得及看清男人衬衫后的风景,她颤抖的手就被一把握住,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吻落到她的唇上。
那夜被孟先生初吻的记忆在沈晗黛的脑海里如潮水里涌现出来,他的吻不给沈晗黛留一点余地,唇齿呼吸,所有孟先生能触碰到的地方,都被孟先生席卷一空。
他的吻实在太具有侵略性,带着他个人的行事色彩,强势到让人没有一丝的喘息空间。更何况沈晗黛的腰被他用力的桎梏住,身后是沾满他气息的床,沈晗黛毫无招架之力,想躲都躲不了。
孟行之张开五指插入女孩的发丝,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她柔软的头皮,轻柔的一下又一下,好似在用这种安抚似的温柔,抵消他那快要将人拆骨入腹一样的吻。
酥酥麻麻如同触电般的电流感,顺着孟先生摩挲过的地方一路下滑,蔓延过沈晗黛的胸口,腰际,脚尖。
女孩的脚趾克制不住的蜷缩收紧,心跳声大到她自己都觉得失真,她感觉孟先生好像要借着这场吻,把她拉入他的深海之中。
她在海流里无法呼吸,便只能从孟先生口中获得求生的氧气,她无法看清那漆黑的海底,便只能抓着孟先生的手缩在他的怀中,让孟先生领着她前进。
掠夺沈晗黛的是孟先生,给予沈晗黛生机与光亮的也是孟先生。
矛盾却又合理。
沈晗黛无法言说这股感受,但她莫名觉得,哪怕被孟行之这样拖入海底一起窒息溺毙也不错。
他这样的男人,好像与生俱来就有这样让人无条件信服跟随的魔力。
孟行之感受到怀里女孩的气息变弱,他强行让自己从那股忘我的快感中抽离,离开沈晗黛的唇,发现她果然屏住了呼吸,眼睫下垂,快要因为缺氧昏过去。
他厉声:“呼吸。”
沈晗黛被男人这一声呵斥惊到,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求生的本能令她大口大口的开始呼吸,大脑慢慢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因为打kiss而差点缺氧,窘迫的用手挡住自己的脸。
孟行之见她恢复如此,才敢去拉下她挡脸的手,随后楼抱着她起身坐起,“下次打kiss,要用鼻子呼吸。”
沈晗黛轻轻地点了下头,又忍不住偷偷去看孟行之,“那……刚才这样算什么?”
孟行之轻描淡写道:“追我。”
沈晗黛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刚才亲uncle脸颊就算追uncle了,解uncle的扣子才是勾引,这个标准不能……”
孟行之打断她,“解完扣子你还想干什么?”
沈晗黛其实也没想好,但在她一个小女孩看来,主动去解一个男人的衬衫扣已经算是很大胆的勾引了。
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孟行之替她说:“乖女孩不主动解男人的扣子。”
他讲到这里,意味深长看她一眼,“除非她想变坏。”
沈晗黛不想自己在孟行之心中的形象从乖女变飞女,着急的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是uncle非要我勾引uncle的,我又不会啊,我不就只能那样了嘛……”
主动的分明是她,她却把自己摘的清清楚楚。
孟行之心情颇好,懒得同她计较,口吻似教育小女孩的说:“没做好更近一步的准备,就不要妄图跨过那条线,不然后果你付不起。”
沈晗黛一点就透,有些心虚的看向孟行之。
原来她的紧张和害怕,他都有看在眼里。
沈晗黛底气不足的道:“……我也没有那么不懂分寸吧?”
换来孟行之一声轻笑,男人修长手指轻点沈晗黛领口,“穿着我的睡袍上我的床,这就是你的分寸?”
依照她那点聊胜于无的戒备心,恐怕睡袍之下该穿的私密胸衣她也没有穿上,还跟他谈分寸。
“我……我在浴室只找到uncle的睡袍嘛,我不想穿脏裙子。”沈晗黛双手交叠捂着自己胸口,小脸垂的很低,“而且我相信uncle,不会对我做那些坏事……”
孟行之余光里是她红的堪比士多啤梨的脸,很是娇艳欲滴。
这是把孟先生当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孟行之随她低头,薄唇凑到她小巧耳朵边,“现在不做,不代表以后不做。”
沈晗黛惊慌失措的抬起眼睛看向孟行之,脸上的红色蔓延到她的脖子,白中透着红,像玫瑰掺了牛乳,蛊惑着人想去尝一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甜味。
孟行之眸色渐深,清透的琥珀绿好似变得厚重,混上了名为情欲的色彩。
他嗓音也带上哑意,压的极低:“再打一次?”
沈晗黛胆怯的缩了缩脖子,“不来了,再来我会死的……”
孟行之掌住沈晗黛后颈,前压,靠近,诱哄道:“熟能生巧。”
鼻尖挨着鼻尖,男人醇厚的嗓音仿佛陈年佳酿一般沁入沈晗黛的耳,只是听一听,沈晗黛就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微醺。再抬眸,是孟行之那双含情脉脉的眼。
女孩敏感的察觉到里面有着与平时不一样的颜色,有压抑许久的情愫漫过那层琥珀绿,将男人眸色混的深沉。
她明知不对劲,可孟先生的眼睛会勾魂。
沈晗黛听见自己被男人蛊惑的声音都变软:“那uncle要温柔一点……”
孟行之低笑了声,在吻住沈晗黛的前一刻,应了她:“好。”
台风在侵袭港岛,窗外是紫电交加,海水奔腾,狂风呼啸,恶劣天气早就极端的如同末日一样的灰暗之景。
而屋内,是孟行之在搂着沈晗黛温柔的亲吻。
好像哪怕真的到了末日,好像也无法将他们从这场深吻中分离。
这场台风持t续的时间比报道的时间还要长,足足在港岛停留了三天之久,它才抽身离开,转而袭向另一座城市。
三天后,被暴雨狂风洗礼过的港岛雨过天晴,重新恢复夏日气息。
而一则有关鸿盛娱乐少东家黎靖的丑闻,却从台风降临的第二天开始就传的沸沸扬扬。
滥情的花花公子,被拍了唱咸湿低俗的下流艳曲视频,一边嘶哑着嗓子一边声嘶力竭的高歌,其中难堪画面震惊本港人对纨绔公子哥的下限。
这还不算,最令人瞠目结舌的还是这则报道是由鸿盛娱乐亲手报道,将他们的少东家一路送上各大社交平台榜首,有网友辣评调侃这是不是鸿盛想以黑红形式送他们少东家出道,但更多的都是在讽刺黎靖作风糜烂、不堪入目,令黎靖从港圈内还算体面的富家公子,一落千丈的成了人人嘲笑鄙夷的过街老鼠,名声算是彻底坏透了。
这则消息发酵时,沈晗黛还在上课。
邵洁不来,孙雯便主动的要挨着她坐。
沈晗黛无法要求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理解邵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她很能理解孙雯的做法。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沈晗黛慢悠悠的收拾自己的书包,一旁的孙雯好奇的看着她,“黛黛,我感觉你比之前开心了好多啊。”
沈晗黛一愣,“有吗?”
“有啊。”孙雯把自己看到的都讲出来,“才开学的时候你虽然还是像以前一样和我说说笑笑,但是我总感觉你不是真的开心,就好像有什么心事一直压在你心里。但现在你不一样了,我感觉你是真的变得轻松开心了。”
她说着还去戳了戳沈晗黛的嘴角,“你看,嘴角都翘着。”
沈晗黛被孙雯戳的忍不住笑起来,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她看见备注名是“uncle”连忙接听,“uncle?”
“下课了吗?”
“嗯。”
“我在你学校门口等你。”孟行之缓声,“不着急,慢慢来。”
男人简短的说完便挂了电话,沈晗黛却还愣神之中。
“怎么了?”孙雯忙问。
“他来接我放学了……”
自妈咪离世之后,从小学到现在大二,沈晗黛都是独自一个人往返学校,她已经忘了被人接放学的滋味了。
“谁啊?”孙雯一脸八卦。
沈晗黛回神,“我uncle.”
“那我们赶紧走吧,别让你uncle久等啊!”
沈晗黛看向孙雯,不是不愿意带孙雯去见,只是她和孟先生的关系还处在比较尴尬的状态。
“让我去嘛,我想见见黛黛uncle长什么样!”
她又是撒娇又是抱着沈晗黛的胳膊晃,沈晗黛拗不过她,“好吧,但是你记得见到他要有礼貌。”
“那肯定的,我平时很淑女的。”
沈晗黛收拾好书包后,和孙雯手挽着手离开教室,一路抵达学校大门口。
不用沈晗黛刻意去寻,那辆深蓝色的三牌慧影已经吸引了绝大多数校友的视线。
“叼!那辆车是不是全球就一辆的劳斯莱斯轿跑啊?”
男人爱车是本能,男大学生最为激动,从网上翻找出慧影寥寥无几的几张照片对比。
“就是那辆慧影啊!这辆车从被卖走就没面过几次世,车主的身份更是神秘的很,我今天居然能在港中文大门口看见……”
“真豪气啊,就是不知道上面坐的是澳门的哪位大佬啊!”
车内,孟行之正在打一通电话。
里面传来沈从毕恭毕敬的声音:“不知道孟先生打来这通电话,有何指教?”
似有所感一般,孟行之降下车窗,窗口正对港中文大门,此刻正是下课时间,大学门口来往的学生不少,但孟行之却还是一眼看见那抹浅紫色倩影。
孟先生知道她靓,但头一次在人群里看她,发现她竟然靓的如此出挑。
只穿一身淑女的收腰连衣裙,脸上未施粉黛,就能轻易引得人瞩目。
她背着书包,眉眼含笑,和同龄的女同学亲密的手挽着手从大门里走出来,平凡又青春的一幕,美好的让人不想去破坏。
这也让孟先生对待通话中的人,语气里裹挟着几分冷意,“打这通话电话来是通知你,既然不会养女儿,就不要再养了。”
沈从一头雾水:“还请孟先生指教……”
孟行之不容置喙的道:“沈晗黛,以后归我养了。”
Uncle
备受瞩目的顶级轿跑驾驶位,终于降下车窗,露出神秘车主的真容。
今日天晴,阳光毫不吝啬的普照在每一个路人身上,可唯独车内的男人与众不同。
淡金色天光从车窗里倾泻而下,将他深邃轮廓都衬的朦胧柔和,从眉到鼻再到唇,没有一处不像造物主的精雕细琢。
投注在男人身上的惊艳视线太多,男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微微侧了一点头,将视线倾注在港中文大校门口的某一点处。
随着男人抬眸启合之间,那对深情款款的含情目便暴露在人前。
不同于国人的单一眸色,男人的瞳色实在太过罕见,绿中含琥珀,像名贵的宝石般在淡色阳光下,散发出别样的色泽与风情。
孙雯抱紧沈晗黛的胳膊,眼神有些看呆,“黛黛你快看!车里的那个混血男人长的好带劲啊……”
沈晗黛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有那么带劲吗?”
“带劲死了好吗!”孙雯激动的说,“他他他好像是在看我们这边?眼神好深情啊……”
沈晗黛说:“他长了双含情眼,当然看谁都深情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