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晚了跟你打电话是什么事情呀?出什么事情了吗?”
“他说奶在路上叫人撞了, 在医院情况不太好,让我回培江一趟。”
“这么严重啊…”
许塘往被子里钻了一点, 困着眼睛的哼:“你躺下来一点嘛…你在考虑去不去吗?”
周应川也关了灯,搂着他:“是。”
“那你奶对你好不?我觉得她对你也不怎么样, 从前你去, 回来的时候都还要自己弄饭吃,他们连饭也不给你吃…”
许塘心里有自己关于亲疏远近的逻辑, 最中间儿的、谁也不能动的,只有他妈, 周姨和周应川,其他任何人,说白了,他都不怎么在乎。
“小时候她对我和我妈不好, 后来两年挺好的,不过记不大清了。”
“你都没跟我说过…小时候她打你了?”
“打过,小时候我一直跟着我妈, 开口说话说的晚,她以为我妈把哑巴的毛病遗传到我身上了。”
“她怎么能这样想,…那后来呢?”
“后来我会说话了, 她就又对我们还不错…赵正生丢下我妈和我在城里结婚的时候, 她也打过他, 后来被赵正生接走了。”
“我就说我好像记得, 小时候周姨老到过年就蒸豆包…是让你给你奶送的吗?”
“嗯,当时妈怕赵正生把事儿做绝了,想着奶能看着亲孙子的情分,护着我点。”
或许这是当时周英那个无法开口说话的女人能唯一能为儿子想的,做的全部了。
“那你想去不?”
“再说吧…明天我给他回个电话,乖,你快睡…”
“可我这两天的英文作业还没做…张老师说容易落下进度…”
“生病了不能做作业,先休息好,养好身体…”
许塘也困了,蹭着他点点头:“那我可跟你说了啊…”
学习这事儿他得和周应川报备,周应川平时对他是‘只要好好吃饭,健康快乐’的最低要求,但也有周应川真的在意的事,比如从前是讲那些复杂的数学符号表示的意思,现在是学英文。
周应川在意的事,许塘要不干了,得跟他报备才行。
当然,换个人许塘估计连理都不会理,老师说的也没用,但是谁叫那个人是周应川,从小到大都是他哥,这一个十足简单又能秒杀一切的理由,足够把一切看似不合理的要求变成习惯和本能。
许塘的脾胃本来就弱,一场肠胃炎得养好一阵子,周应川这边,一家担保公司的经理给他打来了电话,言语里是请他帮忙的意思。
电话里,问他能不能救个火,说他一个远房亲戚在培江投资了一个做手表零件的电子厂,但地方上承诺的资金没到位,现在建到一半,钱不够了,开槽的建筑单位闹得厉害,问他能不能派个队去评估一下,要是行,批些贷款,把这个窟窿先补上。
这位经理跟周应川认识,周应川问他多少钱,那边犹豫了一下,说估计得八百来万。
现在上面相关政策还没有完全放开,不然那位经理也不会求到周应川这儿,那边说完了,连连保证:“周哥,你知道我这人直爽,事儿要是能成,贷出多少,我回你百分之五。”
这是默认的潜规则,如今还流传那样一句话,老板要想把钱从银行贷出来,得买两辆A6,一辆自己开,一辆得送给银行那边的人。
挂了电话,周应川看佟杭云哼着小曲路过,问他有没时间带几个人过去。
“他们真这么说?那应该是很急了…这么好的差事你给我?”
“我抽不出时间,月底我还要飞去港城参加金融师的考试,你知道的。”
午休时间,佟杭云看着周应川仍然坐在办公桌前,忍不住道:“不是我说,你真的应该平衡一下工作和放松的时间,人不能总紧绷着神经…时间长了会出事的…”
“我现在就在放松。”周应川也没抬头,继续分析着他手下厚厚一叠草稿,示意他手边放着的咖啡。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随便想想,打算试一个估值模型,总部的竞选,你没收到通知吗?”
“……”佟杭云说:“去吧,算我求你的,就当是你的假期…你休息会儿吧,不然我们危机感很重的,我一想到我那三个哥哥万一也这么努力,我晚上都会做噩梦,不过想想应该不会,他们除了满世界玩女人脑子里没别的了。”
“我最近真抽不出空来,我弟弟肠胃炎,在家里休息,需要人照顾。”
“你说你那个讲话很有趣的弟弟?你带他一起去不得了,放松放松…毕竟以后这样的日子就少了,美国总部那边的调令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到时候我还指望着和你一起征战华尔街…”
周应川也没有再说,佟杭云跟他说完就得赶去机场,后天是他妈咪生日,他要赶回滨海庆生。
和那边对接的事务自然由部门的下属负责,回去之后,周应川就跟许塘说了要去培江的事。
“你要去培江出差?”
“是,不算很忙的行程,主要是看看那个厂子的投建进度,做项目评估,看能不能放款…”
“那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这几天怕他受凉,周应川都是拿热毛巾给他擦擦,正擦着头发,许塘就扁着嘴角,冒着热气的脑袋拱着他的脖子:“我还病着,人也难受,吃不下东西,头也晕,浑身没力气,你要是不在我身边,我就不能活了…”
“说什么胡话,当然会带着你。”
周应川训他一句,又给他擦了下耳后,就拿浴巾裹着他,抱出去了:“你病还没好全,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也想带你出去散散心…培江的风景挺美的…”
“培江还有风景吗?”
“有,培江的温泉很有名,带你去泡泡…?”
“那边还有温泉?怎么我们以前不知道…”
“以前哪里有空关注这些。”周应川的手指拨扫了下他的头发,已经完全吹干了:“钻进被窝里去,别感冒,我去给你冲药,大夫说能促进你恢复食欲…”
许塘好几天都食欲恹恹,比从前吃的还少,不得已周应川又去开了药。
“还要吃药吗?我最近都不发烧了…”
“不算药,我看成分是些沙参,麦冬,山楂,乌梅子…都是调理的,医生开了七天,老吃不下东西也不行,尤其是你病刚好,恢复期间病毒最容易趁虚而入…”
医生开的是中药粉剂,周应川冲好了,先尝了一口。
“不难喝,还有点甜。”
“我才不信…药哪里有好吃的…”
“你还挺知道的…那下次还乱不乱吃冰了?”
“再讲…”
“再讲?”
许塘咬着杯子边缘,就着他拿的药汁,捏着鼻子,小口小口的喝:“好吧,看在你是我哥哥的份儿上,给你面子,我尽量少吃一点冰…”
周应川也没追究他,只给他端着,微微斜:“那你可别让你哥抓到。”
许塘正喝呢,忍不住笑:“这有点难啊…我想想办法吧…我哥那么聪明,好难糊弄的…”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两个人说着玩笑,许塘就在喝药,他喝一小口就皱下眉,喝一小口就皱下眉,半天也不见下。
“药越喝越苦,乖…喝一大口,一下子就喝没了。”
许塘也觉得这样喝太苦:“那我试试吧…”
他听周应川的,自己捧着杯子仰头去喝,但喝和倒还是有区别的,下一秒,咖色的药汁就从他嗓子和鼻子里喷出来了。
“咳咳……!咳咳!周应川,你烦死人了…!”
周应川也没想许塘反应这么大,赶紧拿过杯子,去拍许塘的背:“塘塘?还好吧?呛了咳出来,对…咳出来…”
许塘咳了好半天,眼泪都呛出来两行。
“我现在鼻子里都苦了…!”
被子和床单湿了一片,周应川赶紧给他擦去眼泪,又倒了一杯温水给他喝,抱着他去外头小客厅的沙发上坐。
许塘缓过劲儿,赖着他哼:“都赖你…!”
等周应川收拾完床上的狼藉,都出汗了,拿着毛巾火速地又冲了个澡,也有点无奈:“我的错…下次我不说了,你还是得慢着来,不能着急。”
“就是…苗阿姨说了,我嗓子眼细,放以前,是富贵的少爷命呢…”
“你现在也是。”
周应川在楼下重新冲了一杯,等不烫了,在冰箱里找了一盒果汁,拆掉上头的吸管给他插上了:“喝吧少爷,慢点喝…”
许塘咬着吸管一点点的嘬,周应川还得复习月底的考试,干脆抱着他一块看书了。
翌日早晨,他们就出发去培江,孙鸣提前到了,看着周应川拎着许塘的书包下来,打开后备箱放进去了。
孙鸣知道许塘这次跟着一块儿,问:“周哥,许塘呢?”
“还在睡,一会我上去叫他,你吃早饭没有,一块儿进来吃。”
孙鸣就跟着进去了,吃完,苗阿姨拎着一个装好的保温饭桶,递给他:“小周交代的,你给他带到车上去,乖崽还睡呢…”
孙鸣往上一看,就看见周应川背着睡的正沉的许塘下楼了,给许塘放进后座,周应川也顺势坐了进去,让许塘枕着他的腿,给人盖上了薄毯。
“开吧,跟沈瑞说,正北收费站那儿汇合,让他把良丰的材料给我。”
孙鸣说知道了,就开车了。
一路上,孙鸣看许塘睡着,特意开得不快,到了正北收费站,沈瑞把良丰电子厂的材料给了周应川,车一停一启动,许塘就醒了。
“醒了?起来吃点东西…”
周应川打开保温桶,苗阿姨装的不多,最深的里头装的是甜口的米粥,怕车上洒,装的浅,上头是几个小笼包。
温度正好,许塘喝了两口粥,又吃了一个小笼包,就饱了。
“太少了,乖…再喝两口,”
周应川伸手摸他的肚子,还瘪着,许塘没办法,肚子是饱是瘪也装不了,只能又低头喝了两口。
“周应川,我们现在开的这条路,是之前王叔送我们去培江的那条吗?”
“不是,在两个方向上。”
许塘知道不是,就没在意了。
或许是世界还未在他眼前完全展开的缘故,对许塘来说,日子是永远往前的,培江不是家乡,或许连榆溪也不是,至于哪里是家,这是他和周应川说的算的。
作者有话说:
周爹的稳定情绪也是老婆从小培养的…
许小塘:(小猫脸戳手指)呃,这怎么不算我对老公的培养呢…
第三十七章 医院
车子进了培江, 作为一个人口不到八十万的小市,培江在省内一直属于籍籍无名的那一派,改革开放全省都在大力发展经济, 培江的地理位置一般,要经济没经济, 要人文风光,在苏南这么个人杰地灵的地方, 它满打满算也就几个温泉能拿的出手。
周应川看向窗外,街道和他们两年前来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唯一区别的是那年萧瑟的寒风被轿车的车窗隔离在了外头, 许塘吃完饭又有点瞌睡, 他要蜷在后座枕着周应川的腿睡时,被周应川拦了下来。
“乖, 坐一会儿,刚吃完躺着容易反流…”
许塘吃完饭就困, 听周应川的撑着坐了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车进了培江市区,周应川看时间差不多了, 就扶着许塘的头又让他躺下了。
到市里,车要不停地转向,许塘就给晃醒了, 脑袋一抬,就碰到周应川手里正在看的良丰的材料。
“碰疼了没有?”
“没有…不过也有点…”许塘在周应川的腿上拱了一下小脸:“周应川,这个毯子有点热了…”
入夏了, 也就早晚凉, 现在快中午, 明晃晃的日头透着车玻璃晒进来, 有些热,周应川就收起来就给他装书包里了。
“你带相机了吗?一会儿我们住哪儿?”
“带了,放在你书包里,我们住酒店。”
“哪儿有你说的温泉不?”
前头开车的孙鸣说:“有,这次良丰给咱们订的是培江新区那边的春城酒店,我听我朋友说是培江最好的酒店了,新建的,温泉都是从山上引的运来的…也不知道真假。”
到了酒店门口,良丰电子厂的厂长梁浩,还有几个股东就在门口等着了,周应川他们这次是来当救火的财神爷,电子厂那边的人自然要好生招待。
许塘不在意这个,周应川要忙,他就跟着孙鸣,孙鸣帮他拎着书包,在服务员的引带下,带他去了九楼的房间。
“许塘,马上十二点了,周哥中午要跟他们一块吃饭,你想在酒店吃?还是在楼下找个饭馆?”
“等一下啊小孙哥,我要找下我的相机…”
“找相机干什么?我帮你找吧…”
“我听我之前培江的同学说,这附近有个湖?我之前都没去过,是叫静湖吧?…离咱们住的这里近吗?”
孙鸣知道周哥是从培江来的。
“有个静湖,从这儿开车过去估计要二十来分钟,不过那个湖也不大…”
“那你带我去吧小孙哥。”
孙鸣一愣:“啊?你要去?”
许塘是个盲人,去了能干嘛?
“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嘛,我生病在家这两天周应川都不让我出门,说怕吹风,我都快发霉长毛了…好不容易才出来透透气的…”
周应川给他带了一件衬衫外套,许塘在他的书包里已经摸出来,自己穿上了:“顺便去拍两张照片去。”
许塘总能做很多超出周围人意料的事,孙鸣已经习惯了,孙鸣帮许塘把相机装好,背上他的书包。
“行,那我们先去吃中午饭,吃完饭我开车带你去。”
“等我们回来再吃,先去玩…”
“不行,周哥交代我了,你要准点吃饭,不能拖到下午,那边离市区远得很,也没饭店,你先把饭吃了,吃了之后我再带你去。”
“我不饿,我们先去玩…”
孙鸣自从上次跟黄毛打那一架见识到许塘胆子有多大之后,就生出了一种自己绝对搞不定他的认识来,因此很坚持:“不行,你不吃,我肯定不带你去。”
他这样说了,许塘只能跟着他先去楼下点了几个菜,吃完午饭,孙鸣才开车带着他去静湖。
这个季节湖边的风舒爽宜人,许塘额前的发丝被微风吹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
“小孙哥,你把我拍在画面中央啊…”
孙鸣还不太会摆弄相机,不过鼓捣了一回儿,也会了,他一边看着许塘,一边给许塘拍,拍完了,许塘的脸颊有些晒红了,就打算回去。
孙鸣把包里带的水递给许塘喝,合上相机,准备放回长椅上的背包里时,没注意,相机掉在地上,边缘磕碎了一点。
“对不起…!我手滑摔了…”
“没事,你还好吧小孙哥?”
孙鸣紧张地检查着相机,发现打开还能用,刚才给许塘拍的也还在,松了一口气,许塘喝了水,安慰他:“没关系,摔坏了我叫我哥再给我买一个,京市的商场这种东西很多的,也不用排队…我们回去吧小孙哥,我哥是不是跟他们吃完饭要回来了?”
路上,孙鸣看着在后座玩他那个特制魔方的许塘,许塘很喜欢这个游戏,孙鸣有时候总能看见他在拼。
他想,许塘应该是没什么烦恼的吧,跟着周哥,明明被剥夺了一个人最重要的光明,他却好像一直没被影响太多,无忧无虑的。
就像刚才,一台相机要六千多块,这么贵的东西,自己差点摔了,可许塘也不是很在意,就像小事一桩一样。
不止是钱的缘故,明明许塘和周哥是两种完全不同性格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许塘在某些方面好像处处都有周哥的影子。
“许塘,周哥是不是要走了?”
“去哪儿?”
“去美国,华尔街,那儿是方旗的总部,好像是什么干投资的银行…现在行里的人都在这么传…”
“原来是这里啊…”许塘低头继续拼。
“周哥没跟你商量过吗?”孙鸣有点讶异。
“商量?商量什么?”
“去美国的事啊,去美国这么大的事,周哥难道没有和你商量一下?”
那可不是去培江,去嘉陵,去深圳,对于绝大部分普通人来说,美国估计是一辈子连想也不会想的地方。
许塘“啊”了一声,故意装出一副毫不知情地样子:“为什么要和我商量?我哥真的要去美国了吗?这是可以跟我商量的事吗?”
这一下问的孙鸣有点卡壳了。
“怎、怎么周哥他没跟你说吗?你是他弟弟,还是个…是个,盲人,这么大的事,周哥他怎么也应该和你商量一下…”
孙鸣突然想到一个猜测:“难道…周哥他不打算…”
难道周哥去美国不打算带着许塘?
那许塘怎么办?
“我哥做决定从来不会和我商量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我反正什么也不懂,所以我只要听他的就好了…小孙哥,我哥真的要去美国了吗?”
面对许塘无辜的“倾诉”,孙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怕伤害他,到酒店停下车,他都还忍不住想,难道周哥私下里对许塘真的这样专制又独断吗?就算许塘是个盲人,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这么大的事能瞒着他呢?
到了房间门口,周应川中午和良丰那边的人喝多了,也刚回来,看见许塘不在房间,皱眉,刚要打电话,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周应川…!小孙哥带我去了静湖…!我拍了照片给你,一会儿你给我讲…!”
周应川拨了下他微微汗湿的刘海。
“出门要告诉我。”
“知道啦,这不是有小孙哥带着我嘛。”
周应川也看见孙鸣:“刚好,你在楼下等会儿我。”
孙鸣说好,但他一脸的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他又惹祸了?”
周应川回头看房间里趴在床上的许塘,良丰给他们安排是酒店最好的套房,他只能看到床尾的一双脚丫,正踢了鞋哼着歌晃来晃去的,也不像什么心虚的样子。
但许塘这孩子,他干了坏事除非要被抓现行了,不然也很难心虚。
“塘塘,过来。”
“干嘛呀…”
孙鸣挠挠头:“周哥,我最近在公司也听到了一些传闻,关于你可能很快要去美国的事…”
周应川听见是这事:“放心,我已经和迈克说过了,我走了,你就去沈瑞的组,先锻炼锻炼,过两年你想走什么方向,再跟我讲。”
“不不不,谢谢周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应川这样为他考虑,倒闹了个孙鸣一个大红脸,但想到他这些天和许塘的相处,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谢谢周哥替我着想,我的意思是…许塘好像还不知道你要去美国这件事…周哥,我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许塘虽然是个盲人,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他比正常人也一点不差,周哥还是应该尊重一下他的想…”
孙鸣没说完,走过来的许塘就笑弯了腰,他站在周应川身后,扶着周应川的肩膀笑的快喘不上气。
“哈哈哈,小孙哥…你真的太好骗了…!”
孙鸣一脸困惑,周应川也有些不明所以,但看许塘笑的那么厉害,他就明白了。
“塘塘,你不知道‘我们’要去美国的事?”
周应川温和地问,许塘正笑着,敏锐地收住了笑容。
“呃…”
“我什么时候不尊重你的想法了,嗯?塘塘?”
“咳咳…!”许塘识时务地咳了几声,清清嗓子:“那个…我当然知道了…!小孙哥,我哥去美国的事其实很早就跟我说过了,也跟我商量过的…哈哈…我知道他的公司,但那个叫华…华尔街的,他上次跟我说的时候我有点困,就没记住…所以才想着逗逗你的…”
孙鸣意识到自己被许塘给“骗”了,他也如梦初醒,是啊,周哥对许塘那么好,连亲兄弟都比不上的,又怎么可能会那么不尊重许塘呢。
“许塘,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说的是真的…!”
许塘笑:“对不起对不起嘛,路上我们只开车太无聊,我才开了个小玩笑的嘛…我哥怎么会不告诉我…”
他摸着孙鸣的手臂,闪身去了房门外头。
“小孙哥,你就原谅我吧,我跟你闹着玩的,不然我哥一会儿进屋肯定要骂我了…!”
孙鸣说:“……周哥才不会骂你,我不相信你了。”
许塘可怜地双手合十:“求求你了…!我哥说不定还会狠狠的打我的…!”
孙鸣一惊:“什么?周哥会打你?”
“会啊,他打的可狠了,你没看到而已…你想想,他要是不会打我,我那次在派出所的时候怎么会那么害怕?”
孙鸣一想,许塘催他:“小孙哥,你就帮帮我吧!”
孙鸣说行。
“周哥,对不起,是我理解错了,许塘路上跟我开玩笑的,您别打许塘了…”
“我打他?”
“哈哈哈哈…!小孙哥,你真的、真的太好骗了!哈哈哈,你比韩明还好骗,哈哈哈哈…”
许塘笑的根本止不住,他跳上周应川的背:“哈哈哈哈哈小孙哥,你居然真的信了…还相信了两次…”
“……”孙鸣抽了抽嘴角。
“周哥…”
“没事,你下去等我吧,我教育他。”
周应川从孙鸣手里接过了许塘的背包,许塘笑完了,又喊着孙鸣等一下,从他的背包里掏出了一盒薄荷糖。
“小孙哥,你别生我的气,这个给你放在车上吃。”
孙鸣故意没好气地说:“这回是不是又是逗我的?”
“当然不是了…!这是我之前去万贸专门给你买的,薄荷味的,可好吃了,等以后我和周应川去了美国,我给你买更好吃的!”
许塘笑眯眯的,孙鸣一下子又让他哄乐了,他也没真生许塘的气,拿了糖,跟周应川说了一声就下楼了。
关了门,周应川在沙发上放下许塘:“你小孙哥为你着想才跟我说那番话,知不知道?”
“知道嘛,我知道小孙哥人好,对我也好,我跟他闹着玩的,别人我都不搭理呢…”
周应川知道许塘心里分得清好赖。
“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跟你小孙哥道个歉…他真的担心你。”
如果不是担心许塘,孙鸣作为周应川的手下,怎么也不会鼓起勇气跟自己说那些话。
“不要…小孙哥刚才已经原谅我了…”
周应川拍了下他的屁股。
许塘哼了一嗓子,一只手的手腕从后挡着,把头埋进沙发里:“小孙哥要是知道你这样对我,哪里会生我的气,他肯定会很同情我的…!”
许塘太会猜周应川的心思了,知道他没真的生气,他有恃无恐,周应川看了眼时间,也没继续说他:“你身体刚好,上午出去了,下午就在酒店休息休息,我去趟医院,自己在房间乖。”
“你要去看你奶奶?那你带我一起去…”
“医院病菌多,你才刚好,能不去就不去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周应川也不想让赵家那帮人接触许塘。
许塘点头,又不太情愿:“那你下午是不是还要忙?你昨天还说要带我来泡温泉的,你又不在,那我一个人多没意思啊…”
“你休息一会儿,下午我让沈瑞开车,让你小孙哥带你去泡温泉?等事情办完了,最后一天我抽出来带你玩…”
许塘也知道周应川忙,就勉强答应了。
培江县一院在五梅路上,自从建市后就改叫了培江市人民医院,路周应川是熟的,和之前他带许塘去过的康复医院都在一条主干道上。
车刚驶进了医院大院,周应川又接到了赵正生催促的电话,问他到了没有,周应川说到楼下了,拿上包,就上去了。
病房里,赵正生正一脸烦闷,一旁是他老婆李红霞和大舅子李水源。
李水源中午刚才在春城大酒店吃了饭,也不顾病房里的老太太,夹着烟抽。
李红霞说:“哥,你烦什么,银行那边不是已经来人了吗?”
李水源皱着眉头:“你们说,中午好好的,怎么银行那边来那个负责人吃完饭就说有事先走了?梁浩他们安排的节目也没去…是不是嫌工地上闹得厉害,不打算给厂子贷款了?”
“哥,你就一个小股东,操这么多心干什么,没钱的事让梁浩去烦,他才是出钱最多的,现在找到承承才是大事!”
一提这个,正想事的李水源就更上火。
“你看我嘴上这些天起的燎泡,还不是你那个宝贝儿子给添的乱?!本来人家梁老板就嫌贷款的事我帮不上忙,他还把人家的儿子给打了!你也知道梁老板是电子厂最大的股东?那你知不知道你哥现在全指着跟着他喝口肉汤?!你们俩赶紧把承承给找回来,让他道歉去!”
李红霞也急:“凭什么让承承去道歉!要不是他儿子骑着摩托故意去撞承承,老太太现在能住进医院?!哥,你们厂没钱动工你也不能拿你亲侄子撒气!是承承让那群工人闹事的吗?”
“你、你真是蠢啊!现在是眉毛上火两头烧,你知道梁老板为了这次能贷下来款托了多少人情?钱给他拿下来了,整个厂子日后还不是他说的算?爸走了,多少人等着看咱们的笑话,你哥我要不想办法顶起来,家里往后要靠谁?!”
“爸的钱呢,爸留下的钱呢?”
“你还好意思提爸,你知不知道爸当时是怎么发的脑溢血…”
李水源嫌恶又充满恨意地瞪了一眼一旁的赵正生,为了妹妹的家庭和睦,硬是忍下来了。
“我就一句话,梁老板这条大船咱必须搭上,他这回能贷着钱,你哥我就跟着吃肉!我要是被他踢出局了,咱全家都他妈回乡下喝西北风去!!”
李红霞跟李水源吵起来,赵正生躲闪过了李水源的眼神,病床上,老太太神智不清的“啊,啊”着,屋子里正吵成一锅粥的时候,给李水源开车的司机急匆匆地进来了。
“李哥,我刚才在底下好像看见中午咱们在春城吃饭的时候,银行那边来那个姓周的负责人的车了…”
“什么?他?他怎么会来医院,你是不是看错了?”
司机说:“绝对没看错,后头挂着黑牌的轿车…咱们县都少见,中午在春城吃饭的时候,它就停在酒店门口,我刚才亲眼看着它拐进医院大院了…!”
作者有话说:
许小塘的拟人:
一只“嘿嘿嘿”的邪恶小猫咪,地上的恶魔小角影子拉的老长,小恶魔的牙齿慢慢露出,随即吓“死”一个路过的大冤种。
周应川来了。
伸手,把许小塘头上的小恶魔角头箍给摘下来了。
“对对你好的朋友要友好,知不知道?”
恶作剧完的许小塘被周应川领着:“对不起…”
没长歪全靠老公唯一那么一点点原则。
周爹还是会教好小朋友的。
咳…他努力!
第三十八章 巧遇
李水源眼珠一转, 立刻说:“你快下去,看从那辆车上下来的到底是不是周应川,要真是他, 赶紧跟着他!千万别跟丢了,看他进哪个病房, 回来跟我说!”
“李哥,我去跟着他?”
“是不是蠢…!这不是送上门拉关系的好机会?!快去!”
司机也迅速明白过来, 赶紧去了,李水源稍一想, 又拿着手机拨了个号码:“…是我, 我在市人民医院,你那儿之前跟我说的燕窝, 现在让人给我送来一箱,要包装上档次的, 对,就现在…快点,钱晚上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挂了商行老板的电话,李水源正想着要不要给梁浩说一声, 李红霞问:“什么人来医院了?”
“梁浩托关系请来的银行那边的经理,一个年轻人…,中午吃饭还挺让人摸不透底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来医院了, 难道是有家属在这儿?一会我得过去一趟…”
他正琢磨着,刚被派去跟人的司机忽然神色慌张的跑回来了。
“你回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去跟着他?”
“李哥…!那个周经理、他上楼了…!而且就在咱们这栋,他正往这层楼走呢…!”
“什么?你说他往咱们这层来了?!”
司机为了赶在前头, 跑得气喘吁吁地:“是、李哥, 我刚才还听见他问护士站十四号病房在哪儿…我就赶紧跑回来了, 我估计他已经去…”
突然地, 司机反应过来什么,李水源也是,俩人一齐地往门口看,他们这间病房,门板上医院用红漆喷的明晃晃的号码,可不就是“一十四”?
“你们说周应川?”旁边的赵正生问。
“你认识方旗来的周应川?!”李水源的脑袋这会儿有点转不过来了。
“什么方旗,他是我前头那个老婆生的大儿子…你们在找他?”
赵正生从兜里掏出根儿烟,还没呷嘴里,一把就被李水源给夺走了:“他是你儿子?你说你原先那个丢去乡下的儿子叫周应川?!他现在在哪儿?他是不是在申州?!”
“谁知道他去哪了…三年前让红霞去家里闹了一场,给赶走了,后来他也没联系过我…”
“你自己干的破事倒扣我头上了?赵正生,你是不是让他过来了?好呀,你还惦着你大儿子是不是?你要是让他过来,我跟你拼了!”
“都别吵!”李水源大吼一声,李红霞吓了一跳:“哥你疯了?!我跟他吵你吼我干什么!”
“难道是重名…?”李水源还没静下来仔细想,病房门就被推开了。
赵正生看着门口快有三年不见的大儿子,一时都有些认不出来。
“应川…?”
他一叫,李水源心里一瞬地大惊,但他反应极快,一下子就把手里的烟碾在了地上。
“周经理…!您说巧不巧,原来咱们是一家人啊…!哈哈,看来中午的酒不够,我们招待不周,没喝到位,这么大的事我竟然都疏忽了…!”
李水源热情地走过来跟他握手,周应川看着屋子里的人,尤其是中午刚出现在春城饭局和他们一块吃饭的李水源就站在赵正生旁边。
他记得他,是良丰的股东之一,中午喝了不少。
周应川只是微一怔,伸出手,和李水源伸过来的礼貌地握了。
“李老板,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您。”
“巧了巧了,我今天也是来看望老太太的,老赵也不提前说一声…周经理不光年轻有为,还孝顺!你等等,我这就去把医生叫过来…”
李水源说到底,身份还是有点尴尬,他跟赵正生打了个眼色,拽着旁边震惊的没回过神的李红霞就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病床上的老太太,赵正生和周应川。
“你从渝溪走了之后去了申州?”
周应川淡淡问:“奶什么时候动手术?”
“要在腿里打钢板,大夫建议不做了,你奶年纪大了,怕受不住,大夫让回家先养着,估计以后下不了床了…这事还是怪你弟弟…”
周应川看了眼病床上的老太太。
“奶?”
老太太浑浊发青的眼神涣散着,嘴唇颤颤合合,几乎没办法回答他了。
过往的记忆在一瞬地在眼前闪现,老太太对他们母子的苛待和疼爱,都模糊地掠过了。
“你现在在申州是不是赚大钱了?”
赵正生再傻,也看得出李水源对周应川的态度尊重,他那个大舅子眼高于顶,可不是轻易给人好脸色的人。
“你现在在申州做什么,你奶后头估计得雇人照看,这两年纸箱厂的效益不行,我把设备卖了不少,你李姨那边又不肯出钱,你要是手头宽裕…”
“奶的医药费看护费我出了,不够再跟我打电话吧。”
周应川打断了他,他从皮包里掏出一个厚实的信封放在桌上,就打算走了。
他不是个情感充沛的男人,能做到这里,已经是顾及着过去的情分。
儿子冷漠的态度让赵正生感觉像吃了一记无声的耳光,他抓住了周应川手臂:“我刚才听李水源说你们中午在一块吃饭了?那你认识他们一块开厂的梁老板吧?你奶让摩托给撞了这事,其实就是你弟弟在外头跟他儿子闹了点矛盾,把人家鼻子打出血了,人家报复,才撞着你奶了,现在你弟躲着不敢回家,到底是你亲弟弟,你能不能跟黄老板说说,看看这事…”
“周经理…!”
病房半掩的门再次被推开了,这次人未到声先到,竟然是良丰的梁浩来了,他肚腩有点大,拎着名贵的补品,后头跟着李水源。
“哎呀周经理,我说下午订好的节目你怎么没去,原来是先来看老太太来了,我都不知道原来老李跟您关系这么近…老赵也是我兄弟!他早跟我说嘛…!我本来也是正打算要来的…这就两个小孩子打架的事,没成想把老太太给撞着了,全怪我那个小子,这样,我让他来道歉,晚上还是我来请…!”
周应川听出来了,他这是给人扯旗子,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李水源。
“谢谢梁老板,晚上我就不去了,这次来的时间紧,您拿来的材料我看了,良丰那块儿的地皮似乎还有些牵扯,集体土地不能抵押,这是规定,建议您换个标的…”
李水源哪儿能听不出周应川估计是不满意他先斩后奏,急忙说:“应川,你看,那都是上一任领导签的字,钱我们当初可一分没少给…现在厂子还没建起来,等建起来了,我们绝对有能力偿还贷款,咱们都是一家人…”
“李老板,我不知道赵正生跟您说了什么,但您应该是理解错了。”
周应川眉眼淡然,嘴角挂笑,礼貌地跟他们示意,就走了,梁浩看着周应川的身影消失在走廊。
“李水源!你他妈搞什么?!你不是说他是你妹夫的亲儿子吗?这关系没拉上,还把人得罪了!你这不是瞎出主意吗?!”
李水源也急:“赵正生,这些年我也帮了你不少,现在我急着用钱,你去跟你儿子周…”
赵正生刚想推开了李水源去追,一低头,余光在桌上没封紧的信封里撇见一张熟悉的条子,边角已经泛黄了,就跟着塞在那摞百元大钞的最上头。
赵正生起身的动作一滞,他寻着那张条子,竟然是当初让他周应川赶紧搬走,随手打发他的那三千块钱的字据,原来…他竟一直都没去支。
梁浩在李水源身上算栽了跟头,马屁拍在马腿上,他为了这次贷款能顺利批下来,连小舅子的关系也托上了,好不容易七拐八拐才找到了周应川…他怎么不知道集体土地不能抵押?但现在市场环境混乱,不较真,谁去管?
这可好,本想露脸,倒把屁股露了,梁浩下午提前派人去把工地上催债的工人全拉去卡拉OK的先安抚住,又带着人来请周应川去看进度,周应川也没驳他面子,下午带着人去了。
许塘睡醒了,就给孙鸣的房间打电话,孙鸣没一会就来了,知道他要去温泉,给许塘在包里翻出小泳裤,又给他找毛巾。
“许塘,你的相机还要带吗?”
许塘正在洗脸:“不带了,周应川说没电了,要充电呢。”
收拾好,孙鸣就带着许塘去酒店的温泉了。
培江酒店的电梯有点小,许塘说:“小孙哥,你别生我的气,我中午真的是跟你开玩笑呢。”
“我没生气。”
“我就知道…”许塘笑眯眯地:“我就知道你肯定没生我的气,那你晚上跟周应川说下啊…”
“跟周哥?说什么?”
“就说你没生我气,这是他给我布置的作业呢。”
电梯门开了,许塘还嘱咐道:“小孙哥,你别忘记了…”
孙鸣还纳闷,说这个干什么,反应过来,估计是中午周哥“教育”他了,许塘这是让自己去帮着“销账”呢。
春城酒店看的出来就是比着申州那边的酒店建的,但也就外头光亮,里头一比还是差的远,说是温泉,其实就是酒店砌的几个泡澡的大池子,还说运来的是山泉水,孙鸣看也够呛。
他找了个安静的池子,和许塘换完衣服就泡进去了,许塘往下一沉,吓了孙鸣一跳,连忙伸手去捞,还没捞到,许塘自己就又冒出来了。
“也就一般啊…小孙哥,感觉这儿还没万豪的好呢。”
许塘看不见外观,倒是孙鸣这两年跟着他,见了不少世面。
“那当然了,万豪单去一次就要三百八,这儿最贵的套房,住一夜也就六百多人民币。”
这价格能赶上培江本地人快两个月的工资了,许塘听了没什么感觉,他歪着脑袋,有点无聊,泡了一会儿他就不想泡了,孙鸣又带着他出去,换好衣服坐下,孙鸣点了两杯咖啡和一个果盘。
许塘一边吃,听见大堂那边有动静。
“小孙哥,那边在干什么?”
“有几个人在打台球。”
“什么是台球?”
“就是拿杆子在桌子上打的球…”
孙鸣忽然有点肚子疼,跟许塘说:“许塘,我好像要拉肚子,你在这儿别走,我去上个厕所。”
许塘点头说好,孙鸣看男厕所也不远,就赶紧去了,台球桌那边,有五六个年轻人正围着桌台打台球,握竿的那个年轻人精瘦,打飘了,空杆。
“操!”
他从兜里摸出两百块钱摔在台球桌上。
“再来一局!”
旁边有人劝:“承哥,咱一下午输不少了,要不到这儿吧!别玩了…”
“你别管,老子今天不光要把之前输的都赢回来,还他妈要翻倍赢,赢不回来老子不姓赵!”
他们玩的是靠着游戏规则简单而迅速风靡大江南北的单花色,谁先打完手中的球谁赢,赌注有大有小。
和他打对手的男人满脸络腮胡,搂着个女郎:“继续玩可以,但是不是先把前头的账给结了?上次那五万块钱…”
“操!都说了,我爸是厂老板,他有钱,我还会赖账不成?!跟他玩的比,老子这都是洒洒水…整天催催催,还不够扫兴的…!”
赵业承把杆一摔,又看见一旁穿着暴露的女朋友:“谁他妈让你穿这么绿的?!真晦气!赶紧去换了!滚滚滚!”
女孩被他凶恶的话语吓哭了,捂着脸跑了,赵业承撸了把短发,摸了根儿烟叼在嘴里,突然,他目光一晃,在对面的卡座里晃到一个人影。
一旁的小弟问:“承哥,你看见谁了?”
“操,好像是熟人…”
赵业承的目光像融化的蜡,粘在那道人影上:“操,我是不是眼花了?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我跟你说,在那个人民广场办的晚会上,我在台上看见一个特别漂亮的男孩…”
作者有话说:
许小塘:(此刻从书包里拿出小本本)“给小孙哥道歉”划掉,完成作业。耶嘿。
反省是不可能反省的…
若问为啥
许小塘(乖巧无辜):我哥叫我道歉,又没叫我反省…
第三十九章 惊魂
孙鸣去上厕所, 许塘就在拿叉子扎着盘子里切好的水果等着他,在外面,周应川或者是周应川叫的人看着他叫他不要乱走的时候, 许塘一般都会乖乖等着,这也是周应川教他的底线。
许塘的嘴挑, 酒店切的苹果不是很甜,他只吃了两片, 就没吃了,在桌面上摸寻纸巾, 感觉有人朝他这边走过来了。
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停在了他面前。
“喂, 你之前是不是在那个侨平艺术学校上过学?还参加过建市晚会的表演…你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赵业承好奇,他看着许塘眼睛像被定住了似的不动, 眼神愈发玩味。
“我不认识你。”
“可我认识你啊!我不仅认识你,对你印象还深的很…我记得你站在台上朗诵, 要不咱们现在认识认识?你再给我念两句听听。”
“我说了我不认识你,你是耳朵聋了听不见?”
后面不知道谁笑了一声,赵业承咬咬牙,慢悠悠拿起许塘面前的咖啡。
“还点咖啡, 你看得见杯子在哪儿吗?我先请你喝一杯…”
他坏笑着就要往许塘头上倒。
许塘的听力很敏感,咖啡杯轻微磕碰盘子时他就听到了,他抓着椅背, 抬脚就往赵业承的声音那边踹了一脚。
“我操你妈的…!你他妈吃熊心豹子胆了敢踹我?!”
赵业承被他踹一个踉跄,手里的咖啡还没倒出去,先泼洒了他自己一身, 热咖啡烫的他急忙伸手扯着胸前的领子, 杯子也掉在地上摔碎了。
“经理!”许塘喊。
这层的经理听见动静就一路小跑地赶过来了, 他堆出个笑脸, 拦着要揍人的赵业承。
春城是当地数一数二的豪华酒店,背后的老板傻子也知道不简单,赵业承满脸愤恨,倒也憋着没当场发作。
“臭瞎子…!”
许塘也没理他:“经理,他打碎了我的咖啡,他要赔。”
“是我们没注意,保洁没拖干净,地滑…!这杯咖啡我们赔,我们该赔的…”
经理赔笑,习惯两边不得罪,挥手又叫服务员端来了一杯,孙鸣在厕所隐约听见这边的争执,坑都没蹲完,就急匆匆的提着裤子跑出来了。
“许塘,你没事吧?他们是谁?”
他推开赵业承那帮人,将被围在中间的许塘护在身后。
“不知道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神经病…小孙哥,你起来,让开点…”
孙鸣回头一看,见许塘正捏着咖啡杯的杯把,那可是服务员新上的,烫的很,孙鸣眼皮一跳,连忙不动声色地摁着他的手臂。
“许塘,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咱们已经出来一下午了,一会周哥要给你打电话了…”
许塘听见周应川要给他打电话,才算松开了手。
“怕了?俩人都真他妈怂…”
赵业承在后面骂了一嗓子,孙鸣赶紧捂住许塘的耳朵,上了电梯。
许塘没听见赵业承后面骂的,他在肚子里打了一圈骂人不带脏字的草稿,打算等周应川回来了跟他说。
吃完晚饭,周应川回来的又有点晚,许塘迷迷糊糊睡着了,等他醒的时候,是周应川从床上抱起他,一边给他脱衣服,一边给自己脱。
“我回来了,带你洗澡…”
许塘有点低血糖,睡一觉起来脑子像重新开关了似的,他感觉自己有什么事要跟周应川说,但热水从头上一淋,一时没想起来。
洗完澡,许塘的指甲有点长了,周应川在床上给他剪指甲。
“今天胃还有没有不舒服了?”
“没有,我已经全好了…那个中药能不能不喝了?味道好奇怪,只差两天了…”
周应川伸手摸了摸许塘的肚子,没那么瘪,说明他晚上有好好吃饭,还在消化。
“那就不喝了。”
助消化的罢了,也不打紧。不用喝那个味道又苦又甜的中药对许塘来说是个值得庆祝的事,他也的确小小欢呼了一声,张开双手扑住周应川。
周应川正在专心给他剪指甲,让他吓了一跳,一手搂稳他扑过来的腰,一手连忙举起指甲刀。
“坐好…剪着指甲呢,扎到了怎么办…”
“我都一天没见你了…你又不会扎到我…”
“万一赶不及呢?”
“不会的…”
许塘像翘着尾巴的小猫,闭着哼眼:“周应川,难道在你看得见我的地方,还有比我更宝贝的事吗?”
他得意的笑脸让周应川清俊的眉眼也跟着舒展,轻轻笑了一下。
“好吧,随你扑,我会看着的。”
“这才对嘛…你的眼睛要在我身上才可以…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剪完指甲,许塘想起什么,问:“对了,你今天去医院看你奶奶怎么样?”
“医生说让回家养着,看骨头能不能长上…不跟你讲这个了。”
周应川他奶对许塘来说是个完全的陌生人,周应川说不讲,那就不讲了。
“那你看见你爸了吗?”
“看见了。”
“他有变化吗?”
周应川问:“怎么突然问他?”
许塘盘着腿,抽回手托着腮帮子想,周应川啧了一声,又给他捋过来:“别乱动,正在剪。”
“我知道,你让我用一下,要摆造型嘛…”
许塘状若深思:“下次让我碰见他,我一定要狠狠揍他才行,上次他骂你,我没揍他,这事我一直气到现在…半夜睡醒我都难受!”
周应川刚开始都没想起许塘说的上次是什么,反应过来了,才明白他说的是那年除夕夜,李红霞和赵正生带着人来在他们的小院一通砸闹的事。
“我还以为你忘了…那时候你不是没出来,你是听我的话才待在屋子里,做的很好,不要气…”
“周应川,你希望我忘了吗?”
许塘放下手,一脸真诚“瞧”着他:“你是不是希望我忘记那些不好的事?”
不知道怎么了,周应川心里就是有种预感,如果此刻他说了是,尽管许塘会觉得这个要求有些难度,但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只因为是他说的,所以哪怕是迫使自己,许塘也会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去…
“忘记会让你不开心吗?”周应川问。
“会,但如果是你说的就可以…”许塘认真地想了想:“你想的话,我可以去试着忍忍看,虽然不一定成功,这个我先提前跟你讲了…”
他知道要报备一下。
周应川听见他这么说,半晌,揉了下他的头发。
“你当然可以自己决定了。”
“唔…那我这样算不算很记仇?我感觉记仇这个词儿好像不是什么好词儿…”
“谁说的?”
“你问我…一下子我也想不起来…”
周应川说:“记得还是忘记,以后你都会有能力去应对的,我也会教你…”
他从未想过把许塘养成一只毫无自保能力的笼中鸟,在他眼里,许塘只是暂时的比别人少了一双眼睛而已,他会重新拥有的,不仅是眼睛。
许塘撇了下嘴:“教我怎么打人吗?这个我已经会了,说不定比你打的还好呢…这么一说,周应川…好像小时候你就很少跟别的小孩打架…”
“那会儿有太多事要做了,哪有时间打架去…”
“那你刚才还说要教我…”
许塘一听就觉得没戏,从小到大,就是再难的境地,在周应川的嘴里,骂人的词儿也没听见过一两个,他都全靠自学成才呢。
想到这儿,他倒是想起来下午的事了,周应川收起了指甲刀,问他:“我要看下书,你要在床上先睡觉,还是和我一起?”
“和你一起。”
许塘没当回事,也就懒得说了,伸手挂着他脖子上:“我还不困,你给我讲下你做的题…”
“你要听?”
周应川有些诧异,他现在学的内容涉及很深的金融领域,不像以前复习本科考试,所以就没跟许塘讲了。
“可以催眠嘛…”
周应川弯腰抱起他:“那不讲。”
“为什么,干嘛那么小气…”
“我不讲的就不用听,但我跟你讲的题,你得好好听,不能听着睡。”
许塘在他颈后做了个鬼脸。
反正他可以睁着眼睛睡-
周应川打算后天回去,良丰贷款材料也会带回去审核,梁浩听到这个信儿,找了李水源商量是不是周应川不打算给他们贷款,才找了这个托词。
李水源机灵,晚上把政府那边的人也请来了几个,大有想拿地方财政当担保的意思。
周应川应酬着饭局,孙鸣这两天都在闹肚子,晚饭都是他提前买好了,带上来给许塘在房间吃。
晚上许塘正用随身听听英文,他病好全了,周应川给他布置了点作业,不多,听见门响,他摘掉耳机摸着熟悉的路线去开门。
“小孙哥…”
下一秒,一双手夺门而入,用毛巾死死地捂住了许塘的口鼻。
“别出声!乖乖跟我走,让我爽了,放你一条活路…”
许塘听出这个声音很耳熟,赵业承用力反剪着他的一双手腕,许塘想要反抗,可随着吸入的气体,他的脑子愈发混沌…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软…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只感觉自己肺里像进了粘稠的水,快要呼吸不过来,赵业承正扑在他身上,他嘴里的恶气快喷在许塘面颊上。
“你谁啊!恶心死了!!给我滚啊…!!”
许塘几乎是以为一条恶狗压在他身上,他快被熏吐了,举着捆绑的手朝人身上猛砸,然而他好像还没恢复力气,不抵赵业承的力量,被他一把摁着。
“我是谁?我很早就见过你了,在人民广场,你不记得了吧?你当时站在台上,灯光一照,他妈的…我在歌舞厅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妞儿…!你知道男人和男人走哪个门吗?后来我知道了,我就想,要是能干你一次…”
“干你妈的头!滚啊!!”
许塘卯足了劲儿朝赵业承身下狠狠踹了一脚,刚巧踹在赵业承裆部,赵业承疼的弓背,捂着胯下蹦起来:“小婊子!你他妈敢踹我…!”
抓着赵业承喊疼的空挡,许塘爬起来要跑,然而他没有方向,突然脚下被地下散乱的木架子绊倒,摔在地上,传回的回音空旷,不像是在室内。
“你带我来了哪儿?!”
赵业承打算解皮带,拧笑:“他妈的!你一个瞎子往哪儿跑?!这儿晚上没人会来的…你乖乖让我爽一次,不然踩空掉下去,摔的你头破血流…!”
与此同时地,饭店包间的门连敲都没敲,就急忙地被人推开了,喝的脸红脖子粗的梁浩正提议再举一个,所有人都惊讶地往门口看去,孙鸣跑的顾不上喘气:“周哥…!坏了!许塘、许塘他不见了!!”
“什么?!”
周应川立时站了起来,其他人还懵着,只听见周应川扔下一了句失陪就匆匆离席了,饭才吃到一半,李水源反应快,拉着梁浩跟着也追了出去。
“怎么会不见了?!”
“我、我不知道、我本来上去给他送饭,但怎么敲门也没人开,我就让服务员给我开门,可我进去一找,发现许塘根本没在房间里…!哪里都没有…!”
“问酒店的人了吗?”
“问了,他们说他们也没看见…”
许塘爱玩,但知道限度,一般不会自己乱跑让人担心,孙鸣火速从兜里翻出许塘的随身听:“对了!周哥!许塘的随身听掉在房间门口…他会不会是被人带走…被人绑架了…?!”
现在申州那边有不少专挑有钱人家小孩下手勒索的团伙,报纸都不敢登,许塘平常穿的用的都是名牌,该不会是来了培江被人盯上了吧?!
绑架这两个字狠狠地刺进了周应川的神经,一出了电梯,他敏锐地察觉到正有人往这边看,孙鸣反应也快,看过那几个大堂里正鬼鬼祟祟往这边打探的年轻人。
“周哥!!我记得他们!!就是他们有个带头的前天在温泉找了许塘的麻烦!是不是他们把许塘带走了?!”
他话音刚落,那几个正往这边瞧的年轻人知道被发现了,心虚的厉害,起身就要外跑。
“拦住他们!!”
周应川朝门口的门童厉声呵斥,两个门童合力,抓住住了落在最后头的那个。
周应川大步上前,抓起他领子:“许塘在哪儿?他被你们带去哪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跟着承哥来的…!”
见他不说,孙鸣要先揍他一拳,还没伸手,只见周应川拽着那个小年轻领子一把摁在桌上,抄起酒店大堂的烟灰缸,高举狠落,重重地砸在了他头上,烟灰缸顿时崩裂,小年轻的头上鲜血泗流。
“告诉我,他在哪儿!”
孙鸣还没捏紧的拳头一抖,吓呆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凶狠的周哥,小年轻疼的快昏过去,他痛嚎着,捂着汩汩冒血的头:“在后头!承哥带个瞎子去后头那个没建好的厂子里了…!我不知道他是谁…!我真的不知道!你放过我吧…!!”
周应川一把丢开他。
“操!你一个瞎子真他妈能折腾…!等着,等老子先弄服你了,再叫我那帮兄弟来爽…”
许塘被赵业承掐着脖子,快喘不过气,他手上捆绑的绳子被他挣脱了,挣扎着在兜里摸到家门钥匙,握着就朝身上的赵业承扎去。
“你还敢打我…!你给我去死吧…!”
他顾不上预计距离,只能凭感觉往赵业承的要害上扎,尖锐的钥匙一下子扎进了赵业承的脸颊,钻心的疼痛让他承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许塘脸上。
许塘眼冒金星,然而下一刻,赵业承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惊讶地往楼梯处看去。
这儿是处没建好的厂房,荒凉的一般不会有人过来,他还没反应,只见水泥楼梯上冲上来一个人影,正看见地上赵业承扼着许塘的脖子。
周应川的眼神一时间像从地狱里走出来杀神那样恐怖。
“操——!!”
赵业承当头被极为狠重的一脚踹地翻滚出几米远,感觉他的五脏六腑都要被踹裂了:“你他妈是谁…?!赶来破坏老子的好…”
不等他骂完,周应川已经拎起了地上的钢管,直接握着钢管朝他的脊背狠狠砸去,沉闷的响声没几下,赵业承已经口喷鲜血,咳出的混合物里混着不少牙齿和血块。
“他妈的!你到底是谁…?!”
孙鸣也跑上来了,他看着地上的赵业承满嘴冒血,周应川眼底更是血红如兽,心里大惊,连忙上去拦抱着周应川:“周哥…周哥!再打要出人命了!”
“给我看着他!”
周应川丢下手里沾血的钢管,快步扶起了地上的许塘:“塘塘,是我,我来了,没事了,不怕了…”
许塘知道是周应川,从他出现的第一秒他就知道是他,他抱着周应川,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许塘咬着牙,恨恨地、委屈地哭出了眼泪:“周应川…他是个什么杂种!他敢打我…!他竟然敢打我脸…!”
周应川急忙看他的脸,果然脸侧肿起了一块儿,周应川不敢碰,怕让他更疼了。
“你听着…好不好?”
他安抚住许塘,转身走向地上的赵业承。
“你…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你要杀人?!你知道我爸是谁吗?我赔钱,我赔钱行不行!你要多少…?!我他妈什么都没干…!”
赵业承眼神惊恐,语无伦次,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周应川没回应他,他冷冷地抓起了他的头发,接着朝承重柱前立着几面沉重的玻璃狠狠地砸去。
一下,两下,三下…巨大的撞击声震颤墙壁,随着“砰”的一声重响,浑是血的头骨硬生生砸的玻璃爆裂,崩裂满地碎渣。
“承承…!”
紧追着,楼梯上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梁浩和李水源赶过来了,李水源在酒店楼下看见那几个小混混,就知道这事八成跟赵业承那个整天瞎胡混的小子脱不了干系。
但等他真的看见一地玻璃渣里满头是血,几乎快瞧不出人样儿的赵业承,又吓的心神一震…!
他看着周应川,几乎不可置信的…
“应川…!住手!他是你爸的儿子业承!他是你亲弟弟!”
周应川没管李水源的话,又或许他听到了,只是根本不在意,他像扔垃圾一般扔下半死不活的赵业承,朝后头的沈瑞抬了下手。
沈瑞猛地从惊愕中回神,立刻将包里的审批文件递给了周应川。
梁浩可不管赵业承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只关心那八百万的贷款能不能拿下,看周应川拿过了文件,连忙说:“周经理!刚才我跟您说的…”
“字我签了。”
厂房建筑的外墙都还没浇封,周应川说完,伸手将那沓厚厚的文件资料扔了出去,惨淡的月光下,白纸黑字的合同像是真金白银的钞票,在风中被吹的四散零散,打着漩儿飘落。
“前提是,让他跳下去,一张张捡齐了拿给我。”
周应川的神色冷漠至极,他狠狠踹了一脚蜷在地上赵业承,李水源先是脸上一喜,随后又惊骇无比地看向他,声音颤抖地喊:“应川…!那可是你亲弟弟!”
“二楼而已,过了今晚,他从十楼跳下来都没用了。”
他甚至连眼神都没再分给地上的赵业承,打横抱起许塘,越过他们,走了。
梁浩率先回过神了,现如今大浪淘沙,黑白灰哪有分那么清楚!
“你侄子是吧?!让他跳!二楼跳下去又死不了人!他残了我出钱!!”
似乎觉得不够,梁浩直接皮包里掏出一万块钱摔进李水源怀里:“你以为现在我们还有退路?!厂子建不起来你我他妈全喝西北风去!你妹夫那个纸箱厂不是要破产了?让他跳!这些够不够?他妈的赶紧让他跳!!”
在梁浩的催促下,李水源也动摇了,但厂房建设挑高的二楼可不是平常高度的二楼,真跳下去,不死也得残,可…可他如今也确实被逼到那份上了…
周应川没管里头,等他抱着许塘走出厂房大门,背后传来一声从高处坠落的重响,赵业承撕扯着惨叫、哭嚎,叫着他的骨头断了,骨头断了…
周应川没有捂住许塘的耳朵,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抛给了后头惊魂未定的孙鸣。
“给他叫辆救护车,告诉沈瑞,明天早上八点回申州。”
第四十章 抚慰
许塘的手掌和手臂在和赵业承的厮打中擦伤了, 又被他捂着毛巾吸入了些歌舞厅里那些下三滥的迷药,幸亏吸入的不多,去了医院检查, 医生先是帮他消毒了伤口,看他反应不严重, 交代让他回去多喝点水,多休息, 加快代谢。
回到酒店,俩人一进了房门许塘就控制不住地缠在了周应川身上, 他哭着泪湿的小脸, 蹭着周应川的下巴,脸颊, 脖子:“你亲亲我吧,周应川, 你亲亲我好吧,你亲亲我…”
周应川一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手紧紧扣住他单薄的脊背,没有一丝缝隙的, 甚至连空气也容纳不下,仰头狠狠吻住他的唇舌…
“我教过你的,听清楚是谁才能开门, 你是不是不听话?”
“我没有不听你的话,我在听英文,这是你让我做的…”
许塘又要哭了:“我已经很难受了, 很疼了, 你要教训我了吗, 你还要骂我了吗?你亲亲我吧, 亲亲我,我讨厌那个混蛋的味道,我喜欢你的,我喜欢你的…”
“喜欢我的?”
许塘感受到他的屁股痛了,周应川的手掌像炽热收紧的桎梏,他颤着嗓音叫:“不,是我说错了…!我只喜欢你的…!周应川,我只喜欢你的…!”
那双几乎要将他揉捏碎的手松开了,又化作了温柔的托抱,许塘的下巴搭在周应川的肩头,像淋湿的小兽一样舔舐的周应川的耳廓。
“你不要对我这么凶,我会怕的,你知道我只在意你,周应川,我不怕任何事情,他抓到我也是,我只怕你对我生气…”
许塘对周应川的情绪敏感到了旁人无法想象的程度,这是周应川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的,那时许塘刚刚眼盲,他很长一段时间晚上都会做噩梦,唤他的名字,梦见自己跌下山摔的四分五裂,梦见周应川不要他了…
周应川哄了他很久,连晚上都不敢睡得沉了,就怕许塘唤他时他没有应,也是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在许塘面前发过脾气。
“乖…是我不好,我没有对你生气…”
那双手轻轻揉捏着他的痛处,周应川眼底浮现了几分自责:“塘塘,是我的错,如果你看得见,你不会开门…”
许塘深呼吸,蜷了下脊背,往下侧着小脸贴着周应川的胸膛,他听了一会,干脆不动了。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你一定会来,他扑翻了我,我狠狠地用钥匙去扎他的头…我恨死他了…”
“你做的对,很对…”
周应川轻轻抓住他挥舞的手腕。
“放下来,你的手会痛…不要碰到伤的地方…”
周应川抚住他擦伤的手腕,在水泥地的磕碰伤痕很痛,他小心地避开,伤处涂了碘伏,看起来比受伤时还要骇人。
许塘抬起头,用嘴唇亲吻周应川紧蹙的眉心:“你好心疼了…”
“是,我好心疼。”
自从他们长大之后,别说让许塘受伤,他连一句重话,连发火都没对许塘发过一次,他护在心尖的许塘,竟然差点让那个杂碎给欺负了。
“我恨死那个混蛋了,他竟然敢打我,我真的想杀…”
“我知道,但我们不能让他死。”
许塘脸上红肿的地方在下颌边缘靠上,周应川拆开了药膏轻轻给他涂:“处理起来会很棘手,我们很快要走了,但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你还记得之前抢走你手表的那些人?”
“那几个混混…?他们怎么了?”
周应川说:“走之前我都会处理好的,不会让你平白的受欺负,赵业承是送上门的蠢货…”
许塘想了想,两颗小虎牙在唇里若隐若现:“周应川,其实你才是最记仇的那个…”
“我是。”
他毫不遮掩地承认了。
听到他的答案,许塘脸上的惊吓已经消散,他咬上周应川的脖子,很轻的啃咬:“所以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是跟你学的…”
“我还有很多优点,你要挑着好的学…”
“不要,我不要,你不好的一面只有我知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小秘密,周应川,你刚才的样子一定把小孙哥和小沈哥都吓坏了…”
他只听那些震响和撕心裂肺的惨叫,都能想象到那个混蛋有多么惨…
“是不是也吓到你了…?”
许塘搂着他的脖子,哼:“没有,我没有被吓到,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刚才叫,那是因为你捏疼我屁股了…”
“你现在也很会治理我…”
许塘忍不住小小地勾起了嘴角:“真的吗?我已经学会怎么‘教育’你了吗?看来我找到诀窍了…周应川,你要夸我…”
许塘伸手去扯他的嘴角:“你夸一下,你夸一下嘛…”
周应川任凭他扯,去吻他的嘴角,许塘倒在床上,方便周应川给他脱去外裤和上衣,脱完了,周应川用热水拧了毛巾,给他擦着身体和头发。
“我想洗个澡…那个厂房好脏,里面是不是有死老鼠?”
“没有…”
“你看清楚了吗?真的没有吗?我滚在地上的那里死虫子也没有吗?”
“没有…”周应川说:“等你伤好了才能洗澡…”
好吧,周应川说没有就没有吧,许塘被热毛巾擦着也很舒服,他之前生病的时候周应川也是这样给他洗澡。
“那个赵业承真的是你弟弟吗?你见过他吗?”
“之前没见过,今天是第一次。”
许塘皱了下鼻子:“他和你的味道完全不一样,他好恶心…”
“我是什么味道?”
“说不上来,反正我就知道是你…”许塘突然地撇嘴,他推掉了周应川手里的毛巾,爬起来窝在他怀里:“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没人能和你一样…!”
周应川看他噘着嘴,将毛巾放在一旁热水盆里,抱着他:“塘塘,怎么生气了…?”
“我不喜欢这个问题…!”
“哪个?”
许塘委屈地几乎要再次哭出了眼泪:“你明知故问…!就刚才那个,我不要你和别人比…!我不要!”
“好,不比…手搂上我的脖子,分开搂…”
周应川怕许塘看不见摆弄手臂,弄的自己的伤疼,许塘一开始不想听他的,他现在有脾气就要发脾气,周应川也没有说他,只搂着他:“乖,对不起,我知道的…”
“你真的知道吗?真的不能比…!一点也不能比…!”
他固执地强调。
“乖,我真的知道了…”
周应川说他真的知道这这句话让许塘得到了极大的安慰,他今晚太累了,那场撕打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在肾上腺素带来的短暂的清醒之后,他精疲力竭,很快在周应川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车准时停在春城酒店楼下,梁浩也来了。
“周经理,都是昨天晚上那场意外打搅了咱们的雅兴,您说寸不寸,咱们喝的好好的,赵家那小子耍酒疯,竟然跟那帮要债的工人打起来了,夜里就被送去医院抢救了,全身的骨头没几根儿好的…不过您放心,这笔钱下来了,我们就立刻给工人发工资,这种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了!两边的医药费我们都管…”
“梁老板,欢迎下次来申州,我来做东。”
周应川站在车前,微笑着和他握手,梁浩多精明一人,那张胖似南瓜的脸上满是笑,说着“一定,一定来!”,两个人心照不宣。
赵正生昨晚从得知儿子高处坠落的消息,一整夜都在医院,他从李水源那儿知道周应川住在春城,马上要走,竟然也赶着过来拦车,他红着眼,将赵业承整整一夜的抢救单子挥砸在周应川的车上,梁浩拦都拦不住。
“周应川!你就这么狠的心?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我当初就不该生你!!你要了你亲弟弟的命你知不知道!他…他…!”
想到医生说赵业承下肢爆裂骨折,腰椎、脊椎多处骨折,不仅以后站起来有问题,还可能会失去生育能力…
赵正生难以启齿,昨晚一夜他看着儿子惨叫着痛的生不如死,作为父亲,他心如刀割。
“赵伯父。”
车窗降下,说话的是许塘,他拿着一个水杯,探出脑袋,他皮肤细嫩,脖颈处的几处青色在一夜过后有些吓人,早上刚涂了药膏,一吹风有点凉。
“回来,不要吹风。”
许塘撅了下嘴,他没有转头去寻赵正生的位置,只是乖乖地没有把头伸出那么多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不知道也没关系,看在你现在很惨的份上,我只跟你说昨天的事,你儿子昨晚可是差点掐死我,所以你说他差点丢了性命?他那种东西,死一死又有什么关系?再说又没死。”
“你…!!”
这个男孩是谁,是周英收养的那个的瞎子?他真的活下来了?过去他从没正眼瞧过他…
许塘扒着车窗沿,咧了下小虎牙:“对了,麻烦你帮我转告他…这事没完。”
“开车。”
周应川避着许塘的脖子捞回了他,没回头地说,孙鸣发动车子,春城酒店门前的迎宾路刚洒了水压尘,黑色轿车不带一丝尘土地扬长而去。
满地的抢救单子被车轮掀起的风带起,又轻飘飘地落下,无人问津…赵正生那一瞬间犹如山倒,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往后踉跄了两步…差点跌倒…
他想起在培江的时候,那天晚上他似乎看到了儿子的背影,如果当时他能多喊两声,是不是会不一样?三年过去,他好像连儿子的背影也看不清了,这是他第一个儿子,当年老家下了大雪,周英在屋子里生他的时候,他也曾彻夜蹲在外头…
他眼前突然闪过了很多年以前,他在城里娶了李红霞,周英带着年幼的周应川,在门口苦苦哀求他的泪脸…
心头像一把烧红的闸刀落下,他惊惧地想,或许这一切都是报应…
回到申州,去美国的事已经提上了议程,许塘被周应川安排着开始办理各种手续,周应川托关系将他挂了福市的因得里盲校下头,作为访问学生,跟着其他老师和学生一起拿到了签证。
周应川跟他说,在他名下存了一笔钱,许塘也没问存了多少,他们之间没有你和我的概念,他们就是他们,从小如是,长大也如是。
中间周应川又带他去了趟京市,拿着从波士顿医院寄回的病例评估报告给大夫看,这一年周应川定期地给波士顿的医生寄去许塘的检查结果,终于收到了好消息。
波士顿那边的医院认为许塘眼底的溃疡面修复,已经符合角膜移植手术的条件,手术可以预约在三个月后。
京市的大夫很为他们高兴,他读研究生期间也有幸跟着导师去过哈佛的医学院访问,知道这种类型的人工角膜在前年获得FDA批准后,就在美国地区被推广应用于临床,已经为数百例盲人重新恢复了光明。
回来之后,许塘把这个好消息也告诉了他在申州为他做检查的医生,那位女医生已经从学生气的助理医生,做到干练的主治医生了。
她看着周应川领着许塘,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她刚毕业,扎着马尾,病人看她年轻,没人挂她的号,那天下午她在研究眼科文献,进来的人说要给眼盲的弟弟治眼睛。
她随口说去国外才有希望,他竟然真的放在了心上,后来她又给他们推荐了京市的师兄,她没想到,这个男人只花了两年的时间,就将别人嘴里的不可能变成了现实。
“许塘,恭喜你。”
“谢谢郑医生,这是我和我哥哥送你的花。”
他拿着一大束百合和康乃馨束成的漂亮花束。
“郑医生,祝你的名字早日排在第一个,谁不挂你的号,真是没眼光!”
他在排队的时候听周应川跟他讲过,每个科室前头都有医生的名字,名字越排在前头的越厉害,他问郑医生排在第几个,周应川说在第三排,许塘说排的不公平。
许塘到哪儿都是个受欢迎的小孩,郑琪笑了,收下了花。
“好,我一定努力。”
她和许塘说话的时候,看见门口回来的周应川,在他们说话的间隙,男人也开好了药,他随手将吃空的止疼药扔进医院的垃圾箱,跟她说了声谢谢。
他有着很严重的神经性头痛,有时来医院他会拜托郑琪照看下许塘,就去看医生,领药。
郑琪有着双高知的父母,家庭几代的积攒,即便这样,当年她在学校为了争一个能公费去美国研学的机会,都和同门的师兄师姐争的头破血流,她有时都不敢想象,这个男人要把如今国内那些精英争相竞逐的“美国梦”抓在手中,要付出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筹谋和辛苦。
月底,许塘拿到证件,陪着周应川去了港城考试,孙鸣也去了,当然他还是负责在周应川忙的时候看顾着许塘。
港城的繁华夜色没有感染到他,孙鸣心里揣着事,他一直在为上次许塘差点被赵业承绑走伤害的事儿自责,这次周应川还带着他,让每个月领着高薪水的他心里十分愧疚。
“小孙哥,你不要自责了,我没事,真的不怪你,你陪我吃点心吧,港城的点心可香了…”
许塘递给他一个椰蓉糯米球,孙鸣接了。
“要不是周哥赶到的及时…”
孙鸣都不敢往后讲。
“我有时候真觉得我挺差劲的,总关键时候掉链子,我要是早点上去找你就好了,我刚开始跟着周哥的时候也是,去外地,我忘记给车子加油…”
“那周应川骂你了吗?”
“没有…”那还是服装厂刚起步的时候,杨思远那天倒想骂他,但周应川在,他也不好开口,后来他跟着周哥,学到了很多,做事也细心了许多。
“那不就得了,周应川没骂你,就说明他没生气。”
孙鸣“……”了一下,觉得许塘这个安慰人的理由实在太假了,一点也站不住脚。
“许塘,这次出这么大的事,周哥也没骂我…是不是因为周哥觉得我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阿?”
“咳、咳…!”许塘咳的椰蓉碎都从嘴里掉出来些,他惊讶地说:“小孙哥,你是变态吗?还是你喜欢被骂?不,谁喜欢被骂啊?”
许塘没被周哥骂过,他当然不知道大部分人是怎么成长起来的。
“许塘,你没听过那句古话?打是亲骂是爱,我只是打个比喻…就像我爸总说,老板骂你是愿意教你,总之是“自己人”的意思…”
“那你见他骂过我吗?我不是…呃,你说的那个…自己人?”
“当然不是了…”
孙鸣觉得周哥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弟弟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两年一直从服装厂就带着自己,还发这么高的薪水。
“我哥本来就很少生气的,说实话,从小到大我都没见几次…不过要是真把他惹火了,啧啧…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许塘撇撇嘴,也不肯说自己惹火过他没:“那晚虽然是意外,但你见过了,你希望他那样骂你?”
孙鸣也想起那晚的画面,他心惊肉跳,连忙摇头:“你一说我又想起来了,我真的没见过周哥那样,像要杀人…吓死我了。”
“这不就得了。”
许塘一点点地啃着糯米球,糯米不好消化,周应川不让他吃多。
“小孙哥,你上次不是问了我哥,我们走了之后…你在公司的规划?我哥怎么说?”
提起这个,孙鸣是喜忧参半。
“周哥打算让我跟着沈瑞那组,我去打听了,那一组全是申州名校毕业的高材生…”
“那不是挺好的吗?相信我,小孙哥,我哥那人我最了解了,他能这样说,说明你已经做的很棒了。”
许塘小大人似的,煞有其事的拍了拍孙鸣的肩膀。
“你对我好,我哥会为你安排好的。”
“是,周哥的确为我费了不少心…可你哥还建议我今年一边工作,一边再念个大学。”
“那咋啦。”
还那咋了?许塘知道在他们老家那地方,十几万人的县城,至今都还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吗?
他要是能考上大学,估计他们县领导都得敲锣打鼓往他们家送大红花去。
孙鸣委婉地说:“许塘,你能不能帮我跟周哥说一下,我在家的那年高考全科加在一块还不到两百分…”
许塘“哦”了一声,他没高考过,但他也知道分数,他从前做完卷子,周应川也会给他算,夸他进步了多少,这个分数他只听韩明考过。
“那确实挺难的。”
“还是申州的大学,能考上的更是凤毛麟角了,要是能上一个中专我都烧高香了…”
“我是说只考两百分挺难的,小孙哥,你怎么做到的?你是提前算好了吗?”
提前算好…?孙鸣不太明白,他一低头,才发现许塘一边吃点心,一边在和他聊天,一边耳朵上居然还在听着英文听力。
关键是,他手下的盲文纸还有记录,孙鸣看不懂,是许塘自己的符号,用来快速的记下答案。
“……”
孙鸣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彻底败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哥建议他一边工作一边顺便考个大学这句话说的那么云淡风轻了,简直就像在说把车停到楼下那么简单…
这两个人…到底谁是变态啊…
作者有话说:
谁养大的像谁啊哈哈哈。
塘宝已经不是小时候的塘宝了!他现在开始慢慢“开悟”,敢拿捏周爹了!
小恶魔35%
不过他拿捏周爹的进度条可能永远到不了百分百(笑哭,怎么总结呢,大概是哥就是哥,爹就是爹,)
角落里的孙鸣半夜三点醒来:不是,许塘说我算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