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柳老师将来的恋人一定很幸福。不对,是很幸运。
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一双眼睛呢?虞树棠回过神来, 柳见纯正问道:“小树,这个是夏季吧?”
“对,”虞树棠匆匆地抽离出来, “有西瓜、金鱼, 还有烟火大会,我觉得图案很好看,不是异形的也特别。”
她的心思不自然地转了个弯, 故意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那个她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上:她当初到底为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柳老师呢?
这个问题暂时止住了她所有的胡思乱想——反正是不会有答案的。
柳见纯低低地啊了一声,这张邮票夹色彩好清新,一色浅白浅蓝, 全是大片的雪花,亮闪闪的雪景, 小狐狸, 小兔子在雪地里奔跑, 鸟儿站在枝头, 小鹿和小松鼠正静谧地遥望——真应景的一套邮票。
虞树棠见她喜欢, 面上不显, 心内却忍不住有点小小的得意。柳老师喜欢雪,她当时一看到这套就立刻加进了购物车,知道柳老师一定会喜欢的。
往后两张更是惊喜,一套宝蓝色的同样是闪闪发光的雪花雪景,一套则是不同图案的缤纷雪景球, 柳见纯望着这些邮票, 极小心地把它们叠成一沓, 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大木盒出来。
木盒取下盒盖, 虞树棠惊诧地发现里面全是这样的三行邮票夹,各色底都有, 白色,青绿色……她买的黑底放进去,简直显眼得要命。
“正好做区分。”柳见纯柔情地冲她一笑,随手拿出一沓来给她看,“这里面很多是我图案或者主题比较喜欢的国内邮票,会多买两套,放到这里面。”
“国外邮票我没有系统地收集,也是遇到喜欢的就会买上一套两套。”柳见纯将一套主色调全绿的展示给她看,“这是泰国2001年的一套花卉邮票,我觉得颜色很活泼。”
虞树棠还没从这片密密匝匝的邮票夹里回过神来,就见柳见纯打开通顶书柜最左侧的一整扇长门,“这是邮票年册。”柳见纯介绍道,拿出一本给她看,里面有各种介绍,特地保留着邮票放置的位置,严丝合缝,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
“这是……这是多少?”虞树棠震撼了,她从朋友圈看还以为柳老师只是单纯的邮票爱好者,这样一看,说收藏家也不过分!
“我家从92年开始订年册的。”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柳见纯也是兴致勃勃,“我妈妈本来就喜欢邮票,92年正式出编年册之后每年都订,我小时候经常和她一起整理,年册也分很多,你看这么多,实际上有不少重复,很多是同一年的大小版,这些集邮册里面的,都是老邮票,那时候没有规范的年册,大家都集散票。”
虞树棠听得入神,柳见纯看她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眉眼弯弯的取出一册来:“这个是60年的《金鱼》特种邮票,特38。”
她的集邮册上也贴着便签,写着年份,名称和编号。
“还有这个有意思。”她又往后翻了两页,“特40,是《养猪》系列。”
五枚邮票五彩缤纷,插画猪很有早年风格,虞树棠看得目不转睛。这些票保存极好,上面干干净净——
虞树棠一怔:“这些没有邮戳的?”
“没有的呀。”柳见纯道,“这些都是新票,你买的是信销票,上面盖了邮戳的。”
“怪不得这么便宜。”虞树棠忽然明白过来,“老师,那是不是很没收藏价值?”
柳见纯轻轻地摇了摇头:“好看就是最大的收藏价值。其实现在大多数邮票都很便宜的,之前就连新票也是分等级的,全胶无背贴的最贵,现在哪里还讲究那些?”
她慢条斯理地讲给虞树棠听:“信销票很多人还会讲究上面盖的邮戳是否清晰,我比起那些,最注重的是品色和图案。小树,你送我的都特别漂亮,而且我还没有收集过日本邮票,真的特别喜欢。”
“下楼吃点水果吧?我刚买了些山竹和芦柑。”纵使小树没有不耐,柳见纯也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太久了。
“我想多听听。”虞树棠道,她自然是察觉到了柳老师的心思,可绝对不是假装迎合。她是真心地很喜欢听柳见纯讲述这些东西,就像那些视频一样,娓娓道来,春风拂面。她本来对邮票毫无了解,也不感兴趣,可这短短的一会儿,她就觉得这项爱好和柳老师是一样的奇妙。
柳见纯的目光静静地望着她,对她嫣然一笑,伸手取下了一本年册:“这种是小型张,单枚成张,四周有装饰……”
芦柑酸甜,虞树棠吃了一瓣,满口都是迸溅的汁水。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刚才在书房,柳见纯和她一起翻阅了好些本年册和集邮册,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劲头,兴致很高,甚至还给柳老师特地给她看的木质和金箔邮票拍了照。
柳老师说她没有系统收集过国外邮票,不过加蓬的木质邮票,不丹的钢箔邮票她是收集齐了,她对异质邮票很感兴趣,只是有一些很难收集,比如加蓬的第一枚金箔邮票,上面的图案是获得诺贝尔**的阿尔贝特·施韦泽。
虞树棠一一记在心里,她想如果有机会的话,京城可能能找到?
“小树,时间不早了,我做点晚饭吧。”柳见纯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快要七点了,她竟然在书房和小树一起看邮票,消磨了三个小时。
自从妈妈去世之后,再也没有人愿意陪着她翻阅那些小小的纸片了。
虞树棠迟疑了一下,她内心深处很愿意,以至于没有立刻拒绝。
柳见纯笑了笑:“很简单的,不用觉得麻烦,想吃米饭和炒菜,还是吃点意面?”
“意面吧。”虞树棠不假思索,想也知道意面一定要比炒菜稍微方便一些。
“我冰箱里正好还有基围虾,可以做鲜虾番茄的。”柳见纯起身,经过虞树棠的时候,顺手虚虚地按了按她的胳膊,“你休息一会儿,你是我的学生,又是客人,当然得我招待你了。”
她现在说出这句话已经毫不动容,小树是自己的学生,所以她坦然地接受,别说小树不喜欢她,哪怕是小树真喜欢她,师生关系存续期间,她们也不会有任何的可能。
毕业之后呢?小树大概率会离开申城吧。她听徐蔚然说过只言片语,无论让谁来看,小树都会回家,家里条件那么好,何必留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找罪受?
更何况……小树不喜欢她。现在争取不了,往后大约也不再有争取的机会。
虞树棠一个人在客厅里,踢脚线取暖器比不上地暖,可也比她想象的要暖和不少,她一边剥山竹,一边觉得胡杨骆驼一定被晒得暖洋洋的,她总觉得那只骆驼坐凳在笑。
她也想要微笑,没来由的,柳老师这个奇妙的人就有这样神奇的魔力。在她身边,缭乱的心绪被抚平,低落的阴霾被吹散,虞树棠又不受控制地想,柳老师将来的恋人一定很幸福。
不对,是很幸运。
柳见纯不止做了意面,她特地又煎了一小块肋眼牛排和一个溏心蛋,配上沙拉,一并盛到一个盘子上,小树正是需要多吃一点的年纪。
面前的盘子是陶瓷盘,上面画着各式各样的食物,面包、年糕、鸡蛋……“好可爱。”虞树棠道,“老师,这是买的手工做的吗?”
“是我自己做的。”柳见纯抿唇笑了,“很早之前陪两个侄女去景德镇玩,在那儿做了好多,做得不好。”
“很可爱。”虞树棠由衷地说,盘子不完全平整,图案也有些笨拙,可落在她眼里,简直是更可爱了。
她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觉得别说食堂,餐厅做的都不一定有柳老师做得更好。
“谢谢。”她有点突如其来的不好意思,以往在别人家吃饭,吃不完会觉得很有负担,这会儿她吃完了,却也有些不好意思,“老师,你做得太好吃了。”
“还要吗?”柳见纯道,“还有沙拉的,要不要再吃点?”
“不用了,”虞树棠匆忙拒绝,“我已经吃得太饱了。”
“胃口好是好事。”柳见纯动作很轻地卷起意面,“我现在就有点吃不下那么多了。”她没接着说,不愿意把话题拐到说什么等你到这个年纪就知道了那种废话。年轻人不愿意听,她也不愿意说,搞得像自己多有人生阅历似的。
她抬起视线,忽然发现虞树棠正专心地看着她,好像正全神贯注地等着她说话。
“怎么跟上课一样呀。”她打趣了一句,虞树棠不知道怎么接,半晌很真心地说:“老师,我觉得你不管是说话还是上课,都让人很想听下去,你的学生一定都特别喜欢上你的课。”
这夸奖太直球,换柳见纯不知道如何说了,她叉了一只虾,慢慢地说:“你也只听过我一次课的呀。”
“你的视频我都看过好多遍了。”虞树棠道,“而且那一次我都完整地听下来了。”她自己都意识到这称赞既突然又大胆,可她已经刹不住车了,居然傻乎乎地说:“老师,我很佩服你。”
第52章 好奇妙,她想她真的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柳见纯一样的人。
这是什么话啊!虞树棠简直是无地自容!
她当然很佩服, 无论是柳老师的工作能力,还是那种淡然的,说出来仿佛很简单, 做起来却很难的人生抉择和决心, 还有对于感兴趣的事物那种深入研究的定力,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亮晶晶的眼睛……柳老师很奇妙,她很佩服, 可怎么能这么说出来啊!
柳见纯扑哧一声笑了:“谢谢你。”她很真心地道谢,“谢谢小树,老师也觉得你非常优秀。”
她妥帖地接住了这句话, 也静静地安放好了自己发烫的情愫,很自然地转了话题:“小树, 一会儿你怎么回去?是回宿舍, 还是回租的房子?”
“我回宿舍。”虞树棠忙不迭地踩上这个台阶, “我打车来的, 不过回去的时候坐公交车, 或者地铁吧, 不着急。”
“天全黑了。”柳见纯瞧了瞧窗外,冬夜浓稠,纵使知道外面一定是霓虹灯光,亮堂堂的,她也觉得最好不要让小树这样辗转地乘公共交通回去。“时间不早了, 我送你吧?”
“老师, 不用麻烦的。”虞树棠刚要阻止, 柳见纯已经站起身来, 一双美丽的桃花眼旁现出了一点柔情的笑纹:“小树,走吧。”
车厢内还是熟悉的无花果香薰气味, 淡雅容和,虞树棠每次闻到,都觉得令人身心镇定。起步平稳,柳见纯轻轻地点了几下屏幕,调到了一个金曲电台。里面都是一些悠扬的怀旧老歌,加上女声沉稳的导入,让虞树棠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那个她从没有经历过的千禧年。
“《勇气》原来是2000年的歌。”这旋律太熟悉了,即使没有经历过,也听过好多遍了。
“刚才的《后来》也是。”柳见纯道,“那年有不少的经典歌曲。”那时光确实很美好,她想了想,含笑补充道:“那年还有好多新千年庆祝活动,你们京城当初在世纪坛就有倒计时庆祝。”
“有点遗憾,”她微微侧过脸,细直的鼻梁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将她秀美的眉目都衬得有些深沉的静美,“小树,你是01年出生的,刚好错过了。”
虞树棠怔了怔,她望了柳见纯两秒,旋即后知后觉地撤回目光,车窗外依旧是申城的繁华景色,她却看得比任何一次都索然无味:“嗯……是错过千禧年了。”
“但是01年还有一件事呀。”柳见纯道,“2000年12月31号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在时代广场去看苹果倒计时,那还是这种跨年倒计时第一次来申城呢,好多人在一起庆祝2001年的到来。”
“那时候你……”虞树棠下意识地就要算年龄,柳见纯一瞬明白她的含义,立即答道:“虽然还没过生日,不过2001年我十二岁,正好比你大一轮呀,我们都属蛇。”
她说出这话,心中波平如镜,只是难免闪过一丝惆怅和刺痛,十二岁。虞树棠对这数字没有任何实感。并不是因为柳见纯保养得当、容貌年轻或是怎么样,她单纯地就是觉得无论有没有这十二岁的年龄差,她和柳见纯的接触也没有感觉到任何阻碍的部分。
这是否是一种网上说的向下兼容?自己和柳老师相处觉得很舒服,是无论学识还是阅历都远高于她的柳老师愿意温柔地倾听和尊重的缘故。
她习惯性地感到一种失序的焦虑,可这种情绪头一次没有顺利地抵达心底,无花果的香薰气味,还有坐在她身旁柳老师平缓的呼吸声,如此奇妙地将这一切给压住了。
好奇妙,她想她真的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柳见纯一样的人。
“论文的事情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汽车停在公寓楼前,柳见纯降下车窗说,“谢谢老师。”虞树棠笑了,颊边的小记号在楼旁的路灯照耀下一闪一闪,她走到楼前,再次挥了挥手。
一个人和一辆汽车都没动,仿佛都在等着对方先走。柳见纯心弦一颤,她发动汽车,虞树棠望着这辆车驶入黑夜,自然而然地转身进门,上楼回宿舍了。
“给你也打了一份。”虞树棠把一张纸递给唐湘,这是学校为学生专业实习开具的证明材料,需要带着这个和个人简历一起去面试。
“好的!”唐湘收进文件夹里,“你比我早一个小时,你先走吧,中午在哪吃饭?还回来吗?”
唐湘想要实习的清木海源证券是申城老牌券商,也和惟宁大学一直有密切合作,经济学部的研究生每年都有不少去那里参加专业实习,面试都统一在十点。
虞树棠是自己投递的法尔林的简历,对方同意接收,让她九点来面试。她没有打车,时间充裕,坐的地铁,这样在路上也能静静心。
紧张是难免的,虞树棠慢慢地回忆着网上和学姐们的面试经验,一点一点将急促的心跳压下去。虽然她是专业实习,和假期实习、工作实习都不同,对方仍然像其他面试一样,毫不区别对待。
一面是一对一的三轮技术面,她大二暑假在京城荣达实习过,大三在申城的民泰实习过,第一轮主要是中文自我介绍和询问实习相关问题,二三轮则是英文自我介绍和会计、财务管理的相关提问。
虞树棠已经考过cfa三级和cpa专业阶段,再加上做了充足准备,这些问题几乎都是对答如流。十点钟面试结束,她简单道谢告别,离开了这栋高耸入云的添锦大厦。她知道自己发挥得很好,然而只是按部就班。
她从来都是按部就班的名列前茅,上了大学之后理所当然的是专业第一,她的家境不同,妈妈的安排眼界也不同,大二大三做的假期实习全都在一流的券商,在很多同学专心考研的时候,她就成功保研,并且基本考下了该考的考试。
高兴吗?荣达甚至是家里找关系让她进产品组的m&a并购业务实习。兴奋吗?这样好的实习机会,实际上她感到非常痛苦。这好像不是她想要的,九点上班,因为她是有关系的实习生所以还好一点,但大多数时间晚上九点之前做不完所有的工作走不了。
她又是精益求精的性格,不想抛下其他的同事自己走,很多时候要干到凌晨一点往后,暑期实习天亮得早,凌晨四点有一个实习生同事开始哭,那是个应届生,怎么哭都不会走的,因为这儿应届生第一年就能拿满三十万。
虞树棠不在乎这三十万,她妈妈有时候买一个包都不止三十万,然而这令她更痛苦。许多的纠结烦闷说不出口,也不知道对谁诉说。
选择专业实习,选择一个可能的留用机会的时候,她仍然选择了投行,甚至选择了更好的法尔林,她不清楚她想要什么,所以哪怕她不想要,她也要沿着最好的路往前走。
中午她在外面吃了份鸡汤小馄饨,学校距离地铁不远,差不多三公里的距离。她不坐公交车,自己不急不缓地走回去。她喜欢这种完全属于自己安静思考的时间,即使她根本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会让她感到些微的平静。
她没回宿舍,到了学校,直接去鹿鸣楼的课题教室。徐老师今天正好在,想顺便问问她们面试的情况。
唐湘比她出发的晚,然而回来得早:“小树,你是不是下地铁之后走回来的!”她笑道,“我一猜就是,我面试完直接骄奢淫逸地吃完饭打车回来了。”
徐蔚然问道:“小树,你中午吃的什么?小湘可吃了顿大餐。”
“我吃的馄饨。”虞树棠勉强扬起一个笑容,“大餐,我猜她吃的达美乐。”
“你咋知道!”唐湘嚷道,“我吃的新出的火山披萨呢!”
“好啦。”徐蔚然笑着向她俩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都先坐下,“不说吃的了,感觉面试怎么样?对二轮有信心吗?”
两人都说了说各自的面试流程,现在内外资投行基本都是技术面和行为面,流程没有太大的差异。徐蔚然听完点了点头:“你俩也别有太大的负担,我听着表现得都很好,而且又不是说一锤子买卖,这家不成,我们找另一家面试也完全可以的,好好准备二轮吧。”
“小湘,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徐蔚然道,“你之前问我的资料,我给你找到了。小树,你先去顶楼柳老师的拍摄房间吧,她上次跟我提了一句前两天碰到一篇期刊文章对你的论文有帮助,这两天我一直没时间帮你拿,你现在先过去看看,她正好也在。”
虞树棠应了一声,这段路她已经很熟悉了,出了电梯一直往西就可以。顶楼一直是最安静的楼层,好像除了那间拍摄房间之外其他房间都还没有具体用途,房门紧闭,十分安静。
她还没走到拍摄房间门口,先听到一阵带着笑的说话声传出来,房门半开着,柳老师有客人?
虞树棠略停了一停,她不想这么冒昧地打扰,很轻地在门边靠了一靠,想要伸手敲门。
门口正对着那张办公桌,柳老师背对着门,微侧着脸,盘发整洁,脖颈细白。她旁边的女人穿着得体,面对着门,倚靠着办公桌,正偏头和柳老师说话,应该是谈到什么很高兴的事情,笑容灿烂。
柳老师大约是有什么手机消息,头转到了一旁,那女人身子好自然地向她一倾,伸手捏了捏她的胳膊,随后松开手,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手背。
虞树棠的指节扣在门上,发出了一点若有似无的细微声响,“你好,”女人笑着看她,“你是哪位?”
第53章 小树,你急什么?
方才那女人的动作柳老师没有任何反应, 听到这句话才转过身来,低低地啊了一声:“小树,有什么事吗?”
虞树棠望着她, 和往常大多数时间一样, 这美丽的学生不笑的时候,脸孔就显得异常冷淡,甚至于有些冷冰冰的。
“小树?”那女人又问了一句, 柳见纯便道,“小树,来, 我和你介绍一下,这是蔚然的学生虞树棠, 这是申城电视台的制片人……”
“我叫代鹃, 杜鹃的鹃。”不等柳见纯说完, 女人主动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小树, 很可爱的名字呀, 树木的树吗?”
虞树棠很轻地点了点头,她站得笔直,没有动一步:“徐老师说有一篇期刊文章……”
“我记得的。”柳见纯立即道,她马上就想起来了,“小树, 你稍等一下, 就在这儿, 我拿给你。”
她显然记得很清楚, 拉开后面通顶书柜的门,径直在一格里寻找起来。
代鹃笑吟吟地望着她, 虞树棠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只是仍然不笑。这位制作人其实称不上多么漂亮夺目,但气质极好,一眼看去,就是一副成功女人的精英姿态。虞树棠见过不少这样的女人,在妈妈的公司里,她就能一眼分辨出,这绝对是一位年轻又前途无量的中层领导。
“小树,”柳见纯走过来,把纸质期刊递给她,“我贴了索引,一下就能翻到。”
“谢谢老师。”虞树棠道,她绷得紧紧的面孔融化般地露出一丝细微的笑意,“那我先走了。”
她见柳见纯嗯了一声,就转身出了门,她走得很快,中途正好碰到徐老师,简短地打了个招呼之后,毫不停留,迅速地走出了鹿鸣楼。进入到外面这个切实的,冷冰冰的世界里,她这才呼出一口气,发现唐湘给自己发了条消息,说去若萍堂买牛角包了。
蔚然的学生……柳老师当然该这么介绍自己,否则要说什么?这不重要,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女人对柳老师的肢体接触,绝对不属于普通朋友的范畴。其他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她可是个女同性恋,怎么会看不出?
她在追求柳老师吗?虞树棠想,可柳老师的反应也太镇静了,所有的反应仿佛都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她们是一对吗?
虞树棠的心登时一跳,很快否决了这种猜测,如果是一对的话,她们看起来又不够亲密。那是什么关系?不管怎么样,柳老师难道……也是女同性恋吗?
这怎么可能,这可能吗?
虞树棠的心不可控制地心乱如麻,她一边闷头往宿舍走,一边认为自己这是八卦心又开始发作了,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可还是不依不饶地一直胡思乱想。
柳老师给她的那篇期刊文章很有帮助,让她成功对论文内容进行了一些修改。法尔林的二轮是行为面,问的都是一些笼统的问题,比如为什么选择投行行业,为什么选择投递法尔林,诸如此类的。
这部分别说学姐的经验,哪怕是网络上也有大量的参考性建议,说这些不要简单地回答公司的优势,还要和自己的优势相结合,还说到这一步中规中矩地回答就好,基本上就是形式,只要不说得太差都能过的。
虞树棠和一轮一样,做足了准备,如何回答这些问题也早打过了腹稿,很顺利地完成了二轮。为什么选择投行,她说了很多实习的工作经验和对投行行业的理解和未来的方向。实际上只有一个原因,投行是金融行业的金字塔尖。
为什么选择法尔林,她说了很多公司和自己的契合度,实际上只有一个原因,法尔林是投行的金字塔尖。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最好的。
周五的时候她和唐湘都拿到了实习的offer,徐老师为她俩在课题教室做了一个小小的甜点庆祝会,不仅买了各类面包,特地还给大家订了申城本地的汤圆。
虞树棠作为北方人,能吃芝麻和枣泥的,但鲜肉的无* 论如何也吃不下去。徐老师给她订的是全甜的,一面分的功夫,一面一个电话拨出去:“快过来,来我这儿课题教室……”她绕到讲台,又说了好几句,这才绕回来,大家都认识,她也就直接说道:“我让柳老师也过来吃。”
期刊还在她的书包里,她还没还给柳老师。借这个机会直接还回去吗?虞树棠居然想,直接这样还回去吗?
当然是要方便的直接还回去啊!她恰好带着呢。虞树棠悚然一惊,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迂回曲折地思考什么。
没一会儿,教室门被轻敲了两声,柳老师胳膊上搭了一件深灰色的大衣走了进来。自己刚好坐在靠近门的那张桌子上,徐老师顺手把一盒汤圆放到她旁边:“给你点的是半咸半甜的。”
“蟹粉鲜肉的?”柳见纯道,把大衣搭在椅背上,徐蔚然把汤圆放在了小树旁边,那她自然要这么平常从容地坐下。
“芥菜肉的。”徐蔚然道,“本来想给你买蟹粉的,谁知道太紧俏,这会儿就全卖光了。”
“那也好吃。”柳见纯冲她嫣然一笑,桌子就是普通的课桌大小,小树坐在她旁边,她能清楚地闻到那种晴朗的洗衣液或者皂粉的香味,在这样寒冷的天气,还带着一股清爽的雪气。
“小树,真的很棒,拿到法尔林的offer了。”她扬了一点声音,“小湘,恭喜你拿到清木海源的offer。”
“谢谢柳老师。”唐湘甜甜地说,虞树棠也低声道:“谢谢老师。”
枣泥香甜扎实,几乎有种糖稀的质感,虞树棠吃得满口甜蜜,刚想和柳见纯说期刊的事情,徐蔚然过来,往她们面前放了一份巧克力蝴蝶酥和香蕉磅蛋糕:“代鹃走了?怎么不让她也来吃份汤圆?”
“走了呀。”柳见纯道,“谈完事情就走了,而且你这是给小树和小湘买的庆祝汤圆,哪里有那么多份,数目不够的呀。”
虞树棠又吃了一个,这次是黑芝麻流心的,香气浓郁,她的心思却完全没在味道上,听到代鹃这个名字,耳朵情不自禁地支棱起来,全神贯注地听着徐老师和柳老师说话。
“这话说的,要是她过来,我多买一份,顺手的事情。”徐蔚然说,“我猜肯定是谈完工作,你就催人家走了,我们柳老师日理万机的呀。”
“嗯,知道就好。”柳见纯道,她这话软绵绵的,带着点勾连的嗲气,虞树棠只觉得心肝一颤,落到徐蔚然这种好友耳朵里,就知道柳见纯是不打算再好好说话了,要耍一点小姐性子了。
柳见纯从小是被家里如珠如宝捧着长大的,哪怕看不出一点被娇惯的痕迹,实际上却偶有耍性子的时刻。
徐蔚然接着往其他人面前放甜点,虞树棠终于逮到机会:“老师,那本期刊我看完了,谢谢你。”
“这有什么谢的。”柳见纯道,她接过虞树棠从书包里拿出的期刊,暂且先放在桌子上,“我想着可能对你的论文有点帮助。”
“是,”虞树棠说,“很有帮助,我把那部分修改了一下,想着什么时候……”她顿了一下,“老师,不知道你方便吗,想什么时候给你看看,看有没有什么修改意见。”
“可以呀,我可以先看了这部分,然后整体地再让你们徐老师看。”柳见纯不假思索,“这两天的话,我想想,不知道你明天上午有时间吗?我下午和晚上不巧都有事情,周日也闲不下来。”
那位叫代鹃的,是不是在追求柳老师呢?今天也在的话,那岂不是这一阵经常来?柳老师又很忙……
虞树棠抿了抿唇,换作以往她绝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可这会儿大约是中央空调气温太高,她觉得后背湿漉漉地沁出了热汗:“老师,是那位代制片人想给你做节目吗?最近才这么忙。”
“是的。”这没什么可隐瞒的,柳见纯答道,“本地电视台也想做个相关的节目,和研究所那边也在联系,目前正在讨论题材和内容。”
虞树棠嗯了一声,又觉得单单一个嗯字太单薄,补充道:“我觉得那特别好。”
“说到底还得多谢你替我介绍了文琮剪视频。”柳见纯笑道。这明显就扯得太远了,自己只不过是个中间人而已,虞树棠赶紧摇了摇头,又吃了一枚枣泥汤圆。
吃完这些甜点,晚饭也省了,和老师道别后,虞树棠和唐湘出了鹿鸣楼,唐湘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啊,好撑。你和柳老师说要改论文吗?”
“对,正好让柳老师先帮我看看。”虞树棠道,“柳老师最近很忙。”
“你进度好快。”唐湘说,她有点发饭晕,这会儿东拉西扯地和虞树棠闲聊,“是啊,柳老师最近好忙的,你不知道,我听林嘉说,文学院那边新来了一位副教授,也蛮年轻的,好像在追求柳老师呢,柳老师就是那种……”
这又是哪来的副教授!
“那种……”唐湘没听着她接话,就继续说了下去,“我听人文学部那边说,反而是自己学校的不敢追柳老师,就是这种外来的胆子大,我也没见过,不过听说个子很高,申城本地人,长得也挺帅的。”
“这都在胡说八道什么!”虞树棠道,“真的假的就胡说八道,都不知道会给柳老师造成多大困扰!要我说追求能让学生知道,弄成这样,他肯定也没安好心!”
她完全没发现,自己气得声音发抖,脸沉得快要滴水了。
“哦——”唐湘慢悠悠地说,“小树,你急什么?”
第54章 滚烫的香气,滚烫的梦。
虞树棠愣了一下, 唐湘也不发饭晕了,笑嘻嘻地说:“我一个平a,有人直接破防到大招都交了……”
“唐湘——”虞树棠话音没落, 唐湘识时务者为俊杰, 直接撒腿就跑!两人一路你追我赶,生死时速地回了宿舍。
两人拉扯了一会儿,胡乱拌了两句嘴, 把这事玩笑一样糊弄过去之后,虞树棠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一颗心却沉沉地坠到了谷底。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到底在生气什么,到底在在意什么啊!这是、这是……这才是越界啊, 对老师的私生活这么感兴趣, 岂不是成了那种她不喜欢的, 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人?
她不愿细想, 非常抵触, 洗漱过后一边搂着两只鳄鱼, 一边翻着一本讲义,她脑海中念头凌乱闪烁,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不很安稳,她一向是个生物钟很准的人, 这回闹钟还没响, 她就提前半小时睁开了眼。
今天是周六, 唐湘还要稍微晚起一会儿,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洗手间隔音效果很好, 让她能放心地整理。她不打算在宿舍多待,从衣钩上取下羽绒服就出了门。
申城的三月依然湿冷,手表上的指针才指到七点。她戴的是妈妈送给她的钢表,多漂亮,多冰冷,会让她莫名其妙地忽然悲观,想到独立,想到做一个真正的大人也是这样一件冷冰冰且困难的事情。
这种低落并没有持续太久,昨天那种恼怒的滚热仍在她胸腔里乱火飞溅,她竭力不去细想,她很抵触细想这件事,柳老师是一个这样奇妙的人,她十分珍视且尊重,但这种对人家的情感生活的探知欲,已经完全越过了师生关系的范畴!
没错,她很想知道,柳老师对于那个副教授所谓的追求是怎么看的,她更想知道,那位代制作人,和她是否只是工作关系?
早上的套餐分量不大,虞树棠却没什么胃口,她在食堂坐了一会儿,距离八点钟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才站起身来去了鹿鸣楼。
办公室大多还关着门,老师是八点钟上班不假,但很少有人这么一大早就准时到达自己办公室打卡。她半倚着门,也不玩手机,静静地望着对面的窗户。玻璃擦得相当干净,从这样的高度望出去,半个西院尽收眼底。
“小树。”这一声叫回了虞树棠的魂,她赶紧站直,柳老师正笑着,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她都不记得见柳老师穿过几件大衣了,都是不重色的,经典简约的米色驼色穿得,大胆的正红色橄榄绿也穿得,深沉的墨黑色宝石蓝也穿得。
今次这件是一种柔软的咖啡色,天气寒冷,她不戴常装饰的小方巾,而是换了一条蓬松的围巾,她脸小,围巾轻轻松松就遮了大半,只有一双黑白分明,妩媚含情的桃花眼是异常清澈。
“老师好。”虞树棠不自觉地竟有些局促,柳见纯拿出钥匙开门:“来得这么早呀。”
虞树棠没回答,柳见纯忙忙碌碌的,想必也没有在乎她这有点不安的默然。
“小树,你先坐。”虞树棠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看她先是将空调温度调高,又走到门前,虞树棠没有转头,猜想她肯定是要把手包和大衣挂到挂钩上。
“带了纸质版的吗?还是电子版?”柳见纯走过来,她这才发现,初春的天气,柳老师穿了一件一字肩的紧身毛衣,西裤上的皮带很细,衬得她腰肢更细,影影绰绰的露出腰线的痕迹。
柳老师从来都不是避讳保守的人。夏天的时候露肩露背更是常事,虞树棠也见过好些次。可这会儿她怔怔地望着柳老师漂亮白皙的肩膀,甚至能看清上面浅青色的血管,随着温度的升高,一点点的消失,变成一片珠光致致的红润。
虞树棠扯开拉链,从书包里取出订好的论文递过去。柳见纯对她笑了笑,拿过来根据索引翻到自己需要看的那部分,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柳老师垂下目光,头也微微低着,乌棕色的卷发轻轻晃动,一点点地,舔舐过她的肩膀。
虞树棠浑然不觉自己面颊绷紧,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是下一秒,柳见纯就放下了手中的论文:“小树,我觉得你写得已经很不错了,我提出一点我自己的想法,关于你这部分和后面的衔接性,还有其中的一些措辞和参考资料的选择,你看看有没有道理。”
柳见纯走到她旁边,将论文放到桌上,随后微微俯下身,手指点在一处:“小树,你看这里。”
在看那里之前,一股香气先扑面打了过来。热烫的,带着皮肤温度的发粉的檀木香桂气味简直撞的虞树棠晕头转向。这香水如果是喷在耳后,会有这样的效果吗?
虞树棠得不到答案。她竭尽全力地想要听清柳老师的每一条意见,对方语气平稳,显然正在心无旁骛地为自己的论文费心。可是她魂飞天外,越是焦虑地想要全听进心里,耳朵里接收到的信息就越是支离破碎。
柳见纯肩头有一块小小的淤青,虞树棠满心萦绕着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这是在哪里受的伤?柳老师显然对这里有点小小地介意,时不时地会轻轻拉一下毛衣试图盖住,但一字肩的毛衣本身就低,怎么样也没办法全部遮住。
“小树,”柳见纯叫了一声,“你觉得呢?”
窒息一样的茫然淹没了虞树棠,她根本都不清楚柳老师刚才说的什么,何谈觉得!她从来没这样过,可这会儿她真是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身体不舒服吗?”柳见纯见她脸颊潮红,本来下意识想抬手试试她额头的温度,好险停住了。“没事的,如果你今天不舒服,我们完全可以换个时间,或者我把我的想法微信发给你。”
“老师对不起。”虞树棠低声道,她的声音发抖,手也发抖,一颗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失序的焦虑彻底卷土重来,将她的身心一瞬间就全部给吞没了。
“不好意思,我……”她还要说什么,柳见纯温柔地阻止了:“好了,没事的,我这里也没有体温计,你赶快回宿舍量一量温度,如果发烧了要记得马上吃药,可不能耽误。”
她伸手将论文递过去,虞树棠顾不上那么多,她几乎是把东西塞进书包的。
柳见纯蹙了蹙眉,心里是止不住的担忧:“小树,我送你回宿舍吧?”
这下虞树棠飞快地摇了摇头:“老师,那我先走了。”她快步地走出办公室,毫不停留,甚至没走电梯,闷头从旋转的楼梯一路走下去,走的头晕目眩,心慌意乱,一直走出了鹿鸣楼的大门,外头阴冷的空气钻入她的肺腑,终于令她稍微冷静了一点。
脱轨、失序、混乱、焦虑、痛楚,这种情绪通常轮番袭来,尤其在什么事情和她想象中不同的时候,她接受不了无法控制的变化,哪怕这些变化通常是细微的,有时候甚至是时间改变这样的小事。
现在这不再是一种预感和警兆,她要重重地往人生未曾预料过的方向倾斜了。
她知道自己没有发烧,可脑袋依然和煮沸的糨糊一样。唐湘本来打算中午和她一起吃饭,见她这样子二话不说直接给她买了一份热乎乎的牛肉河粉。
虞树棠勉强吃完,柳老师给她发了一条很长的微信,和当初给她提出建议一样,条理分明,清晰地一点一点写出了自己所有的修改意见。
她好想认真地看完,可只要一望到那些逻辑缜密的黑字,她就通感似的想到柳老师柔情的,春风一般的声音,闻到今天那种异常的,并非是青绿色的,而是浓紫色,扑面撞来的香气。
这香水到底是喷在哪里的?那一团小小的淤青,是因为什么受伤的?这些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一层阴云一样笼罩着她,在拉着窗帘的宿舍内,有如实质地在她身边和心上黏稠流动。
檀香……质地甚至都发粉的牛奶气味,还有一点,香桂,大概是香桂。虞树棠朦朦胧胧的,感觉这股热香既浓又近的缭绕在她身侧。
所有的焦躁如同潮水一样退去,她觉得身体柔软,眼睛也轻盈地睁开了,一个人俯在她身前,用手支着面颊,近在咫尺地看着她。
是柳见纯。她本该紧张局促地浑身发抖,可事实上她仿若上帝视角一样,平静地,细致入微地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先是面容,真标准的一张美人脸,脸小,鼻梁细直,桃花眼大而明亮,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旁会有些柔情的纹路。老师化淡妆的时候,脸上几乎没什么瑕疵,虞树棠却知道,私下她脸上也有会上火的痘痘和闭口。
然后是手臂。其实和身材一样,柳老师给人的感觉总是柔软纤细,从腰线也看得出锻炼痕迹。但虞树棠知道,她上臂有一点很轻微的松弛的线条,大约是无法抗拒的年龄缘故,难免的和年轻的紧实不同了。
她就这样一寸一寸地用目光舔舐过面前的女人,柳老师有一双漂亮红润的菱唇,热香和滚烫的吐息打到她的脸上,吻是缠绵的,又是缱绻的,她猜想主动型的柳老师一定是这样爱人的。
面颊,脖颈,她动弹不得,或者是不敢动,那双桃花眼太清澈,清晰地映照出了两个小小的她。瞳仁,睫毛,笑纹,一切的一切,她都深深地镌刻在了心间。
吻离她越来越远,柳老师直起身,身上的衣服和首饰像万花筒一样斑斓变换,像电影一样哗啦啦的不断过帧,最后停在了一串浓绿色的翡翠手串上。
柳老师细白的手指拂过光润的翡翠珠子,低声问道:“你还想看哪里?”
第55章 现在她问心有愧。
轰隆一声, 虞树棠从梦境里狠狠地摔到现实世界,梦里的细节潮水一样淹没了她。不必犹豫,不必怀疑, 现在这种时刻她只能诚实, 梦提供不了如此丰沛的细节,一切的一切,眼角的笑纹, 上臂的线条,那些小小小小的瑕疵,所有都是她从生活中观察柳老师得来的。
她以前连柳老师坐自己对面都能对她的脸毫无印象, 现在连这点都记忆得如此清晰,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关注度,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悚然, 去震惊了, 她知道, 这绝不是一个正常的关注度。
问心无愧的时候, 她根本注意不到这些。柳老师是个值得敬重的老师, 可她在自己眼中,越来越是个生动的女人。
现在她问心有愧。
柳见纯……她怔怔地将这三个字拆开又合上,反复地,一遍遍在心中回念。她人生的列车迎来了最大的脱轨,可她不觉得讶异, 也不觉得后悔, 因为太理所当然了, 她早该认识到, 只是很抵触去细想。爱上柳老师,难道不是一件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她那么奇妙……她那么好。
所以她相应的必须得悬崖勒马, 哪怕柳老师真是女同性恋和她也没有任何关系。一个大学教授被自己的学生暗恋,这在教授眼里,该是多恐怖的事情啊!
她绝不能,绝不能给柳老师造成这样的困扰。
幸好专业实习开始了。目前当然不会像全职工作一样忙,但在实习单位的压力和在学校完全是两码事。学校到底是学校,出去实习则像半只脚踏入了社会。虞树棠并不觉得工作的东西困难的让她多无法接受,只是有一种当初在荣达经受的痛苦将会再度袭来的预感。
然而她并不抵触,她坐在工位上,在从全心的工作里抽离出来的刹那,她总会想,这里其实挺好的,添锦大厦哪怕放在整座城市里,都是排得上号的高楼,从窗户望下去的时候,会短暂地让人感觉在这个城市切实地生活着,甚至拥有一部分这里的美好。
其实挺好的,她如果在这个城市做大人,是否就能不断掉和柳老师的联系呢?这个念头雷霆般闪过的一瞬,她有一半彻底清醒了,另一半,则充满希冀地对这份想法甘之如饴。
再痛苦的预感也抵不过那份甘之如饴。
在荣达的时候家里托了关系,让她在并购部能够接触到一些更核心的业务工作,法尔林完全不是这样的。她仍然是并购实习生,但做的完全是从头开始的实习生工作。
扫描、打印、复印,这种事情也不可能有人来教,得自己连一点小事都注意到,比如到底是双面打印还是单面,这可不仅仅是节省一张纸的问题。
还有无穷无尽的底稿制作、整理和校对,不仅是错字,更多的是格式,在这里,强迫症是一种最好的优良美德。之前在民泰的实习并没有这样严厉烦琐,可能是因为法尔林能提供的是全职留用的机会,而不仅仅是一张实习证明。
虞树棠做得很好,从实习到现在,工作上几乎没有犯过什么错误,每次底稿她都会检查三遍以上,不仅是浅显的错误,语句上的不通顺她也能进行精确的修改。她上司rita姐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已经口头上提过,会给她全职留用。
没课的时候她和其他同事一样待命到凌晨一点,她忍不住望着窗外,根本不用低头看,就能熟练整齐地贴好发票。
申城的霓虹灯光将夜色冲的好浅淡,她总是会想到那个夏夜,那时候她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柳老师的好感,但假如不是喜欢的话,她根本不是那种对于别人的一点举动就敏感至极,斤斤计较的人啊!
她何苦要为了一点对方无心的举措,而那么着急慌乱,得到不是刻意躲避的回答之后,不假思索地又发出了邀请呢?
虞树棠想幸亏自己做出了邀请,否则她现在想来,总有一种近乎恐怖的预感,如果当时自己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自己和柳老师恐怕真的不会有这之后的种种了。
最关键的是,要真是如此,她就永远见不到柳老师这样奇妙可爱的一面了。柳老师的美丽柔情全是大家一眼可见,可虞树棠想自己最珍视,最爱慕的,反而不是这点。
柳老师会给家里的骆驼坐凳起名字叫胡杨,会买稀奇古怪的杯子,会让自己家的院子满是生机勃勃的鲜花翠影,她喜欢过每一个节日,喜欢下雪,出乎意料的不只是个邮票爱好者,更是个邮票收藏家。
她能让自己卸下心防,在还没有意识到感情的时候就对她袒露伤心,自己不愿意多谈也没关系,她不追问,不说教,只是兴高采烈地向自己展示新买的可爱小东西,并且送了自己一个。
感谢、尊重,这些当然存在,可这些带不来爱。她喜欢柳老师,反而喜欢的是那些小小的不完美,她想追求的,是真实,全部的柳老师。
是真实、全部的柳见纯。虞树棠甚至想知道她的名字是否有什么含义,这两个字是怎么样组合起来的——倘若、倘若真有这种机会的话。
以往不在意的时候,她从来也没觉得自己和柳老师的联系有多频繁,有多常遇见。一旦开始在意,她不仅发现自己以前竟然是常常给柳老师发微信,甚至就连生活中的偶遇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她现在太关注,以至于越来越多了。
不过说是偶遇,也谈不上多么偶然。去徐老师办公室的时候遇到同一层楼的柳老师,在若萍食堂碰到也来吃轻食套餐的柳老师……越是不想在意,就越觉得她无处不在。
她除了就论文修改和谢谢和柳老师发了几条微信之外,就再也没有主动发过微信,她反反复复地将前面的聊天记录翻了好几遍,情不自禁地回忆当时的场景,之后难免有些失落地发现,情理之中,柳老师几乎没有主动和她发过微信。
平时遇到的时候,柳老师会微笑着和自己打招呼,笑吟吟地说话,虞树棠每次借口匆匆离开之后都会想,我是不是太刻意了?柳老师会不会早就发现了?她想不出答案,和以前所有的问题一样,她想不出任何答案。
天气逐渐地暖和起来,虞树棠白天的所有时间都用来专业实习和修改论文,定稿答辩时间开始临近,她得准备得更加充分一点。骑行两周能出去骑一个短途就不错了,晚上睡觉之前,最令人烦恼的,是她还要忍不住打开网站去看柳老师的视频,关注柳老师的动态。
曾经她看视频里的柳老师,觉得无比真实,触手可及,现在她看视频里的柳老师,只觉得更加遥远。
十一点,她必须得关掉手机了,因为她明天六点半就要起床。
可有一件事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柳老师要过生日了。哪怕是徐老师不提她也知道。听唐湘说历史学院的学生已经打算开始送礼物了,柳老师的朋友圈也没有开仅半年可见,每年的4月9日,都会发一条来感谢大家祝她生日快乐——自己也是这样。
她开始忍不住寻找两人之间的小小关联。虞树棠即使没有谈过恋爱,也知道一切都失控了。她发觉自己大约早爱上柳老师,一场关于邀请的梦只是迫使她直面的催化剂,要不然她为什么会觉得柳老师奇妙呢?当然,柳老师奇妙是不争的事实!
苹果杯安静地站在桌面上,虞树棠盯着看了一会儿,她其实心里早有了礼物的想法,但是担心太用心,怕露出端倪,她想了又想,在平板上的日程表上面勾勾画画,还是留出了一小块空闲时间。
她什么标注都没写,只是一片空白。
然而在空白到来的时候,她看都不用看日程表,骑上车子就出了校门。事情做完,她又忍不住逛到那家jellycat体验店,这次比上次驾轻就熟多了,她买了一只缇蒂亚茶壶,工作人员对她说:“你摸摸它有点烫得很可爱,它性格很i哦,很怕重的东西,千万不要压到它。”
又买了一对咕咕噜噜茶杯,“谁是咕咕谁是噜噜你要自己问它们哦,有的时候咕咕会说自己是噜噜,有的时候噜噜会说自己是咕咕,不过它们会很愿意对自己可爱的主人说的。”
虞树棠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想把这些小tips告诉柳老师,不过也只是想想,这实在有点太傻了。
临近柳老师生日那天的时候,一件很不幸又很幸运的事情发生,因为当天有事,唐湘打算把礼物交给徐老师,让徐老师转交,虞树棠顺理成章地把自己的礼物也一并递了上去,避免了见面的机会。
很幸运……虞树棠看着论文,柳老师指导的部分她已经全部改过,徐老师整体看的时候,觉得这部分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