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不幸啊。
第56章 那种触感简直是悚然的,像一段冷火一样,一路从脚踝燎到了她的心脏。
养生壶里的菊花枸杞水煮出了澄亮的色泽, 柳见纯入神地端详着桌上的一只手工陶瓷杯。明明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要一遍一遍地拿起来细看。
显然做它的人手艺比较拙劣, 杯身的凹凸不平已经不属于自然流畅的范畴, 甚至有些略略的影响观感,然而太可爱了,杯柄是鳄鱼卷起来的大尾巴, 杯盖是一只鳄鱼头,杯壁上的图案是一串青绿色的小月亮,技术不佳, 所有的细节都傻乎乎的,可爱地简直让柳见纯无计可施。
那天所有人送的礼物中, 小树的得算是体积最大的那一批。她看到蓝色的包装, 还以为又是和圣诞汉堡鳕鱼一样的毛绒玩具, 果然, 她拿出了一只毛绒茶壶和两只毛绒茶杯, 每个都趣味指数超标, 可令她完全没想到的是,下面还有一个包着一层厚厚的牛皮纸的东西。
柳见纯到现在还在止不住地回味那一刻,先是惊讶,因为那东西入手沉重,她想不到会是什么。可一拆开, 她立即明白, 这是小树亲手为她做的。
她难以抑制地想要重温那时候的心情, 那一瞬间是一切复杂的心绪都没有的, 她只是纯然的开心。
柳见纯在微信上发送了谢谢,小树回复了一个呜哇的小猫表情包。实际上不需要这次微信, 她也知道小树好久没有主动给自己发过消息了。生日的时候她没能见到小树,这一晃又是一个月。
这两个月是怎么了?她发现是发现了,只是实在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这自然是很好的,现在换小树来远离她,来远离她那点无法挥去的情愫。但她仍然是不由自主地的耿耿于怀,幸好有一点是确定的,小树应该不是因为察觉到自己的爱慕才这样疏离的,否则她真的会无地自容。
“别想了。”柳见纯低声对自己说,她正打算打开电脑,开始今天的工作,手机就在桌面上振动了起来,亮起的屏幕上,竟然是唐湘两个字。
她想不到唐湘给自己打电话的理由,正因为此,生怕出什么事情,赶紧接了。“柳老师,”唐湘的语气很焦急,“我现在在地铁上呢,小树昨天晚上就有点不舒服,喝了一瓶双黄连口服液,我走得早,没想到她烧起来了,要不是真烧得厉害她也不会给我打电话的!徐老师今天没来学校,林嘉她们我还得一个个问真的来不及了……”
她想说得齐全一些,反而更加混乱。柳见纯并没有出言打断,听她说话的功夫,已经毫不犹豫地起身,条理分明的东西都收拾进自己的托特包里,打开办公室的门往电梯走了。
电梯平稳地降到负二层,柳见纯这才问道:“小树在宿舍吗?”
唐湘被她镇定的语气感染,也终于平定了一点:“顶楼602,小树的证件都在门口挂着的那个包里,实在太谢谢你了柳老师。”
“放心,我带小树去医院。”柳见纯坐进车里,“好,那我先挂了。”
她语气镇静,动作却难得激进了一些,停车场空无一人,她头一次提了速,快速地驶向研究生公寓楼。
柳见纯平时也锻炼,但很少做这样的剧烈运动了,这下一口气爬到六楼,她呼吸急促,然而顾不得匀一匀,先伸手敲响了门。
出乎意料的是,门立刻就打开了,虞树棠站在门后,身子还是挺直的,愈发像一棵瘦伶伶又挺拔的青翠小树。
她穿一件宝蓝色的大卫衣,上头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鳄鱼,底下穿着一条撕成流苏的牛仔短裤,倒是青春无敌,可是眼神涣散,脸颊潮红,怕是早烧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柳见纯扶了扶她的胳膊,感觉她站的还算稳,又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哪里需要温度计,额头的热度烫在她手背,她想都不想,将自己的风衣披在了她身上。
她见小树还穿着拖鞋,俯下身就去鞋架里找其他的鞋子。虞树棠和唐湘的鞋子分在两个鞋架上,柳见纯很轻易地就分辨出哪个是这棵小树的。
她来不及问小树,让她给自己一个选择,随手拿了一双同色的宝蓝色帆布鞋,“柳老师……”虞树棠才有些反应过来,怔怔地说,她头晕目眩,根本没办法正常思考,柳见纯也不打算让她继续说下去:“坐下。”
虞树棠乖乖地坐到门边的矮凳上,柳见纯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踝,竟然要帮她换鞋!
她烧得浑浑沌沌,可柳老师手掌沁凉柔软,那种触感简直是悚然的,像一段冷火一样,一路从脚踝燎到了她的心脏。她烧得再迟钝,也知道这是万万不可的!可是她刚张开两片嘴唇,柳见纯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小树,其他的事情先别管了,我们马上去医院。”
她迅速系好鞋带,哪里还顾得什么界限防线,挽住虞树棠的胳膊拿上包就带她往外走。虞树棠迷迷糊糊,跌跌撞撞地跟着她。她烧得乱七八糟,然而很乖,还知道不能把全部的重量都压在柳见纯身上,竭力地自* 己保持平衡。
柳见纯扶着她,丝毫不显得焦急狼狈,但手底下的动作极快,虞树棠的包是只小的三角包,她整个都放进了自己的托特包里,那里头的证件相当整齐,柳见纯用完之后仍然放回原位,一点都没弄乱。
她挂了呼吸内科,等待叫号的时候,小树晕晕乎乎地闭着眼,显然是昨晚睡得也很不好。柳见纯很轻地用手心贴了贴虞树棠的脸颊,小树明白了她的意思,同样是很轻地把头枕到了她的肩膀上。
小树脸颊嫣红,嘴唇也是水红色,就连薄薄的眼皮也透着一层红。柳见纯面上和行为毫不慌乱,可心里既心疼又焦急,她看着虞树棠双眼皮的痕迹和微颤的长睫毛,一种想爱她的冲动,再次未经允许,摧枯拉朽地冲到了她心里。
好不容易到了号,医生开了诊断,等到了输液室,都整理好,挂上吊瓶之后,她的一颗心才算勉强落回到了实地。
她从包里拽出了一条空调毯,她在办公室来得匆忙,只能带些办公室有的东西,她先把毯子搭到虞树棠身上,又拿出一个吸管杯,到医院的洗手间仔细洗了一遍,接上热水,把所有事情都做好,她才回来,定定地坐到了小树身旁。
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小树,希望她能多睡一会儿,不做梦最好,如果做梦,一定要做一个好梦,等到醒来的时候,又是那棵毫无病痛,生气勃勃的青翠小树,那只扇动翅膀的时候,会发出健康的扑棱棱声音的青春鸟。
虞树棠这一路所有的记忆全都模糊了,只记得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坐在输液室的椅子上,身上搭着一条米白色的绒毯,柳老师坐在她身旁,小心地帮她把毯子掖得更实一点。
她一愣,下意识地就要动作,柳见纯虚虚地在她腿上一按,将人给按住了。
“疼吗?”柳老师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背,语气好温柔,“护士说流速太快的话,就会有点疼。”
虞树棠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一股温热的潮水淹没了她,太幸福了,胸腔反而是湿淋淋的一片酸楚。她久违地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柳见纯,这目光或许太直白,但她太久没有没有这样近在咫尺地看过柳老师了。
感谢、爱慕……还有不知道多少凌乱的情绪都一起蜂拥而出,她在心里想了好几遍,可是越做准备,反而连一句最简单的感谢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柳见纯微微偏开脸,她故意略过了方才那甚至有些热情的,清醒到甚至如梦方醒的视线,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她立即就会明白那是什么含义,只是放在小树身上,她轻轻地,踌躇犹疑地略了过去。
“小树,感觉好点了吗?”她问道,见虞树棠点了点头,她微微地笑了笑,开了个玩笑:“你怎么最近好像在躲着我呀?”
柳见纯发誓,自己真是当玩笑话讲的。她偶尔是觉得有些微妙,当初自己本想躲着小树,只不过一下子便被她戳破,现在怎么倒换小树来躲着她了?
虞树棠颊边又洇出一层嫣红,时间久到柳见纯都想说你别介意,我只是开玩笑的时候,这棵美丽的小花树低声道:“老师,是最近太忙了。”
“我知道的。”柳见纯赶紧接过话茬,“你们专业实习很辛苦,现在论文又要定稿答辩了,压力很大吧?”
她说得入情入理,给了虞树棠一个完美的台阶。虞树棠接下了,又点了点头。
柳见纯从旁边拿过一个吸管杯递给她:“喝点热水吧,我从家里拿的杯子,都是洗干净的。”
虞树棠接过杯子,终于说道:“老师,这真的太麻烦你了。”
“那我给小湘打电话让她过来陪你?”柳见纯发誓自己真的只是又开了一个玩笑而已,这点小事,实在没必要,她也不想让小树这样感激。
“不用!”虞树棠仰起脸,飞速地,不假思索地说。
第57章 你不准开心!
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虞树棠一边后悔,一边简直是无地自容。往常什么东西超出了她的掌控,她会焦虑、烦闷、急迫, 但绝不会像这样感到幸福、兴奋地慌乱, 以至于说话做事全变得一塌糊涂。
因为在她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脱轨和失控。
我要留在申城,虞树棠忽然想, 我要留在申城,我得留在申城,才能不断掉和柳老师的联系, 可是、可是……
我不敢追求她呀!
“你休息一会儿。”柳见纯道,“我去买点东西吃, 有什么想吃的吗?”
“都可以的。”虞树棠怔怔地说, 她知道自己大约是太明显了, 但她心思完全不在那里, 只怔怔地答了这么一句。
她整个思维, 整个心脏全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冲动占据了, 虞树棠想,无论如何,不管怎样,我要留在申城,并且最重要的是, 我想留在申城。
这个理由妈妈一定会认为太草率, 太突然, 可虞树棠仿佛拨开迷雾, 在这一刻猛然窥见了自己所有的真实想法。这份爱慕当然是直接原因,可内心深处, 她早就默默地考虑过无数次了,她知道她不想回去,她想独立,她想做一个大人,只是她没有足够的勇气,总觉得自己没有正当理由去否定妈妈。
她总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来让妈妈心服口服,可现在她觉得不需要,她最需要的是一个理由来让自己心服口服,来让自己摆脱这二十四年的惯性,做出一个真正从心出发的决定。
她想留在申城,留在一个能够和柳老师联系的地方,即使留在柳老师的身边可能是一种奢望,即使……她可能目前还没有勇气,去追求面前的,在事实上和她触手可及,然而在心里她总觉得疏离遥远的柳老师。
柳老师甚至几乎没有和她主动发过消息!
即便如此,虞树棠电光石火间想,我已经做出我真正的、不会后悔的决定了。
“那我去买点清淡的。”柳见纯说,她语气温柔,神情和往日一般无二。等转过身,她抿紧嘴唇,睫毛发颤,尽量平稳地,先快步走出了输液室。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方才那句回答实在太明显了,她如此清晰地辨明了那直率的带着爱心的好感。怪不得躲着自己,原来是和当初自己一样,对于那份好感无处安放,只好采取这样的办法。
两相对比,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处理,看起来也并没有比二十四岁的小树成熟多少。
只不过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自己对小树,无法否认的始于肤浅的一见钟情,自己是学校的教授,是这个学生,是这个女孩的老师,而小树对自己的感情,她想都不用想,里面不知道掺杂了多少对于老师、教授这种职业和头衔的憧憬。
她对于小树论文的帮助只是举手之劳,正像许多先例一样,她自己也遇到过,她们最避讳的,就是应该绝对警惕这种地位差,给学生带来的一种虚幻的信任以至于对方陷入一种不应当的亲密关系的错觉。
她喜欢小树,爱慕着小树,她多希望小树能够一样地将这种情感返还给她呀!可真当这一切似乎发生了,她又不得不考虑许多其他的事情,小树是真的喜欢她吗?这份好感是什么时候生发的?是顺理成章还是突发性事件,是因为苹果杯的那次安慰吗?
还是其他的情感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让她没办法辨别?
难道是论文那天?好像就是从那天小树身体不舒服之后她才开始躲着自己……可那天她全神贯注地在论文上,根本连她身体不舒服都没发现呀!
小树既然现在也在躲着自己,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吧,因为不想纵容这种感情,很显然,小树不是那种轻率的孩子,不是那种鲁莽到毫无顾忌,对自己的老师表达好感的孩子。
不许开心。柳见纯警告自己,她密匝匝的长睫毛颤个不停,可唇角已经忍不住浅浅地,无法控制的勾出了一个笑容。
不许开心呀!柳见纯再度抿住嘴唇,你不准开心!说不定等到一个多月之后正式毕业,小树就会轻轻地放下这段插曲一样的感情,她还有自己的大好生活要去过呢!
这个想法立竿见影地让柳见纯不开心了,今天是工作日,她没戴翡翠手串,没有翡翠珠子供她抚摸,她只好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强迫自己想一些应该想的事情。
买些什么好呢?当然要吃清淡的,只是她不愿意就这么随便地买些粥,或者买点馄饨之类的,那未免也太没滋味了。
她想了又想,在餐厅里订了两道菜,一道清炒时蔬,一道文火焖小牛肉,都是鲜嫩清淡的,主食也选的菜饭,汤汤水水更易入口,可她希望小树能够多吃点碳水,这样才有力气好得更快。
虞树棠没玩手机,她靠在椅背上,半垂着目光,她身量高挑纤细,又生得冷淡美丽,若是往常这样看过去,不仅是柳见纯,其他人也很难不认为她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生人勿近,可此时此刻,柳见纯不由得自作多情地觉得她有些令人心疼的忧郁。
“小树。”柳见纯轻轻地叫了她一声,事实上,就在她出声的前一秒,虞树棠就已经抬起头,敏锐地望向了她,对她笑了一笑。那笑容带着一点羞赧,更多的是灿烂,她看到柳见纯,就不由自主地高兴,那种高兴是纯粹的,丝毫不瞻前顾后的。
柳见纯一看到她这种笑容,就忍不住地想到一头毛巾绣标,或者黄油饼干小鳄鱼。
已经取针了,虞树棠手背上贴着一小块压敏胶带,柳见纯低声问道:“疼吗?”她一边问,一边虚虚地用手指点了点虞树棠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帮她把时蔬和牛肉分到菜饭上,这样吃得更方便。
虞树棠摇了摇头:“老师,你也吃吧。”
菜的口味当然是很好的,只不过虞树棠心不在焉,她悄悄地抬起目光,总想瞧瞧柳老师,要不说人的感情真是很奇妙,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柳老师之前,虽然也总露出蛛丝马迹,但自己却是坦然得很。
一旦意识到了,不仅现在的无法抑制,以往的那些更是觉得自己受了冷待,变本加厉,卷土重来,非要把她整个人搞得情难自已才罢休。
她的目光和柳老师的一触,她既想立刻逃开,又怕自己太刻意,惊慌之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何种反应,竟然开口问道:“老师,你的新节目怎么样了?”
柳见纯一怔,随后便笑了:“你说的是申城电视台那个节目?目前还在选题呢,民国史如果切入点选得不好,很容易让大家失去兴趣,所以也想着要不要做晚清。”
她没打算说得太详细,实际上这里面还有不少的问题。她本身转到民国史研究所之前是在学校的近代史中心读博留任,主要研究方向包括晚清史,现在则是专研民国史。
大家比较容易对距离自己比较远的历史感兴趣,之前去央视《百家故事》,也是让她讲的晚清四大奇案,对反响比较满意,这才想要洽谈落地一个新的民国史项目。
因为是央视,研究所大开方便之门,可这毕竟是民国史研究所,不用研究所方面提醒,柳见纯自己都拒了晚清的提议,代鹃也清楚这点,也在一直跟电视台讨论,想要做出一个更有新意的东西,估计还得好一段时间。
“那……不能很快看到了。”虞树棠舀了一勺菜饭,她怀疑发烧的余温仍在,否则她怎么会还有大脑短路的错觉呢?
“好饭不怕晚呀。”柳见纯说,她看了看虞树棠去了一半的餐盒,很温柔地提醒道,“多吃一点。”
“一定很好看。”虞树棠道,她实际上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又不想沉默,就这么自己都觉得很拙劣地接了一句。
柳见纯笑了笑,打趣道:“这倒是也不一定,怎么感觉你在鼓励我呢?”
“不是鼓励。”虞树棠赶忙说,“我觉得那位制作人看起来也很厉害。”
她这话完全真心实意,诚然她对代鹃和柳老师的关系非常耿耿于怀,同时也对柳老师的性取向非常耿耿于怀,可她看到代鹃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大人,独当一面的制作人。
虞树棠以前从没想过这类事情,从小就会有人夸她像个小大人一样,又成熟又乖巧,可当她真长到了现在的二十四岁,她忽然觉得,自己还不是个真正的大人呢!
“见了一面就对她有这么高的评价,”柳见纯道,“我一定得告诉她,她知道了肯定要受宠若惊的。”
虞树棠抿了抿唇,补充了一句:“老师,主要是你也很厉害。”
柳见纯就这么笑盈盈地望着她,清凌凌的瞳仁亮晶晶的:“嗯,老师也会很受宠若惊的。”
第58章 因为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就是变数。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柳见纯把饭盒放到微波炉里, 一边自顾自地,忍不住思索道。
她当然察觉得出小树对自己有好感,可那份好感理所应当的是因为感谢和尊重自己。在医院那次之前, 她真的没有从中察觉到, 或者说可以忽略了爱慕的痕迹。
她想着,很轻地咬了咬嘴唇,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到现在她和小树已经认识一年了。这么长的时间,自然具有很大的威力,她刻意让自己不再那么关注小树, 坦然地面对小树,的确是卓有成效, 相应的是, 小树的举动眼神, 对她而言没有以往那么清晰了, 因为她克制着自己, 不将她的一切都如饥似渴地收进眼底。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 她情不自禁地想,居然都已经要一年了,时间过得既慢又快,她曾经很不好意思地想过,等到小树毕业了, 她们会不会有一点可能, 随即很快就被自己否决, 她觉得小树会回家, 现在争取不了,往后大约也没机会争取。
现在她更觉心虚, 小树可能对她产生好感这件事,让她情不自禁地燎起了不合时宜的希望,明明有重重的顾虑,她却仍止不住地想着,或许是有可能的,或许是可以的。
柳见纯蹙了蹙眉,伸手打开微波炉取出自己的饭盒,她偶尔早上做得多的时候,会自己带饭,今天是一小份藜麦饭,上面铺着香煎鳕鱼和甜杆西兰花。她夹起一块鳕鱼,筷子静静地悬停着,久久地没有放到嘴里。
“查到了吗?”唐湘手上动作不停,一面刷新着网页,一面扭头问虞树棠。
虞树棠看着屏幕,又点了一次刷新:“出来了,我看到咱俩的名字了。”唐湘赶紧扭回头,俩人的名字紧挨着,一个在五月二十七号上午九点,一个在同一天的上午的十点。
两人的毕业论文都是半个月前送审的,审核通过,提前一周在答辩系统上公示,她看到信息跳出来,先是心里一定,随后哀号道:“小树,这下可真就只差最后一哆嗦了。”
虞树棠转过椅子来:“你现在北方方言都用得炉火纯青了!”
“别打岔。”唐湘毫不客气,“紧张得不得了啊!”
虞树棠当然也紧张,可自从意识到了对柳老师的感情之后,她的心情却总是异乎寻常的好,仿佛心中一下子出现了一桩希冀和一份寄托。哪怕她的生活充满了未知,她不知道未来的道路会如何,她不知道柳老师的性取向,更不知道毕业之后这份感情能否说出口……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知道要怎么往前走了,她做出了决定,不怕后悔。
“我们都一定会答辩通过的。”虞树棠郑重地说,唐湘一愣,小树是优等生,不过是那种很谨慎的优等生,很少用一定、肯定这样没有余地的词语。
她被这样的小树感染:“好!等我们通过了,一起出去吃饭!”
“而且我们都一定会拿到全职留用的。”虞树棠又郑重地说道,唐湘顾不得询问她是不是做出决定留在申城了,先伸出手,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好,到时候我们出去吃两顿!”
答辩前一天晚上,虞树棠看到柳见纯给自己发了一条微信:小树,明天就要答辩了,你的论文已经非常好了,希望你不要紧张,一切顺利,这次后面除了两个喜笑颜开的emoji,柳老师还发送了一个呜哇小猫,是之前她发给过柳老师的。
虞树棠知道她一定也给唐湘发送了鼓励,然而这丝毫不影响她的一颗心感到一种沉甸甸的甜蜜。她第一次这样渴望未知,渴望即将到来的一切事情,她想要毕业,想要成为一个独立的成年人。
她想要……爱。
这种冲动姗姗来迟,然而不可抗拒地在她的胸腔里盘旋降落,将她的心脏缠绕的结结实实。她想要爱,想要被爱,更想去爱。
二十七日那天,虞树棠早早地就到了答辩教室,她比唐湘早一个小时。在门外等候的时候,她心跳如雷,可当走进教室,跟以往的所有时刻一样,她很冷静,练习过好几遍的演示文稿报告花了半个小时,和私下偏差不超过一分钟。
论文的致谢她写了很长,谢谢老师,谢谢家人,谢谢唐湘,谢谢床头那两只毛茸茸的鳄鱼玩偶,谢谢喝水的时候能给她心理安慰的苹果陶瓷杯。
这部分在答辩中花费的时间很短,但留在她心里的时间最长。在惟宁大学度过的五年时光很珍贵,她本以为自己烦闷纠结地不想离开,万万没想到,现在的她竟然渴盼着未知的未来。
谢谢柳老师。
答辩委员老师一一提问,徐蔚然老师今天列席旁听,也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她思路清晰地一一作答,休会的时候,徐老师笑着对她说:“小树,提前恭喜你。”
话语万千堵在喉头,虞树棠眨了眨眼,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徐蔚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次复会进场的时候,答辩主席宣布表决结果和宣读评议书,论文答辩表决通过,接下来就是最后修改之后提交存档,可以走学位评定程序了。
虞树棠坐在门外没走,唐湘坚决不让她进去旁听,怕到时候紧张,等答辩结束再出来的时候,她刚站起身,唐湘就紧紧地抱住了她:“我通过了!”
语气是兴奋的,然而声音很小,生怕让谁听见一样,虞树棠肩膀一片湿热,她自己的眼睛也忍不住地发烫,徐蔚然看着这两个学生,又是两年过去,两个孩子彻底地要长大成人,进入社会了。她明明自己也才三十五岁,未婚未育,可总有一种已经看很多孩子成人的感慨。
“现在可不要着急!”她玩笑道,“要是现在就哭的话,等到毕业典礼该怎么办呀!”
“我才没哭呢!是小树要哭!”唐湘倒打一耙,“我这是安慰她呢!”
虞树棠将自己的泪意硬生生地憋回去,她一直是不愿意轻易流泪的性格,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妈妈认为流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并且显得十分软弱吧。
“好啦,”徐蔚然道,“走,为了庆祝论文通过,我请你俩吃饭!”
“可不行!”唐湘将自己的眼泪彻底蹭在了虞树棠的衬衣上,“徐老师你可得攒着,等到毕业得请我俩吃大餐呢!”
“你呀,”徐蔚然哭笑不得,“那一顿怎么少得了,不仅请你俩,还要把你们两位学姐什么的全都请过来,那可是饯别呢,怎么不得隆重一点?”
一说到饯别,唐湘又不爱听了,转头又埋到了虞树棠的肩膀上,这下虞树棠也撑不住了:“我的衬衣!”
唐湘彻底破涕为笑:“等到毕业那天,我特别允许你用我的衣服擦眼泪!”
两人中午在食堂吃了一顿造价四十元的麻辣香锅,专业实习前一阵已经结束,两人都成功拿到了培养学分,都在等待后续的通知,不出意外的话,全职留用的结果,本月内就会知晓,今天二十七号,还有四天的时间。
“小树,你决定留在申城了?”吃到一半,唐湘这才想起来这件头等大事,她有点激动,“真的吗?那我们岂不是不用分开了?”
还没等虞树棠说话,她煞有介事:“天哪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意思是我们是不要分开的朋友!到时候我们还能一起出来玩出来约饭,我还能见到你交的女朋友,我都不敢想象你到底会找个什么样的人!当然啦,我到时候要是谈恋爱你也肯定第一时间知道。”
小树内敛冷淡,即使两人这么熟悉,她也很少说这样有点傻气的话:“嗯,我们永远做好朋友。”
唐湘眼睛都睁大了:“你可不许反悔啊!”她伸出小拇指,“既然小树如此勇猛,那我也就再陪着入地狱一次,拉起!”
煽情的氛围一下被冲淡的七七八八,虞树棠扑哧一声笑了:“这种时候不要玩梗啊!”她这么说着,还是很配合地和唐湘拉了勾,两个二十四岁的大人做出了很正式的决定,她们从今往后要永远都做好朋友。
仪式完成,唐湘夹了一块鱼豆腐,按捺不住又问道:“什么时候做出的决定啊?和你妈妈说了吗?”
“还没有。”虞树棠道,她望着碗里的米饭,心脏在胸腔里勃勃跳动,她清楚地知道不能再拖了,而且她也并不害怕。“其实也没有很久,就是前一段时间有了这种想法,我打算法尔林那边的消息来了之后就告诉妈妈,不管能不能全职留用,我都打算留在申城。”
“我也是。”唐湘一股脑地把自己的喜欢的海带结挑到自己碗里,又把虞树棠稍微爱吃一点的豆皮全挑到她碗里,“到时候假如真没留用,那就再找嘛!都说大城市机会多,我们总是能自己生活的,我们很坚强!”
这顿心灵鸡汤立竿见影,第二天唐湘就接到了清木海源的留用offer,她狂喜乱舞,已经八百倍速上网看起了租房信息。
五月三十号,虞树棠在邮箱收到了法尔林的留用邮件,像论文答辩通过一样,她的喜事徐老师和唐湘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然后她会告诉家人,还有一个人,她迫切地想要分享……
柳老师情真意切地为她高兴,前两天论文答辩通过,柳老师的恭喜后面跟了一串感叹号,这次也是一样,还有呜哇小猫的同系列表情包。
真好小树,恭喜你获得心仪的工作,申城是个很有趣的城市,等到毕业典礼之后,我和徐老师一起带你们去吃饭。
柳见纯敲下这行字,毕业典礼她当然会参加,也一定会和徐蔚然一起和这两个学生吃饭的。
这一天来得是这样快,到那时她要做什么吗?小树居然也对她有好感,现在又准备留在申城……不过这点她最好不要自作多情,小树有着她自己的人生规划。
那天会发生什么,她要怎么做,柳见纯通通不知道。只是她原本的设想里,那天该是一切的结束,现在看来又不尽然。
总之,她会静静地等到小树不叫她老师的那一刻。柳见纯微微笑了,情火沉淀,那份热情到灼烧的爱慕早已经成了一种凝实的质地,既然她迄今为止都没能忘记小树,仍然对小树心存悸动,那么就这样往前走吧,因为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就是变数。
第59章 喜欢上谁了呗。
虞树棠今晚没回宿舍, 因为不想太麻烦,只带了喝水的苹果杯和小巧的微笑鳄事达,她还穿着白天的衬衣和西裤没换, 现在她也开始穿这种正装了, 真丝的衬衣触感柔滑,西裤剪裁合身,可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舒服, 大约还是有点不习惯吧。
那只青绿色的日志手表钢带都被天气熏得发温,又是一年夏天了。虞树棠轻轻地把小鳄鱼笼在手心,她将留用offer转发给妈妈, 果然,没过一会儿, 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树, 我看到了, 拿到全职留用了, 看来人家对你的评价挺高。”杨秀桦道, 她的语气中毫无惊讶, 女儿的优秀她早就知道,获得这个机会也是理所当然。
虞树棠抿了抿唇,苹果杯里倒的开水在空调房里蒸腾出热气,她默了一秒,才说道:“是, 我特别高兴。”
杨秀桦没从她的声音中听到特别高兴, 而且自己闺女也从来没用过特别高兴这两个词, 她不明所以:“妈也高兴啊, 等你回京城,咱们给你把这次庆祝补上, 不管去不去,人家认可咱们了就值得高兴。”
“我特别高兴的原因是我愿意去,”虞树棠这句话没有犹豫,一旦开口,便异常流畅地说了出来,“我想留在申城,妈,之前我就一直在想这些事情,到底毕了业该怎么办,现在我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试试完全独立生活。”
“独立?”杨秀桦吃了一惊,“你现在还不够独立吗?你从高中就开始住校,我从来没觉得你哪里不独立!之前让你留在京城上大学,你也是执意要来申城,两地相隔这么远,你哪里觉得自己不独立啊?”
“那不一样。”虞树棠情不自禁地捏紧了小鳄鱼,然而旋即又松开了,“妈,你知道你说的跟我说的根本不是一码事。我当然能自己生活,可这是自理,不是自立!就比如毕业之后我做什么这件事,我想自己选,这才叫独立!我想要自己独立做出决定。”
“关键是你现在太小了,不足以让你做出正确的选择。”杨秀桦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敢说,妈妈给你选的一定是最好的,这你觉得呢?你能反驳吗?”
虞树棠没说话,她确实反驳不了。
“那什么法尔林,什么投行,当然是好,多高级的工作,上回我就跟你说了,你哪怕做到年薪百万有什么用?到底不是给人家打工的吗?咱们自家有企业,有厂子,咱们是脚踏实地做实业的,我让你回来,是让你做老板,为自己工作,你说这两个相比哪个好?”
太多幽微难言的心思,她说不出口,她只能说:“我不喜欢,也根本就不了解精密加工,去厂子我连五轴和四轴机器都分不清。”
“第一,又不是让你操作,你还非得对那些机器炉火纯青吗?”杨秀桦见女儿仿佛有些松动,立即严厉的乘胜追击,“第二,你要是说喜欢的话,你喜欢投行工作吗?之前在荣达实习的时候,我也没见你有多高兴!”
“喜不喜欢不重要,干一行爱一行,这不是你说的吗?”虞树棠道,“妈,我不喜欢工作,但我需要工作,我就会认认真真干。”
“对啊,是我说的。”杨秀桦说,“那么你为什么要去爱投行,不来爱下咱家的精密加工?这不都是一样的吗?管它喜不喜欢,喜不喜欢有什么重要的,你觉得我是真喜欢那些直线导轨,真对那些东西特别感兴趣吗?我就是要做,我才了解我才学习的,和喜不喜欢没有任何关系,你和我一样,只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得对。”虞树棠平静地说,“但是我不想。”
自己妈妈当然说得都对,她是女企业家,她阅历丰富,她会为自己做出最好的选择,唯一的是,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的孩子。
“妈,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好,可是偶尔,哪怕是偶尔,我也会有自己的想法。”虞树棠慢慢地说,“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实际上我想过了,我只要说服我自己就行,说服我自己别再为了正确这两个字不断地听从你的意见,我从来都没自己做出过决定你没发现吗?”
“我想留在申城,想把握我自己找到的工作机会,我有很多的想法,很多的烦恼,没办法一一地告诉你,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我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草率的,或许看起来很突然,但其实早在内心深处,我早就考虑过无数次了。”
“人家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杨秀桦道,她缓和了口气,“小树,你知道吗?你会吃亏的,你会得到教训的,这算什么,迟来的叛逆期?”
“可能吧。”虞树棠道,她很镇定,妈妈的话像一枚石子,可没在她的心湖激起任何的波澜,她忍不住想象看起来如此温柔,实际上比她要潇洒得多的柳老师面对这样的问题该如何回答,所谓的吃亏——
“妈,有时候我觉得,是不是吃点亏对我来说是好事?可能我就得去撞撞南墙才行。可能这样很多事情我就能自己想清楚了,我不想回去,还有很多的原因的,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可能对你说了,你又会觉得我很矫情。”
“没事,不着急。”杨秀桦说,“小树,等到毕业典礼那天我和你爸过去,我们再好好谈谈。”
虞树棠一听这句话,就知道自己刚才说的所有妈妈都要轻描淡写地略过去了,还是觉得自己在犯傻,电话里说不清楚,只要当面谈谈就好。
“好。”她说了一句好,指掌用力,拼命地想捏紧什么,到底是没有攥住她的微笑鳄事达,她好珍惜这只小鳄鱼,绝对不想它有任何的差池。她的手仍轻轻的,可心脏已经仿佛被一只手给彻底攥紧,“好的,不过妈,我已经做出决定了。”
“我们到时候再说。”杨秀桦道,“今晚早点睡吧,妈先挂了。”她干脆* 地挂断电话,旁边虞家正很忧虑地盯着她:“闺女咋了,不想回来了吗?”
杨秀桦点了点头:“拿到了法尔林的留用,想留在申城工作。”
“她本来就不喜欢什么加工、机械的,从来也不感兴趣。”虞家说,“你之前跟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她都不正面回答的,是不是咱们把她管得太紧,现在毕业,人家想过自己的生活了。”
“你倒是在这儿事后诸葛亮了。”杨秀桦瞪了他一眼,“这会儿在这儿开始这那的,你难道不想让闺女回来?你要是真那么懂她的话,你说说她不愿意回来的原因是什么,你把深层次的原因也讲讲,喜不喜欢放一边,工作不谈喜不喜欢,还说什么管得太紧,孩子不管得紧一点,能养出好孩子吗?”
虞家没话讲了,他也只是觉得女儿不喜欢厂子的事情,也从来不感兴趣,管得严是客观的,杨秀桦几乎什么都替虞树棠决定。可这两点能让她这么坚决地不回来吗?至于更深的原因,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杨秀桦没说,不过凭刚才的对话,虞家隐约猜测,女儿这次大概是真的挺坚决的。
“小树一直说什么,很多原因,只是自己讲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讲。”杨秀桦道,“老虞,你分析一下,咱们都分析一下,这到底是为什么?到底闺女有什么心结咱不知道的?”
她话是这样说,实际上完全没指望虞家,只是自己一味地思索着,可无论怎么想,她都不感觉自己对虞树棠的教育有什么大问题。
自己工作很忙,但虞树棠的教育,她没有一天落下过,凡是有时间,她必定是亲力亲为。她一直秉持着一个理念,孩子要养好,不仅不能溺爱,甚至还要严格一点。
从小她对虞树棠都是高标准高要求,学习成绩要最好,个人生活也要井井有条。别说小学了,幼儿园时期的小树就懂得要每天换干干净净的衣服,每周都会和阿姨一起换床上用品,自己知道要捏着被角这样套的被罩才服服帖帖。
所有的兴趣班她也一样没有让虞树棠落下,课外辅导这些不用提,小树的英文也是无可挑剔。运动方面有足球,艺术方面有小提琴,自己的女儿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自己给她规划好了所有的路,为她做好了全部的决定,自己女儿严格地执行,一直成了今天这样一个优秀的成年人,她预备着让这样好的一个女儿承接自己的事业,而她知道小树一定会做好的,结果——小树不愿意。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错,她忽然想起好久之前,小树曾经对她说过,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觉得自己都是缺点,她很迷惑地把女儿这句话揭了过去:“你这是说什么,怀疑自己还是怀疑妈妈呢?”
难道是因为不自信?她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半晌,她问虞家:“老虞,你觉不觉得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啊?要不然小树怎么突然一定要留在申城了?”
其实虞家方才说的她都知道,她一直知道小树心存一点抗拒,否则不会在每次自己提到的时候都不正面回答。
但是小树从来也没有这样斩钉截铁地否决过。
“发生了什么事?”虞家没反应过来,“能发生什么事?”
“姑娘家的。”杨秀桦道,“喜欢上谁了呗。”
第60章 总是笑的小树,一只黄油饼干或者毛巾绣标小鳄鱼。
“我真不愿意穿锁鞋!”唐湘嚷嚷道, 旁边虞树棠毫不留情,“这可是你非要参加的。”
“说得跟你不乐意似的,明明很愿意吧!”唐湘朝她做了个鬼脸, 毕业前夕是最轻松的时候, 正好申城的市**动会在龙山镇自行车主题公园举办自行车嘉年华,龙山公园位于长霖岛南滩,有着美丽的湿地和百公里的自行车绿道, 还有马术和垂钓项目。
这次嘉年华也不止有骑行活动,公园里还可以露营野餐,还有大半部分用作美食节和好物集市, 唐湘这下可绝不打算错过,不仅拽上了虞树棠, 更重要的是, 她和小树说:“徐老师和柳老师也会来野餐啊!”
虞树棠本来正在电脑上看唐湘看到一眼立马浑身发麻的cpa课程, 一听这话, 立即转过头来问:“真的?”这话刚问出口, 她的心里实际上就全是惊喜了。
“那还有假。”唐湘说, “我都跟徐老师说到时候要借两位老师的车子帮我们拉车子了呢。”
“某人一开始还讲什么八月份要考cpa,结果还不是高高兴兴……”她话没说完,就见虞树棠正盯着她,手上摆出了一个手枪的手势,她投桃报李, 装模作样无实物表演, 刚想从怀里掏出一挺重机枪, 那边徐老师就喊了一声:“过来先吃点东西。”
柳见纯半跪在草地上, 米黄色细格纹的野餐布还没完全铺好,她正细心地抻着边角。虞树棠反应比想法更快, 她下意识地跪到旁边:“老师,我来吧,别弄脏你的裙子。”
“没事。”柳见纯向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忍不住地嫣然笑了。自从察觉到了小树的心思之后,她那份好不容易累积的坦然消失,总觉得哪里又有些局促。
只不过现在的小树比她更局促,嘴唇绷得紧紧的,既想帮她,可看她拽着边角,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六月份申城的夏天已经彻底到来,现在才是上午八点,阳光已经是相当灿烂,虞树棠挺直的鼻梁上都结了一层细汗,柳见纯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一眼她鼻梁上那点优美的驼峰弧度,主动将餐布角递了过去。
虞树棠笑了,露出一点尖尖的小白牙,一只甜蜜的黄油饼干或者毛茸茸的毛巾绣标小鳄鱼。柳见纯的心也止不住地甜津津的,两人刚一起把野餐布铺好,徐蔚然就拎着两只大野餐篮先放了上去。
柔软的野餐布下面还垫了一层野餐垫,坐起来相当舒服,她从一个结着丝巾的篮子里取出两只随身杯:“柳老师给你们做的早餐奶昔。”
从惟宁大学开车到长霖岛要一个小时,骑行活动九点钟开始,这样一算,她们至少七点就要出发了,柳见纯昨晚就说,让两个人不用起那么早吃早餐,她会帮两人做一点。
这次野餐本来就在计划之中,她和徐蔚然都很喜欢这项户外活动,只是长霖岛比较远,她完全没想到这次要去这里,更没想到的是,这样恰好,昨天徐蔚然一和她讲,她就一口答应,正好可以帮两个学生把车子也捎过来。
她是坚决没带车子,打算度过一天悠闲的野餐时光。
她昨晚问两人爱吃什么水果,给唐湘做了火龙果香蕉燕麦奶昔,整体的颜色是一种鲜艳的浓紫色,在唐湘甜甜的道谢声中,虞树棠却有点不受控制的心不在焉,她面对柳老师,总觉得似乎自己有一种敏锐的通感。
那天的热香,正是这样一般的浓紫的颜色。香水品类浩繁如海,她不管是从网络上怎么搜索关键词,或许在商场闻小样,她都知道找到那种香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有好多问题想问柳老师,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你的香水叫什么名字?
她迫切地想要了解柳老师的一切,不对,不是柳老师,她迫切想要了解的,是柳见纯的一切。
“这是给你的。”柳见纯递过另一个杯子,将她的魂拉了回来,“牛油果青提燕麦的。”
奶昔是一种青绿色,她对柳老师说什么材料方便做什么就可以,柳见纯就给她做了这样一种,其实做这份奶昔的时候,柳见纯很想把它盛进那只笨呼呼的绿色鳄鱼杯里。
“谢谢老师。”虞树棠接过杯子,奶昔带着一种浅淡的甜香气,虞树棠猜想这肯定不是普通糖浆,这种甜味轻盈细腻,她抿了抿嘴唇,这股余味仍然留在她的唇舌之上。唐湘那边率先问道:“老师,这里面放的是什么糖啊?”
“是桂花蜜。”柳见纯说,她和徐蔚然先把准备好的冷泡茶、水果拼盘还有一些坚果零食摆了出来,“喝完奶昔再吃一点水果吧,或者要不要吃点饭团和牛肉?”
昨天她炖了一大块牛腱子肉,牛肉全软烂的能够撕成细丝,撒上了大量的白芝麻,香气扑鼻,隔着一层盒盖徐蔚然都说把牛肉味闻得清清楚楚的。
见柳老师柔柔地望向自己,虞树棠忍不住又笑了。自从做出了留下的决定之后,虽然内心深处仍然是不敢、不知道如何追求柳见纯,但她也不躲着了,随之而来的后遗症就是,她看到柳老师将目光投向自己,或者是和自己说话,她就忍不住地想要笑。
这是不是太傻了啊!她明明、明明根本谈不上是爱笑的性格,到底这是在干什么!
柳见纯也忍不住笑了,她曾经觉得成熟的虞树棠对自己总是礼节性的笑容,即使自己能不能和小树在一起都还是未知数,可这一刻她算是明白了,小树喜欢人的样子是多么珍贵。
总是笑的小树,一只黄油饼干或者毛巾绣标小鳄鱼,她真不想让小树去爱其他人,把这样的笑容送给其他人。
这种自私的念头一闪而逝,虞树棠微垂了目光,答道:“先不吃了,这一杯奶昔就够我和小湘喝的了,等到骑行结束我们再多吃一点。”
喝完奶昔八点二十,两人该去签到和领赛事包了,柳见纯在一旁看着她们别号码布,虞树棠的手很灵巧,四枚别针别的牢固,她却总有一种想上手帮忙的冲动。倘若是真在一起,她想自己或许会对这样年轻的小树爱到无计可施。
她并不害怕,只是轻而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这种想法暂时牢牢地压了下去。
开幕式结束九点钟,一道自行车的洪流顺着绿道浩浩荡荡地向前翻涌,柳见纯紧盯着虞树棠的背影,其实只不过一秒钟的工夫,就被车群彻底冲散了,可她还是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这才坐回到野餐布上,很细致地把带来的东西摆出来。
今天她还带了一把小茉莉,就插在野餐篮旁,鲜嫩欲滴,散发着一点清爽的香气。她心情很好,将一袋小蝴蝶酥拎了出来,放到了餐布中间。
“我先吃一块。”徐蔚然道,她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枚蝴蝶酥,“这会儿天气真好啊,正好晒会儿太阳,好好地休息一下,今天起得太早了。”
“涂防晒了吗?”柳见纯也躺到她旁边,这里的草坪质量很好,隔着一层布料,仍能感到青草柔软,她感觉自己好久没这样好好地晒过太阳了。
徐蔚然将蝴蝶酥一口吃掉:“当然,我可涂的是安热沙金瓶。”
这次自行车骑游全程四十八公里,赛程不短,柳见纯是打算结束之前提前去看看的,不过时间还早,并不着急,她合上眼睛,阳光照耀下,哪怕是闭上眼也是一片雪亮。她丝毫不觉得茫然烦恼,她对选择毫不畏惧,更何况,她期待生活中的变数。
“总想去海边好好地晒晒太阳,上次出去好像还是三年前去菲律宾的薄荷岛,那里的海滩真好,又白又细,总觉得像砂糖一样。”
徐蔚然不会说让她想去就去,她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你说现在我们卷的像有寒暑假的样子吗?唯一的不同大约就是寒暑假看起来像居家办公。前段时间硬挤还能像海绵里的水,现在你还有各种拍摄,怕是更走不开了。”
“之前想去摩洛哥就没有去成。”柳见纯说,仔细想想,她都说不清自己多久没出门旅游过了。小时候妈妈和爸爸总愿意在寒暑假带着她到处走走,国内转了大半,后来不仅没有了她们,自己的时间仿佛也越来越多的都留给了工作和学习,到底没有时间出去了。
“去年夏天的时候都还说要去塞舌尔潜水,结果都到了今年夏天了,又是谁都没有去。”
徐蔚然翻过身:“说真的,你和代鹃分手,是不是因为她也是工作狂?”
“什么叫也?”柳见纯说,“我又不是工作狂。”
“是,你不是,你只是比较热爱工作。”徐蔚然笑道,“不过代鹃当时确实是挺夸张的,没办法,卫视那边竞争太激烈了,她要不是做出了那个节目,别说挂牌成立工作室了,怕是早被挤兑走了。”
柳见纯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左更惜当时就坚决反对她和代鹃分手,因为觉得代鹃拼事业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哪怕是一年多的时间在电视台起早贪黑,她和代鹃常常别说一周,有时候可能大半个月都见不到面,所有的节日全部颠三倒四地过不成,只有一个纪念日,代鹃还会记得把礼物放到茶几上。
左更惜就为此,觉得代鹃已经够爱她了,她姐姐同样是女强人,可骨子里脑子里那一套是永远更改不了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摆在爱前面的,钱、事业,姐姐总喜欢说代鹃这样也是为了你们两个人——但是这样不公平。
这种说法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为了她们两个人,难道获得的事业不首先该是她自己的吗?
她高度理解代鹃,只是她无法忍受而已。她在代鹃工作室挂牌成立半个月后,所有的兴奋和惊喜都沉淀下来了才提出了分手。
柳见纯一直觉得,自己在感情生活中都还算干脆,她想要什么一直都很清楚,她想要爱,这种爱并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但起码不是一团缥缈的空气,她并不希望恋人能把自己放到事业和本人前面,但起码,也别摆得太靠后。
沉没成本对她而言不算什么,曾经的好她不会否认,该分开,她就会主动提出分开。这不再是自己想要的感情,自己就利落地结束。
想要爱,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柳见纯不吝啬主动去爱,也想要得到相应的返还,她希望对方也能让她感觉到的,来爱自己。
“你要这么说倒显得我跟你姐姐站在同一战线了。”徐蔚然道,她一直是知道柳见纯的个性的,她感觉也不是性取向的原因,小蝴蝶酥哪怕是异性恋,也会和现在的感情观一样洒脱。
她当然重视事业,重视个人发展,可感情就是感情,倘若完全忽视了里面的爱,这种感情还有什么继续的必要呢?
“我支持你,我一直都觉得要我也像你一样不拖泥带水就好了。”
徐蔚然笑了笑:“我的烦恼要说出来,我有预感,我们这一天绝对毁了。”
柳见纯不追问,徐蔚然想说的时候,她自然会倾听。她弯起眉眼:“走吧,我们该去看看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