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利的女人不招人喜欢,因为时常割伤人。李执觉得还好,他是个皮糙肉厚的人,就怕她也割伤了自己。
琢子终于拎着大包小包过来了,见李执开着车窗,在如血的残阳里一脸淡然,似乎在想事情,神色却恹恹。
不由升起一阵恐慌:今天这场鸽子放得有点过了,整整晚了一个小时。哥哥这是黑着脸要清算她吧……
谁知道李执并不在意,发动车子准备出发。耽搁了这么久,又要挤晚高峰的北翟高架。一堵车,还不知道能不能在晚饭前到母亲家。
琢子摆弄着手机,刚刚稳下心来,庆幸李执居然没发火,电话又响了。
声音从话筒泄露,是有一丝耳熟的女音。李执在脑海里搜刮,刚刚似乎才听过,却不是这样的悦耳舒心。
是兔姐托朋友帮忙代购的玩偶挂件终于拿到手了。吴优、琢子都有份。季节限定款,她们等了很久才排上的。
吴优在另一端追问:“小镯子,要不要给你拿过去,我待会儿正好要去你们部门开会。”
“我今天早走,刚刚到楼下。”琢子带着点遗憾的语气。
“想不想要求我,姐就现在给你闪送到手。”
吴优突然兴起逗她,对李琢这种聪明又认真的小孩,她时而有点待晚辈的包容。
李琢看了下哥哥的脸色,想要,但没胆。自己今天实在太蜗牛了……
天边的晚霞渐起,李执却突然开了口:“什么东西来得及。”
其实,他更想知道,是什么人。
那天李执见了吴优三面,从午后到将晚。开始是破碎的,偏执的;后来是坚硬的,理性的……
暮色已至,黄昏里视线变得模糊。一切尖锐的东西仿佛都失去棱角,蒙上层温柔的薄纱。
最后一次,当悠悠从副驾落下的车窗外,露出满是笑意的脸。手中还举着一只毛茸茸、粉嫩色,穿着繁复衣服,特别流行的那款小狐狸玩偶时,李执突然被一击而中。
李执并不喜欢简单可爱款的女孩,他只是喜欢此刻,就这个女孩难得的简单可爱。
后来一次次,李执在琢子的口中听到了吴优的名字。可没想到,从第一面起,她似乎就无缘无故地讨厌他……
一丝丝钝痛,像花刺埋入掌心。李执想拔掉,便用她对待他的方式,同样来表达轻视。
差一点点,就错过了。
傍晚的游客渐渐稀少,吴优听着李执的诉说。狡黠的眼睛转了转,发现了破绽处。
“难怪琢子总在我面前夸你!原来是你先就偷偷瞄上了我,故意让她说好话。”
对,吴优觉得李琢一定见利忘义、早被收买了……
李执顺势把人搂入怀:“真没有,她夸我什么”
吴优脸上一红,陡然没了言语。不想承认,她确实听入耳了那么几句。
第56章 也关爱关爱我。
太湖的西南岸圆滑如弯弓满张,东北岸则参差若齿牙交错。有研究推断为千万年前陨石撞击而成。
就像它的古名“震泽”,剧烈的冲击,发生地质褶皱、断裂与沉降,天崩地裂后,终成一捧安定的明镜,可鉴日月。
湖水又特别清浅,平均深度不足两米。曾经的上古九泽之一,如今却是轻易不起波澜的静潭。
就像经历过年岁磋磨的人,变得沉稳有耐心,懂了细水长流的珍贵。
吴优曾经在李琢灌输的一点一滴里,对李执有过大概的画像:应该是个细致入微、宽容体贴的好男人吧?才会呵护出琢子这么活泼单纯的妹子。
以致于在夏天的初次见面时,才惊掉下巴。
后来跟朋友们的聚会里,发现他确实对其他人皆是温和有礼,除了对她。
两人那些故意互相针对的片段,现在看来幼稚地可笑,像猫咪挥爪试探,当时却都乐此不疲。
夕阳已缓缓坠入山林,吴优往前面长长的栈道走去,避开李执的追问。
李执不想放过吴优,继续拽着她的胳膊逗人:“琢子夸了我什么?让你早早对我动了心思?现在验证过后,是不是虚假宣传”
他可真会颠倒黑白、倒打一耙。吴优来回躲不及,被李执困在怀里。
湛蓝的湖水被落日染成橙红颜色,太湖变成一片橘子海。红嘴鸥成阵列回旋,越来越远,舒展的白羽在将晚光线里变成视线里变一道道墨色笔画。
吴优转移话题,开始赶人:“你早点回去吧,晚点又该堵车了。”
李执不接招,没好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咱们折腾这么远,大过节的跑一趟,就只吃风喂鸟啊?”
不然呢吴优瞪他。再说了,自己可是为他好。吴优记得李执明天上午还要赶航班,跟母亲、妹妹一起去普吉岛休假。
“悠悠,我定好了酒店,今晚不回去了。”李执把唇贴着她的脖/颈,温热的呼吸让吴优的肌肤起了层战栗。
这人,难怪这么不急不躁,原来早想好了后续的流程。
吴优怎么会让李执全盘掌控故意装傻点点头:“行呀,你好好休息睡一觉,明早再走,我晚上回家住。”
……李执预定的顶层景观套房,可不是为了一个人休息用的。
他委屈巴巴地装乖低头:“悠悠,今天是情人节,你别只喂养小动物,也关爱关爱我。”
不公平,流浪猫、红嘴鸥,都比他得宠。
吴优当然能看穿李执的把戏,别看这时候温顺如忠犬,等上了床必然是一头凶狠的恶狼。
李执的声音已带丝哽涩、呼吸有点急促。生理期连着放假分开,她旷了他太长时间。再接上之后他马上要出国,自同居后,从来没有这么久的离别。
何况是在彼此刚刚剖开内心、表明了心意之后……真是铁石心肠的悠悠。
可悠悠也有理由:“我跟家里说没有男朋友,今天这日子怎么能夜不归宿呢,他们又不是傻子。”
……她害怕家人这是个全新的发现。真的吗李执认为吴优就是在找托辞。
吴优也不会承认介意家人的意见,她觉得自己只是怕麻烦:黎老师肯定会追着问东问西,大过年的太影响氛围。
要因此失约李执才不!悠悠自己也早被吊起了兴致。
何况,她想他,自除夕绽放的璀璨烟花里。
悄悄拿出手机,在家庭群里发言:“今晚打算跟萧薇去同学家打麻将,可能会通宵,不用等我晚饭了。”
吴优熄了屏幕,没有一点撒谎的歉疚感。“打算”么,又不是真的要去。
再比如早上她出门的时候,黎昕带笑用话语刺探:“出门和男朋友约会过节”
“妈妈,我连恋爱都没有在谈。”
好像也是实话,认真讲,她跟李执可是法律定义的关系,早跨过了恋爱那一步。
与家人的相处里,吴优就是这样万事省心的“乖乖女”,挑不出错、又交不了心。
李执不知道这些,吴优使坏不吱声,只催着他退房。
他抿了抿唇不说话,眼神却像受伤的兽,只一瞬而过又躲开。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递出去。
“那把礼物戴上,然后我送你回家。”
低垂的眼睫像柔软的苇草,眸光隐秘在其后,浸润于湖水中一样。
……要命,吴优本来还想多逗他一阵子,这下真于心不忍了。
把手机递给李执,他迟疑着打开看了一眼,唇角渐渐轻翘,眼睛亮了起来。脸庞侧对夕阳,染上金光。
兀然手上使劲,把悠悠往怀里摁。她扶着他的胳膊、脚尖踮起,贴上他下巴。
李执低头含住她,唇/舌交缠间,吴优好像闪回到穿着格子校服裙的盛夏晴天。
午后蒸腾的热气里,取一支橘子汽水,玻璃瓶上沁出水珠,用牙齿咬开瓶盖,冰凉的液体涌入口中、咽进喉咙。
吴优没有早恋过,漫长的少女时代里,她沉迷于题目中,期望用明确的排名,去获得看得到摸得着的胜利,来给自己找个安稳的落脚点。
此刻终于尝到了猜想里的味道,应该就是这样的清甜滋味吧……
不用为红嘴鸥的离开感到怅惘,候鸟每年都会归来。
浪漫的际遇永远可能发生。用愈加成熟的身体,和依旧年轻的心性。
出了电梯,顶层只独一间他们入住的套房,不再有外人,两人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吴优手腕勾在李执颈后,全身都吃力在他小臂上,被李执托着进到房间。
李执则只用脚将房门轻踢上,连头都没回径直往室内走。手顺势滑下来,在浑圆挺翘上捏了一把,惩罚她之前的调皮。
卧房正临着湖,床尾对着通高落地窗,只一层纱帘遮住这旖旎景致。
吴优懒怠仰躺在床上,散漫地看李执站在床尾旁宽衣解带,幻视以前和姐妹口嗨时、描摹过的男模现场。
那副小样儿,不用出声,李执就知道有一肚子坏水在翻滚。
必须彰显男人的气势,李执取出一盒T,拆开包装纸,悉数倒在她起伏的胸口。
“悠悠,想用哪个款式自己选,螺纹、凸点、还是冰感的”
这就是他的攻击么?吴优甜甜一笑:“你开这么久的车过来,只用一个有点划不来吧?”
……很好,李执照单全收。并不多言,甚至还温柔地抚了下她的脸颊:“乖,等我。”
吴优骤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李执火力全开的模样她见过,实在难以招架。
终于等到水声落去,吴优看着只裹了条浴巾的男人走来,水珠顺着肌群的沟壑滑下。勾勒出大理石雕塑般的坚硬且生动,每一处都被她抚摸品鉴过。
可下一瞬他猛然撤掉唯一的遮挡……即使见过许多次,依然太过慌乱,幽暗的灯光忽然间灼热。
他压上来,在耳后吐出荤话:“在外面喂了这么久鸟,该好好喂喂自己家里的了。”
她闭上眼想逃,被攥住脚腕。衣服一件件剥掉,露出内里的巧思。
悠悠已为他备好了陷阱:绸带、蕾丝、薄如蝉翼的衣料。
原来,早有预谋的另有其人。装出副不冷不热的推拒模样,全是在哄他。
他的悠悠,蜕掉一层软绵绵的乖巧外皮。底色是条湿冷滑腻的蛇,畏人又骇人。
手指并拢,抹了一把,已雨意润泽。不作犹豫,一击毙命。
过深、过重、过急,骨骼冲撞,仿佛要把彼此击碎。
破裂,再重构。缓缓适应后,有陌生的情愫在滋生。
幻化成漂浮的水草、荡在湖面的枯叶、雷暴中摇晃的枝条。或是雨前低飞的一只蜻蜓,再努力振翅,也逃不过、飞不出湿漉的气压。
李执单手剪着她双手,在陌生的无序感里,被狂乱地席卷整个世界,只有那处连接是踏实的。
他眼里的悠悠从来没有这么柔软过,成一湾清溪,流淌在怀里、掬起在手心,啜饮进口中。
捻起一枚红豆,在用力拉扯后,一声叮咛溢出时,被点燃。
炸裂,成无数浪花或火星飞溅。
疾风骤雨、水涨船高,在巨大的狂潮中打转飘摇,控制不住自己的方向。一浪高过一浪,席卷而来。
汁液涌流,像红烛吐泪。火苗跃动,照亮昏黄罗帐,满盛一室香甜。
李执放缓节奏、把控局面,两人视线交汇。吴优突然抬起手,抚上他的脖/颈,指复下那里青筋暴起,血流湍急。
再细看他隐忍的表情,吴优兀得把手指划下,从坚实的匈/膛到紧密的腹/肌,连一道危险的钢丝。
她是走在上面的人。
黏腻地开了口,轻吐两个字。
除了那次醉酒,悠悠从未这样叫过他。可此刻,她清醒地开了口,“老公”。
啪嗒一声,保险开启,木仓声随之而来,轰然倒地、中弹的却是李执自己。
李执再无法自持……水银泻地,失控地一波带走。在释放后好久,两人才平复好呼吸。
悠悠露出弯弯的月牙坏笑着,李执把人箍在怀里,低声央求:“再叫一声。”
她必不能让他轻易如意,可李执也绝不是善罢甘休的人。
较量着终于来到了窗前,悠悠背后是冰凉的玻璃,身前是滚烫的男人。
窗外黝黑的山水是他们的幕布,两人用身体演绎各种招式。
李执真的很想再听那么一句,便使出全部力气,像个贪求糖果的孩子。
意乱情迷间,吴优卸下了最后的防备,舌尖舔/舐李执的喉结,小小的一声溢出。
不是那个称呼,而是“我爱你”。
爱从来不会是彼此的问题,它是命定的答案。
第57章 你是狗么需要被拴!
次日近午,吴优顶着乌青的眼圈到了家。
萧薇居然已经和她妈妈在客厅,陪黎老师一起聊天打牌。还好悠悠提前交待,不然就穿帮了……
吴优压着哈欠,跟大家打了招呼就准备上楼补眠。
萧薇面上如常,手里的微信发过去责难:“你可算回来了……”
黎老师刚刚各种旁敲侧击悠悠的情况,从工作到恋爱。萧薇不确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几乎要招架不住!
萧薇搞不清楚吴优和母亲的关系。黎昕和萧家也是工作上的老友,黎老师一向是知书明礼、与人和善,悠悠却和她并不亲近。
吴优回避掉这些问题,她一大早刚发了条朋友圈,瞬时点燃小群里众人的八卦热情。大家每个人早起后都过来发问,她正疲于应对。
悠悠基本不发自拍,也很少提及私事。这次只是张局部侧脸,但重点是露出的脖颈上,那颗光彩夺目的克拉单钻,在阳光下实在吸睛。
配文简简单单,却引人遐想:“新欢,喜欢。”
果真是字少事大。
不止于此,照片一角横亘着一条肌肉紧实的精壮手臂,和她的白皙肤色形成鲜明对比,太难忽视。
情人节后的第二天一早,发这样的内容也太暧昧了。吴优倒不甚介意,新年伊始,难得这么尽兴,男欢女爱有什么好隐瞒的。
兔姐感慨:“年轻人果真玩很大。”
琢子还是有点不忍直视……虽然知道优姐和哥哥早就搞在一起,画面的冲击实在太强太具象,让人脸红心跳。
只能转移注意力,变身夸夸党:“优姐新项链好漂亮!”
彼时在湖畔的晨曦里,李执腾出另一只手,伸到床头柜上捞过来手机。触亮屏幕唰唰两下,目标明确地划下去查找。
看到悠悠的最新发图,唇角先是难耐地扬起,待细看那句话……又有点失望,真想按着她蹂躏到求饶。
什么“新欢”!搞得好像他是她的男宠,或是随便可以更换,跟“旧爱”并列,没什么区别的替代品。
刚刚悠悠拽着李执找打光和角度拍照,故意暗搓搓漏那么一角带他出场,李执都照单全收、十分配合。
就是期待着真的能昭告天下,名正言顺地在她的世界拥有一席之地。
吴优真给了,但不多。
李执忍不住翻身压住她,逼问:“什么叫新欢我不太懂。都已经说了喜欢,你该给个明确的称呼。”
吴优憋着笑求饶,拿手撑着他的胸口:“我说项链啊……好喜欢的款式,是我的新欢。”
“”
刚刚是哪个人嘲笑他作为男人居然信“钻石象征爱情”这种营销,一副“他被广告洗脑了、她很清醒”的优越感。
李执觉得悠悠一定对浪漫过敏吧。他只是简单地觉得:钻石有很多折面,光线既复杂又凌厉,跟他的悠悠有点像。
两人嬉闹斗气间,黏黏糊糊的气氛又滋生,吓得吴优往床的一角逃。毕竟,身上都还残留着刚刚结束那场缱绻的余韵:
夜与日的交接点,吴优从上次的昏沉中醒来,看黑暗渐浅、破晓将近。
起了意去厮磨身边人,用唇轻轻感受他几乎察觉不出的隐末胡茬,食指触摸他好看的眉毛、阖着的眼角,像个贪玩的小孩,躲在角落里,一遍遍擦拭珍爱的玩具。
来来回回,两人再次清醒,又陷入沉沦。
李执拾起枕边散落的最后一个T,递到嘴边撕开包装,单手戴上。
另一只手全程都揽着悠悠的腰安抚,她正瘫在他一侧处于装死的鸵鸟状态。
……原来他让她选款式,是决定使用顺序。她居然还先去煽风点火,真是不知死活。
结局是每一片都会被用掉。以及,每一种姿势……都会被实践。
吴优喉咙已经有点哑了,李执搂抱着扶她上来,嘴里还冠冕堂皇:“悠悠,收尾这次你当女王。”
手上没留一点情面,猛得用力按下去,贯穿到底。她被冰凉的颗粒扫过,像猫舌卷进来一样的触感,之后又变得灼热。这款也……太难捱了。
男人真是哄人的鬼!吴优腿已经软了、使不上劲,在上面也得依着他的腰月夸用力,被他的双掌控着。
甚至,比其他次更加煎熬难耐、不堪入目。
李执细细品味着悠悠在颠簸中的失控,看她摇晃跳脱地不成样子,荡出残影,不管不顾地哽咽出声。再分出一只手拢/捻茱萸,最后把她摁在怀里、双手紧扣着悉数释放。
虚浮之中,悠悠感觉自己好像飘在云间。十指连心,两个人的快活是加倍的,李执也觉得自己上了云端。
扭头,窗外第一缕曙光照入室内,酒店的客房背抵繁华,面朝山水,临着无边无际的湖景。
中间只睡了几个小时。两人都有点恍惚,混淆了朝云与晚霞,只觉得好似在做绮丽的梦。
是在这样的氛围里,吴优乘着兴致拍了照、发了圈,果真是男色误人!可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让她这么宣之于口过,更离谱的是,某人居然还不知足。
于是吴优背过身不理他,少顷就真的困倦地睡着。
冬天的日出比较晚,待到太阳将整片水域再染成橘色,悠悠已经酣然入眠。
李执拿手指捏了捏悠悠依然绯色的脸颊,想想她刚刚*使坏的样子,又恨又爱。
他只短暂地眯了一会,起身脱掉睡衣,换上外套准备出门。
窸窸窣窣间悠悠睁开迷蒙的眼睛,拿手指不舍地拽了下李执的衣角。
嘴上呢喃着:“要走了路上慢点,玩得开心。”
李执顺着她话语应下来,摸了摸悠悠的脸:“乖,你待会儿自己退房,打个车回家吧。”
他一派轻松,说得像跟她是一场各取所需的露水夫妻,天亮了就拍拍屁股、分道扬镳一样。
……也挺坏的。
吴优在半梦半醒间,带着怨气和李执道了别。没办法,他是真的该走了,航班不等人。
甚至,她还理性地催了催李执。他太拖拉了,临走前还折返回来又亲又抱了一轮。
虽然贪恋这缠绵,吴优还是推开了他的臂弯。看了下表,确认时间余量,稍微再堵下车,李执就赶不上飞机了。
糟糕,她开始焦虑了。
平生最讨厌迟到、误点,临时突变将计划打乱的吴优,再无心和李执多言,只想让他快点离开。
李执倒是不急不躁,帮她捋一捋发丝,掖一掖被角,耐心十足。
简直像故意在耗她。
等到室内终于只剩下一人,吴优在这孤独又放空的时间缝隙里,突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她身上是碾过的酸痛,身边的枕席却已微凉。仿佛做了场荒唐的春梦,一切温度和触感,都是她的臆想。那个人也像是假的,从未存在。
克制不住地开始想念他,又埋怨他:既然需要早早离开,何必招惹她。
世间的许多事情都是这样,起初没有任何干系,后来却生了奢望,不受理智控制。
说了让他快点走,李执就真的走了。她又开不了口说挽留。
悠悠就这么委委屈屈、别别扭扭地窝在被子里,带着不甘再次昏睡过去。
李执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刚刚退掉了机票,调转方向开车回了老城区。
做决定只是在一瞬间。方才他蹑手蹑脚穿衣服的时候,一向睡觉灵敏的悠悠还是被吵醒了。
她从丝被中钻出来,露出一截酥肩,山巅白雪、惊鸿一瞥。
捏了捏李执的袖子,无意识地絮语:“好累啊,想吃刚炸出来的玉兰饼,鲜甜鲜甜的。”
……甚至还砸吧了下嘴,像只馋嘴小猫,少见的可爱。
等回过来神,她又把脸埋在枕头上。李执促狭地发现:悠悠原来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李执揉了揉她躲起来的脑袋:“楼下中餐厅会有吧,你先睡,我打电话稍晚送上来。”
“不一样,喜欢我小学对面那家摊头的。”她皱了皱眉,是惯常的挑剔模样。
李执思索了片刻,这个要求不算离谱,可以一试。虽然悠悠上的小学离这里要半小时车程,刚过完年的小摊子还不一定开工。
但起码,李执知道她学校的位置。
昨晚风销雨霁的时刻,悠悠趴在他胸口休息。在她降生成长,从孩童出落为少女的城市,刚刚经历过云雨交合的两人,似乎比平常更贴近些。
李执听悠悠对儿时事娓娓道来,翻看她手机里的旧照片。想象着矮矮的一个扎着小辫的小人儿,背着书包、撅着嘴走在桂花树下,手里拈着一枚玉兰饼。
和现在的她比,有些违和,有时也契合。
他收的情人节礼物也跟小时候的悠悠有关。
过年前,吴优回到家里那套老别墅,去顶层她初中开始住的那个房间整理杂物。
高中后课业多,吴优和很多外地同学一样,为了成绩主动选择了寄宿。大学到工作之后,每年回家一两次,更是不经常住这边了。
墙角的实木橱柜里封存着成长的点滴,是她最在意的过往。曾经清浅的樱桃木的柜体已深度氧化,暗沉的颜色里蕴藏着时间的厚度。
最上层放着一本相册簿,还有一幅画。
相册里的照片吴优好久没见了,隔得时间长了,连自己看自己都有点新奇。掏出手机拍了几张发给了李执。
李执当即保存下来,也觉得稀罕,原来小时候的悠悠和寻常小女孩没什么两样:穿鹅黄色纱裙加淡粉色小皮鞋跳舞;系红领巾配白衬衫深蓝校服裙诗朗诵……
很是个可爱乖巧的小姑娘,只是照片大部分是小学的,七八岁以后就越来越少,好像到初中后吴优就愈加不爱拍照。
吴优取了那幅画框,加上一条男士皮带,作礼物送给了李执。
李执自然是满意的,不都说嘛:女人送男人皮带,意味着她想拴住这个男人,一生一世在一起。
他这么盘算,面上的笑意就掩不住了……吴优想敲他,你是狗么需要被拴!一个被广告营销毒害的男人。
画框则是到了酒店才从吴优带的一个大袋子里掏出来的。李执之前就发现她拎得挺沉的,伸手过去帮忙被推开,谁知道居然最终归属于自己。
拆开包裹着的几层旧报纸,李执发现是一副装裱完成的风景画拼图。
紫蓝色的天空云海汹涌,地平线处是火烧般耀眼的橙与红,视线尽头幽暗的墨绿树影摇曳,高耸入云的城堡伫立在光亮里,染上鎏金瑰丽的色彩,倒影于近景的河水中。①
画框的透明玻璃已发黄,略有些划痕,看得出年代的久远。吴优随口补了一句,是回老家发现了幅旧物件,顺手送给他。
李执拿湿纸巾细细擦了擦,掂量了下画框的重量和大小,不像是“顺手”拿来的。
但也不一定,悠悠经常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这幅画已经算比较“正常”的礼物。
很漂亮的风景画,既然是她送的,带回去挂在家里餐厅或是卧室都好。虽然,在图幅的右下角,很遗憾地缺了一片。
李执觉得挺怪:按悠悠的性格,为什么会把缺了一片的拼图这么精心地装裱起来。她有点强迫症,一向求全求美。
他不知道,实际上这幅缺了片的拼图,在吴优卧室书桌前的墙壁上挂了十来年。
后来她长大了,才摘了下来。吴优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不需要在意那枚缺片了。
虽然她很多年后都还记得,自己七岁的那个冬日傍晚,趴在桌子下找缺片的样子。扒拉来、扒拉去,总找不到缺失的那片……低头太久头有点发晕,实在是太狼狈了。
下着冰粒的岁末江南,暮色里空气都带着寒凉。
吴优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缺失,不再期待圆满。她虽然挑剔,但从不任性妄为。
就像,即使在这样的抵死缠绵后,她也不会黏着李执,只会遵循理智催促他快走、别误机。
而那天,她去楼上翻看相册簿,把这幅画临时搁在脚边。正准备放回去,李执的信息发来了:“悠悠,我到家了,早点睡。”
窗外是暗沉沉的幽蓝天幕,时间已过了凌晨。晚上李执送她到w市后,直接回了h洲。年前最后几天高速已开始拥堵,吴优觉得李执开了好久,久到自己已把整个橱柜的杂物整理完全。
画框啪嗒滑下来,摔在地板上。吴优扶起来,手指掠过那枚缺片。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长大很久了。
她会有新的生活,那枚缺片也许真的不再重要。
第58章 乖巧的巨型猫猫。
吴优一觉睡起,外面已天光大亮。掀开沉沉的眼皮,撑起半边身子,探手摸到枕旁的手机,拿来看了眼,果真十点出头了。
她又慕地失了力,颓然地躺倒在床榻上,放任自己像一滩从罐子中溢出的蜂蜜,腻在沾黏暧昧体香的褥子里。
吴优阖上眼,料定自己绝对是困迷糊了,不然刚刚那一瞥视线的余光里,李执怎么还在
他此刻应该在哪?在高速上开车,马上快到家了,准备搭飞机反正不是在这里。
李执才从餐吧回来,就目睹了悠悠起床失败、又瞬时缩了回去的全过程,她这副犯懒的样子平日里实在少见。
起了心思逗她,把手伸进悠悠的被窝里,刚刚在料理台水龙头下冲洗过的指尖微凉,雪粒一样撒落在温暖绵软的肌肤上。
又很快融掉,化为汩汩流水淌入时常行经的沟壑……
吴优先是被突然冰了一下,又有这么陌生又熟悉的触感掠过胸口,神回意明,彻底清醒。
模糊朦胧的晦暗情愫只闪现片刻,就全部风吹云散。一下子坐起来,理智占领高地。
注视着眼前人,李执换了件水洗枪黑工装裤,上半身穿着米白打底、焦糖色调、菱形花纹的费尔岛毛衣。
日上已三竿,暖暖的光线笼罩着两人,窗外湛蓝湖水无际蔓延,与远天连绵成一线。
氛围极相宜,迎上李执的却是悠悠急躁的催促:“你怎么还不走航班还来得及吗”
李执正收回手臂,从桌上的水晶果盘里挑选,拈了枚鲜嫩饱满的草莓递到她嘴边。
吴优只穿了件吊带睡衣,丝绸轻薄,恰到好处地将起伏包裹。秀发垂顺在纤细带子上,乌黑与月白碰撞,绘一幅淡雅水墨。
艳红莓果的加入,添一丝斑斓。吴优却不领情,歪了歪头、蹙着眉退开,一叠声追问。
李执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已开始懊恼:“你误机了怎么回事?”甚至发起了脾气,对李执、也对自己。
吴优忘了半梦半醒间李执出门的印象,只后悔清晨不该又贪心胡闹那么两次。早知道就让他尽快出发、把时间留得宽裕些。
悠悠这易炸的情绪李执也习惯了,举到她唇边的手指并不收回,反而向前一碾,想把她那些脱口的埋怨抿回去。
吴优被逼着后退无路,只能张口咽下那枚果子。额头却还拧着……她此刻可不想调情,嫌他略带孟浪。
李执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边轻轻地按下悠悠的肩,让她歇口气。一边吐出了一个词:“ba,tai”。
这是个h洲方言里特有的词,可以写做“百坦”。
环沪区域生活的江浙人众多,其中以吴语区为一大占比。认真说来,虽然吴优和李执来自于不同省市,却属于一衣带水的相同地域。
不过黎老师祖籍北方,家里并不大说方言,吴优自小又喜欢在学习上攀比,演讲、诗朗诵之类一向是标兵。
即使后来外企工作的两年,吴优也是那种不爱中英文夹杂,热衷普通话走天下的人。
她语言上并不像很多吴侬软语的本地女孩子,挺直爽利落的。
嗯,只是偶尔稍有点蛮横,李执觉得。
他不同,早年没把公司搬到上海时,接触的生意对象大多是江浙厂商。不止是自小扎根的h洲话,更难懂的温台、金衢片区口音,李执也能略说上几句。
每次磨砺都有痕迹,也有收获。
两人同岁,但李执是比悠悠经得杂一些,性子也要缓一些。
嗯,有时会有点温吞,吴优认为。
却也契合,即使在床笫间最暴戾的时刻,下一秒李执也能体贴地伏在悠悠鬓边,求问她的感受。吴优品着他话语尾调里的那一丝丝黏糊,挺拔的男人仿佛变身乖巧的巨型猫猫。
比如此刻,他拉过她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默默地写了那两个字。
吴优的心境居然真的静了下来。
百坦,说在嘴边是“慢慢来”的安抚意思。书面也解作百事坦然,是“不急不躁,徐徐图之”的处世哲学。
从起初的相识开始,李执眼里的吴优就不是淡然自若的,她劳心劳力、汲汲营营,并非一个甜美无忧的女孩。
许多个像今天的瞬间,他都好想说一句“慢慢来”,只是并非恋人,他不够格。
现在,李执终于能插上话来,他先把食盒从旁边的桌子端到床头。
早上他在老城区买好玉兰饼,一路直奔回来。开了门发现悠悠还在睡,就先用保温袋子装好。
刚刚估摸着她也快该起床了,李执才去餐吧预热烤箱,选了空气炸功能,重新烘一下。顺手拆了买好的果切、洗了樱桃和草莓装盘。
吴优在琳琅满目的食盒里,一眼就看到了金灿灿的玉兰饼,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空气中立刻萦绕起一丝暖乎乎的香气,熟悉熨帖,烟火人间。
李执托着小餐盘,悠悠耐不住上手捏着油纸,就着小口吃了起来。
咬了一下,酥皮还是脆的。外层软糯细腻、内馅汤汁滚烫,吴优小心翼翼地专注嘬食。
李执看她心满意足,觉得跑的这趟也算是称心如意了。
他趁着悠悠低头吃东西,解释起来:“我早上退了机票。”
吴优吃完一枚,又端起旁边那碗小馄饨。喝着汤,才反应过来:“这怎么可以,琢子一个人陪你妈不好吧”
私心里,在清晨他离开,那侧床榻微凉的片刻,悠悠留恋过李执。
可她也知道,顾秀清病程进行到这一步,所剩时日有限。李执作为子女是该多陪陪她、多看看世界。李琢年后上班早,刚工作不方便请假。老太太体质又差,出国需要靠李执安排照料。
李执低下头,跟悠悠抵了抵额头。以前的吴优会觉得这是有点无聊的哄人把戏,现在却莫名地顺从。两人眼睛离得很近,几乎要碰到一起。
吴优看见李执笑了,露出一边的隐隐酒窝。
“傻子,又不是只有这一趟航班。”
不用着急,凡事发生都有应对,没什么值得你去皱眉。
成年人的责任纷繁多样,即使是互通心意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他也只能多陪她半天,傍晚就要搭乘新购的航班离开。
但也足够了,李执看着她吃着玉兰饼鼓起的脸颊,想起在那所小学附近摊头排队时,脑海里勾勒出小时候的悠悠。
弥足珍贵的一瞬间,可也被李执抓住了,不受控地拿嘴唇碰了碰那处柔软,吴优没有躲,只是羞赧地别了别脸。
真奇怪,那么多更应该脸红心跳的时刻,她可是都毫不露怯。
吴优思维落地,才反应过来:“你来回开了一个小时”
……就为了买三枚玉兰饼。
“一小时多二十分钟。”
李执也不隐藏,不是邀功请赏,单纯是幼稚地向她炫耀。
大年刚过,线上跑腿极少接单,路上又有点堵车,他还是让她吃上了热气腾腾的玉兰饼。
吴优想起学生时代看《大话西游》,那句泛滥至烂俗的台词被很多自以为情种的年轻人推崇:
女孩子像紫霞仙子一样,期盼意中人于万众瞩目中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出现来娶她;男生们则幻想自己虽为盖世英雄,却难过情关,作深情姿态,把至尊宝铺上社交头像。①
她当时就觉得,现代社会又不是漫威宇宙,哪有那么多英雄。
没有金甲圣衣、七彩祥云,可这枚金灿灿的糕团,以及水天间浮现的橘子云海,就是她和他这对饮食男女之间,简简单单的慰藉、踏踏实实的偏爱。
吴优觉得流泪太出糗,禁不住转移话题:“那其实楼下的就行,不需要跑这么远。”
理性地算上时间成本,仿佛她顷刻间变得没那么挑剔了。
“你说过不一样,喜欢的是那家。”李执赤裸裸地揭穿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其他家也可以果腹,信手购买即可,喜欢却是另一层需求。
吴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是不一样,我喜欢的是这家。”
拿一根小手指戳了戳李执的胸口,羊绒毛衣的细腻触感兀然惹得人心痒痒。
“那高医生呢”李执第一次开口提到了这位。
他知道作为男人应该大度,而且信奉“长江后浪推前浪”。只要新人足够好,驱除前任没烦恼。
只是出于一点压不住的胜负欲,以及,像小孩子一样渴望被肯定。
“街边档口随便买买。”吴优促狭地总结,人总有饿的时候,考虑上路途、时间,各种经济效益。
但那不是喜欢。
李执洋洋得意,拿眼神示意,有点忘形地使唤她:“我也要吃。”
吴优了然,伸手把吃剩的一半喂过去。
用完这顿早午餐,两人利用退房前这段难得的空闲拥在一起。李执点开提示不断的手机,翻看了下最新回复。
他首先抓捕到琢子:“还叫姐啊?叫嫂子。”
怎么可以这么嚣张,吴优在底下跟着一句:“滚,怎么不叫你姐夫!”
(琢子:左右为难==)
李执抿了抿唇,没太大异议。反正“姐夫”也不难听,跟昭示他是她的“丈夫”,有什么两样
俩人都故意忽视了下面两行调侃。
沈南风佯装天真地问:“悠悠,别人拍照都P脸,你为什么P脖子”
看她被跳过,兔姐也加码了一句:“我看到有点伤痕,悠悠大过年的摔倒了么?”
……吴优脖子上的吻痕斑驳遍布,在她各种找角度后,还是有两三处漏网之鱼。她抹掉了,不然也太荒唐放荡。
但照片一角的男人手臂,她就那么大咧咧地发出来,连黎老师都注意到了。
第59章 很多事物都有时限,过期失效。
新年之后,日子好像刹不住车地往前奔。寒意渐消退,轰隆一声惊雷响,不经意间,干净寥落的玉兰枝条已抽出花苞。
从窗子里望出去,仿佛一只只白鸽停在了梢头。吴优收回了视线,她刚从桌案上抬起头,打了个哈欠,还带着倦意。
晦暗的雾霭慢慢变淡,春夜将尽,原来她竟然在书房中兀自睡去,从凌晨到此刻早上四点。
之前挂断了妈妈的电话,吴优就独自坐在这里放空心神,整理杯盘、摆设,然后不知不觉累到趴着入了眠。
屋子很空,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人,李执明天才回来,他已经陪着母亲在国外待了两周。
吴优不是因此觉得孤寂,两人每晚都会视频聊一下天。她开始上班了一周多,白天忙着新接手的工作。感情生活正巧是见缝插针的调剂品,像困顿午后提神的一枚话梅糖。
反倒是李执略有微词,十分遗憾未能一起出游,很后悔没有强硬点求她同行。开始还忙着带母亲、妹妹玩乐,后几天混熟了就觉得无聊。
凉季的海岛温暖少雨、天气宜人,李执却开始怀念泡在倒春寒里的上海。
李琢还先李执一周提前回国,说是北京那边工作安排推不开。最后半周,李执几乎要觉得百无聊赖,度假怎么这么不快活
是么?吴优但笑不语。琢子年前两周就回上海述职了,加起来已和梁喧离别有整月。小情侣蜜里调油,总是相见恨晚的。
“人家是情侣盼着见面,我们不是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李执反应过来,怨怼了她一声。
“我们不是呀~”吴优逗他,她一贯是会因地制宜、刁钻诡辩的。
然后,屏幕里的男人蹙起了眉头。
吴优看着李执沐浴在日光浴下,蓝天白云、椰林树影都令人惬意,他脸色却透着丝不爽,亟需安抚。只能敷衍地哄哄他:“下次一定,咱们也去海边。”
算了吧……李执知道她最近想要更换部门,根本就没多少时间分给他。
吴优当然也会冲李执抱怨工作好累,连带羡慕他自己做老板的散漫自在,出国玩这么久,远程处理下要紧事务就行。
但李执知道:她其实甘之如饴。
私心里,李执都能接受:悠悠如果能更进一步,他以她为傲。若是事业受阻,也可以退居他的公司享点清闲。
李执知道吴优对工作的决断,即使终于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恋人,他也不便多言。
可终于结束旅行,等到了家,看到一脸憔悴的吴优,李执总压不住心底的那点疼惜。
两周不见,悠悠眼圈有点发黑,见了他第一反应甚至都不像平日里活跃。看着蔫了吧唧,仿佛霜打过的小白菜。
李执本来悄悄预定了位置出去吃,庆祝久别团圆,悠悠似乎也兴致缺缺。
“怎么了几天不见就变身小熊猫了?”李执有点担心,一边曲起食指拿指腹剐蹭她的眼窝,一边没好气地问她。
“……昨晚加班太晚。”
吴优停滞了好几秒,才简短地回答。
预料之中的回答,让李执几乎压不住心底的火气。却看吴优转身向书房走去,他跟过来后就解开了郁结。
年后家里最大的变化就是这间书房。情人节那天清晨的缕缕金光里,躺在李执的紧实怀抱中,吴优一时脑热答应他的央求:以后共住主卧,不许再半夜偷偷溜走。
嗯,反正之前实质上同床共眠的一段日子,吃亏的是他。
吴优睡觉很不老实,扭来扭去间,就把分享的那床被子全抢夺走、压在身底,时而还不安分地踢李执几下。
第一次挨揍,李执捂着腿根的淤青,只觉得好险好险,找个精力旺盛的老婆真是项对生命的挑战。
但她中途跑回自己房间的几番午夜,李执莫名醒来后又睡不着,只觉得床太大太空太清冷。
……他还挺爱挑战自我的。
李执于是又去隔壁把人逮回来。重新抱回床上后,他长了教训。用手臂搂着、小腿勾着,终于得了安生。
这么折腾了几次,好不容易磨合地差不多,李执要趁机巩固战果。
她原来的卧室就把床腾清出去,重新添置了条案、搁架、茶桌、蒲团等等。吴优以前收藏的那些小玩意,终于从收纳箱里重见天日。
李执这才明白当初她搬家时,那一箱箱沉甸甸的杂物到底是什么。也了悟悠悠为何那么迫切地想买套属于她的房子。
吴优喜欢家居摆设、手工玩物,是跟她平常的商业分析工作全然不同的世界,也是专属于自己的沉浸无忧的小天地。
特别是最近工作比较忙,刚开年朋友们都聚不齐,下班也懒得出门消遣。她近几日一回家就黏在这里。
昨晚本来也是这样。之后她就接听了黎老师的电话,然后昏沉沉地再无心摆弄物件。
吴优没意识到,从回到上海起,自己就在等待母亲的电话。一如在凌晨四点等待晨曦初现、天光放亮。
看浅月坠入玉兰枝桠的梢头,瞧着幽蓝的天边渐显鱼肚白。
她离开w市的时候黎老师欲言又止,却还是没说什么要紧的话。
很多事情也没有说的必要了,就像年三十的夜晚,黎昕纠结许久后,敲响了女儿的卧房门。
“妈妈跟你爸爸商量过,家里正好有一笔理财到期,你先拿二十万过去,添点钱买辆车代步开开工作不要太辛苦。”
黎昕跟吴丰淮都觉得女儿愈加疏远了。方才年夜饭刚一落筷,她就孤身跑到带着寒气的院子里,远离守夜的大集体。
透过窗子看出去,悠悠在院子里搓着手打视频电话,对方不知道是谁,但她缩在兔毛围巾里,唇角翘起,时而俯身笑出声。隔着玻璃,是不属于黎昕的一个世界。
吴优也觉得恍惚,当她听到母亲要给出的这个大“红包”时。可此时,她的账户里躺着没捂热的年终奖,还有这半年存款拿去做的理财收益。
对于金钱,现在的她不算多富有,却也并不匮乏。吴优的眼睛亮晶晶地,好像燃着烟花。不再是秋天那场溃败里,流转的泪光。
很多事物都有时限,过期失效。地铁站口的卖伞摊贩只在坏天气出现,大家都知道,晴天里它们并不值钱。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当时淋了的雨总会干掉。
黎昕下楼时的步伐有点拖慢,年久的木质楼梯隐约泛出吱呀声响。她想:房子旧了是该翻新下装修,之前和吴丰淮也商量过几次,总是无功而果。
经了这么久时岁的屋子,再去动总是要伤筋动骨的。劳神耗力,却再也回不到初建时的华彩。
那个曾经在楼梯上攀爬玩耍,用奶音喊着“妈妈”的女儿也长大了,也变得陌生。
果然如预想中的一样,除夕那晚悠悠拒绝了黎昕,说自己并不需要。
之后的几天热闹的年节聚会里,悠悠一向是礼貌乖巧地应对着亲戚家人的各种问询。
直到那天她夜不归宿,第二天又直咧咧地在朋友圈发布了那么隐晦的照片。黎昕知道,毫无疑问悠悠恋爱了。
可是当时悠悠梳妆打扮一番出门,却只说是去和同学聚会。她并不屑于和父母交心,甚至无意中直白地表露出轻视。
就像起初她和前任分手,也是过了多月,恰逢黎昕亲戚要给她们朋友寄送特产,吴优才随意地补了一句:把高医生的地址划掉吧,我们分手了。
和谈了五年的男友泡了汤,父母居然一无所知。好像她的生活不需要他们过目一样。
黎老师在自家客厅刷到女儿朋友圈时,对面正是一同前来打牌的萧薇母女。是和和美美的氛围,不像她和悠悠。
她想打探一下男方的信息,无奈萧薇已经被下了封口令。
萧薇觉得吴优在亲情上实在矛盾。就拿眼前这件小事讲,年轻人情到浓处,恰逢其时发条官宣没什么,朋友们打趣过去就算了。
如果她觉得父母古板,或是火候未到,不想让他们知道,大可以动动手指分下组。或者干脆整个屏蔽掉黎老师、一条都别让她看,也符合吴优一贯的冷血做派。
可吴优太懒了,她就这样明明白白地敷衍着自己的妈妈。
萧薇看着黎老师背坐在晌午的阳光下,高挺的鼻梁透着英气、皙白的皮肤与一丝不苟的盘发如此精致,原来悠悠身上那抹强撑的倔强根源于此。
黎昕没有盘问吴优,她以前也关心悠悠的工作、催过婚,方式是极客气的,从来打探不到什么实质消息。
黎老师也有自己的骄傲:她总不能说自己保存了女儿的照片放大,注意到明显的节日礼物、以及角落的男人手臂,才发现悠悠谈了恋爱吧
吴率新交女朋友时,远在大洋彼岸。尚且选了个周末确定好时差,与黎昕、吴丰淮两人视频连线,在屏幕里端端正正地打了招呼、把人介绍给二老。
……不是这样的猜忌与别扭。
黎昕很早就知道,自己和女儿的关系出了问题,却找不到原由。
何况悠悠又这么省心:学业、工作、以及之前的高学历医生男友。整个家属院,谁不羡慕她拥有悠悠这样的完美女儿
黎昕有时候也理性地想:女儿这么优秀,又不愿与家人亲近。自己大概真的是庸人自扰,不需要过多操心了。
却终于,还是逃不过自然激素的作用,为女儿的新动态辗转反侧。毕竟,悠悠是她掉下的一块肉,甚至是个冒着生命危险留下的孩子。
第60章 那个拿着线轴的人。
黎昕推断女儿应该是和高中同学在恋爱。大过年的,只有在同城才会赶过来约会吧。
她不好意思讲,自己翻遍了悠悠的高中年纪册。
对于吴优的学生时代,黎昕还算熟悉。同在教育系统,她对学校的节奏制度十分了解,跟悠悠的老师也常有往来。
在吴优工作前,虽然母女不太亲近,黎昕并未觉察失控。
甚至,黎老师还幻想过,等悠悠大学毕业后,凭着名校学历就能直接人才引进,入职w市的重点高中。
在上一辈的父母眼里,即便家庭成长里再多龃龉,女儿还是会回到身边,这终究是别人艳羡的完美生活。
黎昕和女儿有些相似,或者说,吴优跟母亲一脉相承。
黎老师在工作上独当一面,她想象不到自己会落败,却在家庭中初尝了这种滋味。
等到吴优签过去上海工作的协议书,黎昕才知道悠悠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报名过。许多次电话里女儿语气随意地应着“看看吧,有时间就去考一下。”原来只是敷衍。
比争吵更可怕的是回避,像沉重的铸铁大门紧闭,连窥探的机会都不给外人一丝。
黎老师有时候觉得女儿理性地可怕,这点上更像她的父亲。吴丰淮就想得很开,甚至还劝慰妻子:悠悠眼光又不低,她每天这么忙也没时间认识旁人,不管找谁,大抵不过是同学同事,不会是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人。
风筝飘荡到远方,渺小到看不见。黎昕觉得自己是那个拿着线轴的人,倏忽间疾风骤起,掌心被割出了一道道伤口。
黎昕不可能不在意,着急间又找上吴率。到底是同龄人,儿子跟女儿偶尔是能聊上几句,通晓些近况。
可是,吴率已经被提前收买了。憋了半天,一向温吞的人急红了脸。
黎老师知道吴率是太过老实,从小就被比自己小几分钟的名义“妹妹”糊弄。现在,她更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直到第二天去陈宴家打麻将,歪打正着,黎昕才触及到了想要的“答案”。
在陈父高升后,陈家前几个春节家里都在新区的房子里过年,今年在陈宴一再建议下,破例又回了这边的老别墅区。
到底是多年的旧邻居,正月里黎老师和陈母宋箐走动颇多。难得的是,陈宴居然也能耐下性子,坐下来陪着几位长辈做个闲话搭子、打几圈麻将。
宋箐早知道儿子的心思,她以前也在w大教书,两家也算交好。若是能成是亲上加亲,对黎昕隔三差五邀请地更加频繁。
陈宴走下楼梯,穿练色衬衫、碳黑长裤。身形清隽,好一个文雅才俊,黎老师越看越满意。
曾经,在秋天宋箐过来拜访撮合时,黎老师十分合意。没料想悠悠一口回绝,连余地都没留。
黎昕更觉察出陈宴的圆融通透:
悠悠那张毒嘴和破脾气,若是拒绝陈宴,必是不讲情面的。结果这几日相见,他还是如旧陪着笑脸端茶倒酒,她越想越遗憾。
黎老师欲言又止,想向陈宴多探听些女儿的事情。毕竟,两人同城工作经常小聚。
陈宴才发现,原来黎老师对悠悠的生活知之甚少,已经到了不熟的程度。
比如悠悠从外企跳槽到A司后又连升三级,陈宴跟她们公司有业务往来,自是知道这个职级年薪早已逾百万,前途无量。
但*在黎老师那边的信息里,吴优还是领着两万来块月薪,不如回w市定居安稳踏实。
毫不意外的是,黎老师果然对李执的存在一无所知,并且根据她的经验,捏出来的人选不外乎是吴优的同事、同学。
在学校里待了一辈子的黎昕,比普通父母更期望女儿能过得妥当,工作和婚姻不出差错即可,因循守旧就是最好的路径。
黎昕甚至苦恼过悠悠过于早慧。难得糊涂,悠悠要是没那么出挑,可能也不会这么挑剔。
……可陈宴打破了黎老师的构想。
“悠悠的朋友我不大熟的,没听她提过。应该不是同学或者同事吧。”
陈宴先是推辞,他还惦记着吴优的嘱咐,答应过她不泄露出来。
私心里,陈宴还是不愿意忤逆悠悠。
“啊?!”
下一步黎老师却脸色大变,眉头紧锁。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黎昕也总觉得外面有豺狼虎豹,成年的女儿要多多提防。
黎昕日常身处大学校园,自诩经常接触年轻人,较为开明。
她不是不能接受女儿谈恋爱,之前的高医生是悠悠高中校友,家里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家,自己又是博士在读。黎昕当然放心。
或者像陈宴,从小同个家属院长大的,最是知根知底。黎昕一定绝不多言。
黎昕之所以这么急切地想打探消息,是在秋日里,悠悠似乎与他越走越远。
更是因为那张照片露出的手臂,遒劲有力却有一道刺目的刀疤。
吴优第一面见李执的那个夜晚,就注意到暗影中那侧的怂人痕迹。
那时李执正好穿着沈南风这位“大艺术家”一时兴起设计的某套奇怪衣服,色块鲜艳、logo夸张。
李执和沈南雨百般反抗、皆无效果,沈南风说:“我要开辟男装新赛道,节约成本,先从你俩下手。”
于是,再算上卫晴那笔账,吴优对李执怀有这么长久的差印象里,南风姐姐出了相当大的一份力。
初遇时,李执虽然顶着张不错的皮囊,但同时聚集了着装稀奇、举止孟浪,身上还有着狭长凶险的刀疤。
要不是李琢正巧赶来相认,这类人物,吴优是打算绕着走的。
后来熟识了,吴优大致知晓了这疤痕的由来。刚搬家的陌生县城、没有父亲的男孩、孤苦伶仃的母亲与妹妹、黝深陋巷昏黄的路灯……一些凛冽的词汇描摹出李执的青春。
“哪有那么可怕”李执轻声嗤笑,揉了揉臂弯上毛茸茸的脑袋。
“其实打架跟做事一样,讲究策略,区分要害,付出一点点代价反而有奇效。”
吴优眯着眼睛思索了下,竟然和自己的行事观念很是契合。
李执从小就身形舒展、反应灵敏。血顺着脉络流满小臂,看着吓人,不过是薄薄的一层皮肉伤而已。反而是他徒手夺刀、不落下风的狠厉,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没人敢招惹看起来像不要命的人。
在那个治安不太好的年代,整条巷子的地痞混子都知道不可以骚扰李琢,也记得不可以到顾秀青的档口滋事。
悠悠的脸颊正巧贴上那道伤疤,磨蹭了两下,抬眼望进他如墨的眸子里。
“可是你当时年纪也很小,刚十五六岁吧?一定还是无助害怕的,也哭过对不对”
李执想起了母亲的埋怨,顾秀青边帮儿子包扎,边数落着他应该退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就好了。妹妹没有亲眼见到,事后只觉得哥哥永远是家里的屏障,是顶天立地的依靠。
现在李执懂了恋人会是什么模样,悠悠只会用泛着水光的眼睛注视着他,
心疼难耐又默不作声。即便她平日里毒舌心狠、能言善辩。
那张无数次说出过奚落话语的嘴唇,此时只柔软地琢吻着。一下一下地,像清风扣动窗扉,敞开的缝隙里溜进一缕花香。
在夏天的正式认识后,李执再遇到悠悠时,虽然态度貌似随便轻佻,却总记得将衬衫的袖口系紧,怕吓到了她。
会么那可是小瞧了吴优。她喜欢用指尖摩挲过李执的身体,一寸挨着一寸都不放过,包括麦色肌肤上略狰狞的疤痕。偶尔情到浓时,他小臂正巧横亘在她一侧,吴优张嘴就咬上一口。
她发现自己不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只是喜欢一个真真实实的人。
但吴优不知道自己的有情人,被母亲想象成了什么模样,这其中自然有陈宴的功劳。
陈宴看着黎老师焦躁不安起来,赶紧端来上好的玫瑰花茶,和阗福斋的糕点。
这是宋箐昨天去惠山古镇顺道买的,她记得黎老师最爱这家的双酿团。店里平日就顾客众多,节假日更是排起了长龙,但为了儿子还是拐了个弯。
陈宴:“黎阿姨,听我妈说您喜欢这家,我昨天专程开车去买的。”
……宋箐无奈地看了儿子一眼,借花献佛,挺不客气。
“悠悠工作是挺忙的,没机会认识太多人。但她接触的也不止同学同事,还有品牌厂商,里面有很多生意人。”
果真,黎老师皱了皱眉头。在学校待久了,她不喜欢社会上杂七杂八的职业,尤其是现在流行的各种新兴产业。虽然,黎昕知道那些人可能赚钱并不少。
女孩的父母大多保守,往往认为最好的婚配对象,就是那些一眼望到头的,类似医师公职业里的男人。
黎昕不能免俗、甚至尤胜。
在陈宴含沙射影的诉说里,黎老师推断有人在追悠悠,算是小有资产的小老板。
嗯,实质上好像没什么不对。可用词修饰不同,表达的意思就大有出入了。
黎昕和女儿不同,待在大学研究室的温室中,在读书人的清高里,她看不上那些小厂子和作坊起家的铜臭味。
吴优其实不这样,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虽然毒舌挑剔,倒不针对单一群体。
黎老师可能不知道,她女儿自己就挺爱赚钱,甚至有谋划过创业……
黎昕却误会女儿只是爱钱……
秋天吴优决定买房前,给母亲打的那通电话里,最后置气道:“我要去找个有钱人,不工作啦!”
黎昕这时候突然回想起来,和悠悠最近的恋情联系到一起,却引向了歧义。
陈宴又极力渲染他知道的这类“土。豪”追女孩子的实例:无外乎送大颗钻石、满捧鲜花。这个目标不行,过阵子又换下一个,很随便……
黎老师突然想起悠悠刚回家时,腕上无意露出的那支镯子,一线奢侈品牌的满钻款。
当时只觉得招眼,不像悠悠平常柔美温和的风格。现在想想,几十万的价格,对税后一万多工资还要租房的悠悠太过吃力。
……黎昕不清楚悠悠的薪水,更不了解她的另一面,吴优回家当然只穿清汤寡水的乖巧衣服。
在魔都的霓虹中,假日夜晚里吴优倚在吧台,目光散漫清冷地扫过喧嚣,似蛰伏的蛇。钻光锋利,仿若鳞片波光,和她正相称。
吴优没有预料到母亲在背后探寻自己,正在努力工作的悠悠,不知道黎老师已经把她想成了什么离谱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