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想放烟花,也想你。
吴优回到了w市,家里那套三层老别墅墙面略斑驳,庭中香樟树已逾二十年。见证一双子女学业有成,又散至异国他乡,难得有这般热闹光景。
她整整一年没见哥哥,上年吴率因为忙论文在家只待了两天,就去欧洲参加学术论坛。今年终于搞定了教职,可以过个清闲好年。
黎老师和吴爸爸有兴致,决定不在外面预定团年饭,二老亲自下厨,吴率打下手。连带着叔叔婶婶都在厨房餐厅热络帮忙。
只有吴优游手好闲,无聊地上了露台摆弄手机。
婶婶正巧抬起头看到了,打趣黎老师:“悠悠躲起来,是不是跟对象聊电话去了。”
黎昕在码肉酱面筋的手停下来,无奈摇了摇头。女儿在家一向是这幅不爱参加集体活动的模样。
至于对象一切都满意,可惜分了。
黎昕也着急,昨晚悠悠一到家,就下了通牒:年后时间都要留出来相亲。
家里这套房子靠近w大,众多邻居都是学校职工。黎老师已经放话:欢迎同事介绍弟子,广纳各院系人才。
当时吴优正坐在沙发上揉着手腕,慢条斯理地问:“妈,您是在招婿还是招聘?”
下一句更刻薄的却咽下去:“这些人,都不一定够格应聘为她的下属。”
只敷衍道:“我还无心谈恋爱。”
黎昕知道悠悠的毒舌,一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特别是关于她自身的事,例如找对象之类,很是排斥。
今天这样的好脾气,已是难得细雨微风。
半年没见女儿,黎老师的视线兜兜转转又落回在吴优身上。
母女关系大多夹杂着爱与怨,不停演绎庇荫与逃离的循环。但毋庸置疑,悠悠是她最好的作品。
曾经无数次,黎昕都暗自庆幸,当初冒险留下来这个孩子。
上天眷顾、劫后余生。她的女儿有着出类拔萃的智力和外貌,自小就在同事/邻居圈享有赞誉。
虽然,悠悠脾性并不亲人。
别人的女儿是小棉袄,黎昕的女儿却是台小风扇,时不时吹几句阴阳怪气的冷风。
吴率刚刚从庭院里进来,也盯着吴优,似乎是因为许久不见,多看了两眼。
“悠悠,你坐什么车回来的”他突然问。
好问题,悠悠得想想,想怎么编。
吴优有点心虚地瞟了瞟吴率,“滴滴顺风车……吧……”脑海中浮现出她每天坐的小蓝,对不起了。
等黎老师上了楼,只剩两人,吴率才一副看你老实交代的姿势,等着她坦白。
吴优白天说,“傍晚下班后直接从上海回家。”黎老师盘算着时间快到了,却还不见人影,差了吴率去外面看看。
吴率就在小区入口处,逮住了刚下车的吴优。他刚要打招呼,见吴优神态有点稀奇。她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拖着行李正要遁走。
旁边跟着的,也不像顺风车司机啊……俩人走着走着就不清白了。黏黏糊糊、拉拉扯扯,终于抱在一起。
情人别离,你侬我侬。
看来悠悠和前任分手后,吃得挺好。
吴优为了不被暴露,费心让李执别把车开进小区,费劲提着行李徒步走回家,累得手腕都疼了,还是被发现。
努力全白费……好在,她很擅长谈判。
好说歹说跟吴率达成协议:“她把李执介绍给他,他要替吴优保守秘密。”
为了不让吴率去告密父母,过个清净年。只好满足他的八卦欲,成交!
吴率也不亏。从小到大,他何曾如此拿捏住妹妹啊。吴优永远比他排名靠前,做事快他一步。
别人的妹妹是呲溜着鼻涕的小跟屁虫,他的妹妹却是压在他头上的一座大山。吴率在吴优面前端不住一点哥哥架子,还好两人出生时间就差几分钟,不然可真丢份儿。
于是李执在回程路上加了吴率的微信。悠悠特地交待:就当多个备用联系人。
她觉得,反正李执也不爱聊天,肯定是在吴率联系人列表里休眠,加就加呗。
……不爱聊天的李执当晚就跟吴率聊了很久。通体舒畅,一扫之前被吴优拒绝登门拜访的阴霾。
吴优介绍他加了哥哥的微信,不就约等于介绍他认识父母么?
一定是的!
吴率的头像看着也挺顺眼,且熟悉:一身雪服,双手打开,舒展自由。
原来,之前那个在早晨给悠悠发“Imissyou.”信息,让李执耿耿于怀的人,居然是她哥哥。
李执热情地打招呼:“哥哥好!”开门见山地把关系摆出来。
……吴率挺遭不住,悠悠平常在家都不这么叫。
吴率不像吴优,虽然是同一家庭养出来同年同月同日的孪生兄妹,两人却是完全相反的性格。
他性格柔顺、做事随和,极少发出贬义评判,算个“滥好人”。
在家里吴率跟父母更亲近,但暗地里他有点羡慕吴优。
父亲吴丰淮是政府职员、母亲黎昕是大学教授,自己即使出了国,也是走的他们的老路。悠悠却不一样,她不求稳定、只愿进取。
既然工作上拿不出哥哥的款儿,吴率本意是,感情上可以帮她敲打下追求者。
怎么可能吴率没离开过学校,李执则是摸爬滚打惯了。一旦李执打起精神哄人,吴率招架不住。
这不,除夕夜吴优毫无疑问又是被催婚对象,吴率还被分配任务介绍几个同学。
已经被策反的吴率悄悄发微信给吴优:“你现在的男朋友看起来就不错。不如趁机端上桌,往结婚发展试试”
吴优想……不用建议,结婚我俩早试过了,现在是愁怎么圆回来。你看他没上桌,其实他早就吃好结账了。
她把那些话当耳旁风,专心吃菜,偶尔划划手机。
群里面大家在发红包拜年。她看到琢子拍的新春烟花,火舌轻舔飞檐,青灰筒瓦染上新妆。对比周遭寂静的都市年夜,眼馋得狠。
“好羡慕!身处禁燃区,我要拉黑你!”
“让你来,又不来~”
之前李执邀请吴优一起过年,被她推掉了。李琢也十分遗憾。
琢子皮起来,照片刷屏。不止有远处的景致,还有眼前的家宴,以及后厨安心做菜的人。
今年他们乔迁新居、重回老宅,亲戚旧友络绎不绝。母亲身体不好,李执前后忙碌,待客迎送。
还有当地生意上的故友,难免应酬。
“啧啧,宜室宜家好男人。”
“无忧姐姐好口福。”
照片里是他,打趣的却是她。吴优面红耳赤,李执全然不知。
“难怪悠悠醋劲儿那么大。”许久没冒头的沈南风接了句。关于吴优把卫晴误会成李执的暧昧对象,吃了好久飞醋这件事,实在太好笑了。
“……”
吴优正想拉黑这堆人。某个仿佛已经被拉黑一样沉默的男人,终于出现了。
“抱歉,我忙完了,还想放烟花么?”他语气格外诚恳。
已经十一点出头,距离零点钟声不足一小时,四处喜庆又嘈杂。
群里的消息太多,发出来的很快被顶上去,李执在吃饭的间隙找到那条漏看的信息。
“没关系。”
李执在忙她知道,吴优没怪他。再说了,禁燃跟他有什么关系。
“悠悠,还想放烟花么?”
李执又坚持问了一遍。
“想。”
想放烟花,焰苗于指尖跳动,爆裂声冲击鼓膜,火药味钻入鼻孔。乌青幕布上画姹紫鹅黄,是有你的梦。
一切转瞬即逝的那刻,也想你。
吴优伫立于庭中,悬在廊下的灯笼随风荡起,光影密织、交错左右。
李执只撂下一句“等我”,对话框就又沉寂。不知道去做什么,来不及解释,时间紧迫。
她被横纵的线条圈住,像飞虫困囿于纤弱的蛛网,逃脱不出。
秒针又转动一圈,黎老师在喊吴优回屋守岁。院子里那方小小屏幕格外地亮,是暗夜里的一方晴天,调转时空。
吴优第一次和李执视频闲聊,之前日日相见,或是忙于工作。鲜少有这样的时刻,隔着距离看彼此,像透过水底摸天上月。
镜头里也真的只有流水迢迢,黝深夜色里泛几缕涟漪的微光,连那枚月影都已不见。
青石板巷铺陈至远处,拱桥横卧于碧水、苇草茂盛生长在河畔。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吴优察觉到这是哪里:“当心,晚上水边会有蛇。上次你说的。”
“这里是有条小蛇。”李执拿指腹虚虚点了点屏幕里的她。
吴优的脸贴在镜头前,唇瓣翕张,红润柔软的舌尖令人恍惚。那么多次窒息濒死的时刻,它蜿蜒探入他口中索取津液,不是贪婪的小蛇是什么
年岁的脚步越来越近,已经有心急的人划亮火柴、点燃焰火,将背后的天空渐染出光晕,翘起的屋脊镶上金边。
“等一下。”画面短暂的停滞后,李执的镜头一转,朝另一方向,变成了略俯视的角度。
他估计是把手机放在高处的三脚架上。吴优的视野里,青草地上是已经摆好的图形,她的名字yoyo,以及……好俗套的心形。
太幼稚太幼稚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大人,在除夕夜为了她在群里的一句羡慕,临时驱车半小时去采买这些幼稚的玩意,再紧赶慢赶找地方布置。
一无用处,甚至有点傻气。
可当“嘭”得一声,第一簇烟花升空,照亮了河岸,她也沐浴在光线里。
那么挺拔修长的一个大男人,躬身弯腰从后备箱拿出花花绿绿的各种纸盒。
108发银扇烟花,迅疾的、肆意的。10s横扫黑暗。
像鸾鸟展翅,用尾羽佑庇人间。
也像,初次见面他淡漠低垂、却又不甘示弱的眼尾。
可此刻,李执眉梢舒展,染上笑意。他们的第一年结束了,还会有很多的又一年。
第52章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春天。
除夕之后才是新年。聚会络绎不绝,吴优见了两波同学。前任高医生的动态时常传入耳中,据说不仅通过院内轮转,定岗核心科室;马上还要升级*为奶爸,妥妥人生赢家。
直白的艳羡是最好的兴奋剂,吴优远远看着高医生在人群中左右逢源、好不得意。
像有一千只鸭子在耳边呱噪,有点后悔出来聚会了。本意是躲开家里的唠叨,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啧,敬的不是酒,而是他背后的资源。每个人都不希望去医院,却总期待医院里有点熟人攀关系。何况是那种顶级三甲医院
吴优却不再像当初那样颓然,峰回路转,在年尾自己事业也更上了一层楼,不输于前任。好胜心得到大大满足。
冷眼斜睨着热闹的人群,何必拉拢讨好,只要再添把柴,升上高层的几百万年薪大包,什么医院想住还不是随便住私立vip病房、特需号都可以搞起来。
萧薇听了吴优狂妄的吐槽,简直满脸问号:不是……怎么还有人攀比这些
伸手捂住她的嘴,大过年说病说灾,也不知道避讳。
吴优当然不在意,她说话向来只图痛快。大放厥词后的无神论者悠悠,正在脑海中回想着与高医生的旧日相处,觉得稀奇:原来有人自己都没活明白,就可以繁衍小孩。
萧薇在旁边促狭地打击她气焰:“你俩当初要是没分手,现在你也是被羡慕的即将‘升级’的谈资。”
……她说得委婉,吴优反应了一下,才气得涨红了脸;陈宴在旁边,难得地对萧薇黑了脸。
却也没错:假使和高医生继续恋爱,瓜熟蒂落走入这场世俗意义上完善的婚姻,这位“奶爸”背后的女人,顺理成章地就会变成了吴优。
年尾的升职加薪不会再有,她依然会是宴席上令人羡慕的别家孩子,却不再是因为自己的成就。
吴优一直自诩聪明,对生活到底是新手,混混沌沌中不经然跨过岔路口。靠着运气躲过这条沟壑,回看才觉得害怕。
萧薇也在人生的转折点,吴优今晚出来就是为了帮忙。她论文答辩完后,工作意向还没定。有家上海的研究所到了最后的关键一步,萧薇约陈宴来探探口风,那吴优作为亲闺蜜就勉强得做个陪。
吴优不搞科研、陈宴也不搞科研,但陈宴的父亲和那家研究所的书记是过命的交情。
于是,他们的聚会吹水和萧薇的科研事业就变得息息相关。
这跟她在公司卧薪尝胆,时不时被逼着蝇营狗苟、勾心斗角也没什么差别嘛。对于当初没走上科研路,吴优突然不再遗憾。
结尾三人还拍了合照,吴优瞟到陈宴在编辑朋友圈,打打删删纠结了许久配文。
嗯,她明白为什么自始自终无法把陈宴纳入交往对象范畴内了……
会咬人的狗不叫,话多的男人性魅力真是大打折扣。
矫饰得太多,反而让人怀疑紧要关头真操实干的能力。
【新年旧友,以后也要一起走下去。】
李执也看到了这条矫情文字,以及照片里的悠悠,他照例点了个赞。
于是许知瑶点赞后,很快意识到大家是共友。陈宴果然和李执有私交,或者说私怨。
这在预料之中,陈宴工作里难得不讲道理和风度,事出必有原由。
彼时两人在同一场局上,李执面对许知瑶的疑问,大方地指了指画面中间的姑娘,“我女朋友”。
幸亏他指了,照片里陈宴头偏向吴优的一侧,嘴角笑意轻扬。许知瑶跟陈宴去过吴优公司做项目,跟吴优打过招呼。
她记得陈宴口中的Yuri&Yoyo,俨然一副友人之上的亲密,给人暧昧不清的联想。再加上公司内部八卦过,明晃晃的24k纯金精品男却单身这么久……
如果不是照片角落里还有位女孩,许知瑶差点以为陈宴在官宣恋情。
李执似乎不以为意,指尖点触、瞟了两眼。面色和熄了的屏幕一样,隐于霓虹的阴影里。
“明知道是情敌,还把项目递到我们公司”
“我没把他当情敌。而且现在不也一切顺利”
许知瑶在领导那边参悟了高层的意思,这项目当然不只是她的助力就能成。
但李执还是拨开挤攘的人群,专程过来道了谢,嘈杂的音乐声里,把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过分避嫌,有点见外,像是生怕她有一丝残留旧情。
许知瑶蹙了蹙眉,不过是举手之劳,其他看得入眼的客户,她也会尽心尽力,这是在怀疑她的职业素养
听到李执刚刚的回答才释然。如果有主了,倒还能理解他的表现。
“我见过Yoyo,很漂亮优秀的女孩子,你眼光很好。”许知瑶本来就对吴优印象不错,此时尤其要表明态度,说得有点浮夸。
“是挺好的。”李执重重地点了点头。失去了辨别能力,也忘了社交礼仪,不讲客套地照单全收。
面上还露出一丝引以为傲,是成年男人在爱恋中才有的单纯。
……跟更年轻时的喜欢不同,少年时代大家明明更幼稚,却故作深沉。
都是经了世事,有过起伏,才变得成熟。想要的反而纯粹,表述就愈加直白。
曾经的人却已不在。人生的位序,就像上游下游、不可逆转。
不复折返的流水,由涓涓清溪,成汤汤江河。一泻千里,经峡谷、过平川、临高崖,再纵身一跃。
终章是光彩潋滟的平湖,风恬浪静。
情人节的时候,吴优和李执就在湖畔看风景。
平日里,从h洲开到w市车程不足两小时。这天正月初四,恰是春节假期末段拥堵,添上爱侣节日约会的车流量,李执足足开了三个多小时。
这次吴优有了经验,直接让李执在小区侧门的支路旁等她。
待到她探头探脑从小门出来,上车后李执缓缓掉头开出去。单行道人多车杂,好不容易上了主路,一看表,已近十二点。
李执一边轻摆方向盘,眼神扫过吴优,她表情似乎有点不忿。
太失败了,一路塞车尾灯飘红,就是为了来惹她生气
刚刚是他嘴贱,看着她那副谨慎模样,控制不住想逗她,来了句:“你很喜欢早恋么?”
“啊”
“你现在的样子,跟高中生小情侣偷溜约会有什么差别”
吴优心里转了几圈,冷脸回他:“我很爱读书,高中时只喜欢学习,不像某些人。更不知道早恋是什么模样。”
这是真的,吴优以前尤其喜欢确定的东西,谈恋爱哪有得第一名有成就感。但说出来就挺怼人的。
昨晚李执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事先微信里告诉了吴优。
她很快回了个“好”,还加了只可爱猫咪的表情。
……好装。
李执看到了陈宴的朋友圈,他跟悠悠呆了一整天,能不给自己埋点雷
君子坦荡荡,李执已自觉提前报备了,就等悠悠开口问,他没什么不能说的。
可惜,不能按正常脑回路想吴优,她怎么可能主动,她只会借题发挥、吹毛求疵,却不开口直切要害。
李执预定的第一家餐厅,名字吴优不喜欢;还好他有备选的第二家,不行,装修太浮夸;让她自己选第三家,被‘温柔’驳回:“随便定一家就好啦。”
问到底想吃什么答:“都行。”
李执确定,不想饿死的话,必须得破题。调转方向往老城区市中心去,少顷,到了熟悉的地方。
吴优抬眼看了下,老奸巨猾的人,居然带自己来这家——夏天她带李执参加前任婚礼,和陈宴、萧薇吃饭的酒楼。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嘴再毒,也不会损自己的选择。
再说……吴优虽然硬气,但不是铁人,也是真的饿了。
可别别扭扭地,却不想坐下来和他好好吃饭。最后的和解是,他们居然打包了餐食,在大冬天去湖边露营!
和李执预想里的浪漫烛光餐,全然不同。
说幼稚,谁比谁成熟不是中学生早恋,是小学生郊游。
索性干脆走得更远些,随心到底。也不管堵不堵车了,上了环湖路,奔向鼋头渚。
虽然是节日,冬天到底寥落,沿途并不喧嚣。相似的路径,让吴优想起了夏天那时还不算熟悉的彼此。
他在七月流火里打扮得衣冠楚楚,在湖畔的清风里一遍遍来回折返,过于细致周到地待她,那里面总还是有一丝爱的吧?直觉骗不了人。
吴优兀自抬头,收拾起倾洒的情绪。侧脸过去带着柔情去看李执,乖顺地问他:“高速开过来累不累”
是在偃旗息鼓,结束方才的怨怼……饶是李执见惯了她的收放自如,仍愣了一番。
“悠悠,刚刚为什么生气”他没接话,好脾气、却又很犀利地问她。
李执有时候看不懂吴优,在两人之间,她向来最讲公平。
可这次,她又太过霸道:自己拥有恋爱五年的前任,却接受不了他的年少情愫。
李执知道吴优在介意,情绪不声不响地压制着,又四处乱溢。
像蜂蜜罐扣上了玻璃盖子,边缘仍有黏腻的液体渗出,状况有点难搞,却又是甜蜜的烦恼。
起码,悠悠在介意。
下一瞬,吴优说的话却出乎李执意外:“我讨厌因为像替代品被一眼相中。我不要这种‘一见钟情’。”
这让她太难捱了……从小到大,吴优太想当那个独一味二的唯一了。
甚至,在无人可知的阴暗角落,她想过自己如果不是孪生子就好了。
吴优是有前任,但李执和高医生是完全不一样的款。截然不同,偏离了她的既定择偶标准。
犹如午夜狂奔,滑入陌生的航路,是恣意的爱恋。
凭什么,李执却是因外貌仪态的固有偏好,选定了她。
这不对等!
吴优知道夏日的初遇里,自己并不是个讨喜的姑娘。没人会喜欢挨白眼,她当时还故意出言不逊,李执又不是受虐狂。
其他时候,她也经常是尖刻的,斤斤计较到让人讨不到便宜,较真到失了风情,是男人最讨厌的那种女人。
她自认能够被一见钟情的,顶多皮囊。李执说出口的每一次“一见钟情”,显得他的感情无处立脚,像浮萍一样虚浮。
李执愣住了,缓缓说出了意外的话:“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春天。”
他视线落在前方水泊的尽头,红嘴鸥成群飞翔。来自西伯利亚的候鸟,是季节的信使。永不失约,又永不停留,在春天时回归北方。
他对她的初次心动,也是在早春时分。爱意的种子悄悄扎了根,不曾远离。
“春天”打破了一贯以来的认知,吴优震惊地低声重复。
“对,是春天。”那时候,李琢刚刚去到A司实习,李执去找过琢子一两次。
就那么凑巧,像从一扇半开的玻璃窗口,探进一枝莹白的早樱。
他偶遇过她,她全然不知。
“什么时候的事”
“那天,你哭了。”
第53章 你偷窥我!
“胡说,我怎么可能会哭。”
吴优觉得李执是在诈她,自己一年都落不了的几次猛女泪,怎么那么凑巧被他碰到呢。
这个男人偶尔会很顽皮,经常像幼兽一样时不时拿犬牙衔她两口,惹得她在发脾气的边缘爆发,才假装乖巧懂事,举手投降。
这种轻狂,是专属于两人这种半熟恋人之间的试探与标记。
是么……吴优显然遗忘了很多:比如醉酒那次在李执车里的嚎啕大哭;又或者某些特定时刻,她不受控地战栗着淌下泪滴,一颗颗滚落脸颊,被情动中的男人用唇接住、吮舐入口。
李执噙着笑看了她一眼,扭头走开。
他大步上了二层甲板,往游船的尾端走去,靠近栏杆站着。手臂闲适地搭在三角防腐木把手上,放空自己,看成群的红嘴鸥跟随着飞翔。
它们舒展开白色翅膀,俯冲亲吻水面后,又调转方向昂扬向上。翼端的灰羽划动,回转往复,像一支支上好的善琏湖笔①,以天空为纸,挥毫泼墨。
少顷,吴优也从下层舷梯口探出头。安静的冬日午后,李执难得穿了一袭浅色系,米色磨毛西裤加纯白半高领竖条纹毛衣,外穿冰川白长款大衣。
李执背后是远山层叠的黛色,与深浅不一的天青与湖蓝。他和飞鸟一样色彩轻盈,落入眼帘中,点亮画面。
和穿着件修身款白色羽绒服,裹成一团香甜糯米滋的吴优,莫名地有点配。
当然不是巧合,李执以前对“情侣装”这种营销最嗤之以鼻,觉得这是品牌推广黔驴技穷的表现。
放假前一天,看吴优在衣帽间打包行李,鬼使神差地,他却跟着过去挑拣了几件衣服。
吴优已三两步上完踏面,径直走到船尾背对着她的李执,伸手在他后腰上狠狠锤了一拳。
李执只虚躲了一下,挨了个结结实实。他受得不亏,刚刚在楼下那表情实在过于欠扁。
消完了气,吴优把手肘支在栏杆上,跟李执并肩站在一起。
李执从口袋里掏出小包装的面包,拆开袋子掰了一块,吴优接过去托在掌心。
离两人不远处的一截栏杆扶手上,站着一只有点羸弱的小红嘴鸥。孤身离群,保持着警惕心不肯靠近;却又间或歪头偷瞅,贼头贼脑地有点可爱。
终于被吴优逗弄着,在她手上啄食了起来。到底是一只稚鸟,没用多久时间,就吃得有滋有味,乐不思蜀。
李执侧倚着身,看吴优沉浸式地互动投喂:时而触碰下小东西的羽毛,然后又悄悄地转动角度,与自己借位拍照留念。
刚刚还远在天边、来去不羁的生灵,落入了人类温情的圈套。
……其实也不需那么多试探,没有什么危险。向高处是自由,低下头是人间。②
冬日午后的阳光和煦,照得人懒洋洋、行动都变得迟缓。季节更迭,不觉间春天的脚步将近。
李执就这样陪着吴优,娓娓述说起他们的初遇,在上一个春天里。
那天一样是个大晴天,李执去接琢子,捎上她一同回趟老家,为母亲庆生。
他把车子停在靠近写字楼背面的一个小停车场,那里有一扇侧门,转过去直通楼栋的内部货梯。
这是李琢支使李执停的位置,今天她打算翘会儿班。公司里其他人不管有事没事,一副热火朝天认真工作的模样,
她一个实习生,即使理论上可以正大光明从正门溜,却总要心理建设。
之前优姐带琢子时,下午茶有时间会去公司正门大厅的茶餐厅或者水吧,吃份甜点,舒缓一下疲倦的工作。
偶尔,两人也会来这道背面的偏门,在楼下说会儿体己话。
这栋5A级甲级写字楼是上年刚刚完工入驻的。虽然是A司的物业,但只搬进去几个部门。
背面对着的这片小广场,有花艺绿植、景观雕塑。但因为远离正门入口,一向人烟稀少。
正因如此,对于吴优,有点像一处远离烦扰的桃花源,是她的‘秘密基地’。当她需要放空自己,或兴致低落时,会绕几个弯,专程坐着这部货梯下楼。
没有拼花的大理石地面,没有镶嵌的镜面墙壁,没有精巧的照明、高级的香薰,就是最简单的不锈钢板材和惨白的灯管,像一架时空梯,通往真实的自我。
“你偷窥我!”
李执一开口,吴优就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时候。他的提示很有效,她在外面极少显露情绪,更别提哭泣这种事,尤其是在工作场合。稍一回忆就想起来那极少的几次。
压力大到崩溃时,她搭着货梯下去,到这个少人的僻静处,尽情发泄。
其中应该有过哭泣,比如春天那次。太过狼狈,和她平日的体面截然不同。居然,也是李执见到她的第一面!
“……”
李执真是突然被妄加指摘。那天他停在那里,本来就是在等人。到了点琢子还不见人影,当然会着急地盯着出口了。
偏僻的小广场上突然出现吴优一个人,他不看她看谁那里是公共场合,他可是正大光明看得!
李执当然知道,作为成年男人,一直凝视着别人女孩子不太礼貌。
他自己待过三教九流汇集的郊野厂区,见识过更底层又恶劣的男人是怎么行事的,那是直白又不加掩饰的求偶行为;也在生意成功后体验过更隐晦的表述,大多是在酒局上的助兴调侃,白日里被称为“经理”、“老总”的男人们,在夜幕下的会心一笑。
李执旁观过,但从不会参与其中。
在父亲出事后家境陡落,他们一家搬到县城,住在极破落的一片区域。十几年前的治安也差,背街小巷连摄像头都没有,染着黄毛的鬼火少年在路边吹着口哨。
母亲说了句和父亲离开前差不多的话:“你以后就是这个家唯一的男人了,要保护好妹妹。”
于是李执接送了琢子近十年,在自己刚下了课、肩上背着书包,还是个孩子的年纪。其间当然打过架,用带血的拳头、坚硬的砖头或者其他。
和此刻穿着熨帖整齐的白衣,玉立风中的恣意是不一样的年岁。
在李琢的硕士毕业典礼上,顾秀清潸然落泪。没人能真正懂得她孤身一人,把两个孩子都培养成才,虽然走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看起来却都是个中翘楚,背后的为难和辛酸。
李执在旁边也感触颇多,他作为哥哥,虽然才大琢子三岁,由于父亲的缺位,这一路走来,尤其懂得一个女孩子要被保护好隔开侵扰,安然无恙地成长要有多少坎儿。
上次琢子公开和梁暄的异地恋,不止吴优态度悲观,李执其实也不大称意。
作为家人,总希望妹妹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同乡、留在周边。就算是为了事业发展,最远也就是待在上海。在z省人心中,这简直是由来已久、根深蒂固的观念。即使李执跑生意四处出差,全国各地已丈量过不知道多少圈。
可又一想,他已经背负家庭责任、世俗观念活了这么久,琢子一个年轻简单的小姑娘,为什么不能随心地活一回呢?
尤其是那时,李执自己也正陷入恋爱的混沌期。像踏入暮色里的一场大雾,枝枝梢梢都消隐不见。
对于情侣拉扯间的条件利害、关系位序,仿佛隔着层毛玻璃,他琢磨不清,也猜不透对面的心思。
李执当然也懂风月,甚至在和悠悠一起正式同居后,精壮强悍的年轻身体像被按下了开关键,起初有点羞耻,后来便日渐习惯。
对情事食髓知味、愈加沉迷。下限一天天被打开……
他会一只手攥住悠悠的双腕钳制着,另一手把她整个上身往怀里摁,再低头咬她、啃她,看她动弹不得、被予取予夺。最后爆着粗口把悠悠压在被褥上,一遍遍逼着她承受他的爱意。
既厚重、又粗野,人当然无法完全剥离环境而生长。在床上他暴露了成长里埋下的那些狠厉与执拗。
但李执确定悠悠喜欢,甚至是和他一样享受着。不然怎么会在结束后,还趴在自己胸口,脸蹭着他的肌肤不肯离开
于是他又补偿般地、带着怜惜吻她。寒夜漫漫、身体却灼热。
极目远望,泛起粼粼波光的水面,似一席缎面绸被翻涌,盖住天地间黑甜好梦。
收回视线,目光又落在近处悠悠的脸上,她有害羞,有震惊、有诡异,难以置信、充满怀疑……
比李执爱上夏天那个高冷毒舌的自己更离谱的,是爱上这样一个她吧:破碎、失控、偏执……他的口味还真挺独特。
李执安抚地揉了揉吴优的脑袋,他当然不是因为那一瞥就动了情。爱情是一场连锁反应,哪能那么轻易就爱上一个人这只是开场的引子。
虽然……也足够令人错愕。
只能说很巧,他就是够运气第一回就见到她背人的一面。就像山水有阴有阳,宝石被切割地有棱有角,每个人都拥有很多侧面。
起初只是等待空闲无聊放空的一眼,再然后就是自然而然地目光跟随。
那天吴优扎了束高马尾,穿着件修身西服,袖口挽到肘部,是典型的干练职场女性。
她手持电话走出偏门,开始与那边的萧薇抱怨着。情绪渐起,表情愈加生动。咒骂声虽然传不进车窗,但李执可以想象,像一只嗷嗷叫的野猫挥舞爪子,应该挺脏的……
他轻声失笑,琢子说过这栋楼里都是学历背景最顶尖的人才,却不过也是讨生活的真实普通人。
不是小说里,或者出生就继承家族产业、经常不上班企业也不会倒闭的异化天龙人;或者最近很流行的那种年纪轻轻就变身科技新贵的人设。
他懂得这张狂,甚至觉得有丝可爱。又准备保持涵养,错开视线。
一直到吴优脱了裸色猫跟尖头高跟鞋,光脚踩在草地上,再盘腿坐着逗一只悠闲走来的流浪猫时……都还算正常。
虽然说非礼勿视吧,但那只猫也实在是有点可爱。李执就继续多看了几眼。
那是只健壮的长毛狮子猫,这广场的角落里有个小型救助喂养角。吴优和物业的一个小姑娘分担着买些猫粮和常用药,定期抓捕绝育。算是她枯燥上班日常里,难得的闲心。
都市白领都爱猫猫狗狗,没什么稀奇。李执准备挪开眼,给放他鸽子的李琢发信息。
收起手机后的下一刻,隔着车窗,看到那个女孩安静地坐在春光里,眼泪滑落,指尖滴血。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场跋涉……后来李执才清楚,他就是在那时,无意间踏入了吴优的河流。
第54章 揽一缕晚风入怀。
李执第一次送吴优花时,选的是九十九朵骄傲白玫瑰,那么一大捧如月光般皎洁。花瓣轻盈翘起,仿若不惹纤尘的仙子。枝干清冷地挺立,干净又唯美。
可吴优并不大买账,当时两人刚住在一起,虽然没有戳破那层纸,已免不了搂搂抱抱的暧昧举止。
明明已经告诉了他,她的香水是干枯红玫瑰调。红色液体的瓶子也在她梳妆台上摆得明明白白,他来她房间拿资料时,分明可以看得到。
可李执还是送了白玫瑰,是男人天生神经比较大条还是对她不够关注吧!
签完派送单,下意识地扬起唇角,下一步又不满得撅了下嘴。这礼物说起来不算难看,可总差那么一步,效果就是差强人意、勉强还行。
吴优觉得:李执对她用了点心,但不多。吴优也懂:自己实在太难取悦、又过于挑剔,并非做女朋友的良选。
其实并不是。李执挑好了红玫瑰,花艺师选了刚到店的优等品。鲜艳欲滴的花苞修剪包裹后很是招眼,可让他想起了一些场景,又放下了。
确实他有私心,李执眼里的悠悠,是脖颈高昂、羽翼伸展的白天鹅,亭亭地游弋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是一尾轻盈的纸船,被少女的素手折好,带着纯粹的心思飘向远方。
后来,是她送他的那枚小小玉扣,在暗夜里也能反射一缕霜光。
或者,就是初次见面时,她抱在怀里的那只长毛白色狮子猫好了。在阳光下毛发飞扬、抬起鼻头轻嗅,多可爱又单纯的模样。
吴优平常毒舌又挑剔的坏样,李执也能接受,就像那只猫从她身上跳下来,耀武扬威地巡回周璇的姿态。
心思轻浅、张牙舞爪,不过是年轻姑娘该有的脾性。喜欢她,怎么能接受不了呢?
总之,不应该是那一天,她手指间的红色蔷薇。已是暗色的玫瑰又染上吴优的血液,愈加惹眼。
那瞬间,李执具象化地见证了“红得滴血”这个颜色。
那天也是在下午,春日的太阳并不爆烈,四五点的光景里一切本应是很温柔。再被摩天楼宇遮挡后,这里似乎是蒙了层奶油色的滤镜。
李执看着那个女孩走到花园的边界,就靠近他车的位置,有一墙花植,嫣红暖黄的带刺玫瑰,被她握在手中。
甚至,连带着编织篱笆的一些荆棘枝条,都被牵扯着,刺入她掌心的肌肤。
吴优的面色依旧平静,泪水顺着脸颊滴下来,像两件不相干的事一样违和。
一窗之隔,当时的李执突然有了“偷窥”的实感,误入了别人的秘境。在车内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救命,起初自己真的只是无聊张望下。
后来,李执送了吴优几次玫瑰,每次一定备注要细心打刺,收到再检查一番。
他本意想避开送花,可这又是最传统的求爱流程。
一开始的时候两人都在较劲,像扯着橡皮筋拉锯。有些话说不出口,总要借助些表达途径,来让她知道。
悠悠也喜欢花,爱买好闻的香氛、精致的杯盘、软绵的布艺,各种日常温馨的家居用品,几乎和所有可爱的女孩子通有的爱好一样。
有时候看她在那摆弄这些毛茸茸、软塌塌的小玩意儿们,李执几乎要忘了,悠悠是一个多么坚硬的人,不光是对他,还对她自己。
湖水漾起清波,李执把手从栏杆上拿下来,包覆在吴优的手上。又翻过来细细划着她的手心,早已不见伤痕,却把她弄的痒痒的。
拉到嘴边,用唇细细琢磨……隔了四季的轮回,在下一个春天将近的时刻,他终于做了当初想做的事。
来回摩挲修长白嫩的手指,是无声的玉笛,曲子全在心间。
“那时是因为什么”
“其实,没什么大事情。”
吴优艰涩地开口。假面被揭去,第一次裸露内心。
她不是金刚不坏之身,面对压力,人总要发泄。
喝酒伤身,纵欲伤情,疼痛是最简单高效的刺激手段。
“当时我带的团队面临架构调整,我们做了半年的一个项目被砍掉了,功亏于溃……”
“”
“你为工作自残”
匪夷所思,自己做老板的李执都要为这样的员工感动了。
“也为过别的……”她倒是挺会火上浇油式辩解。
“比如”
“读书时成绩达不到预期……”
吴优懒得伪装,反正他会寻根问底,干脆和盘托出。李执闭了闭眼睛,原来,她从很早就开始。
“最近一次呢?”
“之前想买房,又没有办法的时候。”
李执又开始后悔,那时候埋怨她走歪门邪道,谁知道她是这么的在乎。
“其实也不是自残,只是痛了下,不危害生命,贴下创口贴就好了。”
吴优居然是认真地在解释和宽慰李执。
果然,神经病人都不觉得自己精神有问题。
吴优又摊开手,让他一根根检查手指,果然没有疤痕留下。
李执当然知道……一起同居后,他每日都会留意观察。
……他又深深地看了吴优一眼,看得她心里毛毛地。欲言又止,终于问出来:“你那时和高医生分手,不会也刺伤过自己吧?”
说不吃醋是假的,如果吴优还为前任伤害过自己,李执真得要又酸又痛了。
“没有。”
“真的没有!”
她笃定地答了一句,又焦急补上一句。
“我怎么可能为了男人伤害自己。”
那多丢人啊……这误会可不能有。
吴优只是怕输,太计较得失,倒是压力爆表。
男人嘛都是身外之物,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总是会有的,她并不太害怕失去。
不像事业,过了二三十岁的黄金晋升期后,一茬一茬的年轻人就像割不完的韭菜在冒头,那时她就拼不过精力了,必须在此之前,积累足够多的资本。
也不像房子,中环内有价值的版块就那么几个,笋盘往往“日光”,错过这村没这店。
吴优理所当然地跟李执说着这套理论,片刻才反应过来:……李执也是男人,而且,是属于她的男人。起码,目前还是。
李执倒也不恼,垂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想起她近来虽然过得挺顺,但责任越来越重,压力应该也比较大。
“我还好……”向上攀爬总是辛苦的,却比失败的挫伤更易承受。
“而且,最近发现了其他新的解压手段。”
吴优幽深的瞳仁仰望着李执,一边把指尖并拢,探进他腰间毛衣的贴身一侧。带着冬天的寒气,和温暖的体温缓缓融合。
李执没躲,滞住了……他有过猜测,没想到被她这么直白地证实。
那些个午夜时分,果真不是他一人的放肆,她也在纵容。
难怪上次从后面压着做的时候,他一时兴致过高、收不住力度,她膝盖红肿了起来。事后李执心疼地不行,悠悠居然少见地没生气。她反而十分大度,结束后安抚地贴着他,一副心满意足的餍足模样。
李执说不出哪里不对,吴优就站在他面前。看起来一切都好好的,粉嫩饱满的小脸冲他甜甜地笑着,自己却有一种恐慌,像握着一捧终将陷落的流沙。
他不介意做悠悠的纾泄工具,男欢女爱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起码他是“新”的手段,以前没有,别人不行,是他才可以给她快乐。
对,只要她快乐就好了。李执把悠悠紧按在胸口,像揽一缕晚风入怀。
只是,心底也知道,风从来不会轻易停留……
“这就是你的一见钟情”氛围过于凝重,吴优抬起脸逗李执,调侃的语气十分轻快。
被撞破阴暗一面,吴优起初觉得难堪,后来竟有点释然。一直以来的秘密,连多年闺蜜萧薇都不曾主动告知。
说出来,好似赶了很远很远的夜路,在茫茫戈壁中,终于遇见了一盏扑闪的孤灯。
额外还有丝安慰:起码,李执不是被自己的那些光亮面而吸引,那不是真实的她。一个人的缺陷里,才埋着她命运的引注。
吴优突然不再在意他跟许知瑶的那些懵懂往事。
她跟许知瑶不同,此刻26岁的李执和18岁的稚嫩少年也大相径庭。
没有一座城池,能在与时间的对垒中固若金汤。他们不再纯粹,被社会磋磨,渗入太多杂质,变为一杯苦饮,却是最适合对方的味道*。
这世界有一人,推开那扇紧闭的门,知你的挫败、解你的无力,窥见你被台风过境一样凌乱的内心。
这就是爱吧。
“是,也不全是。”
李执一边分心应着,一边收紧手臂,把她捞上来。吴优只能略垫着脚,去够他的唇角,听到这句意料之外的回答,却突然泄了气、退下身子……
真不按套路出牌啊。
“还不是啊?!”
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吴优的眉头拧了起来。
“你还记得那天后来的事情么?”
“后来应该是回去上班了吧。”吴优摸不着头脑,自己还能干什么
李执对吴优的反应并不意外,她只会记得那些痛苦、难堪,可他还记得其他的。
悠悠从来不是光芒四射的小太阳,她是一弯清澈的冷月。
自身已幽暗不清,却仍挥洒光明。
李执看着她从手包里掏出一包创可贴,熟练地粘好伤口。拿出湿纸巾卸掉花了的妆,再重新涂上唇膏和打底。
井井有条、一丝不苟。
一张精致无暇的脸,恰到好处弯起的唇角,甚至还对着小镜子露出贝齿,像是真的在浅笑。
方才那个破碎的姑娘,仿佛天亮后的露水,从草尖蒸腾不见。
他看见她扣好高跟鞋,铿锵有力地往偏门走去,准备离开。一场偶遇,印象十分深刻。却也只不过是过眼云烟,此后不见。
如果她是自己的女朋友,真想把人搂在怀中,为她抵挡全世界。
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这个漂亮姑娘确实合他眼缘,不受控地,第一瞥就触动了李执心底的某处想法。
当刚刚那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才明明白白知道自己作为男人的恶劣贪欲。
看到一个破碎的女孩子就想拯救,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大约是雄性动物的共通缺点。
所幸李执自己也有母亲、妹妹。他很快意识到这种想法的冒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课题,现代都市里的男女大多势均力敌。哪里需要一个男人来拯救一个女人,多数是拥抱取暖,共渡难关而已。
李执知道自己的责任在哪里。刚刚那个女孩和妹妹在一栋楼,应该是同事吧
他掏出手机,给李琢发了条微信。
正在手忙脚乱赶项目的琢子,间隔着收到哥哥的两条信息。
第一条:“李琢!你下次能不能准时点,你上班很忙,我的时间也很值钱!”
第二条:“琢子,工作压力大了就换一家,千万要量力而行。”
一条严肃冷漠、一条温和宽容。李琢怀疑……哥哥是精神分裂了么?
她战战兢兢地回了句:“临时急活,哥你再等我半小时好么”
……李执压住想骂人的冲动,好脾气地回了句:“不急,慢慢来。”
不正常,真的不正常!收到短信的李琢觉得哥哥今天太稀奇了,宁愿挨骂。
李执干脆下了车,准备绕到正门的水吧坐坐。刚刚那个女孩的脸在脑海里时隐时现,心还是有点堵。
但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忘记,也许只用一杯咖啡的时间。李执准备坐下来,利用空隙时间,顺便回回邮件。
大家都很忙,记忆并不会残存多久就会消弭。
可是不期然,又再次遇到那个让他窝心的女孩。
第55章 一击而中。
刚刚入驻不到半年的写字楼,门厅很是开敞空旷,光洁铮亮的大理石地面映衬寥寥无几的人影。
首层大堂一侧的水吧,沿着两层通高的落地玻璃设置。
坐在沿窗的那一排高脚吧台椅,把笔记本放在长条状胡桃木边桌上。李执决定开始处理繁杂的事务,捋顺脾气、不管琢子今天多晚下来,绝不催她。
电脑上资料很多,有公司工作上积压的文件流程;有跟老宅改造建筑师来往修改的cad平面截图;也有为母亲看病搜集联络的各种信息。
窗外是春日里大片大片盛开的早樱,浅粉皎白、层叠涌动,见花不见叶,像漫天落下、过了季的纷纷雪。
背景里直指云端的摩天楼,用棱角分明的镜面幕墙衬出远天的蔚蓝色。
风吹花影,难得好天气。举目望去,仿佛是明信片上印刷的游览地。
李执却无心驻足观赏,打开了电脑,那一堆杂事已经足够侵占心性。
年初的时候,母亲去复诊后指标不太好,因此老宅的修复就要加快日程了。再加上新品牌的前期筹备工作,他是真的无暇顾及很多事。
难怪李执起初想骂放鸽子的李琢一顿!
目光掠过,眼尾还是扫到一角春光浪漫,却没多做停留。
从这种角度,李执觉得自己和刚刚的女孩没什么两样。她把那些本应装点花园的枝条作发泄用;他对精心设计的街角景观视若无睹,
他们,似乎都更沉浸于自我。
可不久之后,李执就不得不从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空荡荡的大厅里有细碎的声音传来,扰得他清净不得。
起初还只是几句低声言语,李执皱了皱眉,换了只手肘撑着桌面,继续看那堆医生资料。
耳边的干扰却未断绝,之后就是愈加丰富的内容了:严厉干巴的中年男声,稚嫩青涩的年轻女孩和有点怯懦的年轻男生声。
一问一答,继而是哀求和责备。
实在是有点心烦……李执收起笔记本,准备结账离开。并收回刚刚的大度想法,他还是想骂李琢一顿!
李执一边到吧台付账,一边无意识地搜寻了下刚刚的噪音源,仅仅是出于人类压不住的八卦天性。
水吧是半开放式的设计,李执身姿又高挺修长,越过几排桌椅,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全貌。
没什么新奇的,不过是大厦保安在训斥两个贸然闯入的年轻人。
一男一女的组合,同样青春且有点呆气的脸庞,举止间有点畏畏缩缩,神情也有点尴尬茫然。
再加上同样的眼镜加学生气的衣着,大概率是刚毕业、甚至是正在读的大学生。只消两眼,李执就辨出个大概。
果真,下一步他就听到保安吵吵嚷嚷地,要两人留下带的宣传页,交一下学生证,甚至还恐吓着要报警。
这种场景李执见识的多了,两个拘谨的年轻人,听起来大概率是在搞什么信用卡广告推销。他们可能以为这种新开的写字楼,正是获客对象,没想到碰到了这个保安是硬茬儿。
不对,应该说欺软怕硬。其实没多大点事,李执走到收银台的功夫已经听得明明白白。两人只溜进了电梯闸口,因为没有工卡,根本没进到办公层。
这些莽撞的小年轻没什么花头,李执兴致寥寥,把笔记本夹在单侧手臂。一手选了杯奶昔,准备去车里坐着休息。
吴优也是这个时候进店的。
她在后面小花园放空后,就绕到正面的一楼收发室,那里有一个国际件的收取处,吴优拿了份吴率寄给她的东西。
那堆嘈杂的人也吸引了吴优的注意,男孩子委委曲曲,女生甚至还掉了眼泪,看起来是有点可怜。
吴优摇摇头,往电梯闸口走去。
在旁观者看来,她和这两个憋屈地佝偻着的年轻人,境遇天壤之别。踩着高跟鞋,游刃有余地刷卡、进电梯。
吴优仿佛也已经把花园中,那个濒临破碎的自我丢在脑后,准备归拢无用的情绪,开始繁忙充实的工作。
但又一转念,她拐进了水吧这边。吴优在临窗的两列冷餐台上信手拿了几件,并不做挑选。
鬼使神差地,李执也从结账的队伍中退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需要再买盒果切吧,等人这么无聊。今天必需狠批琢子一顿,太没有时间观念了!
不再是隔着车窗的距离,少了层浅茶色滤镜,她的人更加白皙。站在那列餐台边,正对着窗外一簇簇的早樱。
李执突然意识到,春天的景致挺美,外面的风也温柔。一枝枝花束轻轻荡着,像小舟摇曳入湖心。
除了她手上工工整整贴着的那几道创可贴,泄露出不被昭示的隐秘面。
吴优结好账,提着几个纸袋子,径直走向仍在吵闹的那堆人。
她脸上端着模板式笑容,有点熟络地招呼那个保安,把其中两个袋子递过去。
“今天周五,请大家吃点零食。”
吴优上年还负责部门品牌策略的沟通工作,经常接待一些合作方的拜访,或者组织外部活动。迎来送往间,跟楼下这些物业管理都算点头之交。
保安也满脸堆笑地结过袋子,吴优继续往那边投过去一瞥,面上露出不解。
“外面杂七杂八的人乱闯,必须得保证咱们的办公环境啊,我这不是在好好批评他们一顿。”是讨好的语气。
吴优作恍然大悟状:“这样啊,犯不着为他们费这么大事吧。我们下周一在楼下大厅做个活动,你这会有空看看场地布置不?”
她知道这俩倒霉蛋为啥这么悲催……上周园区消防管理检查,物业因为恰逢领导换届没应对好,被通报批评了。
保安就是拿小年轻作筏子,欺负别人胆小,本来只是小事一桩。
好歹两个年轻人终于走出了大厦,长吁了一口气。工作没进展,还挨了一顿骂,都有点丧气。
他们都记得刚刚那个女职员,画精致妆容、穿得体衣着,跟保安说话一板一眼。
虽然连正眼都没瞧他们两人,却‘间接’地为自己解了围。
女孩子低下了头,对成年人的世界一时接触不良。有点沮丧:“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公司白领么?”
男生带一丝丝不忿:“看起来也没有太不同啊……”
吴优个头不算太高,工作的时候扎高马尾,绷着张脸,是不太讨大部分男性喜欢的那种冷感女人。
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居然还在等他们……
从大厦门廊下来的年轻人,看到吴优斜靠在入口起步坡道的栏杆上,双臂抱在胸口,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
吴优有时……姿态确实挺高的,惹人厌也是真该的。
“你们应该懂得推销兜售是最难做的工作了吧?”她直入主题。好听话谁都会说,她既没有心情,也没有习惯。
两个年轻人有点难堪,又免不了初生牛犊的不服气,没有应声。
“既然难做,更要提前把能把握的做好。”她径直继续,并不在意对方的反响。
“第一,首先是背景调查。你们的目标既然是这栋大楼,那起码应该在大厅的公区转一转,那里是最易得无偿信息的地方。”
她举起手机,刚刚拍的照片,首层疏散通道口那边,摆着一张其他银行的易拉宝。这意味着:这俩年轻人的潜在客户已经被截过一轮。
“第二,保持好自己的态度。既然决定不合规地溜进楼,或者提前跟那些保安物业搞好关系、给点小恩小惠;或者被发现就硬气点,你们又没犯罪。”
吴优最看不上的,就是哀哀怨怨,求着别人的行为。卖惨卖不到点子上,只会被摸清底牌,任人宰割。
“第三,做事情不一定走直线是最优解,绕绕弯子可能更有用。比如科技园这边的年轻人都喜欢去南门那家轻餐厅,被我们称作‘食堂’。你们去门口的广场上揽客,不是事半功倍”
李执费解,怎么会有人板着脸,好心地说这么多难听的话,挺不嫌累的。
后来两人正式相遇的那个夏夜,没想到她对自己说话更加刻薄,还不带好心……
李执不一样,他待人一向耐心细致。除了起初对吴优,被逼着想一决高下,带着男人的那点好胜心去针锋相对。
后来在一起后才懂得,这又叫做“在乎”。
无欲则刚,关心则乱。
午后的阳光和煦如故,吴优拧起眉头回想,又琢磨着李执的表情。
确信他没在哄骗人,可自己全忘了。她那些言语像飞刀,甩出去太多,从来不带收的。
“我就是一个尖酸的人。”吴优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头,十分有自知之明。
“尖酸,但热心肠。”李执指尖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头。
“我只是厌蠢。”
嗯,还嘴硬。他确定。
那天一直到上了车,过了等李琢下楼的空隙,李执才晃过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