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男绿女、差枪走火,是她对彼此的设定么?
“你先吃东西吧,吃完饭才有劲儿。”吴优面不改色回他。干巴巴的语气似乎在跟他赌狠,却又恍惚带着点调情的内容。
李执拉出餐椅,慢条斯理地拆包装、洒佐料,真的开始吃饭了。吴优坐在他旁边,看他吃面。他心里装着事,确实没吃晚饭。
她也在对面坐下,拿起一串烧烤,嘴巴咬着钢签子。
有丝无聊,突然促狭地冒出一句恶作剧:“你要吃生蚝么,我给你点?”
“你是不是有病?”他放下筷子,怼了她一句。
三言两语,暧昧的气氛消散地差不多了。
吴优拆开袋子里的纸盒,开始吃泡芙,顺便点评:“草莓味和抹茶味好吃,你下次买这两种就行。”
“我凭什么给你买?”
“凭我是你的假冒女友,你妈让你对我好的。”
吴优终于回神,想起了这层关系,隐约有了实感:她和他中间除了李琢作为桥梁,还有这样的暧昧联系。
“那我们刚才是假戏真做?你还想继续么?”李执眼睛盯着盘子,缓缓叉起一块水果,捏在手中既不吃,也不抬头,把问题抛给她。
“不了,我怕你念念不忘。”
一个声音在心底升起:也怕我自己念念不忘。
沉沦只是一瞬,现在的她已经足够清醒。
“我没那么闲……”
李执没有坚持,今晚的她只是短暂脆弱,自己则是趁人之危,不太君子。
如果要继续,也是在昭昭日光之下,彼此清醒、平等地开始。
而不是像这样,他帮她出了口气,借着肾上腺素就草草开始;也不是上次那样,几杯清酒下肚,看对方都眉清目秀了几分,就荒唐地混淆了黑夜与白昼。
这不是吴优的行事作风,也不是李执的为人处事。
一时冲动是事故,深思熟虑才叫故事。
真神奇,两个人居然真的安静地坐着吃饭闲聊。
孤男寡女,深夜独处。
然后很快的,又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问题就出在闲聊上,爱果然不应该是聊出来的,是要做出来的……
李执边吃东西,边左右打量了下她的房子,挺温馨的。昨天来去匆匆没来及细看。
“我帮你找找房子吧?”
“不用,反正也是最后一次找房了。”
吴优想好了,她决定让兔姐介绍下房圈的朋友,操作下,不就是领个证么。据说年后前滩有几个楼盘上市,买套小户型,再也不要租房了。那边新规划了几个商场,增值空间也挺大的。
“什么证?”李执眉头皱了下,明知故问。
“结婚证。”吴优抽出纸巾擦擦手,才开口。
“你也知道是结婚证啊?就为了套房子?你晚点买会死么?”李执不懂,她怎么永远这么心急?
“假结婚。就跟咱俩是假情侣一样。”她撇了撇嘴。
李执更气了,原来自己的身份跟她花钱随便找的人一样。
哦,不对,他是免费的……
“你觉得图你五万块跟你领证的能是好人?你怎么天天走歪路?”
“买完房就离……”
“咱俩掰了没后遗症,你假结婚会收获两张真证:结婚证、离婚证。”
“然后呢?”
李执最受不了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等你遇见真想和他结婚的男人,你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吴优自己都不清楚还要不要再结婚呢。这个刚刚还抱着她亲密无间的人,现在跟她讨论真爱和结婚,两人的关系也是有点抽象。
“你敢告诉父母么?”
可惜李执不知道家庭是吴优的逆鳞,触发了她更大的怒火……
“李执,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不熟这件事?我们也就是凑巧互相帮忙打掩护。包括今晚,我只是空窗太久,无聊跟你走得近了些,你是不是越界了?”
得,他气得不轻,起身扭头就走。
下楼后,忍不住在朋友大群里发了条信息:“以后有吴优的场合,不要叫我,气场不合。”
“???”
“我这周末去医院看你妈,你回避下。”吴优在后面贱贱地顶了一句。
留下众人满头雾水,用表情包缓和气氛。
回程的路上,李执觉得特别苦涩,他很久没有这样失落过。今晚他意识到一件事,自己原来如此在乎吴优。
他本可以找个人来替她教训一顿那垃圾,可他自己动了手,因为太想解气。
他也可以趁着她脆弱顺手推舟睡一觉,可他怕她只是一时冲动,过后后悔。
她真是没有心,也不服软。
李执想起她前任说过的话:恋爱五年才觉得,吴优要的是一个好好男友的符号,她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曾经觉得这是离间,此刻猛然懂了高意昆的眼神,那是一种确定的怜悯。
第二天早晨吴优换了件高领羊绒毛衣,还好是冬天。她想起这柔软衣料下深深浅浅的红痕,像破碎的梦境一样凌乱。
身体骗不了人,吴优知道自己对李执有点意思。
她从来很久没对一个男人有过这么强烈的冲动,有一丝丝地恐慌。李执在情爱上唇齿投入,耐心里透着强势。她没办法想未来,头脑只有一个声音:和他继续做下去。
什么鬼念头啊!下了出租车在公司楼下买了两杯美式,她得双倍清醒下。
在公司的收发处有一份国际快递,哥哥吴率给她寄的。拆开是他去国家地质公园带回的纪念品,有零食、水杯、贴纸,居然还有被里三层外三层包装纸仔细保护的陶制杯盘。漂洋过海而来的小东西,精致丰富,吴率眼里的妹妹还是个小孩一样。
他们确实不怎么交心,吴率眼里的妹妹,自小是乖巧懂事的。可后来就慢慢变了,她总是拿第一名,对父母的要求完全顺应,却不太爱跟着他这个哥哥玩了。
吴率高考失利读了普通高校,妹妹照常发挥顺利进了名校。可大二他就去了美国读书,聚少离多。他眼里的妹妹,优秀得理所应当,又总是带着隔阂。
吴优把礼物放在工位上,她最近要搬家东西多,先放在公司节省空间。
说到底,他们是兄妹,却连对方的生活状态都不清楚。
陆峰来她位置上看文件,顺手把手臂就搭在椅背上了。
吴优今天格外地烦,她想起了李执说过的,陆峰跟她搞暧昧。她清者自清,被李执讲却觉得不得劲儿。
她琢磨不透李执讲这话的立场,是生气、还是厌弃,总之是一些消极的情绪吧。
猛地把椅子往后一退,陆峰收手不及一踉跄。
“老陆,你啥时候结婚,我都快领证了,你太落伍了。”走你个老六吧!
陆峰看出来她今天挺冲的,旁边兔姐冲他勾勾手:“头儿,别勾搭无忧了哈,人家有人追的。”
她不是经常有人追么,也没见哪个成啊?
“这个不一样,脾气特别不好。前两天有个男的只是拉了无忧手腕一下,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还丢了工作。”兔姐用手指勾了勾陆峰手里的车钥匙,“而且人家车还比你豪。”
不愧是乔靓,看似信口开河,实则有的放矢。
“嘿,我正打算换车呢!”
“人家还比你年轻比你帅呢,你能改年龄换脸么?”也就兔姐这种不怕死的老油条敢这么戳上司心窝了。
吴优受不了俩人在那八卦埋汰了,“老大,我得注重上班体验,不舒服了就离职了哈。”
她潜意识是受了李执那晚质问的影响,在反思自己工作是不是太过求急,反而太好拿捏。
陆峰掂量了下,吴优不会真想跳槽吧?得力干将必须得安抚下:“您好好干活,我走。”
领导果然是领导,对下属都能屈能伸、见机行事,翻脸比翻书还快。
吴优在嘴上比了个拉链手势,兔姐你也别瞎传了。
没用,一天功夫,整个部门都知道她交了个脾气特差、会替她打人的新男友。
吴优去茶水间接水时还被隔壁组同事问了,她笑笑,“秘密”。将错就错,能有啥法?
乔靓说你得感谢我,不然就咱们部门那群孙子,天天不得传你八卦到多离谱。
一个漂亮又势头正猛的中层女性,令人忌惮点好。
周末吴优去医院看顾秀青,下周老太太就要结束这个疗程,回老家修养一段,再来继续下一疗程。
李执下楼接她,气话说过,两个人倒没真互相回避。认识得久了,形成了这诡异又平衡的相处之道。
琢子在旁边接过吴优买的鲜花水果。李执从外套里掏出个盒子:“上去前戴着吧。”
“???”
“上次答应了我妈,给你买的首饰。”
演戏还要道具的么?吴优没多想,随手揣兜里了。
她俩等电梯,李执并没跟上去,在住院楼前接电话。
在电梯里抽开外面的绸带,里面看还是B家的盒子。打开,居然是蛇骨满钻的玫瑰金镯子。
昏暗的轿厢里却光线耀眼,吴优短暂地一恍惚。连琢子也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
道具需要这么奢侈么?她戴过兔姐的另一系列,蛇骨满钻款好像要二三十万吧?
“你哥平常很爱乱花钱买东西么?”
“没啊,他不喜欢购物的。”
吴优想起第一次见李执,他穿得风格有点夸张、太张扬的大logo,挺……名副其实暴发户的。
后来跟大家混熟了,才知道因为沈南风是服装设计师,总是张罗身边人尝试奇怪的风格。
他脾气好又懒得安排着装,自己的审美其实挺干净简单的……那他干嘛买这么浮夸的镯子?!
进了病房顾秀青正和沈家姐弟在聊天,老太太看到吴优来了眉开眼笑。自从上次见过面,总觉得不踏实,时常怀疑儿子突然找了个这么称心的女友,是不是假的……
“悠悠,我总怕李执整天忙生意和家事,没空见你冷落了你。”
“别,我俩不见面更好。”吴优腹诽,面上却乖巧。
伸出双手和老太太亲热交谈,细嫩的手腕上钻光四射:“我们经常见面,他前两天才带我买的镯子,您看好看不?”
她想,二十多万呢,可不能让李执这钱白花,得好好展示……
第27章 和谁结不是结?
沈南风在顾秀青耳旁巧然一笑:“李执特别怕悠悠,以后结婚了就是怕老婆。”
吴优趁老太太转头,使劲瞪她,人如其名,南风姐姐每天都在乱吹风。
顾秀青下周就要出院了,这个周末朋友们都在,吴优听着她们的调笑,脸上有点发烫。
正巧李执推开病房门,进来走到病床前,看母亲眼睛竟然有点湿润。诧异中被母亲拉了手,和吴优的手叠在一起。
两人都有错愕,却又默契地握住彼此,落在旁人眼中竟没一点生疏。吴优的手腕与他触碰,若白绸般光滑细嫩。李执垂了眼,瞥见钻光萦绕,心里一暖。
“你们年轻人事业忙,我不催,结婚时间按自己开心来。我不奢望亲眼看到你们结婚,但婚后你要是对悠悠不好,妈妈在天上也会怨你的……”
嗯……李执你压力好大!
吴优想,难怪李执会从良,亲情和美人不能两全呀……
两人十指紧扣,陪着说话。这感觉挺怪,他们已经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但这样众朋友面前,还是挺羞赧的。
离开前吴优把李执叫到走廊尽头。镯子她已经装好到盒子里,递给他。
李执皱了下眉,没接,转身作势要走。
吴优拽了拽他的衣袖:“有点贵,我不能收。”
“你能收什么价位的?你又没提前说,不能退的。”
怎么还赖上她了?
“你留着,以后可以送给你的真女友。”
李执眯着眼睛看她,挺会说话一女的。
“我没那么没品,一支镯子还送俩人,对真女友不尊重。”
他的气人程度,也不遑多让。
“那要不给李琢戴?”吴优终于找到一个解法,她可真是办法大师,太机智了。
“李琢想戴可以买新的,我妹妹凭什么戴旧的?”
理智冷漠碰上无理取闹,吴优瞪着这位好哥哥正想反击,被一把搂进了他怀里。
“李执你疯了?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她急得拿手拍他后背。
“别动,你前男友和他老婆在前面。”天光远去,温热的气息在她耳旁。
她果然老实了,安分地环着李执的腰,过了一分钟才耐不住问:“走了么?”
李执看了眼走廊的人群,哪里有什么高医生。不过是他想抱她而已,他想自己真是太无耻了。
也是因为,只有身体接触时,她才会软下来那么一点点。
他没有回答上个问题,只轻声低语:“收着吧,这款适合你。”
蛇头款不是最热门款,但他一眼就想到了她。那晚她炙热似蛇柔软地缠在他身上,平日又似蛇一样冷静幽远。
满钻是略微浮夸,可一想,她这样凡事疏离、清清落落的人,是该热烈张扬一点好。
走廊里没有高医生,但有他们的朋友。两人被撞个正着,触电般散开。
“至于这么猴急么?在医院也要争分夺秒亲热?”沈南雨故意取笑他们。
“没事,阿姨恨不得他俩原地结婚,这是尊重老人意愿。”沈南风在旁边添油加醋,两人演戏般一唱一和。
吴优脸皮到底有点薄:“我跟李执气场不合,下周阿姨出院后,我俩重回陌生人。”
兔姐觉得真厉害,气场不合都能搂搂抱抱,等哪天气场合了,那还了得……
他们下楼取车出去吃饭,吴优坐在副驾。心里在犯愁,这镯子是还不回去了。
不明不白地戴在手上。金属触感来回摩擦,搞得她突生出一股烦忧。
兔姐在后排跟她商量过两天的安排,吴优回答尽快吧,听说下个月就有个倒挂红盘入市,几百人抽签呢。
李执听着有点不耐烦:“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走歪门邪道!”
吴优懒得跟他争吵,节省电量笑笑敷衍。
这不管用……李执更生气了:“你这是钻空子,严格说是犯法边缘。”
“你做生意没钻过空子?”
打蛇打七寸,大家都是现代社会人,都懂得各种生存之道。
李执缓了缓,反而换了更认真的语气:“反正我不会为了一套房子,拿自己的婚姻开玩笑。咱们不是一路人。”
吴优表情有点僵住,她没想到李执会说出这么板正的一句话。
刚刚在医院两人还在嬉皮笑脸,她宁愿他讽刺她、硬怼她,但他这么说,好像在心里,真的给她划了个×号。
吴优突然意识到,李执比她要更骄傲,他有自己的坚持。
人的性格像迷雾,要拨弄好久才看得清。
她猛然回想起那次单独喝酒,李执说陈宴不会舔别人。她问他,那你呢?李执为什么长久地沉默。
他好像对她,也比对其他人要更硬气一点。从不肯输她分毫,甚至有点小气。
这么小气的人,又要送她这么贵的镯子。
可她嘴上还在斗气:“不是一路人那你把我放下,我不要坐你车!”
“行。”他接得也快。
“你怎么还不停车?”已经过了两个路口。
“这边停车要扣分。”李执真是个行车规范的司机!
“这里又没有摄像头,停车。”
“你守不守法?”
李执觉得吴优真是太任性了,简直无法无天。
“你守法,你还打人!”
“起码我不假结婚。”
“你还找假女朋友呢。”
沈南风在后面被吵地脑壳疼:“李执,你就不能让让你女朋友?”
吴优扭头幽幽看她一眼,沈南风面色不改,修正:“让让你的假女朋友。”
李执被气笑了:“她是不是比你谈过的所有女朋友都烦?”
沈南风挑了挑眉:“喜欢就不会觉得烦,你说是不?”
她扭头,佯装无心随口:“悠悠,昨天李执还问我参考,玫瑰金和铂金哪个颜色好看,我还以为他要追女生。今天看果然满钻玫瑰金戴你手上绝配。”
李执抿嘴一声不出,吴优也拿起手机看吃的转移话题。
沈南风心想,姐治你们还不容易?有本事接着吵……
吴优内心是有点动摇的,她看出来这次李执是真不高兴了,可她真的只是想买个房。
上海市离婚率已经高达40%了,多张离婚证没什么大问题吧,何况是假的。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李执都有点闷闷不乐。他们找了一家私房菜,饭店中间有个露天的小院。冬天外面换了枯山水,白石和翠竹摇曳在水潭一侧,清冷却有一丝隐逸之趣。
“看到好感的姑娘领证挺难接受?不就是个假证么。”沈南风看到李执站在院子里,手里玩着一根烟,来回闻了闻却没点。
她记得吴优不喜欢烟味。
“你又不是异性恋,怎么懂结婚证意味着什么。”
沈南风差点一口老血出来,这么会戳刀子,他单身真不亏……
“那你能像我看淡么?不就是个形式嘛,她又不是真喜欢谁了。”
“我喜欢她一切完美,我不想她将就,哪怕只是形式。”
沈南风瞟了李执一眼,他是个极热烈极真诚的人,就像自己对创作极疯狂极沉浸,两人因此才会成为挚友。
“所以你才不追她?”
“对,我又不完美。”
沈南雨出来看到俩人在闲聊,天光阴沉,人的表情也有丝寥落。
“你那么看不惯她跟别人领证,那你跟她领不就得了?”
李执抬眼瞪他,自己可没这想法,别说的他另有所图一样。
“反正她既然跟谁领都无所谓……”
沈南风猛地也回过神来,李执看她表情变幻莫测,知道又在算计:“别瞎搞!”
“你今天看到了的,你妈提到你俩结婚,眼泪都止不住的……你不跟她领证,她一冲动找个陌生人,说不定就被坑了……”
“我们两个不对付,在一起总吵架。”
“这不正好?假结婚就得找不对付的,不然日久生情可收不了场。”
“你……”
李执被沈南风堵地无话可说,她抬腿就走。意识到她去干嘛,李执上前去拉她手臂。
“你怎么还限制人自由了?我认识的李执胆子这么小?”沈南风被内心的想法推着,雀跃不已,她从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你别去惹她嫌。”吴优本来就看不惯自己,好不容易才和谐相处。
她不喜欢他,他不想强求。
“敢不敢赌一把?我猜她会同意。”沈南风扬了扬下巴。
李执不信……可沈南风记得在车上时,穿过树影的斑驳阳光射在吴优手腕,她悄悄地调整着角度、目光映着璀璨华彩。
吴优和李琢、兔姐在屋子里喝茶,看院子里的人拉拉扯扯。转眼沈南风进来了,她笑了笑:“悠悠,你领完证,就是咱们群里第一个已婚人士了。”
“就是个形式,不当真的。”
“为个形式花五万好不值,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会签好合同的,财产收入严格分开。”
“既然这样,南风姐姐突发奇想……”她趴到吴优的耳旁,慢声细语,好像说着玩笑。
吴优被惊到,猛地抬眼,看到李执站在门口看她。他背对着阳光,不清楚来了多久。
“我们不合适!”她下意识地反抗。
“你说的‘就是个形式,不当真的。’不用管合不合适,反正你俩假装情侣也挺有经验的。”
连李琢也罕见帮腔:“对呀,有钱干嘛让外人赚,我如果是男的,我就免费帮你搞定!”
李执走到桌旁,幽幽地撂给吴优一句:“没事别跟沈南风混,她哪天把你卖了,你都得跟着数钱。”却没敢看她的眼睛。
沈南风心想你还是人么?没看到老娘为谁拉下脸拼命呢,要不是看在你也替我打过掩护、追过女友,我才不掺和呢。
“反正你们不对付,你俩领证最安全。除非……你们谁心里有鬼……”
沈南风拖着长音,手指摆弄着茶盅。抬手提起紫砂壶,缓缓在六个杯子里蓄上茶水,一一分发。
她一副端坐钓鱼台的模样,徐徐饮着茶。
“敢不敢?心里有鬼的人才不敢。”
一个可以有证买房,一个可以哄老人开心,也算是互惠互利。
沈南风继续加码,水又开了,蒸汽涌动,让茶台有了点燥热。
吴优想,幼稚的激将法。她能有什么鬼,和谁结不是结?
反而是李执扭头上了楼梯,心乱如麻。
沈南风在后面不依不饶:“喂,不敢接招?你不是怕她被坏人骗,那你这个好人帮帮忙嘛!”
“他又不是好人。”吴优在旁边小声嘟囔。
是啊,深更半夜,没名没分就摁着姑娘亲的男人,怎么会是好人呢?
李执的耳朵挺灵,站在台阶上俯视她:“对,我不是好人,快去跟你五万块就能找到的好人结婚。”
吴优看他那一副炸毛样,在他的话上又压一头:“关你什么事?这钱你想赚?你要实在缺钱,我给你。”
“我缺钱,现在就转。”
情形突变,众人看着李执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等着。吴优打开手机银行,输入金额,一气呵成地给他转了五万块。
他居然真收了?!
沈南风心想,论发疯,你俩比姐狠。姐只是你俩的引子,点完火你们自己就能爆炸。
等到吃完饭,李琢都感觉自己在梦里一般,自己的哥哥和最好的闺蜜,真的打算领证了?
第28章 两个奇葩。
吴优和李执去民政局那天是个晴天,江南的冬难得经了一场疾风,吹散连日的阴霾。
太阳挺大,天空没什么云彩。澄湛渺茫,像高山簇拥的一捧湖蓝。
车子穿过狭窄里弄,抬头透过天窗看外面的光景。楼群剪影被枝桠分割成碎片,不再高耸。
工作日的街道人不多,她是专门休了一天的。最近工作不太忙,之前的加班调休堆了很多。总算有机会销假,出了格子间,远离烦扰的魑魅魍魉,人都清透了不少。
随便挑了一家西餐厅,在落地窗边吃着简餐。吴优把大衣留在车上,只围了件焦糖色斗篷披肩。身上被阳光烤得暖洋洋,变身一粒糖炒过的栗子。心思也变得绵软,裂开了口、裹上薄薄一层蜂蜜。
吴优贴身穿的是拍证件照的白衬衣,李执也特意穿了同款,照片拍出来果真不错。从路人的角度看,真是一对挺登对的男女。
点击屏幕发送给萧薇,她很快回复“p的?”,“万圣节cos?”
拉扯后知道真相,萧薇:“……甘拜下风”。
吴优倚靠在室外临街茶座的藤椅上,用手指轻轻扣着竹编的纹理,懒懒瞟了眼对面在低头回别人信息的李执。
是挺好的一个cos对象,早上来楼下接她的时候,已经记得给她带早餐和咖啡了。
但吴优仍憋不住地刻薄了一句:“你进入角色有点快。”
挺扫兴的,不然任谁看到这一幕:妆发精致的女人迎上正装等待的男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场温馨且正式的约会。
李执被她气得缓了几秒,倒是没回嘴。转身迈开长腿,径直把她甩在身后。
坐在驾驶位,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上了车、绑好安全带,才扭头故作单纯地问:“所以我现在是什么角色啊?”
吴优才不会回答,转头望风景。嗯,尽管窗外只有灰突突的车库坡道混凝土墙垛。
当然,她也就看不到李执得逞地浅浅笑了下。
……
他这个人,也挺劲儿劲儿的。
吴优其实对跟李执领证这件事没太大情绪。她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永远在全力以赴、又阴差阳错。
二十出头时,她把婚姻当成一项命定的课题,认真地给了因循守旧的答案。
五年后,当她不再拿它当回事时,婚姻却又突然砸在了头上。
长久地支棱后,一瞬间脱力,竟然隐约有种果熟蒂落的感觉。
吴优突然想起了七岁的那年冬天。妈妈带她去邻居家玩,整整一千块的拼图让她着迷。待她研究地昏天暗地,站起身出房门倒水喝时,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絮语:“还好那时候留下了这姑娘,你看多聪明多漂亮啊,比她哥哥还要厉害。差一点就没了。”
那天的天空是晦涩不明的阴霾,不似今天艳阳高照。
李执问过她为什么永远那么急。她想大约就是从那个冬天开始吧。她必须要一直跑一直跑,她想赢,她要做很厉害的人。
她不稀罕被爱,爱从来不是牢靠的东西。
这个世界有更清晰的规则,比爱真实多了。只要足够优秀,就可以交换到一切。
突发奇想,吴优很想告诉母亲,她结婚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的婚姻仅仅是一个玩笑,就像她的生命也不过是一个侥幸。
似乎有所感应,父母居然在此时给吴优打了个电话。
“嗯,我在楼下吃饭呢,待会儿上去*开会……你们注意身体,地暖开了吧……”
李执在对面神情复杂,看吴优仰头瘫在藤椅上,随口瞎编。
证都敢随便领,和他在一起至于这么遮掩么,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走吧。”
“去哪?”
吴优把手机放在包里,追上去。
“逛街。”
她摸不着头脑,李执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很喜欢逛街么?
转了个路口,附近走两步就到环贸,进去吴优才知道流程,原来是来买戒指。
“不用了吧?”
“如果我妈知道,我没给你买戒指……”李执扭头给她一个表情,自行体会。
“原来你是传说中的妈宝男?”
李执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还好这段婚姻有期限,哪个男人愿意跟她过一辈子?
柜姐热情推荐,有些款即使手寸不合适,还要让吴优试戴,可以跨店调货。
试了几款,她有点选择恐惧症,靠过去陪李执挑男戒。
视线扫过他手上一直戴着那枚戒指,有一些压着的念头冒出来。
“李执,你这枚戒指是什么牌子的?”
“忘了……”
“戴了多久?”
“很多年。”
李执眼尾低垂,对上她探究的眼睛,想说什么,又觉得多余。
吴优发现他挺不擅长敷衍人的,真是没趣。
“随便挑对就行,反正过两年要离的。”她突然兴致不高。
“你反正要死的,今天要不别吃饭了?”李执觉得她在毁氛围这件事上绝对技艺高超。
柜姐意识到原来是遇到两个奇葩。索性这俩奇葩还算痛快,刷卡走人、一气呵成。
李执决定不跟吴优生气。沈南风教过他,每次你觉得吴优不可理喻的时候,就假设她大姨妈来了、激素失调。
她失没失调不清楚,他快失调了。
闲散的下午,他们还是要干点正事儿。“走吧,去我们公司看看。”
“今天就开始工作?”
吴优答应做他们公司的商业顾问,负责新品牌的市场定位策略。最近购物节刚过,正好推进新品牌筹备。
“作为老板娘,去视察下老公的公司也算合理吧?”
“闭嘴!”她脸颊有一丝绯红。到底是跟“老公”这个词语没怎么打过交道。
李执终于笑了,有丝放肆,一点没回避她。他觉得是可以忍忍吴优的,她再气人,以后也总有办法治她。
两人上楼的时候,前台小姑娘不在。李执自己按指纹开的门,工区也没有什么员工。
“你们公司快倒闭了?”吴优终于逮到了吐槽的机会,要为刚刚气势被压倒报仇。
“你很期待?倒闭了你养我?”
“也不是不行,看你能不能讨我欢心。”吴优算了下,她升职后年包已经过百万了,省点养个小白脸是可以的。
自己的假老婆偶尔也会心善,李执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挺少见。
去了李执的办公室,他桌上有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今天的公司是不太正常,空气中似乎洋溢着什么奇怪的氛围。
沈南雨敲了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份蛋糕。
“公司人呢?”顺便扬了扬手里的巧克力,李执不太吃甜食。
“在后面大活动室庆祝呢。”
“庆祝什么?”
“庆祝你结婚啊!”
……
“你们每天都吃下午茶,干嘛安我头上?”
“你难得结次婚嘛,还有这巧克力是你的喜糖。”
神经。
“不难得,我以后两年结一次,逢双数年你们就可以庆祝一次。”
吴优扯开丝带,剥了颗到嘴里。
看到李执难得吃瘪,浮夸地也递给他一粒:“尝尝,我们的喜糖真好吃。”
李执面色不善地接了,缓慢地放在嘴里。
沈南雨瞠目结舌,作为一位损友,他知道李执不吃巧克力,才故意逗他呢。
李执觉得也对,这样的喜糖多配他们的婚姻,“挺甜的。”
沈南雨看吴优坐在李执办公桌对面,翘着二郎腿,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
他拉她起来:“去后面跟大家打个招呼,以后工作也需要往来。”
她也不扭捏,了解业务的第一步:与每个环节基层打成一片!
李执进了活动室,跟大家致意了下,正式介绍了下吴优:“今天借这个机会,欢迎我们团队的新成员,我司新合作的商业顾问吴优女士。吴总历任顶级外资咨询公司B司消费市场方向,国内互联网平台A司时尚服饰类策略经理,对商业品牌定位有着深厚见解……”
“我们聘请吴总,是对旧有品牌经营的全新提效,对新品牌之余的加速推进……”
大家以为李执要介绍家属,谁知道他公事公办,看不出这位女士是不是传说中的老板娘。不得不说李执是个合格的老板,甚至最后还顺带鼓了鼓士气。
你想吃老板的瓜,老板只想喂你吃饼。
沈南雨在后面拆台:“我补充一句,咱们无忧姐姐不止是商业专家,更是跟咱们李总关系颇深,”
吴优:“大家随便叫我就好,商业专家不敢当,但我跟李总是很纯粹的商业关系。”
他们的婚姻是从她给他转了五万块开始的!这难道还不够纯粹和商业么?
沈南雨看她不承认,有点急眼,他可是提前渲染了一番。作为创业型公司,员工都是多年熟识,大家已经八卦了一上午。
又扭头看李执的脸,他不咸不淡地看不出情绪,但也不接话解围。
“我俩早上吃饭,看前面人挺多,以为是网红店打卡就排排队。到跟儿上发现是民政局,来都来了就领了个证。”
“哇!”“英年早婚~”终于确认了八卦,大家开始起哄。
吴优到底是配合了下沈南雨,反正又不是她的公司。以后李执跟她离婚,戴上离异帽子她无所谓。
“那是一个春天,我对她是一见钟情……”李执被逼着讲情史。吴优听了两句,发现他这人也是满嘴谎话。他们第一次见面明明是夏天,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
吴优不知道的是,李执第一次见到她,不是在他家楼下,而是在更早以前……
第二天吴优去上班时,陆峰专门绕过来闲聊。她最近不怎么加班,还突然请事假,这莫不是要跳槽的前奏?
虚虚实实,互相试探。
“我去结婚啊。结婚请天假都不行?”
她举起手掌,无名指真的戴了枚镶钻女戒,腕上镯子也闪闪发光。挺像那么回事的。
陆峰的好奇心被吊得老高。吴优如果跳槽到竞争平台,他很容易猜到哪几家。但她的结婚对象,就太难以想象了。
吴优才不会让上司知道,李执那是品牌商,她现在确实在脚踩两条船。
在A司的平台永远只是中介商,她不想撼动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就没办法排挤走新来的总监。她只能横向发展,留力在外面。
这需要勇气,大公司就像温室花园,外面则是惊涛骇浪。但做商业,不经过真实业务的历练,一切都是纸上谈兵。
当你觉察到天花板时,也可以选择从窗户里跳出来。婚姻是,工作更是。
*
朋友们在酒吧狂欢,为第一对正式脱单的男女庆祝。灯光摇曳,年轻的人们脸上色彩和表情一样丰富,借着醉意挥发压抑的情绪。
李执喝得有点多,从兜里掏出结婚证,递给沈南风:“摸摸吧,可惜你这辈子也领不了。”
虽然婚是假的,起码证是真的,国家承认。
沈南风有点哀怨,难得低落。她的女朋友卫晴去了一个可以领证的国家。
李执怀疑,沈南风是因为自己领不了证,所以对促成他和吴优格外热心。
“我就问你这婚结的值不值?”
挺值的。
吴优答应下周陪他回家看望母亲,年后她要摇号前滩的房子。他们还可以更顺畅地一起工作,合作品牌的事。每一项都很值。
最值的是:李执承认自己喜欢她,尽管有时会暗暗较劲。
常言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他奢望这段昏姻能给爱情一种可能。
李执知道她没有完全看上他,但不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吴优不相信别人会很爱她,也不承认自己会很爱一个人。
不经精密计算,全由感觉而来。
就像你把钥匙插进锁孔响起的“啪嗒”一声,她不知道那就是爱……没有推导、没有因果,只是锁开了。
万幸他们多了点缘分……
不需要千山万水,顺水推舟就在一起了。
陈宴是临时买票从出差地回来的,从香港到上海,他穿着一层单薄的衣衫,降落在浦东机场。
他看到吴优手上戴了婚戒,blingbling的蛇形镯子在她腕上招摇。他记得她以前吐槽过不爱戴首饰,影响她拔剑的速度。
江南的冬天没什么不同,她总是带着寒气等他,就像大四那年一样。
相识二十载,他认为是,彼此总差了点缘分……
第29章 怎么会有这样一对扭曲又变态的人?
“细雨生寒未有霜,庭前木叶半青黄。”①
立冬至小雪之间,是北方寒潮越过秦淮线前,江南难得的回温光景。吴优和李执开始了他们的“同居”生活。
人和人的关系,远看像隔着层窗棂纸,影影绰绰、捉摸不透。可也能映出轮廓,浸染月痕,阻不断风声。
当初决定“结婚”,吴优提了三个要求:第一,为期两年,一切财产分离;第二,任何时候,她想结束就中断;第三,相处的任何事情,她不喜欢就叫停。
李执点点头,没有一句异议。只是提出了个斟酌许久的要求:搬过来和他住。
吴优抬眼看面无波澜的李执,怎么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浑话。其他人也难掩惊讶——狼子野心终于不装了啊?
李执是一点也不心虚,拿出刚刚签的顾问合同。吴优当然不会白给他帮忙,她的时间很贵!
年前为一个起势阶段,元旦是新品牌宣发的重要窗口,争分夺秒。相应地,两人本来也有紧密联系的需求。
嗯,这关系真的很商业!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
好像真的很坦荡,只有她在矫情。
李执还在吴优耳边低声许诺:“别担心,我决不碰你,除非你主动。”
她主动?想得真美……
李执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真像把吴优当室友一样。这套房子次卧也配置洗手间和阳台,她住进去有专属自己的空间。而且李琢平常都在家,仿佛他们仨真是合租一样独立,互不干扰。
“你怕我?”
“谁怕谁?”
吴优莫名地相信李执的许诺。
她最近也懒得找房子,一个人住了两年早有点腻。之前幻想过跟琢子一起住,只是没想到还要加上她哥哥……
兔姐来帮忙整理时十分羡慕,表示她想把李执踢出去,自己住进来。
鸠占鹊巢,毫不羞愧。
没良心的李琢跟着应和,她刚刚毕业已怀念起校园时光,觉得要梦回大学女寝。
兔姐抿嘴笑:“行啊,这是有了姐姐,忘了哥哥呀!”
趁这会儿吴优下楼取东西,兔姐决定点化下面前的琢子:“等悠悠住进来后,你要当心,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李琢一整个不知所以然……
“你不会真以为你哥和吴优之间很纯洁吧?都是26岁、成年男女、盘条靓顺!”兔姐给了她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
“???可他们又没正式恋爱啊。”
“行吧,他俩打哑谜只把你给骗了!”
兔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整间屋子最后一个单纯的人。
吴优终于在客厅把一箱箱的物件安排妥当,收藏的成套杯盘在餐台上归置整齐。
准备进卧室把窗帘换个暖点的颜色,她其实挺挑剔的,不肯委屈自己一点,是太麻烦的一个姑娘。
“你只要别把房子拆了,我没意见。”李执从房门口走过,回应她的征询。
吴优看着他开门取外卖的食材餐盒,朋友们比较多,待会儿一起吃火锅,庆祝她乔迁。
她走过去,客气地在旁边帮他摆盘,没话找话:“你这套房子什么时候买的?”
“我书读得少,钱赚得早,以前买起来容易。你书读得厉害读得久,现在买就得加点难度。”
李执答非所问,故意气她……真不能给这男人好脸色。
“你知道有个词儿是形容你们这种人不?”吴优下套等着他问。
李执偏偏放下手边的盘子,回身到厨房专心洗水果,不再搭理她。
他心里门清儿,第一次陪吴优参加前任婚礼,就瞟到她跟闺蜜萧薇的聊天对话框:
“他这个人品味还行,不太暴发户!”
怎么会有这么损的女人,夸人比骂人还难听……
萧薇进门转了一圈,叹服李执:“你挺可以,把她糊弄进婚姻了。”
“假的。”吴优无情备注。
“假的好,假的按契约行事。真夫妻没有约束,只依靠感情的维系太脆弱了。”
什么鬼逻辑,李执发现,吴优的朋友和她一样颠吧。
沈南雨是和兔姐一起过来的,他俩确定恋爱时,沈南风还感慨进程快。扭头李执吴优都领证了,他俩倒成慢的了。
重要的从来不是早晚,而是时机。
萧薇踢了踢沙发上的吴优:“陈宴真的不理你了?”
吴优想起陈宴崩溃撕裂的样子,有点头疼。嘴上说出的话依然硬气:“我交待了他,不准把我结婚的事透漏给家里。”
她的户口本是找借口拿出来的,父母也无法想象她会这么大胆吧。
陈宴却懂,他直喇喇指出来:“你喜欢他,别不承认。”一切不过是顺水推舟。
就像高考前的夏天,她偷偷半夜三点静音看欧冠淘汰赛。吴优总是自顾自地做事,她懒得跟别人解释。
可她再压抑,还是会悄悄顺应内心真实的渴望,掩人耳目地默默行事。
有些情感像潺潺不绝的暗河,敲击在黝黯的岩窟中,发出隐秘的回响。
她想结婚?母亲黎昕那里有大把的人选,可她一个都没见。
一贯谨慎聪明的她,做任何事肯定考虑妥当,这场婚姻却是她人生第一次冒险。
陈宴赶回来的那天晚上,在楼下摇着她的肩膀:“你以前有想过自己会嫁给这样的男人么?”
李执在露台上看着她沉默不语,没有反驳。嗯,她的朋友也觉得,他配不上她。
夜风有点大,吹得人眼睛疼。
*
日子慢慢划过,猛然一股极端寒潮南下,沪城居然也飘起了雨夹雪。琢子作为一个南方姑娘很兴奋,跑到阳台上看那些弥足珍贵的冰粒子。
李执在厨房来回忙活,却总支使吴优打下手,不肯让她得闲。朋友捎来的现杀练市湖羊,不膻不腻简单红烧,正是应季。
他伸手让吴优帮忙挽袖口,浸过水的腕子滑凉,她拈了几次才解开袖扣。细细的手指在衣袖里钻来钻去,是尾小心翼翼的游蛇。衬衫被往上卷起,指甲划过小臂的肌肤……好痒。
李执错开了眼神,灶台上袅袅的热汽升起。再加入黄酒、葱姜、酱油、冰糖……最后稍收汁,撒上翠绿的小葱,一切刚刚好。
“真贤惠。”吴优浮夸地表扬他。
李执抬眼看她:“男人给老婆做饭,应该的。”故意窘她。
没辙,吴优对这称呼已经免疫,早不似第一次那般耳热。
她顺手把木质餐垫推过去,李执戴上厨房手套,将砂锅放上来。
琢子进来看到他们自然而然的一幕,竟然有种老夫老妻的怪异感。
见鬼了……
吴优也没想到一切挺融洽。18岁后就没怎么回家住过,工作后合租过两年、和室友更多的是年轻女孩的同龄疯闹。之后一直独居,不管多晚到住处总是黑漆漆的,现在竟然俨然生出一种家的感觉。
她经常和琢子一起上下班,不怎么加班就八点到家。洗澡玩手机等李执回来,他和她一般会在客厅的长书桌那边一起工作。
两人都是夜猫子,目前首要的是确定新品牌的一些前置定位和标识、形象,再进行流量推广和商业投放、渠道营销。
到共同讨论的第三天,吴优终于明白了李执的阴险狡诈。原来他让她过来住,真是为了工作?
李执给她开放了很多权限,她了解他们公司整年销售计划(细化到月份和日均)、硬广投放和营销节点。吴优转换了视角,更多从创业商家、业务盈利,而不是平台服务、抽成收费的角度看商业。
连续几晚工作到凌晨再分开去睡,这关系好像挺纯粹。
*
外面起了北风,屋里地暖有点干燥。李执低头看她只穿了薄薄的毛衫,发丝垂落在脖子上,在如雪的肌肤上有点显眼。
吴优戴了幅框架镜,很少见的居家感。两人挨着坐,她身上清淡的香味一直晕染到他身上。李执突然生出一丝岁月静好的感慨,第一次觉得自己挺幸运的。他为别人活了那么久,父母家人、朋友员工,那些冠冕堂皇的责任和价值。
终于也能为自己谋划一回、自私一回。
他心思动了,嘴上却还总是犯贱。捏起她鼻梁上的横梁、轻轻拿开。压低叫了她一声:“无忧姐姐……”
“干嘛?”
“戴这个不好看。”
吴优的度数也就100,不戴也行,但他凭什么说她不好看。
站起身去开冰箱,拿出一听冷藏气泡水,狠狠喝了两口。他给她夺走:“睡前不要喝太多冰的。”
吴优瞪他,他当没看到、就着把剩下半听喝完。
真不要脸。
她扭头准备回房,衣袖磨蹭,李执手指勾缠上她的手。没太用力,只是像藤蔓在风中扬了扬枝叶。
“大晚上怎么这么香?喷香水干嘛?”
“给你闻的,喜不喜欢?”吴优冲他挑衅地笑了笑,其实只是白日残留的尾调。
李执长臂揽过她肩,把人摁在怀里。单手扣住她毛茸茸的脑袋瓜,用唇回答她。
喜欢,很喜欢。
吴优无意识地摸到他另一只手,戴了两枚戒指。一枚是他们的婚戒,一枚是那枚旧戒指。
他每日都戴着婚戒,但也每日都戴着那枚旧戒指。
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心里有一丝酸涩蔓延,坚决地往外推拒,李执也没有继续。
吴优换了副清明模样,嘲讽他:“不是说绝不碰我?”
李执瞪了她一眼:“可能是你的香水太好闻了吧。”
“是么,这款是干枯玫瑰调……喜欢闻就多闻闻。”吴优冲他笑笑,头也不回、进了房间。
李执轻轻笑了一声,她故意的,他知道。
第二天早上,吴优看到他发的微信:“悠悠,你喜欢玫瑰?要不要我送你?”
哪有人送花先问人要不要的!她没回他。
到公司前台,一大捧99朵骄傲白玫瑰等着她签收。
吴优心跳地有点快,认识李执这么久,他并不曾热烈待她。
那晚陈宴目眦欲裂,压不住火气去质问李执:“你说过不会追她。”
李执轻轻拨开陈宴不太礼貌的手,眼神清冷:“我没追她。”
“但你们领证了。”
“你当我是热心吧……”
寒风之中,她在旁边有些难堪,看不透他的心思。
吴优把花束拆开,分开给工位旁边的同事,敷衍着八卦眼神:“追求者送的。”
无名指上的婚戒闪耀,兔姐看她一眼,真稀奇的关系。
晚上回家插了一束在餐厅,琢子嘴快:“优姐,你买花了?”
“追求者送的。”一模一样的回答。
“啊?”李琢不太确信,这个追求者是谁?会是她哥么?
“喜欢你,这人品味不太行……”李执捧着杯子走过来,在旁边幽幽接话。
琢子感觉太怪了。她哥变得不像她哥,优姐也不太正常。
她跟沈南风私聊,经常感觉自己像他俩感情的桥梁。类比一下,他俩有点像是自己的……爸爸妈妈???
比如这会儿,他俩不知道为什么又不互相言语了。但李执会叫她:“去让你的无忧姐姐来吃草莓……”
吴优出来边吃边问她:“我周末去看你妈妈,推荐下带什么东西?”
沈南风给李琢发了张照片:“你看我工作室新换的吊灯漂亮不漂亮?”
“挺漂亮的。”
“是,也挺亮的。他俩就拿你当这灯使呢!”
“???!!!”
沈南风的意思是自己倒成了电灯泡?有人是这样谈恋爱的么?怎么会有这样一对扭曲又变态的人?
“你在期待什么?他俩本来就不是正常人嘛!”
“可我原以为两个人可以负负得正,结果是难上加难?”
李琢终于明白了当初兔姐的忠告,脑海中这俩人曾经的正直形象碎成了渣。转手申请了下周去北京的出差,远离一线观景位,美美睡觉。
两人例行讨论完工作,吴优起身准备回房睡觉。李执在身后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喜不喜欢?”
他内心是有点紧张的,知道她一贯毒舌难伺候。
客厅只开了工作台的筒灯,李执的视线里吴优的脸庞落在暗影里,并不明晰。
“我的香水是红玫瑰的。”她勉勉强强地,别扭了一下。
“可白玫瑰像你。”和你一样傲气、疏离……
“那你喜欢白的还是红的?”
吴优的脑海里闪过很多:那个陪他上楼的长发瘦高女孩,那个拽着他衣袖的短发丰腴女孩,她们都比较艳丽,是更像红玫瑰吧。
至于那个没见过面的瑶瑶?他母亲说和自己有点像,那就是白玫瑰吧?
真是可笑,自己怎么会在脑子里装这么多无关信息,一定是工作量不够饱和!
李执把她抵在墙上,把回答喂到她嘴里:“我喜欢你。”
吴优不清楚他喜欢自己什么?他们大多数时候并不合拍。
可此时思考有点多余,凌晨是昨日与今日的交接。情绪也仿佛迷失在时间的缝隙里,像拢不住的蝶,肆意翻飞。
第30章 除非你主动。
吴优分不清到底是谁先主动的,彼此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就像身处拂晓时分,光线把墨绸卷起,一帧帧描摹出景致的轮廓。分不清日夜的交接点,却恍然间,灯灭了、天亮了。
但温度爬升的关键时刻,她总能克制地把他推开,指了指李琢的房间:“家里有小孩儿……”
李琢的房间在一进门的客厅另一端方向,李执轻轻拆穿她:“我家隔音挺好的。”
吴优脸有点烫:“谁说过绝不碰我?”
“嗯,除非你主动。”李执也不强求,一副愿者上钩的模样。
惺惺作态,谁主动了?吴优狠狠剜了李执一眼,惊觉最近给了他太多好脸色,扭头关上房门。
吴优不光不打算主动,还要他跪下来求自己!即便默认这段露水情缘只是消遣,还是对峙般,绝不先让出棋子。
两人在外人面前又作出相敬如宾的姿态。周五下午吴优用了个调休,到李执公司做客玩。
说是玩,其实是来开会。她哐哐提出把子品牌的推广费用的重新配比,昨晚做的一个简单数据模型A/Btest,可以提效营销的收益。
沈南雨看着人前相当不熟的俩人,确认了李执和吴优真的是商业关系。却故意打趣李执:“感情进展挺快啊,只有老板娘才会这么真心为公司省钱。”
“悠悠是要自己做老板的人。”李执幽幽地说。
他知道她的能力和野心,她拼尽全力、也在快速成长。她比他背景好得多,如今又肯低下头深抓最基础的业务。
李执不确定彼此感情能走到哪一步,他们的事业却神奇地同频。他比她多摸爬滚打那么几年,愿意带她去了解最底层的产业链条。她悟性高且有业界平台的人脉,有时候他又会恐慌,有一天自己不再够格,站在她身旁。
这却也是事业上的动力。过去他把家人的托付放在肩上,可病重的母亲终究会离开,妹妹也将有自己独立的生活。
即便是扁舟一叶、随心而至,总需要那块压舱的石。
*
从公司出来,两人去沈南风的服装工作室看了设计图册,宣传初稿。
回家时已经是十点,电梯上行中吴优拿出手机。打开对话框,是吴率发来一张在惠斯勒滑雪的新照。
吴优手指划过,滞在原处。说起来跟吴率快一年没见了,虽说感情不算太紧密,但兄妹间总有些温情时刻。比如她的滑雪就是大三去美国交换半年时,吴率教的。
当然,这是背着爸妈进行的。倒不是针对吴优,而是他们连吴率滑雪也不太支持。一向严苛谨慎的家教,夸大了这种户外运动的危险。
其实吴率一直比她要乖,滑雪应该算难得的叛逆了吧。不像她,一叛逆就直接玩大的,隐婚了。
吴优的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李执垂着的眼皮颤动了下,真神奇,三更半夜私聊照片。现在的男人能不能有点分寸,起码对有夫之妇保持些边界感。
“你朋友都不知道你结婚了?”
吴优抬头:“咱们是假结婚啊,还要昭告天下?”
“假结婚日常还得有舌吻的流程?”
电梯叮得打开,李执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出了梯厅,等都没等她。
这人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疯话?冲他的背影撇撇嘴,对不起,今晚什么吻都没了。
吴优回了家,也径直进房门。洗澡睡觉、一气呵成。
明天还要出门呢!前几天就说好了,恰逢周末李琢生日,他俩顺道陪着一起回H洲老宅。
第二天一上车,琢子就后悔了,她不应该贪图享乐坐李执的车,直接去虹桥站搭高铁回去多清净!
“我觉得你挺热心的,假结婚还愿意陪我回老家,像你这种女人挺少见。”
此话不假,在一线城市的摩登女郎们,真结婚也没几个愿意陪丈夫回去探亲的。
李执是在谢谢吴优,又带着点儿揶揄调侃。
“今天给琢子庆生,明天不是还要去工厂?都顺道么,不用谢。”一拳打在棉花上。
“嗯,像你这么精力旺盛、热爱事业到工作狂的,不管男人女人,都挺少见。”
李琢想: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其实吴优是真心去看望顾秀青的,既然走了流程,就让这场婚姻效益最大化。能让一生坎坷、时日不多的老人高兴下,她很开心。
是虽然刻薄坚硬,其实真诚善良的一个女人。
乃至内心深处的隐秘想法:她想去看看李执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个想法无法示人,她不习惯那么在乎一个人。
高速旁是连绵的水泽湖泊,掠过车窗呈泛着银光的浮影。出了沪城一小时,地形渐生起伏,山丘间断迭起。穿过幽长的隧道,下个匝道出来就是小城H洲。
吴优来过这边古镇游玩两三次,听听水乡桨声,看看河岸垂柳,心跳的节奏都缓慢下来。也听同事说过这边的露营徒步基地,环沪车程适宜,茶山竹海触手可得。
到当地人家里做客还是第一次。
车子穿过南城古镇,目光所及是鳞次栉比的规模化旅游景区。交通开始拥堵,人群穿梭于青瓦白墙间。
再往深处行去,熟稔地寻了条狭窄的小巷,绕过喧嚣,不多的路程后就是丽衣古镇。
不再遍布密织的铺面招牌,原生态保存的民居自然散落,河道纵横交错、穿梭其间。
他们速度降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信手指下,这是古县衙遗迹,那是从近代留下的民国制丝厂,在冬日和煦的阳光下兀自静立。
商贾传承、几经盛衰、总有痕迹。
流水潺潺、记忆口口相传,沿袭的并不是血脉,而是祖辈经验的回环印证。
吴优想起她日常在格子间里做的商业策略:更推崇“从0到1”,一定要更快,抢在别人前面。而此地好像很多事都慢下来,似乎从石缝生化,汲取、蓄力,经风雨、过春秋。
拐过一湾清潭,悬山屋顶撩起的一角垂脊映入眼帘。二进的一座宅院临着浅溪、面朝古街,保留着旧制的框架,辅以钢构和玻璃改建。
后座的两个女孩子眼眸转亮,这是修好后,琢子第一次回来住,吴优也觉得新奇。李执顺着望过去,却见母亲正巧从宅门出来。
刚刚下高速时候,顾秀青已经跟琢子联系过,早就备下女儿素来喜欢的零嘴儿在等待。
进了垂花门,到老人跟前,吴优给足了李执面子,两人挺擅长表演恩爱,并肩漫步参观。
宅子有点空旷,日常只雇了相邻的熟识阿姨,隔天来清洁打扫一下,顺道烧顿午餐、陪老太太闲聊下。
院子里的玻璃花房有幼苗在养护,爆花的小木槿十分热闹。也有砌筑的长条青石台,天晴时可以在户外看看书、写写画画。
有孩子在院子玩耍,原来是老太太嫌屋子太空。沿街的几间租出去做了镇上的图书室,象征性地收了点租金,主要是加点人气。
喝茶闲聊,紫砂茶具里是上好的紫笋茶。顾秀青指了指在嬉戏的孩童,当初离开这老宅时,李执正是如此年纪,想不到再回来已经娶妻了。
老一辈思想比较传统,谈起来眼眶泛红。拿过手绢遮掩,不好意思在吴优面前动情。
吴优尴尬地笑了笑,心中默念“罪过罪过”。自己虽然是做好事,但毕竟是欺骗。
老太太劲儿头是真的很盛,连带着女儿生日,只觉得双喜临门。竟然取来了街邻新酿的红曲,红棕琥珀色的酒液泛着柔和粮香。李执想起了医嘱,多看了两眼,却不太好扫母亲的兴。
吴优也注意到了,含笑应和着闲话,盛了一盏桂花芡实甜汤,周到地起身递过去“妈,天冷,您多喝点热的。”
李执冷不丁地打眼瞧吴优,真是奇怪。她的脾气控制地张弛有度,并不是乱发。在别人面前这么温顺合意,仿佛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她其实是十分克制,甚至抑制自我的人。好像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张牙舞爪、睚眦必报。
可顾秀青到底是脑袋拎得清,过了那股子兴奋,就回过来味了:婚姻是人生大事,怎么能草率应付?要举行仪式的,不然岂不是在*委屈悠悠?双方父母也没有见过面,这李执怎么就直接跟姑娘领了证?
假的东西当然漏洞百出、站不住脚了。李琢在旁边直冒汗,看哥哥和优姐两人终于达成一致了。
俩人从个人自主、婚姻自由,讲到事业繁忙、不喜形式。两个骗子双剑合璧,挺能唬人的。
顾秀青回房间翻出一张银行卡,颤颤巍巍地伸手递给吴优,是她存的一点心意。
吴优突觉一丝羞愧,婚姻对他们年轻人是儿戏、是工具;对于老一辈人,却是寄托、是期盼。
这笔钱她即使是作假也不敢拿。脑子疯狂转动,手上无奈推脱。
“不准骗我,你们年轻人不懂,结婚这钱你是应该要的,这是好彩头。”老太太只当她是害羞。
急中生智,吴优打开手机,想起前几天有一笔30万的转账记录,就当是李执已经给过她一笔钱。
老太太将信将疑,她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这钱是公账转的,是吴优给李执公司做商业顾问的收费。
终于勉强糊弄过关,最后李执还许诺母亲,过两年他们事业稳定不忙时,再举办婚礼、拜访父母。
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顾秀青遗憾自己看不到了,却总算欣慰了点,儿子这婚结得不至于太敷衍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