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职位向上暂时没大出路,那就在职责广度上做文章。
扩大自己势力范围,职场本质就是跑马圈地。
周末吴优算了下账,把各个理财账户、股票、公积金扒拉一遍,七七八八她存了有一百多万。再跟妈妈要一点,凑够两百万,首付个两室小户型没问题的。
正巧几天没跟家里打电话了,纠结了下,吴优拨通了号码。
她没有开门见山说买房,对于父母,吴优不擅长提要求。从小她就是好孩子,母亲总是夸她:悠悠是最省心的。
没有人是天生省心的,全看有没有人愿意为她费心。
就像有时候不喜欢提要求,只是不想被拒绝。
深秋的丹桂飘香,每年到这个季节,城市仿佛都被浸入一盅桂花酒酿之中。吴优站在六楼阳台,依然无需深嗅就暗香自来。
她爱魔都的桂花,散布在绿化带、街角边,甚至是任一老旧小区的窗前。
米黄色的颗粒隐秘地藏在密实枝叶后,却挥发出馥郁幽香。不遥远、不高洁、也不奢侈,悄然无痕、熨帖凡心。
吴优跑神到了童年,想起母亲大学家属院的那颗桂花树。她还会爬树到上面摘花,说要做桂花米糕。
母亲在对面打乱了吴优的回忆,说起陈宴爸妈昨天来家里做客了。
吴优就知道陈宴这小子不是省心的灯,周一她一到公司,前台就递给她一束代签的鲜花。真行,二十多岁的男生追女孩子,还要叫家长助阵。
“黎老师,您就别操心了,我这不是在扩大样本池么,之后再精挑细选。”
吴优的妈妈黎昕,在w大任职副教授。她在教育上板正开明、兼顾公平,家庭里和煦不失威严,女儿此时想嬉皮笑脸、蒙混过关,母亲并不吃她这套。
周末去吃蟹的时候,吴优给家里买了些,直接寄顺丰过去了。此时她只想转移话题,顺嘴问妈妈吃着还行么?
对面的黎昕没好气地敷衍:“省省心解决个人问题吧,我们也不差你这一口。”
都说螃蟹性寒,比不过人心寒。吴优在电话的这端笑了笑,想这要是吴率寄的,父母应该会很珍惜吧。
她没有再纠结无谓的事,提起房子的事。父母以前说过会给她一笔钱,她还记得。在大四她本来准备留学的时候。
黎昕在对面有点纠结,吴优的哥哥吴率大二转学去的美国,后来读硕读博,已经花了几百万了。家里现金流是有一些,但不算宽裕。
女儿一贯优秀,母亲也是知道的。但又一想,长相、背景样样好的女儿,偏偏整天在职场打打杀杀,现在又闹着要独自买房。明明扭头就可以找到家世高一个层级的发小陈宴,哪里还要父母贴补?
人家男生的别墅不去住,非得自己买个小公寓,说出去是独立女强人,但面子有里子重要么?
夜凉如水,吴优的指尖触到了花架上月季的枯叶,蒙着层微露。她想,是该剪枝修叶、保暖御寒,准备过冬了。
沪上的冬天,气温并不算低,但湿漉漉的空气里,总归是夹杂着一股入心的冰冷。
黎昕感受到了对面的沉默,放缓了语速和声调。她盘算着如果吴优结婚,给30万买辆车,再加20万的现金,也算说得过去。嘴上还是放宽了余地,补充是最近在滨湖买了套养老房,暂时手头不太多。
滨湖好啊,w市就是依湖而生,父母想临水而居享享福也挺好。
吴优觉得挺没趣的,陆峰给她透露下个绩效季的股票又有20万了。她还年轻,其实没多大物质欲望,也习惯靠自己。但是人最怕的是对比,吴率在纽约一年的房租都不止20万了吧?
当初哥哥转学去美国读书,母亲说的是哥哥读的W大是普通高校,所以帮他申请准备了转校。她读的N大是名校,作为女孩子已经很体面了。真是搞笑,好像她这份体面是从天上掉下来、摔到她手里的一样。
仿佛是赌气一样,吴优居然应下来:“那妈妈要准备好钱了,我很快就会结婚。”
黎昕在对面有点吃惊,“你又恋爱了?和谁?”
“当然是和一个又有钱又爱我的好男人啊,然后把工作辞了,回家美美当他手心里的宝贝~”
“说正经的。”
“您也知道这想法不正经啊?”
吴优把电话挂了。人类真有趣,自己想得,别人说不得。
收拾好情绪,洗了个热水澡。外面起了大风,缩在软绵绵的被窝里。换了套新买的磨毛四件套,整个人都软下来。对面视频里是老友萧薇,她刚从实验室回来,披星戴月地,属实纯正科研狗。
吴优跟萧薇说了要买房子的事,以后再来上海看音乐剧,直接就可以住她家。
空头支票先开好了,那头也不客气。开口就是我建议你买黄浦区,离剧院近。
“去去去,你当点菜呢?”
“我可以支援你一点。”
“省省吧,你当导师黑工来的钱浸透着血汗,别把我房子熏出牛马味儿。”
……俩人在深夜笑成一团。
“陈宴没找过你?不合常理啊……”吴优觉得奇怪,这人连父母都发动了,居然没打闺蜜的牌,不正常。
萧薇可算是憋不住了,终于能跟吴优说,陈宴早就动员过她了,还许诺了偶像演唱会的头排门票做报酬。
“等等,头排?你脱粉了?”
某人的头排票,可不止是钱能搞定的。吴优都动心了,萧薇居然没动心?不愧是亲闺蜜!
“你在怀疑姐姐对友情的忠贞?”
萧薇看得很透,她说得也很直:“如果你现在打算将就,那他是你的不二人选。但我知道你不是个能将就的人。”
她知道自己这个外强中干的闺蜜,有着多么柔软又韧性的心。
吴优这几年的变化,闺蜜也看在眼里。她比刚毕业时更精干,也更笃定了。这让她似乎不需要一个男人。
但萧薇也记得在一次吴优的生日聚餐上,好像是她二十岁时吧,醉酒的吴优哭着问:“被偏爱是什么滋味?要怎样才能被偏爱?是不是我还不够优秀,不值得被偏爱?”
每个人都有缺陷,那不是缺点,那只是一块隐秘的残缺。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就像每一株参天大树,曾经都遭受过的虫害或是分岔,最终不过就腐坏成一枚死结。不剖开横断面,你看不到层层年轮间的暗伤。
有人选择剥开外壳袒露自我,有人坚持戴上更厚重的铠甲。释怀或是固守,城市里看不到星星,每个人也只能守着自己心里那点光亮。
挂了视频,吴优摁灭灯,在黑暗中下定决心,明天下班就去联系中介。算上母亲的50万,她手上也有两百万了。实在不行,公司还可以再无息贷款几十万。
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春天被出轨,秋天她就要自己买房了。不破不立,春种秋收,挺好。
要不怎么说呢?男人靠不住,女人必须要经济独立。有钱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吴优就知道了自己的幼稚,在上海,还真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第19章 骗局;溃败
沈南雨的小酒馆名字叫“雨夜”,倒是很适合开在魔都,毕竟这是个多雨的城市。人也总是匆忙,总是就着夜幕才能相聚。
比如这样深秋天气里,毛毛细雨轻柔抚摸着老洋房的红砖墙,花园的清潭中零星漂浮着几片枯黄的法桐落叶。室内的昏黄晕染出一丝暖意,温和了人心。
长三角的秋冬,不似北国的寒冷肃杀,带着点特有的尺度和分寸。冷落萧索中,夹杂着一丝讨价划价的余地,阴冷入骨却又有些许怀柔的意味。
吴优坐在窗边喝酒,今天的她有点奇怪。黑色的风衣外套脱掉了,里面是件暗酒红色长款连衣裙。到小腿的设计,只有短短一截白皙露出。
却是这一抹弥足珍贵的春色,配合着灯笼袖和宽版腰带掐着的细腰,整个人有种复古的寂寥,不似她平日无懈可击的精致干练。
大家看出她不开心了,刚刚一起在对面餐厅吃火锅,兔姐都频频放下筷子,殷勤地给她调料碟、烫牛肉。
闷酒总是容易醉人,何况吴优本来也不擅长喝酒,她不是放纵自己沉溺酒精这种致癌上瘾物的性格。琢子夺走她手里的杯子,陪着坐在沙发座。瞧了眼外面,黝黯的光线里,枯了的枝丫像张牙舞爪的手臂,有什么好看的?
吴优酒后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鼻息有点慵懒,不像惯常一样冷静利索。脱口的话语有点含混,却又把桌旁的人们吓了一跳。
沈南风忍不住抬眼看她:“你再说一遍?”
“我好想结婚啊。”
确认了,没听错。真诚又直接,仿佛世界上最恨嫁的女孩。吴优吃错药了?今天是情伤?不合理。
沈南雨觉得她们这群女生真奇怪:乔靓每天花丛流连,但一副断情绝爱的模样;吴优日日醉心工作,嘴边却不是相亲就是结婚、还搞过假装情侣这种玩法。
得让琢子离这俩人远点……
可为什么吴优突然这么想结婚呢?她醉地舌头打结、有点说不清楚。反正她就想找个男人和她领个证,随便谁都行。
“人尽可夫?”
“对”
人选不重要,证比较重要。
李执在桌子对面冷冷地问,吴优迷糊中干脆地答。她想,他的嘴怎么还这么损啊?
“其实只要国家能给发证,不局限男人,女人也可以。”
沈南风在对面故作姿态地缩了缩肩膀,语调夸张:“悠悠,你在暗示我么?”
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
可李执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特看不惯吴优这样。她应该是那种一切都要精挑细选、十足掌控的人,怎么能随便谁都行呢?
李执生气的时候偶尔也会话多,他忍不住刺她:“你这么着急怎么不去人民广场相亲角?”
“我怕大爷大妈为了给孩子抢我打起来。”
即使醉酒了,吴优也永远保有回怼的战斗力。
李执觉得自己真是闲得慌来跟她斗嘴,撂下杯子。明天还要起早去医院一趟,没喝酒,早早走了。
吴优也觉得他没事找事,你管我急不急,关你屁事。
是在陈宴送她回家的时候,两人并排坐在他车后排,吴优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有一点委屈的。
陈宴的车是辆黑色的跑车,吴优挺熟悉,她甚至还开过。但吴优想起了李执的车,那浅蓝色像盛夏最后一抹晴天般遥远。他好像很少送她,除了情势所迫必须的时候。
他不喜欢她,就像她也不喜欢他。这没什么不好,也省了很多麻烦,本来也不是合适的人。
词不达意、言不由衷、心口不一,对自我的感受坐视不理。这就是现代人的异化吧。
只是到了吴优家的楼下时,陈宴又跟着下车了。吴优有点纳闷,代驾还在车上呢,他下来干嘛?
陈宴看着吴优裹在黑色的风衣里,圆圆的脑壳缩在里面,发丝散乱像只小兽。他突然想起了六七岁时,吴优托着一只小猫给他摸的模样。
那毛茸茸的触感,可惜他再也碰不到……
可这么多年过去,她在他心中,始终像那只小猫一样,是熟悉的、安全的、纯粹的存在。
他想,也许他不需要再等待下去了,虽然一开口很多东西都会打碎。但他也渴望重建,用爱情替代友情。
“悠悠,如果你想结婚,我们可以试试,我随时都可以。”清朗的男声传来,带着坚决的信心。
吴优回头看着陈宴,他真是一个很好的男孩子。即使是这样明知没有回复的表白,他依然可以如此笃定地宣之于口。
那么炽烈的人,甚至让空气都少了些阴湿。
正是如此,吴优才觉得,陈宴和自己不合适。
气温下降,空气中已经没什么桂花香味。吴优还是低下头嗅了嗅,她感觉自己鼻头有点酸,可能是酒喝多了感冒了吧。
她抬头,眼神也变得清亮,仿佛从水中映衬的一轮月亮浮影。嘴唇翕动,最终只是尽力地笑了笑,没有言语。
陈宴觉得这就足够了。他说了出口,她笑着拒绝。以后会有无数个日日夜夜,彼此是无关的人生。
可今晚,她眼底的涟漪里倒映的是他。
吴优从来是冷静地拒绝别人,但今晚她揣度了语句。在她反应的那半分钟,陈宴并没有奢求她的答应。但他珍惜这30s,那是她人生里专属于他的30s。
人这一辈子,也就是活那么些个瞬间,长短不一而已……
看着她上楼,直到看不到身影,陈宴才坐进了车里,代驾只当是情侣在深情告别。
可当男孩子一脸颓丧地倚在后座,双手覆脸的时候,也明白深情和寡情,不过是一念之别。
车开出了一阵,陈宴还是忍不住讥笑着说了句:“女人可真是骗子。”
司机不知道该不该接话,这单子气氛有点沉重,谁预料到跑个代驾还得提供情绪价值……
可不是骗子么?明明叫嚣着,随便谁都可以领证,凭什么就他陈宴不行?
就因为他爱她?爱情真是世界上最大的骗局。
吴优上楼洗过澡就清醒了,她清楚自己今天是太过放纵,也明白和陈宴以后再也回不到从前。也好,悬着的那一只靴子总是要落地的,早死早脱生。
拿起手机,是兔姐给她发了条微信:“别着急,我有个哥们专门倒腾房子的,明天我请教他下,明路不行总有暗路。”
兔姐真是外表粗枝大叶,实际体贴入微。她都不用问,就知道吴优在着急什么,今晚又在发泄什么。
从周中吴优先是连续两天踩点下班,干劲满满说是回家约中介看房。到她去了趟行政人事那后,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兔姐就知道症结所在了。
简言之,吴优虽然有钱,但她买不成房了。
她毕业先在外企干了三年,进A司才一年半。她们公司制度上是满两年才可以申请户口,而且默认排上起码还要一年多。这意味着吴优只能再等两年才能落户买房。
当然还有一条路,如果是已婚人士,工作满五年没有户口也是可以买一套的。
吴优挺羡慕兔姐,她年长自己几岁,早年上海买房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钱管够就行;还有陈宴,他是父母零几年买的,还额外送了个户口;乃至李执,虽然和自己同龄,但早早做生意步入社会上了车。
到吴优这,就重重关卡了。明明大家都是一起喝酒胡侃的朋友,谁也不比谁差,但每个人的时机不同。
命运的齿轮在她这一点没转,人生的链子倒是快掉完了。(注1)
窝在懒人沙发里,吴优特别难过。她不懂为什么,自己难道就配不上一个奖赏么?
今年经历了这么多,她也只是想靠自己,在工作五年后买一套房子,凭什么不行?
她特别想要一点确切的、坚实的、世俗意义上令人羡慕的东西,来证明自己了。吴率都要在美国走上学术路了,她还是一无所有。
无可挑剔的前任男友、总监的职位、房子,都在今年化为泡影……
父母眼里她还是一文不值,是那个可以被舍去,最后心存不忍、侥幸留下的孩子。只要想起来就浑身发冷。
很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出自己的童年,那是遥远的召唤,也是恒久的回声。像麦田里的一口枯井,猝不及防就一脚踩空。
房子是最后一根稻草,是吴优的最后一次抵抗。她已经搏杀了那么久,却得不到任何一枚勋章。
她在经历着一场溃败,虽然知道自己很不理智:怎么会有人,26岁账上躺着自己赚的一百多万,却在午夜的客厅痛哭到失声。
可也不是谁都经历过,差点被父母放弃生命的体验。
长夜漫漫,睡去就好。日出以后,她依然是那个骄傲且无懈可击的吴优。
每个千疮百孔的人,都有副完美无缺的面具。
吴优周日去了南京,萧薇带她回学校,吃了久违的食堂。两人还远赴浦口,跑去老山徒步了。以前上学时夏天来得多,初冬人烟稀少倒是别有风味。
最终她的微信步数毫无意外地干上了两万步,下山时腿像灌了铅,还走了很远才叫到车。吴优本是精力旺盛的体质,看来上了几年班还是有成效的:她变强了,也变虚了。
还好,万幸不是变秃了……
于是吴优又有新主意了:这大好山水间,要是开车带个帐篷来露营,还挺惬意的,来去也更自由。
她坐在回沪的高铁上,把这个突发奇想发到了小群:如果这次买不成房子,就买辆车吧。
行吧,兔姐也佩服她了,姐们真是一台永动机吧?怎么这么能折腾。
李琢却小窗私聊她:“想想法子吧,我觉得优姐再不干成件大事,会发疯!”
也是,从前任分手、升职失败、再到买房无门,吴优处处碰壁。
类比成工作上的考核来说,都四季度了,今年的KPI一项没完成!
对于吴优这种不服输的人,怎么可能不憋屈。
世间万物,皆有平衡,可越是这种平时能搞定一切的人,失衡起来更可怕!
沈南雨发现吴优的步数登顶了,也小窗问兔姐:“靓靓,吴优不会真去人民广场了吧?”
“从她家走到人民广场也用不了两万五千步。”
“还有,别叫我靓靓!”
都是什么蠢货,还得她出马。兔姐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她发动了三教九流的人脉,就为了让吴优真的无忧。
第20章 怎么都想结婚
李执不知道吴优会在意,他送不送她这件事。甚至吴优自己都不会承认这份在意。
只是在她想买车的时候,脑海中出现的第一辆具象车子也是蓝色的。她想这是巧合吧,浅蓝色是挺好看的。
实际上李执最近真的很忙,他们每次聚也就露个面就走。除了公司和工厂的事情,他还经常跑医院。
母亲顾秀青旧疾复发,已经来上海做了基础的前期检查,马上要做第一个疗程的治疗了。他一大早约了位专家,还是戚叔托朋友介绍的。
还是想看看有没有更多回旋的余地。反而是母亲比较淡定,几年前就知道大概率会复发,她这几年也享受够生活了。
中午去的沈家吃饭,顾秀青和沈家妈妈是从小一个镇子长大的。沈南雨没在家,沈南风趴在母亲耳边悄悄说,是去跟女孩子约会了~
上了年纪的父母对于下一代的期许很简单,沈母笑容就漾开了。
席间说到顾家老宅已经修好了,年前就可以入住了。顾秀青露出了满是雀跃的神情,沈母也有一丝回神,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少年时代,彼此神情是现在难得一见的活泼烂漫。
江南湿寒,饭后他们在沈家的温室花房里看花。沈母的那些建兰、杜鹃已被置于室内。绽开的青山玉泉(注1)瓣蕊晶莹剔透,一眼望去若林中清涧,顾秀青驻足多看了一阵。
李执动了心念,老宅的庭院倒还有冗余空地、添置温室。他直接在微信里联系了下设计师,正好今天在工作室,当下决定陪同母亲去拜访下。沈母拍了顾秀青的肩膀一下,两人相视一笑。
真是经历了太多波折,人都熨帖下来了。上车的时候,顾秀青跟李执说,不用瞒着李琢、南风她们。没什么大不了,她们也不是小孩了。
“嗯,我本来是想等你住院的时候再说。”一是到时候也瞒不住了,一是这阵子他也事多人杂。有的时候自己担着,倒是省了安慰别人的精力。
顾秀青看了眼开车的儿子,有点窝心。
老宅的设计师黎一帆的工作室在江苏路沿街的一栋三层小楼,过去车程只有十几分钟。黎工习惯周末也来工作室画画草图、看看书。她提前站在二层户外楼梯处,迎上了李执和顾秀青。
“不好意思啊,假期临时打扰……”李执一般不会突兀得直接劳烦别人,即使是对工作下属,或是相熟朋友。但*是顾秀青明天就要回去了,工期也比较急。
黎工倒无所谓,一则她是个设计狂人,跟顾宅的项目也有一年了,对自己的作品本来就是不厌其烦、精益求精;一则她也是个性情中人,和沈南风、李执都算投缘,跟这个项目也颇有渊源。
顾秀青只见过黎工几次,都是定稿的大节点时候她过去汇报。今天第一次来她的工作室。虽然是小而美的初建事务所,实际黎一帆在学生时代已经获得过国际大奖了,只是刚出来独立执业。
老宅是一个改建项目,对于建筑设计师来说,更多的是一种情怀实现,而非典型的商业产品。当初是沈南风提了一嘴,她认识一位年轻建筑师,在做一个江南民居文化实验展,送了两张展票,拉着李执顺路去看了下。
那是三年前,展出结束后,沈南风和黎一帆打招呼的时候,李执主动要了她的联系方式。
黎工第一反应是眼前这个帅气的年轻男人想追她,弟弟她可不行。黎工一头飘逸的大波浪,工作中又是热情奔放的大气性格,习惯了对追求者见招拆招。
谁知道李执只给她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古镇里一栋临河的民居,残破的青瓦与局部坍塌的木构架,在烟雨中有点颓败的氛围;另一张是她自己展出陈诉,里面有句话被标红框出,是黎工自己写的:“民居改建不止是对往日生活的重构,更是找寻丢失的记忆,是引入新生的力量。”
黎工听年轻人简短地讲了一个故事,知道这栋老宅背后是十几年前,一个父亲的嘱托和一个儿子的承诺,以及一个母亲不愿意示人的念想。
只是年轻人说他还没有太多现金流和余力来修,将来有机会希望邀请黎工来设计。
黎一帆一笑应之,她对这个邀请没太当真。这老宅位置不错,古镇风景怡人。但要再买下改建,单算资金收益不一定划算。作为建筑师,她是见惯了各种项目从踌躇满志到无疾而终的。
行内有通识:改建其实比新建要难,大概就是因为,建造这件事本身已是苦工,改造则是在沉疴积弊之上再焕荣光。
就像人一样,过往的框架支撑着你,却也局限了你。
顾秀青看到了黎工项目资料夹里,一闪而过的筹备资料,厚厚的一叠照片,那是一年多前李执给黎工的。她也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终于买回了这栋老宅,恰逢她独立执业的第一年。
从事务所出来时天色渐晚,李执扭头,看到母亲在副驾上闭目养神。想来是访友加上看设计图纸已经疲惫了,直接回他家休息下吧。
快到李执小区的时候,顾秀青突然喊他,想去趟路口超市买点食材。
“累么,不然就直接外面吃点?”
“这会儿突然想做饭了。”
李执不清楚母亲怎么突然来了劲头,难得的兴致,只能随她好了。
直到看到母亲在调制馅料,猪腿肉、笋衣、芝麻、葱末、绍酒被搅拌均匀,包裹进绵软的面皮。李执猛地静默了一瞬,自从八年前选择跟着父亲的旧友去从商,母亲再没给过他好脸,他也再没吃到过家里亲手包的馄饨了。
“你以前嘴挺刁的,不喜欢吃荠菜馅的。”母亲轻轻叹了口气。
早上赶时间,小区门口随便吃了一碗,但顾秀青还是注意到李执第一口皱了下眉。
她想起了儿子小时候,顾秀青生活上是很精细的,李执也被她带得有点挑剔。那时候真是一点委屈都不肯受的,现在却也只是皱皱眉。
这些年,他真是什么都受了。
在黎工那看到那叠旧照片,顾秀青才知道儿子每年都会去老宅拍一张照片。十几张算一下应该是从未成年就开始了。
她说过不在乎老宅,不过是座破房子,再与她无关。都知道那是气话,就像她无数次数落过李执的话一样。
愤恨是爱意的载体,她一直嫌弃儿子不安稳读书,走上了白手起家的从商路。却在那叠照片里,明白了他执念的源头。
也是在检查结果出来时,顾秀青跟李执说:“我们今年在老宅过年吧。”
李执才觉得肩头陡然一轻,还好来得及买下宅子,他还算幸运。
送母亲回h洲的路上,她再一次提起了成家的事,李执照例是含糊地应付着,他想这大约是所有长辈对孩子的统一规劝。
但这次不同,顾秀青在李执面前提起了父亲李兆熙,这二十年来少之又少。
顾秀青不是老一代那种催婚催育,她只是想让儿子在最好的年纪,能和一个同样风华正茂的女孩,享受生活享受生命。即便以后经历波澜,年轻的记忆依然鲜亮。
就像她现在跟李执慢慢诉说的:顾秀青还记得两人谈恋爱收到的第一捧花、李兆熙去外地谈项目带回来的一盒进口巧克力。
他们也有过放纵时刻,即使在生了一双儿女后。试过把李执、李琢丢在家,突发奇想开车来上海逛街、看电影、跳舞。那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那天逛街买的旗袍已经不再合身,顾秀青却珍藏多年。
“妈妈谢谢你,也相信你的能力。如果在离开前,能看到你成家,妈妈会觉得特别幸福。这辈子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李执不需要感谢,即使觉得过辛苦,一切是他逃不了的责任。
“那还有李琢呢?是不是也得成家?”
“不一样,琢子有你这个哥哥挂心,妈妈不用太担心。”
两人突然都有一丝酸楚,车子静默地滑入隧道。远山的黛色渐渐变得黝黯,天黑了。
在回沪返程路过服务区休息的时候,李执无聊给沈南风发了条信息:“我好想结婚啊。”
“???”
真神奇,这几天月老冲kpi么?怎么都想结婚?要不您也去人民广场一趟?
属实回旋镖了。
李执缓缓合上眼养神,他只是突发感慨。就像吴优一样,他们都不是随便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把结婚当儿戏。
不过在母亲提到那些恋爱细节时,李执的心是颤动了一下的。他身边就有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孩,只是好像距离他很遥远。
夜幕下的高速车流稀少,速度提上来的时候,感觉什么东西都可以被抛在身后。
沈南风也知道,天天嚷嚷着恋爱结婚的人,感情反而最是难搞。
看看人家兔姐和沈南雨,平常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周末跑去游乐园一趟,回来就官宣了。
*
新一周的聚餐基调就很是欢乐了,沈南雨被大家灌了个酩酊大醉。兔姐也不帮他,只是最后开车直接把他带回了自己家。
众人感慨“男大不中留啊”。
陈宴本来不想来的,但今天这局是兔姐攒的。别人情侣第一次官宣请客,面子要给的。
他站在街边出神,等代驾的工夫,就觉得空气开始寒凉了。刚刚吴优跟他一起出了饭店,却找了个借口溜开。
陈宴清楚她的性子,丁是丁卯是卯。他突然后悔表白了,否则她不会这么生疏,二十分钟的顺路车程都要躲开。
表面和平被捅破,才知道她和他之间是多么的淡漠,比浮动的月影还虚幻,比倏忽的清风还短暂。可沉默地假装,好过袒露着撕裂么?
远远地看着吴优的背影,有点清瘦。夜幕消融了她那坚硬的外壳,或者说是打碎了,又拼出一副完整的模样。
看着严丝合缝、却又似乎不堪一击。
吴优也觉得自己挺瘦的,所以在街边买了杯奶茶。
“干!及时行乐。”
这两天兔姐带给她很多冲击,也给了她蛮多启发,边走边想着。
直到身旁有辆车朝她“滴”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