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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狼成犬 扇九 29348 字 24天前

第181章 水牦牛 离开的希望。

“其实,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回到家后,温子曳摘下眼镜,放到祁绚手里。

“这个东西貌似比终端更高等一点,没有因为空洞失灵, 它有对外联络的功能, 只不过波长很微弱……如果有飞船接近冰原星, 应该能接收到我们的求救信号。”

话虽如此, 也只是个慰藉。

毕竟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刚好有飞船路过这颗星球?

换作联邦境内, 说不准还有希望,可北星域本就没多少太空飞行器,更遑论冰原星靠近南北封锁线,偏僻荒芜。想赌那点可能性,难如登天。

所以温子曳才没对祁绚提起, 不是刻意隐瞒,而是没必要。

不过现在, 既然下定决心不论如何也要离开,可能性再微小都不能放过。

眼镜细细的金边在火光映照下闪烁, 祁绚翻看一遍,好奇地问:

“说起来,少爷,你以前的照片里都没有戴眼镜。之前唐校长做研究时, 说这看起来是灰色地带那边常用的科技手段,想不到比终端还要先进……你从哪里弄来的?”

温子曳捻了捻颊边的头发, 不太自在地说:

“是别人送我的。”

“嗯?”疑惑地发出一道鼻音,祁绚原本只随口一问,并没有放在心上, 看到温子曳的态度后却不得不上心,“别人?谁?”

“……徐清渡。”

“徐清渡……你的母亲?”意料之外的名字,祁绚将东西递回去,“她不是失去音讯很久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这是她当年离开前留下的,只不过没有直接交给我,而是寄放在了朋友那里。除此之外,还有那块怀表。”

镜框重新架上鼻梁,垂下两条细链,衬得青年十分白净斯文。

温子曳侧过脸,“本来是作为我的契约礼物准备的,在她看来,这是比成年更加重要的事情,值得庆贺。但你也知道,我二十二岁那年出了意外。”

是苏枝的那件事。

祁绚点点头,弄明白了:“你母亲嘱托的那位朋友以为你的精神力被毁,未必还有恢复的机会,也许一辈子也无法建立契约,干脆直接把这个给了你?”

“准确来说,”温子曳淡淡道,“她觉得徐清渡留下的礼物也许能安慰到我。”

他随即没什么感情地微笑一下:

“可惜的是,我并不恨她,也并不爱她,她对我来说和陌生人没什么差别。不过东西倒是不错,我那时不打算继续留在温家,但事情还无法脱手,需要一个新的账户方便管理,就拿来用了。”

话虽如此,祁绚心想,这件“安慰”的礼物恐怕还是发挥了作用的。

否则温子曳也不会一直带着它们。

看破不说破,他体贴绕开这点不可言传的小心思,扯回原本的话题。

从来到冰原星的第一天起,他们就开始思考如何离开。

这段时间,除了必要的生存问题,他们讨论过许多可行的办法,然而收效甚微。周边部落一个不落地打听完,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将思路一一罗列,又逐个划去,祁绚皱皱鼻尖,盯着纸面道:

“这么看来,尝试修复终端恐怕是最有希望的办法了。冰原星靠近联邦领域,说不定能接上星网。”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说不定很有效。”温子曳沉吟,“只是有些险。”

不必多言,祁绚立刻心领神会:“你是说,祁铭——不,一号?”

“它肯定还在找你。”温子曳颔首,“之前有消息说你在冰原星,这里说不准还有它留下的副本。联邦和北星域封锁多年,鸠人之间互通消息没那么容易。不过……”

他摸了摸腕表,蹙眉,“没有能源结晶,尽量还是避免和它们正面对上为好。实在不行的时候再考虑这条路吧。先将修复终端作为第一目标。”

之后一段日子,他们仍像先前一样各自分工。

祁绚外出寻找消息,温子曳则留在家里,尝试用现有的材料修复终端。

只是在后者的强烈要求下,祁绚走得更远了些,有时一连三四天都无法赶回来;他不在的时候,温子曳就把洞窟整个封住,只留一个透气窗,以免被不速之客发现。

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总算有了新的进展。

时隔七天,祁绚风尘仆仆地回到家,带回一个好消息。

“是一个定居在南边的部落,水牦牛族,那里几十年前曾有外来者闯入,后来死了,飞船也留在了那里。这些年估计损毁得厉害,型号也比较老旧,但修一修说不定真能使用,至少能离开这里,去往北星域更繁华一点的地带,实在不行,零件也能拆来修终端。”

有了具体方向,接下来就顺理成章。

水牦牛部落的消息,是一个刚从南边搬来不久的小部落传出的。

所在地距离这里十分遥远,在出发前,两人好好地收整了一番行李,准备好饮水和干粮,才堪堪上路。

路上,祁绚也和温子曳稍微介绍了一下情况。

“水牦牛是冰原星的常见种族,难得的大型部落。因为人多,有大量的食物需求,所以对外贸易十分频繁。听说他们将击败外来者的事迹当作荣耀四处宣扬,过去也试图将飞船高价售卖,不过没有人理会就是了。”

“最近,他们在和南边的另一个大型部落争夺地盘,打得不可开交。战火殃及池鱼,许多小部落不得不举家搬迁。我们这次过去,估计也会被卷进战事里,一定要小心为上。”

事实证明,他们很有先见之明。

在长达近两个月的风雨兼程后,温子曳和祁绚逐渐靠近了南边领土。已是五月份,冰原星漫长的极夜终于过去,正值一年中最温和的时节。

可当温暖的阳光照拂大地,展露在面前的却并非什么生机勃勃的模样。

血和尸体在微微融化的积雪上肆意流淌,冷兵器带来的疮痍,从视觉上看,比热武器更加触目惊心。

“……居然连同胞的尸体都来不及收整了,看来我们来的不太凑巧。”

温子曳将脚边兽人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站起身来,“这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水牦牛族恐怕没有闲心思接待我们。”

他们前来交易,自然做了不少准备,只可惜这些东西,肯定还不到能打动整个部落的地步。

“也只能试试了。”

祁绚摇了摇头,忽然凝重地看往一个方向,面色一冷。

“少爷,到我背上来。”他道,“有人在靠近。”

闻言,温子曳也不含糊,缺乏装备的他无疑在这方面帮不上忙,好在粒子装甲还戴在身上,在能源耗尽前,护住自己应该不成问题。

两人屏息以待,很快,就有三个黑点从不同方向飞速将他们包围。

“喂,你们是什么人!不许动!”

为首是个长相英武的女性,肩背宽阔,肌肉高耸,一身皮甲利落飒爽,手上的大刀面目狰狞,充满了威慑感。

她厉喝一声,将刀架在身前,随行的两个男人也一同拔出刀,警觉地望着他们。

“大姐头,一个白头发,一个黑头发,都不是赤蜥族。长相……也差得有点远。”

还不等祁绚应答,其中一人已经无视他们,自顾自地开口,“会不会是那群外援?”

“很有可能。”女人眯了眯眼,果断下令,“绑起来,带走,回部落交给族长处置!”

“慢着。”

见他们如此不客气,祁绚的声音也冷酷下来。

他抬头看向那个人高马大的女人,“你们是水牦牛部落的人?”

“是又怎么样?”

“是,我就没找错地方。”祁绚淡淡道,“带路吧,我们正想去你们部落找族长。”

两句话反客为主,女人愣了愣,两个小弟也有点懵逼。

不是,现在的俘虏都这么嚣张吗?

“你是不是搞错了情况?”女人嗤笑出声,两眼紧盯对面的白发青年,“带路?找族长?说什么傻话,不会真以为是请你们过去做客的吧?”

“蹭”的一下,巨刀在半空划过一道弯弧,刀锋离鼻尖咫尺之遥。

“要是我想,现在就是你们的死期,想清楚再说话!”

祁绚极冷地笑了一下。

“想清楚再说话的是你。”

话音飘落在空中,从面前腾挪至耳边。

女人还未反应过来,身前两个“俘虏”就不见了踪影,她一顿,惊讶地转头想要寻找,脖颈先抵上一抹冷锐。

“大姐头!”两小弟尖叫。

“不准动,”祁绚瞥了他们一眼,“不想她殒命的话,你们也是。”

“什么时候……”汗珠从额上滑落,女人一瞬间意识到了这两个人敢大喇喇出现在水牦牛领地上的原因。

她已是部落里管辖一个支队的队长,十分受族长器重。可在这个年轻人手底下,却走不出一个回合。

要知道,因为战事频发,她身经百战,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警惕。

会败得如此轻易,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速度、胆识、战斗经验……这家伙绝对都是顶尖的!

心念急转,想明白后,她不在挣扎,冲小弟怒吼:“还愣着干什么?”

“跑啊!别管我!回去告诉族长,外面来了两个至少是B级往上的兽人!很可能就是赤蜥族的帮手!”

小弟们对视一眼,咬咬牙,没有犹豫,转身朝来时方向逃去。

祁绚没有阻拦,等到他们背影消失,才说:“我要是想动手,他们逃不走的。”

“呵,是吗?”女人表情不屑,心里却也泛起嘀咕。

她刚刚都做好舍身赴义的准备了,想着拼上这条性命也要拖住对方,结果这人居然动都没动一下。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你的意思是,你对我们没有敌意?”她试探道,“刀还架在我脖子上,你觉得我会相信吗?要是真想证明,就把我放了。”

祁绚一眼看穿她的打算,并不上当:“我一旦松手,你就会逃走。”

“这都不肯,还说没有敌意。”女人冷笑,“行了,我死也不会屈服的,杀了我。”

“……”真是个软硬不吃的滚刀肉,祁绚慢慢皱起眉。

“放我下来吧。”身后忽然传来温子曳的声音,“我和她谈谈。”

他从祁绚背上跳下,在女人警惕的注视下走到前方,温和地微微一笑。

“你好。”

冰原星多是些成天活在争夺和残杀下的兽人,阴郁冷漠的见多了,这样彬彬有礼、笑容令人如沐春风的,还是第一回看到。

女人皱了皱眉,将脸转向一边。

“怎么?硬逼不行,改让小白脸施展美人计了?以为我会吃这套?”

话音刚落,她就感到胳膊被拧紧了,刀刃也更靠近脖颈,心里莫名其妙。

不是,她又没说后头那家伙,他生什么气?

温子曳看到女人皱眉,笑容愈发灿烂:

“多谢夸奖。外貌有时候也是一种优势,能让谈话更加顺利,不是么?”

“我可没夸你。和你们也没什么好谈的!”女人道。

温子曳没有理会她带刺的话语:“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温,温子曳。他姓祁,祁绚。我们从北边来,刚到这里,找水牦牛族,是为了和你们做一个交易。”

女人嗤笑:“做交易?你们有半点做交易的样子吗?”

“关于这个,我也很无奈。”温子曳叹了口气,“谁让你们一上来就动手,根本不给人解释的机会?我们只是出于自保,才制服了你,你看,直到现在,你们也没有任何人受伤不是么?”

“……”女人沉默一下,倔强道,“那又如何?现在本来就是特殊时刻,怎么戒备也不为过。别人逃都来不及,生怕被波及,你们倒好,一头闯进来。什么交易会比性命更重要?可别和我说你们不知道,我才不信!”

“关于赤蜥族和水牦牛族的争端,我们在路上的确有所耳闻。”

温子曳说,“我理解你的质疑,在这种紧要关头,怀抱戒心是件好事。若不是我们十分着急,这场战事还不好说什么时候能结束,也不会这时候过来叨扰。”

“至于被波及……”

他看了一眼祁绚,自家契约兽还是老样子,和陌生人接触时全程冷着一张脸,半句废话都不愿多说。

真可爱。他笑了笑,眉目间的温柔添了几分真心实意,向女人道:“他的实力你也见识到了,只要小心一点,哪怕被很多人围困,我们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女人半信半疑地望着他,显然有些动摇。

见状,温子曳向祁绚轻轻点头,示意他松开对方。

祁绚收起匕首,轻轻一跳,落在温子曳身后,忠实扮演着沉默的骑士。

“好了,该解释的,我已经解释清楚了。”温子曳扶了扶眼镜,笑吟吟地,“这位小姐,不管相不相信,你都可以走了。也希望你和部落带句话,我们很快会来拜访,没有恶意,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

女人审视着他们,没有直接离开。

好一会儿,她才谨慎开口:“你们……真只是来交易的?这么着急,是想要什么东西?”

“只有水牦牛族才有的东西。”温子曳道,“听说,几十年前,这边降临了一群外星人。”

“你是说那个大铁疙瘩?”女人吃惊,“那有什么用处,宣传了几十年都卖不出去,搬也搬不走、敲也敲不碎、火都烧不毁。空占地方那么多年,碍事的要死。”

这么看来,或许飞船的保留程度比想象中更完整。

温子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我也不瞒你,”他正色道,“其实,我们也不是冰原星的原住民,而是因为意外流落到这里来的。想要离开,就只能借助那样东西。”

“你们也?”

女人更惊讶了,来回扫视着温子曳和祁绚,“我就说不太像本地人……难怪……”

“也?”温子曳注意到她的用词,稍稍思索,眼前一亮,“难道说……你们之前说的,赤蜥族的外援,和我们一样?”

女人点头:“虽然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言,不过的确有人这么说。”

“可以再和我们聊聊他们的事吗?”温子曳问,“说不定,我们就可以不去打搅水牦牛族了……”

女人却摇了摇头,将手中大刀收回背上。

“不,我改主意了,你们跟我回部落。”她沉声道,“不管是外援的事,还是交易那个铁疙瘩的事,族长都更清楚。你们想知道,就随我来吧。”

说完,她也不等两人答复,径直往回狂奔。

温子曳和祁绚相视一眼,也没有犹豫,跟了上去。

*

“我叫哈克因,是水牦牛族第九支队的队长,也是族里第九强大的战士。”

回到部落前,哈克因总算稍微放下些许戒备,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

谈及身份,她脸上不由露出骄傲之色,不过很快,这种骄傲就在看到面容冷淡的白发青年时瞬间消褪。

她盯着祁绚,说:“我本来以为我在族里已经足够强大,就连第一战士,我也敢和她硬碰硬地干上一场。虽然肯定会输,但绝不会输得那么轻易。”

“你……到底是什么种族,什么等级?我觉得,你恐怕比我们的第一战士更加强大。”

“白狼。”祁绚说,“A级。”

无论是他的身份还是精神力等级,都不是能随便往外说的,只好搪塞一下。

“果然是A级……”哈克因早有预料,看向温子曳,“你呢?”

比起一看就深不可测的祁绚,她更在意这个外表温润无害、说话慢声细语,极有气质的青年。他的一切都和冰原星格格不入,因而说自己是外星人后,她毫不犹豫就相信了。

强者总是和强者为伴,她十分好奇,祁绚身旁的温子曳又是什么实力。

“我?”温子曳看出她的试探,笑了笑,“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是个人类。”

“人类……?”

哈克因直接愣住了,“就是那种,跟我们长相没什么差别、但是没有兽态的生物?”她用一种看稀有动物的眼神注视着温子曳,“没有强健的身体,没有锋利的牙齿和爪子,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孱弱到极点,可就是莫名能打败兽人、将他们掳走的生物?”

温子曳打量着她,确定哈克因眼底只有惊奇而并无敌意,这才点点头,露出笑容。

“我想是的。”

“真神奇……”哈克因喃喃道,“我居然有天能亲眼见到人类……我能摸摸你吗?”

温子曳的笑容顿了顿:“这个……”

“不行。”祁绚代替他冷冷回答。

“我又没问你的意见。”哈克因皱眉,“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伴侣关系。”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一怔。

温子曳不由莞尔,祁绚唇边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哈克因都不知道该先震惊哪一边了,总觉得眼睛莫名有点疼。

她摇摇头:

“好吧……强大的战士和孱弱的人类是伴侣……我相信你们不是赤蜥族的间谍了。”

无他,凭赤蜥族萎缩的小脑,根本不足以想出这么离谱的剧情!

三人一路说着话,视野渐渐开阔,周围也变得干净不少。

别说血水和尸体,就是积雪,也被扫得很薄,一看就经常有人来往。

“快要到了。”哈克因说。

话刚出口,遥遥就听见沉重的奔跑声,他们眼神一凝,警觉地眺望对面,哈克因忽然松了口气。

“没事,”她摆摆手,“是我的族人。”

水牦牛族身形高大、肩背宽阔,一大群朝外整齐地奔跑,那种声势,踏得地面都在震动。

“就是这个方向!我们巡逻时撞上的,那两个人把大姐头扣下了!”

领头的两个人十分眼熟,其中一人激愤不已,“大姐头拼命才让我们跑出来,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怎么样,会不会已经被……呜……”

“哭什么哭!”

一个蒲扇大的巴掌拍在他背上,领头的中年女人冷哼,“哈克因是我的女儿,骨子里有和我一样的骄傲,死也死得其所,而我们要做的事情不是哭泣,而是用血为她复仇!她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哪怕是死,也绝不能和敌人混在一起——”

“呃,可、可是族长。”另一人的语气忽然磕磕绊绊起来,“大姐头她……混在一起了啊……”

“什么玩意儿?”

中年女人一愣,抬首望去,发现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女儿正朝自己招手。

在她身后,一黑一白两个青年沉默矗立。

“就是他们?”族长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一个白头发的,一个黑头发的,是他们没错啊……”两个通风报信的小弟更怀疑,反复揉着眼睛,哇地一下就哭出来。

“大姐头,你没事呜呜呜呜——”

“啪!”

一人一个巴掌,拍在肩头,哈克因把两个扑上来的小弟按住:“我能有什么事?”

两人小心翼翼地往后看了一眼,心有余悸:“他们、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

“哈克因。”说话间,中年女人也安顿好族人,走了过来。

看着完好无损的哈克因,她眼眸微微湿润,不过也只是一瞬。

大笑起来,她拍着女儿的肩:“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们部落最年轻的支队队长,不愧是我的女儿!”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她转向温子曳二人,神色有着一族之长的威严,语气却还算温和,“二位客人,我是水牦牛部落的族长,哈利奇。既然你们和哈克因一起回到部落,说明之前都是误会一场。”

“的确是误会。”温子曳微笑,“不过现在,误会已经解开了,也算和哈克因小姐不打不相识。”

哈克因插嘴道:“母亲,他们其实是想跟我们部落做交易。”

“做交易?”哈利奇不解,“什么交易?”

“情况比较复杂……我们先回部落再说。”

一行人怒气冲冲地来,皆大欢喜地折返。

等到了部落,短短时间里,温子曳已和哈利奇相谈甚欢。

水牦牛族长拿出热奶和蒸肉招待他们,部落的屋子虽说没有山洞坚固,可远比山洞干燥温暖。

“也就是说,你们想要那个没用的铁疙瘩?”

听闻来意,哈利奇点了点头,了然道,“我明白了,那东西可以卖给你们。只是,二位打算用什么来交换?”

“恕我直言……”她带着笑容,“虽然它对我们没什么用处,可这么多年,也成了部落荣耀的精神象征。虽然不想和你们狮子大开口,但很遗憾地说,你们恐怕买不起。”

早在来前,温子曳就知道这场交易没那么好谈。

对于哈利奇的不客气,他并不意外、也不生气,从容笑道:“当然,我和他才来到冰原星不久,又刚刚经历过长途跋涉,身无长物,会这么说也正常。”

“不过,既然哈克因小姐把我们带了回来,说明她认为我们有买下那艘飞船的资本,不是么?”他吹着牛奶杯口的热气,始终没有入口,“有什么条件,请族长大人直说吧。”

“好!”

哈利奇哈哈一笑,“不愧是能说服我家那倔丫头放下警惕的人,温,你长了一张巧嘴。那我也不卖关子了。”

她的目光移向祁绚,逐渐变得探究:

“听哈克因说,你是一个强大的战士,仅仅只用一招,就击败了她。”

“我的女儿虽然还小,却已在族中排得上号,说是年轻一辈的第一人也不为过。她既然这么说,看来你的确有两把刷子。”

“在提出条件前,请先和我过过招吧。”

……

训练场外,哈克因来回踱步。

她瞧了瞧身侧满脸平静的温子曳,不解地问:

“温,你就不紧张吗?那可是我的母亲,曾经族里第一强大的战士!”

“就算现在已经不是了,但那也是因为她当上了族长,才退位让贤。真动起手来,如今的那个第一战士,恐怕根本打不过她。你就不怕他受伤吗?”

“不会。”温子曳安抚性地冲她笑了一下,“他们动手有分寸。”

“也是。”哈克因想了想,奇怪地嘀咕,“就是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亲自动手……”

温子曳笑而不语,他说的有分寸,指的可不是哈利奇。

两人又等了一段时间,哈利奇和祁绚并肩走出,看起来都没有受伤。

哈克因第一时间迎了上去:“怎么样,母亲?我说祁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战士吧?”

“……”哈利奇眼神复杂,深深看了祁绚一眼,随即拍着女儿的肩大声笑起来,“是是是,的确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战士。哈克因,你可真是为部落找来一个救星!”

“也差不多是时候告诉我们,条件到底是什么了吧?”

温子曳上前,屈指敲了敲臂肘,“我猜,跟赤蜥族那群外援有关系?”

哈利奇面向他,叹了口气:

“没错……温,你真是敏锐得可怕。人类都是这样的吗?”

“过奖。”温子曳只笑笑。

“好吧,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水牦牛族和赤蜥族的这场争斗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年,双方差不多也到了精疲力竭的时候,有了休战的意向。

再打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哪怕能赢也会元气大伤,被别的部落渔翁得利。

可一山不容二虎,他们本就是为了争夺这片领地的资源才生出摩擦,继续下去,和以往也没有区别。更何况,双方死伤无数,再也无法和平共处。

所以,两方族长共同商议下,签订了一份契约。

——五场比试,五局三胜。

选出族中除族长以外最强大的战士,输了的那方,必须全族搬离这个地方。

“一开始,胜利的天秤无疑在我们这里。”哈利奇道,“论单兵作战,赤蜥族自然不敌我们水牦牛。连续两局的胜利,冲昏了我们的头脑,没有意识到契约中的陷阱。”

“可是,第三局,他们派出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

“那个人,只是随手一击,就打败了我们的族人。”说到这里,哈利奇不禁攥紧了掌心,“第四局,第一战士也落败了……同样,只是随手一击。”

温子曳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就是赤蜥族请来的外援?”

“没错!虽然都是红头发,可我确定,那家伙绝不是赤蜥族!”

哈克因愤怒道,又无力地低下头,“可是契约上的确也没有写不允许找外援来参加比赛……是不是赤蜥族的族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其实,如果没有你们,最后一场,我是打算卸任后亲自动手。”

哈利奇深吸口气,看向祁绚,“不过现在,显然有了更好的选择。”

“母亲?!”

没料到哈利奇会有这种觉悟,哈克因惊讶道,“你、你的意思是……你也打不过祁?他比你更强大吗?”

“他打败我,也只用了一招。”哈利奇低声说。

哈克因大脑有点停止运行了:“什、什么?”

“祁,你根本不是A级兽人,是S级,我说的没错吧?”哈利奇说,“白狼族的说法也是假的,你恐怕是……”

她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低下骄傲的头颅。

“如果说有谁能打败那个人,也只有你了。”

“请你们……帮帮水牦牛族,帮帮我们部落吧。”

祁绚不置可否,温子曳则淡淡笑着,取回了主动权。

“可以倒是可以,只不过,解决整个部落的变动,换来一个对你们没用的铁疙瘩,这对我们来说似乎不太划算?”

“条件还可以再提,不过,难道你们对赤蜥族的那个外援不感兴趣吗?”

哈利奇忽然抬头,眼神灼灼,“据说,他们也是前不久才从别的星球降落到这里来的。上一场比赛,尽管第一战士输得很惨,可她发现了很关键的一件事。”

“那个家伙……额头有第三只眼睛。”

温子曳眯起眼睛。

“赤发,三眼……”

他转头望向祁绚,得到对方同样凝重的颔首。

“少爷,是三大王族,赤日帝国的三眼赤焰狮。”

第182章 赤焰狮 别打啦!都是自家人!

三眼赤焰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温子曳的第一反应——对方是披着假皮的鸠人, 一号的副本化身。

难道说,赤日帝国也已经被雀巢侵占了吗?

他想到的问题,祁绚也想得到,两人相视, 纷纷看见彼此眼底的凝重。

温子曳问:

“有关那群外援, 尤其是那只出战的兽人, 你们还知道多少?如果真是外来的王族, 帮赤蜥族做事, 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哈利奇摇头:“赤蜥族把他们藏得很深, 第三场比赛才现身。我们也试图派人打探过,可收获不多。”

“只知道他们大概有七八号人,或许更多,大半个月前突然出现在附近,被赤蜥族请了回去。要说许了什么好处……”她迟疑地顿了顿。

“这段时间, 赤蜥族似乎在找人。”

找人?

温子曳眼神微沉,果真是一号寻来了么……它是怎么知道祁绚回到冰原星的?

如果是这样, 他们绝不能自投罗网。

他已兴起拒绝的念头,就算飞船再怎么难得, 他也不会拿祁绚的安危开玩笑。不过出于谨慎,他仍多问了两句:

“他们想找的人,有什么特征?”

“抓来的赤蜥族俘虏说,是个黑头发, 长相和女人一样的男人。”

这个回答全然出乎意料,温子曳一时怔了怔。

这两点跟祁绚完全靠不上边, 不说发色,单论长相,雪原狼也是凌厉而冷淡的精致, 非要说,倒是温子曳更符合这一描述。

显然,有人也这么想。

哈克因随口感叹道:“这么看,温,你还挺符合他们找的条件的。”

不过温子曳五官虽线条柔和,却不会予人雌雄莫辨之感,和男生女相当然挨不着关系。

找的不是祁绚,又是七八个人结伴而来,危险性一降再降。

温子曳思忖片刻,无论是三眼赤焰狮,还是他们乘坐的飞行器,机会都很难得。错过这次,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看见离开的曙光。

衡量一番,他询问地看向祁绚,白发青年朝他点点头,神情并未因即将到来的强敌有半分动摇,反而显得跃跃欲试。

“既然如此……”

温子曳低眸一笑,“第五场比赛,就由我们来会会那位赤日帝国的王族好了。”

*

“人,还没有消息吗?”

沉寂的空气中,响起两声“笃笃”敲击。

清脆的响动,却无端端予人一种莫大压力。

阴影中,七道身影或坐或卧,或站或靠,一句话还未说,只齐齐斜过眼睛,便令赤蜥族族长额上冷汗直冒,尴尬地陪着笑:

“这个,我已经发动全族尽力去找了,只不过冰原星范围太大,以赤蜥族的势力,很多地方还没法伸手过去……”

“你的意思是,我找个人,还得先帮你们一统天下才行?”正中间,满身匪气的女人冷哼一声。

“不不不!我绝没有那个意思!”

赤蜥族长连忙否认,“要不是水牦牛族一直跟我们作对,也不会到现在还一无所获。”

“您是不知道,我们很多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族人都被他们抓了……”

“行了。”女人显然没兴致听他狡辩,不耐烦地一挥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回要是还找不到线索,自己收拾收拾滚蛋!”

“是、是。”赤蜥族长点头哈腰,小心翼翼地确认,“那,后天的最后一场比赛……?”

“既然答应下来委托,【争渡】就不会食言。”

女人嗤道,“阿琰会继续上场,只是和之前一样,输赢我们不会保证,明白吗?”

“当然!有祝琰大人出手,我们就放心了。”

赤蜥族长顿时喜笑颜开,一点也没把对面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前两次,三眼赤焰狮的碾压局有目共睹。

有他压阵,谁能让赤蜥族吃败仗?

那群野蛮又不自量力的水牦牛们,就等着后悔吧!

仿佛已经看见死对头在众目睽睽之下落败的惨淡模样,赤蜥族长心中一片愉快,离开了这个房间。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转角处,沉寂的室内转眼便喧闹开来,如同炸了锅。

“我说老大,这土著有点不靠谱啊,看起来心眼贼多。”

个头高大的汉子粗声粗气,声如洪钟,“他是真找不到,还是根本没上心找?”

“两者兼有吧,我看找是找了,但也没多认真。”一个戴眼镜的文静少女说,“毕竟这么好用的一把刀,换我我也不愿意丢。”

“想使刀,也要问问自己会不会被割伤……”

矮小女性靠在墙角,阴恻恻地笑了声,“他要是不老实,我也正缺实验材料……呵呵呵……”

“老大,我早说过,有这时间,不如我们直接开着飞船在冰原星巡游一圈!”

冰天雪地仍一身短袖马甲的青年叫嚷,“开个广播全区域喊名字,我就不信人会不上钩!”

他话音刚落,后脑勺就被扎了一头长马尾的女人痛击:

“符大憨,你能不能动点脑子?冰原星那么多兽人,我们能对付,我们要找的那位应付得了吗?到时候引来一圈麻烦不说,还容易引起对方的戒备,根本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脑子不好使,就少出点馊主意!”

“靠,符小可,你居然敢打我?还骂我蠢?”

“拜托,我说你脑子不好使,什么时候骂你蠢了?”

“这不一个意思?!”

“咦,你居然能听出来,让我好好吃惊啊~”

“符、小、可!”

打闹中,到处乱成一团,其他同伴却完全见怪不怪,各干各的,连热闹都懒得看。

赤发青年无视了正在互殴的两人,走到坐在椅子上嗑瓜子的女子身旁,犹豫一下,低声问:

“你怎么打算?”

“怎么打算?嗯……”

女人嗑完手中最后一粒瓜子,拍了拍手,随意一笑,“干完这票就走咯,既然赤蜥族不老实,找个老实点的盟友不就好了?”

“我看那个什么……水牦牛就挺不错的!正好,她们输了决斗,按照契约得搬走。”

“这叫什么正好?”祝琰哭笑不得,“人家不把我们当成仇人就不错了。”

“哪有一辈子的仇人呢,不过立场不同而已。”

细长双眸微微眯起,她露出一个相当狡黠的笑容:

“到那时候,我想,水牦牛族应当很想打败外来的那群小蜥蜴,抢回这片她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吧?”

“毕竟,契约上只说另一方得离开,可没说不准回来。离开一天也是离开嘛~”

“老大……”

正厮打的两人停下动作,转来的脸上写着相似的无语凝噎,随后异口同声,“你可真是太卑鄙了!”

女人不禁哈哈大笑:

“洛寒、洛可,别忘记我们【争渡】的宗旨——卑鄙无耻贪婪狡猾,那是对星际雇佣兵至高无上的赞美。”

“准备准备,清点好家伙,后天比赛一结束,我们就出发!”

……

时间一晃,来到两日后。

攸关一族的第五场决斗如约而至。

赤蜥族族长顶着头蜷曲红发,趾高气扬地走到哈利奇面前。

“哈利奇,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过来。上回,你们部落最强的战士已经落败,我很好奇你究竟打算派谁上场。”

他嘲弄一笑,“该不会,你打算舍了这张老脸,亲自动手吧?你们水牦牛不是一向自诩光明正大,不屑耍这种腌臜的小手段吗?”

身后助阵的赤蜥族人配合发出哄笑。

笑声中,哈利奇沉稳地望着对面,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

倘若没有天降及时雨,她也许会觉得分外耻辱,因为她的确准备这么干。

但现在,她显然已不在意如此肤浅的挑衅,淡淡道:

“胜负还未可知,杜里,别高兴得太早。”

切,装模作样的女人。

杜里双眼一眯,不明白哈利奇何来的底气。他将视线转向她身后,高大身躯遮住大半的边角后,落下一道修长的影子。

看起来不太像水牦牛族的战士啊……也请了外援吗?这就是哈利奇的仰仗?

可笑。

他不屑更甚,放眼冰原星,谁能和身为王族的S级三眼赤焰狮媲美?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哈利奇。”他阴恻恻道,“只要水牦牛族愿意成为我们赤蜥族的附庸,我可以考虑作废契约,让你们留在这里。”

“这儿是水牦牛一族世世代代的祖地,你应该也不希望成为弄丢祖地的罪人吧?”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哈利奇神色毅然,“我们就算是死,也不会向别的部落屈服!”

“敬酒不吃吃罚酒。”杜里见她油盐不进,只好冷哼一声,转身返回。

族长不欢而散,底下的火药味就更浓了。两方人马比谁声音大似的,举着武器相互叫嚣起来。

在这样愈发热烈的氛围下,石台高高架起,两边立柱燃起篝火,雀跃地迎接着即将登台的两位战士。

【去吧。】

温子曳和水牦牛族站在一起,兽人高大的身躯将他整个淹没,祁绚望不到他,听到的声音却近在咫尺,一贯地从容、柔和。

尽管知道少爷看不见,祁绚还是点了点头。

从哈利奇背后走出,他沿着阶梯,一步步登上耸立的石台。

无数道目光汇集在他脸上,好奇、探究、不屑、恶意、期待……众多意味不同的视线中,忽有一道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直直刺来。

祁绚抬起头,只见对面一群分辨不出的赤发人中,陡然亮出一抹鲜艳的红。

不同于赤蜥族仿佛血液干涸后的暗红色,那是如同火焰、玫瑰、黄昏天边燃烧的彤云一般,灼人眼球的红。可与这张扬的颜色毫不匹配的,当他冷冷凝目望去时,看到的竟是一张十分秀丽的脸。

五官精致、眉眼恬静,说是雌雄莫辨也不为过,勉强能分辨出是个年轻男人。

迎上祁绚咄咄逼人的视线,那赤发男人却是一怔,随即像是为自己的失礼感到抱歉,朝他笑笑,收敛了视线。

没有任何掩饰实力的意思,男人脚尖一点,轻轻落在台面。

动作简单利落,宛如一片被风吹起的树叶。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祁绚在心里给出评价:

【看来不是个光靠血统的草包。】

温子曳自然也看到了对方刚刚露的那一手,不禁有点好奇:

【和你相比呢?】

祁绚轻哼一声,以示回答。

明明面无表情,温子曳却能感受到他强烈的自信、以及难得沸腾的战意。

他于是也不多说什么,低头微微一笑:【是我说了傻话。】

“你好。”

石台上,还未正式开始,年轻男人率先向祁绚表达了友好,“我叫祝琰。”

姓祝……果然是赤日帝国的王族,还真是一点也不遮掩。

既然他不遮掩,祁绚也懒得遮掩,反正等呆会儿打起来,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

“祁绚。”

“祁……果然。”

祝琰了然颔首,温和眼神逐渐变得凌厉,“虽说很想和你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不过现在不是时候。既然各为其主,就请你拿出真本事来,我们先一决胜负再谈其它吧。”

祁绚道:“如你所愿。”

号角吹响,呜声震天。

S级兽人动真格的交战,令两人身影在空气中连绵成无数道残影,每一回碰撞都是一触即走,默契地将力量波动控制在不伤及旁人的程度,彼此间又能分出高下。

温子曳看得眼花缭乱,不清楚风暴中心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他能明显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白雪盖过赤日的趋势越来越强——是祁绚占了上风。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他心底多少还是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下太久,局势却骤然逆转,赤日大盛,几乎将白雪融化殆尽、逼入死角。

【少爷。】不等温子曳询问发生了什么,祁绚先一步沉声开口,【不对劲。】

【对面……很可能有帮手!】

帮手?温子曳一瞬理解了他的意思:

契约!

这只三眼赤焰狮也是契约兽,他的主人就在附近,他们进入了共振的协同作战状态!

祝琰是S级兽人,换而言之,能契约他的,多半也是S级。

双S级的契约,整个星际都找不出几对,居然会在北星域的荒星上碰头……

不过,对面打不过就作弊,真以为没人发现得了吗?

温子曳眯起眼,当下不再犹豫。

【有契约的,可不止是他们……祁绚。】

【我在,少爷。】

精神力相互缠绕,巨网铺开,纠缠的五感将感知到的一切纤毫毕现地呈露。

瞬间,颓态尽消,祁绚的反击汹涌有力,祝琰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只能凭多年养成的战斗经验急速后撤。他神色愣怔,似乎没反应过来:

“你……你也……?”

“诶?阿渡,你说什么?停手?现在?”

男人像是在通过契约和主人沟通,也不知都说了什么,手忙脚乱,“什么?他很有可能是——”

他方寸大乱,祁绚也好、温子曳也罢,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俯冲上前,一把绞住祝琰脖颈,将人按倒在地。

祁绚沉声道:“你输了。”

“……”

祝琰却只呆呆地望着他,好一会儿,如梦初醒,眼神变得十分和善。

不,与其说和善,不如说是……

祁绚不确定地想:慈爱?

“小曳子,是你对不对?”一个女声从人群中跳出,“快让你家契约兽住手,别打啦,都是自家人!”

闻声,温子曳忽地一窒。

“徐……”他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喃喃,“徐清渡?”

第183章 母与子 想象里的母亲。

“呦, 小曳子,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面前,一身劲装的短发女人笑眯眯地打着招呼。

她径直闯入水牦牛中, 以一种难以理喻的自来熟, 亲亲热热、旁若无人地搂住温子曳的肩:

“怎么, 不认得我吗?”

“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你妈, 徐清渡。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温子曳:“……”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种玩笑似的不着调, 心情可谓复杂到了极点。

被锁住的肩下意识挣动,却又很快放弃。

徐清渡,温子曳当然认得,他生物学上的母亲,胚胎另一半基因的提供者。

幼年时期, 他还曾以对方为课题,展开过一段漫长的调查。

她不同人生阶段保留下的音像, 他尽数阅览过,样貌、声音、乃至说话的语气, 都熟悉到骨子里。以至于刚刚徐清渡只是说了一句话,他立刻就认了出来。

二十多年过去,岁月并没有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她的面容依旧年轻、活泼、靓丽,眉宇间喷薄出意气风发的恣肆。和往日的那些照片并无两样。

就像在打量一个无比谙熟的陌生人, 又仿佛是角色从电影中走出一般不切实际。

温子曳盯着她,神色怔忡。良久才垂下睫羽, 低头扶了把眼镜。

扶到一半突然僵住,手指在镜框边缘略略蜷曲,不自在到了极点。

好在, 很快就有人解放了他的不自在。

“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哈克因半是困惑、半是惊愕,她亲眼目睹徐清渡从赤蜥族那边冲过来,显然,这位纤瘦女性是台上那只赤焰狮的同伴,赤蜥族可恶的外援。

她却声称是温的母亲?

……其实倒也有迹可循,光看两人的脸,不难发现他们五官神似,轮廓有着如出一辙的柔和。

可哈克因仍有些犹疑:哪有母子俩跟第一次见面似的,还做什么自我介绍?

经她一打岔,温子曳遭到冲击的大脑终于冷静,摇了摇头。

“抱歉,我可能需要先确认一些事情。”

他转向徐清渡,将肩上的那只手推开,抬起头,“我知道你,徐清渡。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徐清渡也不介意他有点冷淡的态度,抽回手臂抱在胸前,挑眉:

“来找你啊。”

“找我?”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温子曳愣了下:“所以,你们让赤蜥族找的人,就是我?”

“嗯?你知道啊,没错!”

四目相对,徐清渡爽快点头,那双细长上挑的狐狸眼端详着温子曳,眯起笑了一下。

“我就说嘛,儿大像妈,照着我的样子找绝对错不了。你小时候和我小时候长相简直一模一样,尤其是眼睛。”

“阿琰他们还批评我太乱来,看,这不顺顺利利地找着了?”

“这分明就是阴差阳错……”

几句话间,赤焰狮和雪原狼收回了剑拔弩张的姿态,回到各自主人身边。

姿容秀丽的男人扶额,似乎哭笑不得;徐清渡则丝毫不在乎,揶揄地拍拍他的肩:

“也算有你一份功劳啦,要不是你打不过人家,我也不会出手。我不出手,哪儿还能发现小曳子就在这里?”

“不过还真让人惊讶呢。”她上下扫视祁绚,满脸惊奇,“居然是只玉脊雪原狼……温家如今已经厉害到这种程度,能直接契约王族的兽人了?不可能吧?”

“多半是和我们当年差不多的情况,因为意外相识了吧。”

十分习惯徐清渡话题跳跃的幅度,兽人附和一句,继而温和地朝温子曳与祁绚开口,“不好意思,太自说自话了。虽然已经认识,但还是容我再做一遍自我介绍。”

“我是祝琰,阿渡的伴侣。不介意的话……”他红了红脸,“叫我父亲也可以。”

“……等一下。”

祝琰的直接和徐清渡的热情一样令温子曳有点招架不来,只觉刚刚才平复下来的混乱又一次被三言两语挑起。

他抿紧嘴唇,唇畔客套性的假笑僵硬得几乎维持不住:

“我们——我想,我们应该没有那么熟?”

话刚出口,他就不禁有点后悔,温大少爷鲜少如此不给人面子。

即便是不喜欢的人,想拉开距离也要讲究不着痕迹,这是温子曳从小到大被教导的礼仪。

更遑论,从伦理而言,徐清渡是赋予他生命的存在。不管两人间是否有感情,都注定了她在他心目中地位的特殊。

长睫垂下,遮住视线,温子曳紧张得甚至能听见加快的心跳声。

心底横生一种怪异的恐惧,他害怕看到对面两人好意被拂的尴尬、热情落空的冷却。

这种感情没有来由,仿佛从出生就扎根于他的心底,像是婴孩赤.裸裸地躺在父母面前。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看起来是不是狼狈的、难堪的,脸上的微笑如同固化的体面,正被一丝一毫慢慢抽走。

漫长的沉寂,也许只是瞬息,在温子曳回过神前,恰到好处地,祁绚往前走了半步。

高挑身躯遮住视野,将温子曳护在身后。

雪原狼回过头,眼眸清凌凌地倒映出青年绷紧的面容,安慰地露出一个笑容。

尔后,那笑容又迅速冰消雪融,冷冷掉转过脸,语气强硬:

“少爷说得没错,我们没有那么熟,如果记得没错,几分钟前我们还是敌人。”

“就算从身份上来说,你们是少爷的妈妈和后爸,也请给我们一点接受的时间。”

徐清渡“啊”了一声。

“这孩子好护食哦,不愧是小曳子的契约兽。”

她挠挠短发,和祝琰嘀咕一句,眼中不见任何失落或者沮丧,“说的也是,真不好意思,平时跟雇佣兵那群老流氓打交道惯了,风风火火的,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她居然会为此道歉,别说温子曳,连祁绚都有些愕然。

迎上女人笑眯眯的、和温子曳相似的那张脸,他顿时也摆不出严酷的神色了,睁大眼睛,支吾其词:

“这……也没有……”

“是吗?那太好了!”

显然,徐清渡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代名词。语气刚软和一点,她就不客气地凑上前,拉住祁绚的手开始喋喋不休,“真是个好孩子。你叫祁绚对么?绚丽的绚?很适合你的名字。”

“今年多大啦?家里排行第几?跟小曳子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契约的?是什么关系?难道说跟我和阿琰一样?”

连珠炮弹般的发问令祁绚方寸大乱,他一面慌张,一面转头求助温子曳:

“诶?呃,这、这个……少爷……”

“少爷?这是什么称呼,怎么不直接喊名字?”

徐清渡愣了愣,“现在年轻人流行这种情趣吗?嗯,回头要不要让阿琰试试叫我小姐呢……算了,这不重要。”

“我该怎么叫你好呢?”她兴致勃勃地端详祁绚,“小绚?哦对,你可以跟小曳子一样,喊我妈妈的,虽然他还没喊过……不然。”

那双细长眼眸亮晶晶地,期待望来,“小绚你先叫一声听听?”

“我——”

祁绚涨红了脸,血色被雪白皮肤衬得格外明显。

他实在不明白,怎么事情突然从紧张刺激的战斗变成了紧张刺激的见家长环节,和会面温乘庭的那回感觉截然不同。

明明,徐清渡才是那个在温子曳生命中缺失的那个人?

“我,呃,妈……”

他努力地操控着喉咙,最后还是败给了心底的荒谬和窘迫,闭上嘴,战败了一样,垂头丧气地回望温子曳,表示自己招架不来。

转过头,入目却是温子曳在暗暗偷笑。

“少爷!”

这下祁绚可不满了,他到底是为了谁才会陷入这种诡异的局面啊!

“呵呵……”

温子曳一边笑,一边走到祁绚身边,扶了扶眼镜。

抬起头,这么闹过一番,他终于能平静地注视徐清渡,他的生母。

“你跟我想象中很不一样。”

“哦?”徐清渡含笑看着他,“你想象过我吗?那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

——出身于小家族的长女,几乎凭一己之力令徐家跻身上流,在最著名且历史悠久的晨曦学院独领风骚,人人追随。

天赋异禀、能力卓越、极富人格魅力。

她是中央星精英里的精英,是“优秀”乃至“完美”的代名词,某种意义上而言,比温乘庭更加符合社会对杰出人才的定义。

但她同时又是叛逆的、不惧反抗的,任何制度都不能规束她,她似乎总是清楚地明白自己究竟想追求什么、为此可以舍弃什么,笔直地朝着最想要的未来前进,从无迷惘。

这一点和温子曳截然相反,他连一个温家都做不到彻底放弃,而徐清渡当年面对的,可不仅仅是家族。

身份,财富,社会地位,前半生来积攒下的一切,甚至是与家人与朋友的联系……都会随着离开化为乌有。

她心知肚明,但她仍毅然决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二十多年全无音讯。

就连将眼镜送给温子曳的那位朋友,问及时也只摇头,表示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与徐清渡取得过联系。

尚且有感情基础的人都说丢就丢,更何况他这个占着血亲名义,却从来没有相处过一天的,最亲密的陌生人?

不是没有想过有天他可能会见到徐清渡,在他对母爱尚有憧憬的年纪,不知想过多少次。

每一次,他都清醒地认识到一个事实:他在徐清渡眼里,恐怕什么也不是。

“我以为你根本不在乎我。”

温子曳缓缓说,“以为你是个冷漠、强硬、只想着自己的家伙。”

一直以来,他似乎的确太将把臆测中的形象当真了,以至于徐清渡用这样大的反差态度对待他时,不由兵荒马乱。

要是对方表现得像陌生人一样,他反而会觉得理所应当。

“但现在看来,你远比我想象中更……”温子曳顿了顿,笑了一下,“更不靠谱。”

徐清渡:“喂!”

温子曳又接着道:“也更热情、更亲切、更有人情味。”

“更像……我期待中的母亲。”

这回轮到徐清渡卡壳了。

“你说你是为找我而来,也就是说,你接收到了我的求救信号,特地降落在冰原星上。”

温子曳思忖,“但南北封锁线还未解开,你会出现在北星域,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难道说,这二十多年来,你一直都呆在这边,才没能回去吗?”

第184章 雇佣兵 争渡小队。

“喂……”

“我说!老大, 虽然打断你们感人的重逢很不好意思,但母子谈心的事情,能不能等解决了这边再干啊?”

幽幽的抱怨声从远处传来,成功阻止了徐清渡还未脱口的长篇大论。

一帮人转过头, 只见几名青年男女横在暴动的赤蜥族人前, 眼看着左支右绌、就快拦不住了。

徐清渡咳嗽几下, 掩盖过眼里牵连而出的复杂波动, 回身呵呵一笑。

“也是, 说来话长, 之后再慢慢告诉你们吧。”

右手高举,在半空搓了个响指,短发女人脸上又恢复了先前那种肆意妄为的狂放神采,口中发出一记呼哨:

“【争渡】全员都有,到我身后, 集合!”

“等的就是这个~”

仿佛这一声令下让他们找到主心骨般,刚刚还有点没精打采、散散漫漫的几人眼睛登时一亮。

迅速击退面前敌人, 行云流水地翻身后撤,不出数息, 已稳稳当当站在徐清渡身后,七道身影整整齐齐,一个不少。

他们不全是兽人,温子曳看得出来, 但每一个都是绝对的练家子,战斗意识极其出众, 彼此间配合默契。

“争渡”……团队的名字吗?

很有徐清渡的风范。

失去掣肘,赤蜥族长终于领人轰轰烈烈地冲了过来,哈克因等水牦牛当仁不让地迎上前, 警戒地瞪着对面。

“杜里,你这是想做什么?”哈利奇叱责,“按照赌约,你们已经输了,现在应该回部落收拾收拾包裹,滚出这里!”

“开什么玩笑!”

赤蜥族长脸色阴沉,视线掠过哈利奇,停顿在那队人为首的徐清渡、以及站在她身后半步的祝琰身上,百般隐忍,语气才没那么冲,“我需要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徐清渡撇撇嘴,“愿赌服输,这个道理三岁小孩都明白吧?”

“怎么会输的!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徐清渡的脸色冷淡下来,“我说过,接下的委托,【争渡】不会食言,只是胜负不会向你保证。我们在这场战斗中尽了全力,问心无愧,但输就是输了,没什么可争辩的。”

“行了,懒得跟你废话。有这功夫,不如和我家小曳子多说两句。”

她挠挠头发,“架打也打了,虽然你们没帮忙找到人,不过我自己先找到了,算你们占次便宜。就这样吧,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煮熟的鸭子在嘴边飞走,别提有多难受。

杜里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蓦地,发出一声咬牙切齿的冷笑,“堂堂赤日帝国大皇子,居然会在这种穷乡僻壤败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兽人,你让我相信你们已经尽全力了?我呸!”

“分明就是你们言而无信,里应外合!”

他失控地指着温子曳,又指着徐清渡,“你们跟水牦牛族串通好了来骗我是不是?没错,肯定是这样,什么星际雇佣兵,什么三眼赤焰狮……都是假的!都是骗局!”

“我早该想到的,王族何等高高在上的人物,怎么可能整天跟在一个不三不四的人类女人屁股后边乱跑?你们——”

徐清渡眯了眯眼。

耳畔刮起一阵风,风停,赤蜥族长的话也戛然而止。

“是不是我太给你好脸色看了?”

祝琰对着那个拧下的脑袋轻声细语,秀丽的五官溢满戾气,“竟敢这么说话,真以为争渡是什么遵纪守法的良好市民?”

“今天本来是个好日子。”

他随手丢下一枚皮球似的丢下头颅,滴溜溜滚到赤蜥族脚边,死不瞑目的眼珠倒映着族人们胆寒的脸。

“阿渡好不容易才找到小曳子,心情正好。我不希望还有人不长眼地来打扰——三天内,赤蜥族,我见一个、杀一个。”

“愿赌服输,明白么?”

“明白、明白!”

族长死得轻而易举,巨大的武力差距,天堑般横亘在所有剩余的赤蜥族人面前。

也许的确是祝琰这段时间温温和和、客客气气的表现让他们遗忘了,三眼赤焰狮可不是什么仁慈的君主,赤日帝国,向来以残暴、激进的统治而出名。

他们顿时提不起任何反抗心思,忙不迭地点头,在水牦牛部落解气的奚落目送中灰溜溜地远去。

“唉……总是这样。”

人一走,祝琰又变回了刚才柔柔弱弱的文秀模样,擦掉手上的血,叹气,“不杀鸡儆猴一下,就麻烦得不得了。”

他朝回走,一众水牦牛见到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与之相反,【争渡】的一干人则迎上前去,徐清渡佯装谴责地拍拍他的肩。

“这么好一个出风头的机会,就让你给抢走了。倒是也让我在小曳子和他对象面前耍耍帅啊!”

“就是就是,”一个油头粉面、穿着短袖马甲的青年帮腔,“一点发挥的余地都不给!琰哥真不讲义气!”

祝琰无奈叹气,回眸对上温子曳和祁绚的目光,心虚地红了红脸,“呃,这个,但愿你们没有被吓到……我平时不这样,真的。”

“放心好了,你小爸很有原则的,不会胡乱动手。”徐清渡笑嘻嘻道。

“小爸……”

温子曳嘴角一抽,觉得比起刚刚血腥的一幕,还是这个称呼更具杀伤力。

不过,果然人不可貌相。

他没想到在自己面前好好脾气的祝琰,居然是这么个一点就着的个性。

【争渡】……徐清渡选择同行的伙伴们吗。

逐一扫过在场性格各异的一群人,温子曳垂眸笑了笑,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

成功取得比赛胜利,赶走赤蜥族,温子曳和祁绚得到了水牦牛部落的盛情招待。

作为和他们关系千丝万缕的徐清渡一行人,尽管因先前的比试而有些龃龉,但鉴于最后祝琰露的那一手,哈利奇并未对这群人厚脸皮的蹭饭行为发表意见。

庆祝祭奠办得热闹,吃饱喝足后,哈克因端着酒,过来敬了二人一杯。

“温、祁,这次多亏了你们,大恩不言谢!”她豪爽地笑,“你们想要的铁疙瘩就在后山,等明天一早,我就带你们去……”

“铁疙瘩?哦,是那架破飞船吧?”

一旁,徐清渡闻言,懊恼地揪住发梢,“我真傻,怎么就忘了,你们流落到这里肯定要找办法离开,水牦牛族的飞船就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好了,反正人也找到了,行动圆满完成。”祝琰和她碰了碰酒杯,“可以返程了。”

“说的也是。”

后悔这种感情,徐清渡向来只留三秒,三秒后将酒水一饮而尽,一抹嘴角,大笑,“来,庆祝顺利找到小曳子,干杯!”

“干杯!”

快活的空气里,温子曳和祁绚被热情地簇拥着,迫不得已随他们一齐高举酒杯。

酒水从喉咙滚落,生出一股辛辣的暖意。

温子曳捂住嘴唇呛咳两声,眼里瞬间凝聚起一团水雾。

“给。”

晃动着琥珀色液体的杯子递到面前,温子曳顿了顿,抬头,望见徐清渡失笑的面容。

“果汁,小孩子还是喝这个吧。”

她撑着脸,篝火摇曳地闪烁在眼瞳深处。

“我二十六岁了,不是孩子。”温子曳没有接,扶正眼镜,强调,“我能喝酒,酒量还不错。只是这边的酒为了取暖加了很多刺激性的东西,一时没注意才……”

“嗯嗯。”徐清渡由着他说,手却仍端着,“果汁。”

“……”温子曳微微犹豫,最终还是垂眸拿了过来。

“来来来,小绚也来。”见他接受,徐清渡似乎兴致更高,也给祁绚端了一杯。

雪原狼哭笑不得地和大少爷排排坐,捧着甜蜜的果汁面面相觑。

温子曳尝了一小口,温热的,有股浆果烤过的别样风味。

“味道不错吧?这是大凯家乡的特产哦!”

徐清渡笑眯眯地说,指着虎背熊腰的大汉介绍,“喏,这就是大凯,铠甲熊族的,他是洛寒的契约兽。”

“我我我!我就是洛寒,符洛寒!”

单穿马甲的青年积极举手,他旁边的马尾女孩也毫不相让,“我,符洛可,叫我小可就好啦!”

“他俩是龙凤胎,洛寒是哥哥,洛可是妹妹。”

祝琰说,又指了指角落里看上去十分阴沉的矮小女子,“那是杨离,洛可的契约兽,石竹鼠族。”

女子抬头,发出一道“咯咯”的古怪笑声。

“她有点怕生,这是她友好的表现哦。”徐清渡补充。

“他们四个,再加上我和阿琰,就是【争渡】佣兵团的核心战力成员了。还有一些编外人员,这次没有跟来。”

温子曳点头:“你们好。”

“好,好啊!”

“小曳子好!”

“哎呀,好乖啊,跟老大一点不像呢~”

“嘿嘿,你好……”

七嘴八舌的一通招呼后,温子曳将目光转向最后一个没有介绍的角色:一名戴着眼镜的少女。

徐清渡了然他的困惑:“这位是小雪,你丛雪姨姨。别看她长得嫩,其实和我差不多大,是跟我和阿琰一起从中央星离开的老伙计。”

“她主要负责【争渡】的科研部分,对飞船啊、武装啊、终端啊,还有医疗方面,都很有研究,完全是人形百科全书!”

少女望来,扶了下颊边的眼镜:

“你好,小曳子。老大从我这儿拿的东西,你到今天还戴着呢。”

温子曳一怔,从她暗示性的动作中回过味来,摸了摸鼻梁上架着的金丝镜框。

“这是你做的?”

丛雪幽幽道:“你那个是完善后的第一版,我本来打算留作纪念的,结果老大喊着见面要给见面礼,硬生生抢走了……我当年就隔着培养皿看了你一眼,抱都没抱过。”

不知为何,温子曳从她的视线中读出一股微妙的遗憾。

“哎呀,我们是同伴懂不懂,同伴的事,怎么能叫抢呢?”

徐清渡打着哈哈,“那会儿我两袖清风的,什么也没有,资金全部用来打造飞船和造假身份了,想留点什么,只能靠你们了嘛!”

“……算了。”

丛雪懒得和她计较,看向温子曳,“也亏留下了这个,不然谁知道你们会在这种偏僻的星球上。”

“所以,”温子曳说,“你们果然是特地来找我的——因为接收到了我发出的求救信号?”

“没错。”丛雪点头,“我们的眼镜共用一个核心系统,只要在同一片星域里,就会有所感应。你们来到北星域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了。”

她瞥了眼徐清渡,毫不留情地出卖道:

“告诉你妈后,她吓了个半死,慌里慌张发了好几天的疯,找我们模拟过几十次和你见面要说什么话的场景。”

“要不是发现你们的位置一直没有变动,意识到大概出了什么事,才忙不迭地出来找人。不然我们恐怕到现在还在陪她角色扮演唔唔唔——”

丛雪朝锁住自己的女人发出控诉哀鸣。

“你别听她瞎说。”徐清渡心虚道,“我哪有那么没骨气……”

“你就有!”丛雪挣扎。

“闭嘴!话真多!”徐清渡恼羞成怒,开始和丛雪互殴。

温子曳怔忡在原地,察觉到她刻意躲避的神色,慢慢意识到一件事。

原来……对于这场会面手足无措的,不止他一个人?

第185章 趋同性 徐清渡的遭遇。

夜幕中, 徐清渡和丛雪滚成一团。

祝琰和其他争渡小伙伴们见怪不怪,符家兄妹甚至开始喝彩开盘,赌谁能赢得这场肉搏的胜利。

“那必须得是老大啊,小雪那科研人员的脆皮小身板, 还不够老大一只手揍的!”符洛寒握拳呐喊。

“切, 知识就是力量懂不懂?”符洛可拐了他一胳膊肘, “忘记自个儿被小雪那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折腾多惨了?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我才不信小雪舍得用那些折腾老大……”

一群人旁若无人地吵吵闹闹, 带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与亲密。

“他们就这个德行, 混不吝惯了, 别介意。”

和其他人相比,曾是帝国皇子的祝琰就安静多了。他含笑望着闹腾的队员们,和温子曳轻声解释,“小雪的话,虽说调侃偏多, 但也不作假。”

“阿渡她其实……一直,一直很想见见你。可真要见到你了, 她又不由自主地紧张。”

“紧张?”

开口的是祁绚,他注视着祝琰的眼睛, 不闪不避,“意思是,她对少爷有感情?”

“……血缘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以联邦人的角度,应该用【基因】来形容更合适吧。”

祝琰笑了笑, “就算从未见过面,也无法否认彼此之间斩不断的联系, 不是么?不管怎么说,你都是阿渡的孩子,而阿渡是你的母亲, 你对她、她对你,都是非常特别的存在。”

温子曳不置可否,而祁绚却有几分不同寻常的尖锐,问:

“哪怕这个孩子并不是你和她的?”

他不是温子曳,不知父爱母爱为何物。雪原狼小王子是在双亲关爱下长大的,比谁都清楚真正合格的父母该是什么模样。

这么多年,也许温子曳早已没有怨怼,甚至为对方的热情而受宠若惊。可他不允许。一想到那个可能性,他就忍不住生气。

如果当年,徐清渡没有选择远走高飞;如果她履行到哪怕半点身为母亲的责任,而不是擅自制造出新的生命又擅自丢弃;如果她拿出现在十分之一的热情对待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温子曳又怎会像现在这样,高傲又敏感,固执又脆弱,对他人的爱充满期待却又忍不住怀疑?

她让一个年幼的孩子过早明白了“抛弃”的含义,现在这种迟来的关切和在意,究竟算什么呢?

大少爷不明白,但他必须替他的少爷问个明白。

祁绚的疑问宛如一把尖刀,戳破了貌似和谐的纸面,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祝琰的笑微微收敛。

他望进祁绚眼底,顿了顿,才无奈地再次露出笑容。

“那是她迫于形势、迫于现实、迫于我的软弱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如果你一定要个答案的话,我可以回答你,是的,她曾为此后悔过。”

说着,他观察着面前两人的脸色。

但很遗憾,就像猜到、或者不在乎似的,平静一览无余。

就连刚才还颇为咄咄逼人的祁绚,也不以为意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真让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祝琰苦笑,“我原本担心话说得太开,会伤你的心。”

“对我而言,诚实远比任何粉饰更动听。”温子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垂眼抿了一口,他没有阻止祁绚的发难。事实上,他自己恐怕也渴望着真正的答案。

尽管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仍需要一个解释,一个交代。

脸颊醺然泛红,借着酒意,温子曳喃喃道:

“要是她真和表现出来的一样对我毫无芥蒂,是个溺爱孩子,尽职尽责的‘好妈妈’,我倒会不知道怎么办。毕竟在我眼里,她丢下我,缺席了我的人生足足二十六年……”

“不是丢下!”

祝琰着急争辩道,“你出生后不久,【争渡】成立,第一次启航。可旅途才开始,她就后悔了,她说不应该这样草率地决定一个人的出生,更不应该把你丢给温乘庭,那个机器人自己都没活明白,根本教不好孩子。”

“于是我们匆匆折返,打算回到中央星。但事与愿违,途中,飞船遭遇了虹吸空洞……”

那可不是人造的小打小闹,而是宇宙中九死一生的惊险灾难。温子曳与祁绚不禁侧目,没想到他们这样倒霉,不过祝琰并没有过多诉苦,而是深吸口气,仿佛想藉此驱散记忆中的阴影与遗憾:

“就这样,我们连船带人一起被卷到北星域来,在这边游荡了二十多年。”

追寻自由也好、想要回头也罢,都成了妄谈。

命运如此令人猝不及防,随随便便一个浪头,就会将计划好的船只掀翻。

“——这就是事情的全貌。”

祝琰恳切的看着温子曳,“不管你信不信,起初,为了回去,她找过许多办法,一次次地尝试,又一次次无功而返。二十多年,她从来没有见过你,却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没有丢下……没有忘记……么。

这是个让人不自在的答案。温子曳躲开他的视线,觉得自己像在做一场漫长的梦。

有什么习以为常的冰冷在心底慢慢消融,尽管只是一点,可又如此鲜明。令他在冰天雪地中,生出连指尖都滚烫的错觉。

“为什么……没有找到办法?”

他近乎呓语地问。语气较先前的淡薄,多了一分柔软的埋怨。

一年两年,五年六年,他都可以理解。

但徐清渡从没有出现过,从来没有。

南北封锁线,那种东西连联邦的走私团伙都拦不住,真的能拦住她二十多年吗?黑吃黑也好、差人带信给温乘庭求助也罢,办法多的是。

即便情感上想要相信,温子曳的理性仍源源不断地发出疑问。

祝琰不怕他问,他就怕温子曳问都不问。

确定了对面青年平静表象下潜藏的在意后,赤焰狮反而松了口气,叹息道:

“关于这点,我要向你道歉。”

“我们才来到北星域时,阿渡很着急。她渴望回去,于是我们想了各种办法。二十多年前,南北两边还较为戒严,能出入封锁线的,只有一些背景过硬、武装也不可小觑的星盗和走私团伙。”

“他们数量稀少、行动谨慎,即便我们整日在封锁线附近来返,也打听不到一丁点消息。”

再怎么说,【争渡】也还是个刚成立不久、只有三个人的菜鸟团队。在宇宙中行走的经验为零,更没有任何关系。

别提找人,飞船能源即将告罄都不知道该去哪里补给,最后没办法,祝琰一咬牙,干脆带着她们回到太乌星,那是赤日帝国王宫所在之地。

身为大皇子,尽管离家出走多年,祝琰还是有着不小班底的。

依靠他的人脉资源,【争渡】在短短时间内打响了名气,不是作为星盗或是走私犯这种北星域常见的人类团体,而是作为徐清渡最开始想做的——星际雇佣兵。

接受委托,赚取报酬。徜徉在浩瀚星辰间,不管雇主是人类还是兽人,纷纷一视同仁。

这样的理念,一开始并不被赤日帝国接受。

大多数兽人对人类的认识,要么只存在于“传说中”,要么尽是些负面内容。由于星盗和走私团的猖狂,甚至很多带有敌意与仇恨。

但徐清渡并不退缩,她做这些可不仅仅是为了挣钱。

找到能回去的门路尚且遥遥无期,她必须做另一手准备:经由祝琰的关系,尽可能改善联邦在北星域的印象。倘若两边能够和平建交,封锁线自然会解除。

她从相对繁华的太乌星落手,依靠过硬的实力和丛雪的黑科技,逐步积累起口碑。

符家兄妹、以及他们的契约兽,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加入的。

而【争渡】的频繁活动,也给一些生活在这边的人类走了明路。

他们中有像徐清渡等人一样,意外流落到这边的,也有父母祖辈就生活在这里的。

但在以尊崇武力、科技低下的北星域,他们的处境向来十分艰难。很多游走在各处的星盗就是由此诞生。

【争渡】出现后,他们领悟到这是一个机会,无数雇佣兵团体犹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渐渐的,太乌星的兽人开始习惯这些弱小、又意外能捣鼓懂复杂东西的人类的存在。

器械修理、贸易交往、在不同星球间辗转来返……赤日帝国因此开始考虑接纳祝琰的建议,与联邦商议和谈。

境况的转好,让徐清渡看到了回去的希望。

“大概是我们来到这边的第五年,我们得到了一个消息。”祝琰说,“有几个走私舰队,在靠近封锁线的数个星球搜刮掳掠,疑似来自联邦。”

“消息来源很可靠,阿渡立即准备出发一探究竟。那天我们久违地逛了集市,她买了不少东西打算带回去,我还听到她和熟悉的兽人大婶咨询,五六岁的小孩子喜欢什么东西……我很久没见她那么高兴了……”

他仿佛沉浸在那段回忆中,说出的话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

透过描述,温子曳几乎也能看到那个在集市中蹦蹦跳跳、积极规划着要带什么特产回去当礼物的徐清渡。

可他知道,一切不过镜花水月,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是什么可恶地打断了她?

祝琰说,他要为此事道歉……

电光石火般,不妙的预感窜进脑海。温子曳蹙起眉心:“赤日帝国出事了?”

祝琰愣了愣,看向他,点一点头:“该说不愧是阿渡的孩子吗?没错。”

“就好像历史重演,”他眼神一阴,“准备完全的【争渡】出发到一半,突然有家里的飞船追上我们,火急火燎地叫我回去。”

“……我的父王驾崩了。兄弟姐妹为了争夺王位乱成一团,使者请我务必回去坐镇。”

“这件事,原本也不需要全体出动,其实我一个人回去就好。再不济,由阿渡陪着我,让其他队员继续也行。但,事情的蹊跷和严重远远超乎了我们的想象。”

“发生了什么?”温子曳问。

“阿渡发现,那个使者有问题。”

祝琰的面容突然冷峻,目光中隐约闪烁着憎恨,咬牙切齿,“她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和谁都爱唠嗑两句,呆在赤日帝国五年,王宫上下都认识了个遍。”

“恰好,追来的使者,是她平日里很熟悉的一位。我打算跟那人折返时,她拉住我佯装要讲体己话,私下告诉我——”

“‘这不是本人。’”

一瞬间,温子曳睁大眼睛,祁绚豁然僵直。

他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鸠人!”

第186章 弥补我 委屈你的委屈,可怜你的可怜。……

“鸠人?”

陌生的词汇令祝琰一怔, 瞧着脸色凝重的两人,不确定道,“你们……知道?你们也遇见过考皮族——我是说,那帮会模拟兽人外表的怪物?”

“何止遇见过。”温子曳唇边笑意微冷, “老对手了。”

也是, 一百多年前鸠人就通过假扮祁治吟来到了北星域。作为三大帝国之一, 赤日帝国又怎会逃得了侵蚀?

只不过他没想到, 赤日帝国的沦陷甚至比银月帝国还要早一分, 居然二十年前就死了王。

“……看来你们经历了很多。”

祝琰若有所思, “这么说来,你们应该也清楚那帮家伙的棘手程度,以及危害性。”

“那天,”男人蹙起眉,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脏东西, 神色嫌恶,“多亏阿渡敏锐, 发现了来人不对劲,我才逃过一劫。”

对方显然是冲着他的性命而来, 这并不罕见。

争渡的竞争对手也好、赤日王室的明争暗斗也罢,祝琰早就习惯了被刺杀。

一开始,他们并未放在心上,只照例捉住活口, 打算盘问一番情况。

眼见行动失败,使者毫不犹豫选择了自杀。它兴许是想掩饰些什么, 可恰恰是这一死,让祝琰发觉了不对劲。

他自暴戾严苛的王朝长大,不知看过多少双临死前的眼睛, 就算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也没有哪一双像这般轻飘飘,好像生死都无所谓。

而它死后的尸身愈发佐证了事情的不同寻常——没有化妆、没有科技,那张脸的的确确由血肉构成,连颈后的黑痣都一模一样,简直就是本人。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到底是什么手段,才能让一个人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伪装得如此天衣无缝?

它是谁?有何目的?

浓重的不安刺入骨髓,祝琰匆匆折返,发现狮王暴毙这件事竟是真的。

说是死于急症,却不见尸身,王宫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