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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狼成犬 扇九 29348 字 24天前

他的父王年轻力盛,尚在当打之年,膝下子嗣众多。除他以外,光是成年的弟妹就有十余人,背后牵扯到赤日帝国的各族势力,平日便相互勾心斗角,现在王位空悬,更是搅成了一滩浑水。

但祝琰从这种看似寻常的状况中,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血亲间的自相残杀,在帝国历史中不算稀罕。可狮王死得蹊跷,还没看到尸体,子女就野心勃勃地打了起来,实在不像他那帮极富城府的弟妹们会做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显然已经失控了。若说这之后无人推波助澜,祝琰一万个不相信。

那个伪装成近臣的家伙想杀了他,然后呢?

它能变成近臣的样子,会不会也能变成他的样子?

那么,现在正争权夺势的人里,有没有谁已经中了招?

怀抱如此令人胆寒的猜测,祝琰再怎么不愿趟这浑水,也不得不以身入局。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赤日帝国的大皇子,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崩塌。更何况,再没有上位的野心,他也天然是所有人的眼中钉。

他无法抽身,徐清渡又怎会独自离开?

她于是放弃了那个难得的好机会,携【争渡】返程,协助祝琰控制住太乌星的局面。

“……这比想象中还要难很多,和考皮族的对抗,花费了我们漫长的时间。它们的存在实在太不合常理了。”祝琰说。

考皮是徐清渡起的名字,“copy”的谐音。

以兽人为食的怪物,能够复制粘贴般化身为他人,连记忆也一并攫取。有心掩饰时,最亲密的家人都可能无法发觉。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它们没有属于自己的固定之躯,因此不会被杀死。

“小雪说,它们很大概率是比我们更高维度的生物,生命以现阶段无法解析的形式存在着。”

“从□□上夺走一个人的性命,这很容易;但要如何从精神上、或者说灵魂上杀死一个人,至今,我们也没能找到办法。”

祝琰抿唇,目光晦暗下去,“这二十多年,我们所能做的,也不过勉强维持住赤日帝国的权柄。三大帝国是兽人心中不倒的旗帜,要是它们出了问题,后果将不堪设想……”

祁绚沉默着,温子曳则轻轻叹了口气。

这也难怪。

北星域和联邦不同,契约在这里几乎销声匿迹。缺乏“天敌”的威胁,“入侵物种”自然会泛滥成灾。

很早之前温子曳就对帝国的情况有所设想。以他看来,北星域才是鸠人发育的最佳温床。

“赤日帝国的运气很好,遇到了你们。”

温子曳摩挲着指腹,“该说阴差阳错,还是命中注定好呢?争渡的出现,带动了太乌星佣兵组织的发展……我想,佣兵的活跃,应当离不开契约兽和晶能武装吧?即便这在北星域很罕见。”

“你的意思是——”

祝琰不是傻子,立刻听出了他的潜台词,“考皮族害怕契约兽与晶能武装?”

温子曳颔首:

“丛小姐的想法与我们这边的结论一致,鸠人、你们口中的考皮族,来自高维文明。你可以理解为,它们的生命是一种高维度的波频,只有特殊的能量形式可以对它们造成真实伤害。”

“而这种能量,就是共振状态下,被精神力触发的晶能。”

“原来是这样!”祝琰顿时两眼放光,喃喃道,“怪不得我总觉得,它们一直在回避与我们正面交锋……”

加入争渡的最低要求,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契约兽伙伴、或在科研方面得到丛雪的认可。起初只是为了挑选精英,没想到竟意外达成了令敌人忌惮的条件。

要是这个消息准确无误,赤焰狮的眼神陡然发生了变化,对局面的影响可谓是颠覆性的。

这意味着赤日帝国可以不再被动挨打,真正拥有了反击的底气。

“没想到和你随便聊聊,居然聊出了个不得了的消息。”

祝琰语气一转,不再像先前那样带着对小辈的温和包容,更加郑重、也更加复杂,半开玩笑地说,“小曳子,你还真让人惊喜。”

“不过,这件事太重要,我得赶紧告诉大家才行。抱歉,先失陪一会儿。”

目送男人匆忙离去,温子曳垂眼,不疾不徐地品了口烈酒。

这回他没有被呛到,只是乌眸含水,视线迷离地移向上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样好吗?”

祁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什么?”

温子曳回头看他,白发青年蹙着眉,冰冷表情在篝火映照下也未曾融化。

“还能是什么……”

祁绚一副被问住的模样,继而似有些忿忿不平地磨了磨牙,“少爷,他特意说了这么多,目的很明显吧?你不可能看不出来。”

“嗯?嗯。”温子曳漫不经心地应道,“他希望我能体谅徐清渡。我知道。”

从一开始,祝琰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来意。他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如果温子曳有心责怪,该受到责怪的是他,而非徐清渡。

“不是谁都能这么平心静气地接受爱人与别人的子嗣的,他居然肯主动当说客。”

眯起眼,温子曳想起祝琰对他小心翼翼的表现就觉得好笑,轻呵一声,“看来,我的这位‘小爸’一点委屈也不愿意她受。心思够细,也够用心,不怪徐清渡喜欢他。”

“……我也一样的。”祁绚闷闷说。

这话说得没首没尾,温子曳不明所以地转头:“什么?”

祁绚猛地凑近,两人几乎鼻尖挨着鼻尖。

他凝视温子曳微微讶然的神色,双手撑住身前的地面,肩头倾斜。这个动作就像将大少爷整个虚揽进了怀里。

他们刚刚都喝了点酒,如此之近的距离,温子曳有点分不清呼吸间缠绕的酒气究竟来自于谁。

虽然私底下,祁绚一向表达直白,贴来抱去也是常有的事;但有外人在时,出于王室的礼仪教育,他的契约兽总会保留些许矜持。

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甚至徐清渡和祝琰就在不远处,温子曳没想到祁绚会突然靠过来,不禁意外地挑起眉梢。

“怎么了?”

他看着祁绚的眼睛,绀紫色的两枚宝石在夜晚闪闪发亮,似有千言万语,辛苦地忍耐着。

温子曳一时有些出神了,下意识摸上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小声询问:“你是不是醉了?”

祁绚摇摇头,他喉咙梗了梗,才缓慢开口。

“祝琰不愿意让他的爱人受委屈。”雪白睫毛扑扇一下,他认真道,“我也一样的,少爷。”

“他们感情好不好,我不在乎;徐清渡有什么难处,是不是为此耿耿于怀、难过自责,我也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你的感受。”

“最后为什么要把话题岔开?鸠人的事,之后找个正式场合再说明明更合适,不是吗?”

祁绚了解温子曳,就像温子曳了解他。

正因比谁都要了解,所以他才明白,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故意的。

“你在回避。”祁绚笃定地说,“你不希望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温子曳叹了口气。

好吧,尽管他也没打算瞒着祁绚,但连这种幽微情绪都分毫不差地捕捉到,这只雪原狼是不是快变成他肚子里的蛔虫了?

“倒也算不上回避……”他心底小小别扭了一下,“只是觉得没必要继续。”

祝琰也好,丛雪也好,乃至整个争渡——这个以徐清渡为核心建立的团队,每个人对待他的态度都尽可能的亲切爽朗。相处时,温子曳不难感受到对面的小心翼翼。

如此呼风唤雨的一群人,为什么偏偏对初次见面的他这样体贴?

答案并不难猜,只会是因为徐清渡。

她关心他的感受,在乎他的态度。她想见他,却又为此局促不安。

祝琰说的一点不错,他们不愧是母子,连这方面都很像。不知所措,就先表演出“得体”的模样,一旦被揭穿,就只好用玩笑打闹来掩饰心虚。

温子曳呼出一口白雾,仰望它在半空上升、消散。

氤氲水汽模糊了不远处女人的侧脸,下颌相似的弧度,令他心底一阵触动。

“她对我感到歉疚,所以祝琰想要替她背负这种歉疚。”

他说,“再往下聊,等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大概就要乞求谅解吧……我不希望变成那样。”

“知道她曾为丢下我而感到后悔,知道他们没能回联邦见我的理由,就已经够了。”

温子曳说着,垂下头,轻轻笑了一下。祁绚从他脸上看到十分柔软的神色,“这已经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了,再多下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或许我会将这些年的不顺全怪到他们身上,或许我会向他们索取补偿,又或许我只是把内心的话说出口……无论那种举动,都可能轻易伤害到她——他们就是要将这种权利赋予我。”

“但这是不应当的。没有人做错了事,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温子曳摇摇头,他比谁都清楚这种权利有多可怕。来自亲近之人的责怪,是锥心之言,是在梦中也无法遗忘的冰冷箭矢,能将胸腔贯穿。

他花费多长时间,经历多少曲折,才逐渐从阴影中走出。

所以他不能、也不愿意对别人这么做,哪怕这只是一个假设。

“当然,也许是我多想,毕竟寻常人不像我一样敏感,受不得半点否定。不过,既然预料到这种可能性,就不该由其继续发展。不是么?”

说完,温子曳长舒口气之余,莫名空落落的。

他还未细究这股失落,衣领就被往下揪,躲闪不及地靠进祁绚怀里,一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肩,按在肩胛上的指腹略微颤抖。

“可是他们……”

急促的呼吸洒在耳畔,祁绚的语气带着孩子气式的固执,“她就是亏欠你。”

“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哪怕是迫不得已,她也的的确确丢下你两回。”

“第一回她把你带来这个世上,让你成为她追求自由的筹码;第二回她也没有选择你,比起愧对的未曾谋面的儿子,当然是身边的人更重要……她就这么放弃了回到联邦,留在了北星域……”

不是不能明白,祝琰的为难,徐清渡的苦衷。情非得已的事情,谁都不想看见,谁都为此痛苦。

祁绚不是什么心肠冷硬的人,不如说大多数时候,他比温子曳更容易动摇。

可唯独这件事,说什么都不能原谅。

要是连他都觉得可以理解,把这些轻飘飘地揭过去,所有人和乐融融、亲如一家。徐清渡和祝琰是避免了被伤害,可温子曳受到的那些伤害要由谁来负责?

谁来弥补他孤独的童年,谁来给他一个交代?

祁绚握住温子曳的手,触觉冰凉,他不禁握得更紧,喃喃道:

“我知道你不可能不在意,也不可能因为得到解释就轻易释怀……只是比起自己的感受,你更习惯把别人放在第一位。”

温子曳一直如此,记挂在心上的人,都会无微不至地关注。

对谁好,就好到没有边界,处处考虑妥帖,有时不惜压抑自己。

“他们对你有愧疚,那就让他们道歉、解释、补偿。”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人规定有苦衷就必须体谅。为什么要反过来担心他们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受伤?”

祁绚心疼得厉害,一想到小时候那个寂寞到只能在游戏里寻求关爱的【温】,喉咙就像被谁拧住了,几乎委屈地问出声。

他替温子曳委屈。

“……为什么不任性一点呢?”

像小孩子一样不讲道理,只因为受到了一点点倏忽,就又哭又闹、大喊大叫。像那样不会惧怕被讨厌、被丢弃,和不被喜爱的任性。

温子曳摸了摸祁绚的头发。

真的有些醉了吧,情绪起伏得不寻常,但这样急于为他声讨的样子也很可爱。

心底的失落不知不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温暖的充盈。

不是没有想过,假如徐清渡没有等到离开联邦才开始后悔,假如他们当年能顺利回来,他在五六岁的年纪重新拥有了母亲……

那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不是和现在完全不同?

温子曳曾无数次介怀自己的敏感、忸怩、口不对心。他喜欢祁绚什么都敢轻轻松松地坦白,仿佛没有任何顾虑,骨子里是从小被宠爱大的热情与温良。

可如果他不是现在的他,他和祁绚大概也不会有今天了吧。

他并不喜欢的自己,却有另一个人打心底深爱着,不愿他受到半点亏待。

世上万事,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如果这是相遇的代价,他觉得没什么不好;如果是这样,他似乎……可以喜欢上现在的自己。

“也许你说得对,”温子曳想了很多,才缓缓说,“但那已经不是我想要的东西了。”

他的声音异常柔和,祁绚没有从中听出一丝一毫的勉强。他偏过头,嘴唇差点贴上温子曳的脸颊,不解地问:

“那……你想要什么?”

一个落在额头上的吻回答了他。

“如果你觉得我在这件事上受了委屈……那就多可怜可怜我吧。”

温润嗓音在晚风中缠绕,夹杂着模糊笑音,很细微,像潸然的雨和雪,“比起其它补偿,还是换成这个更划算。”

又来了,又来避重就轻地哄他了。

祁绚拧眉:“少爷——”

随即,他看到温子曳双眸弯出狡黠的弧度,镜框上拴着的细链摇摇晃晃,使那副面容沾染了平素罕见的顽皮:

“够任性吗?”

“……”祁绚哑口无言。

温子曳忽然又正色起来:“我会说的。”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想要什么,我会说的。”他微微一笑,“当然了,就算我不说,也有人能看出来,然后他就会替我说,说完了还要想方设法哄好我。”

寂寞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因压力过重而不安的时候。

儿时他每次不高兴,就会打开那个游戏,在聊天框里顾左右而言他。每一次,都会被对面准确无误地看破,然后他的坏心情就会荡然无存。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以后也还是会这样,对不对?”

温子曳故意拖长声音,“我的——‘好朋友’?”

祁绚重重叹了口气。

他没办法反驳大少爷的诡辩,只好自暴自弃地点头:

“对。”

讲故事、做游戏、聊新的话题……从前,他就总能把哭成团的小伙伴从聊天框的冰冷文字后揪出来,他总能轻轻松松哄好他。

而现在就更简单了,因为他们正面对面地靠在一起。

比起言语,肢体动作更加直接有力。他总有办法。

祁绚撩起温子曳的额发,捂住他的眼睛,在青年微蹙的眉心还以一吻。

然后,那点忧愁就像被施展了魔法般,轻而易举从大少爷的眉宇间抹除了。

第187章 新目标 全体都有,向银月进发!……

“小曳子, 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第二天一早,告别水牦牛部落后,徐清渡向温子曳提出了这个问题。

他们正在前往争渡飞船停靠处的路上,经过昨晚聚会的一通乱闹, 相互间熟悉了不少。闻言, 符洛寒率先响应:

“先跟我们一块回太乌星吧, 北星域现在太乱了, 赤日帝国好歹安全一点!”

“符大憨说的没错。”符洛可这回总算没和哥哥呛声, 点点头道, “虽说祝琰哥还没当上狮王,手下能用的人还是不少的,找回联邦的办法也容易些。再不济,太乌星是佣兵工会的大本营,高悬赏发布任务, 总会有路数。”

他们的建议很中肯,但温子曳想了想, 还是摇摇头。

“我们不着急回联邦。”他说,问出一个斟酌已久的问题, “难得来一次北星域,在回去之前,我希望弄清楚一件事。你们……了解银月帝国的近况吗?”

他话音刚落,祁绚就几不可见地颤了下, 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紧攥成拳。

始终用眼角余光注意着他的温子曳在心底轻轻一叹。

自打来到北星域,他们就一直避免谈论到这个话题。

原因无他——离家十数年, 银月帝国实在很难安然无恙。

当初,狼王态度蹊跷骤变,戴安王妃用尽手段令祁绚假死脱身, 可她自己却留在了那个迟暮的王宫中。

饶是温子曳有意安慰,也说不出祁绚的父母还活着这种天真之言:如果这是真的,情况只会更糟、更残酷,因为那大概率是鸠人化身的赝品。

他太清楚那一丝希望的折磨,既渴望奇迹降临,又恐惧不断逼近的残酷现实。

昨晚祁绚坐立不安,好几回差点直接去找祝琰,最后还是欠缺了一点勇气。

不过,温子曳深知这件事不能逃避下去。祁绚狠不下心做决定,他不介意当回恶人,在背后推上一把。

“银月帝国?”

徐清渡瞥了祁绚一眼,清楚这是为谁问的话,不动声色。她沉吟着思索一会儿,最终遗憾地摇摇头,“这个我还真没什么消息渠道,抱歉。”

意料之外的模糊回答让温子曳微微皱眉,也引燃了祁绚潜藏在心的急躁。他忍不住开口询问:“赤日和银月,这些年里难道没有一点往来?不是近况也可以,只要是有关王室的……”

剩下的话消弭于徐清渡抱歉的神色里。

祁绚抿住唇角,这不应当。

在他还生活在宫中时,三大帝国之间的关系虽算不上有多亲近,但彼此来往密切、交流频繁。

所以,发现祝琰是赤日帝国的大皇子后,祁绚笃定他一定了解银月帝国的处境,这才惴惴不安纠结了一晚上。没想到,竟然半点消息都没有。

他不禁看向祝琰,后者走在徐清渡身边,感受到视线,顿了顿才开口:

“你说对了。赤日和银月,已经快十年没有往来了。”

“什么?”祁绚一怔,“为什么?”

祝琰没有直接回答,以一种复杂的眼神打量他:

“我算是想起来了,祁绚,难怪我觉得这名字很耳熟。你就是银月狼王从前最宠爱的那个小儿子吧?原来你没死。”

“我想想……大概就是你的‘死讯’传出后不久,狼王和王妃悲痛过度,数月不肯见人,再出现时突然下达了一个政策:切断所有对外贸易,边境全面封锁,禁止通行。”

“封锁?”

“嗯。其实,我们发现考皮族的存在后,曾派遣使者与银月、白星两大帝国报信。”祝琰说,“白星帝国也遭遇了一些问题,于是我们很快与那群老虎取得了联络,这些年一直在暗中互帮互助。但银月……在使者抵达国境的第一之间,就拦截了飞船,将他们尽数斩杀。”

祁绚眼瞳一缩:“斩来使……”

“没错,不斩来使,是三大帝国自古以来的共识。”祝琰肃穆道,“不论关系差到何种程度,哪怕正在交战,只要还留有一点理智,没有王会如此下令。”

“换句话说,”徐清渡语气凝重,“银月内部的情况,已经严重到超乎想象了。狼王在用这种手段,试图向外传达一个讯息——”

“亡国之难,勿近。”

亡国。

两个沉重的字眼兜头砸下,祁绚差点忘记了呼吸。

即便他已经花费许多年做足了心理准备,这种状况也并非没有设想,可当它快要应验时,他才发现准备得再多都不够。

他的父母,他的故乡,他的国土……

如果这些都从世上消失,他没有了来处,也失去了归途。那他究竟要何去何从?

无尽的茫然浮于心头,一丝锐利的恐惧从脊柱向上蔓延,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劈开。

祁绚的面容刹那苍白,周身一切按下暂停键般静止了。

脑袋乱糟糟的,好像想了许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犹如被森冷刺骨的水裹挟,两耳闷闷,外界任何动静都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听不清晰。

直到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将他从水底拽出。

“对鸠人来说,局面越混乱,它们越能浑水摸鱼。这不可能是它们的意愿。”

没有多余的言语宽慰,温子曳只是冷静地分析着,“而银月至今仍在封锁当中,换句话说——下达这个政令的人还活着。”

他望向祁绚,脸上毫无忧虑,一如既往地从容微笑着。

“这是个好消息,祁绚。你的父王很可能没事,你该高兴才对。”

“……少爷。”祁绚怔怔。

“嗯?”

“谢谢你。”

温子曳眉尾上挑,模样有些愠怒:“你跟我道谢?”

祁绚低低笑起来,刚才的忧虑冰消雪融。

他的神色重归平静,眼神也变得坚定。无论如何,有些事他必须去面对;同时他也知道,无论如何,都不是他一个人独自面对。

徐清渡将他们的交流纳入眼底,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兴冲冲地提议:

“要不要到玉蟾星走一趟?”

“什么?”祁绚吃了一惊,玉蟾星,那可是银月王宫的所在地,银月帝国的核心。

“你们不是想了解银月的近况吗?还有什么能比亲眼看看更直观的?”

徐清渡则越想越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说起来,考皮族很久没有活动了,我正头疼怎么揪出他们的狐狸尾巴呢。可谓一举两得!”

“小雪,”她说做就做,“【争渡号】的储备能源还有多少?能支持几回跃迁?”

丛雪淡定地扶了下眼镜:“够从冰原星到玉蟾星来返十次往上,武装也十分齐全,我们出发前做足了远行准备,你随意挥霍。”

“很好!”徐清渡夸赞一句,“那么……举手表决,同意的请伸手!”

“没有。”

“无!”

“我还没去过银月呢,好兴奋哦~”

刷啦啦,一排手臂高高扬起,仅剩没有举手的一人得到了争渡全体成员的注目。

“小绚。”徐清渡问,“你有什么意见吗?”

祁绚眨了眨眼,实在没反应过来,这件事怎么就风风火火达成了共识。

等等。

他意识到什么,转头去看温子曳。

大少爷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混入了佣兵团中,端起右手,笑吟吟地:“少数服从多数哦。”

“可是……呃。”祁绚皱了皱鼻尖,对这样的局面有点无措,“是不是太草率了?”

他不是不愿意回去看看,正相反,徐清渡提出建议时他心脏都跳漏了一拍。

可说到底,在场真正与这件事有关系的人只有他,最多再加上个温子曳。现在的银月不可谓不危险,贸然前往,要冒的可是生命风险。

他们和争渡相识不过一天,为什么这帮人……答应得这么理所当然?

“别想太多了。”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回头,祝琰微笑着,似乎很明白祁绚的心思,“争渡向来都是这样的,为的不是任何人,而是自己。”

“人活一辈子,要是事事都瞻前顾后、考虑周全的,那多没意思!”

符洛可叉着腰神采奕奕,“而且,考皮族狡诈又猖狂,哪儿能放任它们不管?之前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也对抗到今天了,现在知道了它们的弱点,还有什么可怕?”

“好久没见过这么实诚的小朋友了……”她的契约兽杨离窃窃发笑,“真可爱……”

“一想到能报上回的仇,我就迫不及待!”符洛寒手痒难耐地虚空打了一套军体拳,“大凯,你说我们直接杀上月之巅怎么样?”

“找死爷不奉陪。”大凯无语。

“我没有其他意见。”丛雪淡淡说,镜片上反光一闪,“不过先说好,你们起码得弄至少一具考皮族死后的尸体给我研究,我是指真正的死亡。”

祁绚:“……”

真真是一派乱象,各聊各的。

“喏,看到了吧?”祝琰耸耸肩,“总之就是这么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不够危险的地方,【争渡】也不屑去。”

他说这话时,秀丽无害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犀利的神气,比起抱怨更像是骄傲,深深为之着迷。

祁绚默然,该说什么好呢。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不过,要是你真的很介意——”祝琰体贴入微,“可以把这回的行动视为一场单纯的交易。”

“交易?”

瞧出白发青年面无表情背后的迷茫,祝琰不由笑出声:

“我们可是职业雇佣兵啊,只要给够赏金,哪怕刀山火海、出生入死,也会完成雇主的任务。”

“顺便说,【争渡】在业界的口碑,可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哦?”

“我想,”他的视线移向温子曳,揶揄,“你家少爷,应该很乐意为自己宝贝的契约兽支付这笔酬劳?”

“当然。”温子曳微笑着,十分阔绰地点了点头,“小钱而已,荣幸至极。”

“那就这么决定了!”徐清渡一锤定音。

话音落地,他们也恰巧抵达了目标。【争渡】的飞船静静停靠在原本赤蜥族部落的后山口,犹如一只蛰伏的巨兽。

徐清渡站在这只巨兽前,昂起头颅。

“争渡全员都有,新一任委托——”她意气风发地宣布,“前往银月帝国,打倒考皮族!”

“出发!”

第188章 小叶子 就像重获新生。

飞船在太空中平稳前行。

从瞭望台仰头往天看, 一片漆黑。星辰流动着,流速十分缓慢,让人隐约生出时间流逝也如此缓慢的错觉。

温子曳独自坐在甲板上,舱内气压失衡而产生的风拂过面颊, 宇宙浑浊静谧。

突然, 有道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

“怎么一个人呆着?”

回过头, 女人轻巧跳过脚边的障碍物, 一头短发在半空中扬起, 眼眸笑眯眯地弯出弧线。

是徐清渡。

“在这里想什么呢?”她走到青年身侧, 匪里匪气地打趣着,“小男朋友不在旁边,寂寞了?”

“他被某人的契约兽叫走了。”温子曳抬起脸,唇边带笑。他瞧着徐清渡,歪了歪头, “我以为,是你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徐清渡大大方方承认。

她也不嫌脏, 把杂物踢到一边,径直落座。

甲板昏暗, 不知何来的亮光闪烁在她眼底,清冽而深邃。她像是解释、又像征询地望向温子曳:

“因为我一直很想和你单独聊聊……可以吗?”

“可以。”温子曳一口答应,语气早有预料般平静,“聊什么?”

“这个嘛——”

徐清渡摩挲着下巴, 神情肃穆地沉吟片刻,吐出一句话: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叫‘子曳’吗?”

“?”

温子曳愣了愣, 一时间不明白该说点什么。

他预想过自己和徐清渡之间终将迎来一场谈话,就像他和祝琰先前的交谈一样。这回他无法再拿鸠人的情报糊弄过去,徐清渡大抵也不允许这样糊弄。

如此郑重地把祁绚支开, 他原以为徐清渡会说些更敏感的、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或者如祝琰一般直接表达惭愧与歉疚。

他都设想好了,一旦她道歉,说“对不起”,他马上就可以回应——“没关系,我不怪你”。然后他们冰释前嫌,彻底把这件事揭过去,就这么简单。

可他这位熟悉又陌生的母亲,似乎并不打算走寻常流程。

“子曳”……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重要吗?

一个用来称呼的符号而已,他连是谁给取的都不清楚,难道背后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含义吗?

猜不透徐清渡的意图,温子曳状似思考一会儿,谨慎地摇摇头:“不知道。”

徐清渡忽然叫:“小曳子。”

她眨眼的频率变快了,温子曳注意到,这显然是个提示。

谜底并不难解,念两声就会明白过来——子曳,叶子。温子曳“嗯”地答应一声:“谐音吗?”

但叶子又代表着什么?

一般来说,新叶是希望,落叶是归根,自然的意象怎么解释都能说得通。问题在于,徐清渡在这个名字里蕴藏了怎样的寄托?

这回温子曳思考的有些久,期间,他感到徐清渡的视线一直在他脸上滚动。

他不自在地垂下眼睫,试图让自己放松,情况却并没有变好,于是他的思绪也开始混乱了。

他搞不懂,徐清渡想表达些什么?她在渴望怎样的回答?他该说点什么才好?

温子曳迟疑着。

即便他曾研究过徐清渡那么长时间,曾自诩非常了解这个女人,此刻也不禁深感棘手。

人的内心不是数学题,没有固定的运算、正确的答案。他不希望由于错误的回复破坏两人如今还算和谐的相处,只得摇了摇头,以示告饶,静候下文。

然而没有下文。

面面相觑,漫长的对视里,温子曳后知后觉:“……没有了?”

“嗯,没有了。”说出这句话时,徐清渡看起来松了口气,“就只是谐音而已。”

温子曳眨了两下眼睛,眉心蹙起。

……总觉得被捉弄了。

但徐清渡的表情前所未有地沉凝下去,让他没办法以玩笑过渡这个话题。

她脸上的轻快消失了,转移到了她的声音里,听上去很小、很遥远:

“联邦的胚胎培养技术真的很成熟,如果忽视伦理条例,制造一个新生命只需要两场基因提取手术。这件事由温乘庭全权负责,所以,直到你‘出生’的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你。”

一个孩子能有多重?

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像一片叶子。

此前,徐清渡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我啊,不害臊地说,从小都被夸赞着‘优秀’长大。”她说,眼睛没有焦距地落在空中,“从偏远的小星球一步步往外走,一直走到中央星,同龄人别说比得过我,就算想跟上来也绝不容易。有任何争执,我总是对的;遇到难关,我也总能安然度过。我总是走在正确的最前方。”

“还在上学时,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我就是世界中心。”

这话说出口,徐清渡咳嗽两声,被自己逗笑了。

她脸上浮现出一种久经风霜后对过去不成熟的包容。温子曳大致能明白这感觉,就像他回头看五年前的自己,也觉得幼稚又笨拙,逞强得好笑。

“可以理解,”他说,“你有那个资本。”

徐清渡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是啊,任何人都这么觉得。因为我的人生,早年实在太一帆风顺了。”

她在静默之后发出感叹,“天赋、机遇、运气,这些困住许多人一辈子的东西,在我眼中都理所当然。很多事情,只要我想,我就能做到。他们管这叫优秀,可这不是,优秀是社会的正确。”

“而当我偏离社会,我就不再正确,也不再优秀了。”

她侧过头,细长的眼微微眯起,一瞬凌厉。温子曳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那场联姻。

试想,一个小家族出生的女人,仗着顶尖的精神力和过人胆魄一路平步青云,在联邦最高等学府搅弄风雨,最终被数一数二的世家瞧上,嫁入豪门,诞下继承人,从此拥有数不尽的权势和财富……是不是就像人为编造的故事一样完美?

可如果她爱上的不是那个世家家主,而是一只来历不明的契约兽呢?

如果她不愿意留在繁华的中央星,而是梦想着混迹三教九流,成为一名星际雇佣兵在宇宙中漂泊呢?

和一个涉及联邦政权核心的庞然大物联姻意味着什么,获得的好处有多无法估量,不夸张地说,只要徐清渡点头答应,与她有关的所有人的命运都会改变。

温子曳能想象到,那种“正确”会给徐清渡带来多么沉重的压力。

“自从温家提出联姻的邀请后,一切都变了。”

谈及往事,徐清渡仍有一丝哂然,“那段时间,我听到的否定比从小到大加起来都要多得多。”

“我的想法是错误的,每个人都这么说。父母、朋友、师长、族亲……”

“最可怕的是,”她转头凝睇温子曳,“他们并非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这是在为我好。为了我能过得开心愉快,为了将来我不会后悔,为了延续我从小到大的‘正确’与‘优秀’。”

“而我不愿意,是因为我太年轻、太天真,因为我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孩子’。”

她喉咙里发出两声荒谬的笑,自言自语似的,“就像忽然集体失忆,他们遗忘了我以前的所有作为,遗忘了那些连大人也做不出的成绩,遗忘了我个人的价值并不取决于我会和谁结婚。突然间,谁都能因为这件事轻蔑地踩我一脚。”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人生忽然只剩下一条路,为什么我对未来的选择被剥夺了……”

空气沉寂在她不甘的尾音中,过了片刻,徐清渡抹把脸,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抱歉,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能够平静对待了,可还是有点失态。”

她望着温子曳笑了笑,“和想象中不一样吧?我并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超人,我也会迷茫、害怕、因为他人的目光患得患失——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温子曳摇摇头。

尽管徐清渡说的模糊,但不难猜测,那一定是她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她笃信自己的正确,却要面对所有人的否定,对于从小到大听惯了支持与喝彩的人来说,那种伤害比什么都巨大。他可以理解。

很神奇,分明和印象中完全不一样。

这个女人——他的母亲——传闻从小到大都独领风骚的俊杰,徐清渡,居然也有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鲜活的人突然从完美的塑像中蹦了出来,和之前他发现她也会无措一样。

她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强大,他却反而感到两人的距离愈发拉进了。

“然后呢?”温子曳轻声询问。

徐清渡问:“你想知道吗?”

“我想知道。”温子曳扶了把眼镜,抿住唇。

不知不觉,他的心态和起初变得不同了,原本他根本不打算聊得如此深入,也不想泄露自己真实的心声。但……“如果我是因为这件事而出生的,我想我有权知道得更加详细。”

“好吧。”徐清渡笑了,“总而言之,我屈服了。虽然不是一开始。”

她的目光放远:“大概一整年的时间里,我与他们不断僵持、抵抗。”

显然那并非什么愉快的回忆,徐清渡蹙起眉,温子曳发觉她这副模样也和他很像,“那一年里,我伤透了他们的心,他们也伤透了我的心。”

“我尝试过所有可能的办法,试图让我的选择得到理解,但全部都失败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有那么固执,他们也是。没有一方愿意退让,于是我和那群人——尤其是我的父母,关系越来越紧张。”

“理所当然的,最终,我们爆发了史无前例的争吵。父亲将我大骂一通,斥责我‘不负责任’、‘不识好歹’、‘愚蠢’、‘自私’。”

“其实我明白,一定程度上,他说的对。”

徐清渡垂下头,“我之所以是我,除了与生俱来的那些东西,也和家族的供养息息相关。”

“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我绝无可能获得这般成就。眼界、学识、实践……太多东西,想不落于人后,想和那些出身显赫的大家子弟相媲美,空有天赋和努力远远不够,还需要大量金钱的堆砌。”

“【徐清渡】的存在,离不开徐家倾力帮扶。”

“因此当我有回馈之力时,绝不该忘恩负义地拒绝……这是【规矩】,也是【常理】。无论从道德层面、还是从社会层面上看,我必须为了徐家的发展奉献出自己的幸福,天经地义。”

“我明白。”温子曳点点头。

应该说“非常理解”。不会有几人比温子曳更理解这份恩惠所带来的责任,“这就是【家族】。”

“……是啊,这就是家族。”

徐清渡赞赏地望着他,“尽管我明白,我依旧不甘心。”

“我大声反驳,坚持自己的主张,认为我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来偿还我所得到的一切。可父亲只问我一句话。”

“他问我努力一辈子,是否能抵得上温家所带来的十分之一?如果不能,我就没有资格摇头。要是我还执迷不悟,就得向徐家所有人下跪、磕头、道歉。”

温子曳毫不怀疑徐清渡做得出来,事实上徐清渡的确做得出来。

“我点头说好,如果这是我欠家里的,如果这样就能将一切偿还干净换去自由,我愿意,哪怕这很丢人,哪怕会摧毁我的自尊心。我让他立刻把人叫过来。”

“他不会。”

“显然不会。这只是个逼我就范的小小威胁。”徐清渡耸耸肩,对温子曳的判断予以肯定,“不过,我的油盐不进更加激怒了父亲,他大发雷霆……闹得很难看,说得也很难听。”

“我的母亲生怕父女反目成仇,对此感到无助又难过。争执暂且平息后,她哭着问我: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谁诓骗了你、想要毁了你?”

温子曳能听出她故作诙谐的语调,看得懂她高扬的眉眼和夸张的撇嘴,底下深埋着悲哀。

他意识到,这大概比任何话都更令徐清渡受伤。

不出所料,接下来的叙述骤然变得偃旗息鼓。

徐清渡苦笑起来。

“我可以鼓起勇气对抗父亲,对抗家族,对抗我心中的亏欠感。可如果连她都这么认为,难道我坚持做我想做的事情,真的是个错误吗?”

“我开始动摇,开始质疑,我渴望有任何一个人能赞同我……我问阿琰怎么办?这大概是平生第一回我问别人该怎么办,把他吓了一大跳。”

她下意识咬住的牙关松懈了,嗓音重焕活泼,瞬间从沉重回忆中跳了出来,很好笑地问:

“你猜他知道后做了什么?”

祝琰么,温子曳想象了一下。

他这便宜小爸看模样清秀文弱,可从他对付赤蜥族的雷厉风行来看,骨子里恐怕是个狠角色。

当他弄清楚徐清渡的困境,尤其是发现她快被人从身边夺走……

“我猜,”温子曳慢吞吞地说,也有点好笑,“总归不可能是什么和平的手段。”

“他去刺杀了温乘庭。”徐清渡说。

温子曳顿了顿,虽然想象到不会和平,但也没想到竟然这么激进。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问题产生的源头?

很原始的思考方式,有点祁绚的风格,不愧都是北星域出身的兽人。

但是显然,“他失败了。”

毕竟温乘庭还活得好好的,倒是祝琰为什么还活着,温子曳不禁感到好奇,“温家没有追究吗?”

“没有。阿琰挑了温乘庭独处的时候动手,这件事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念出那个名字时,徐清渡一副“你懂的”的神色,耸耸肩,“他那个人……怎么说好呢?性格称不上正常,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深有感触。”温子曳莞尔。

“不过我必须得感谢他这一点,否则我恐怕再也见不到阿琰了。”

徐清渡撑住下巴,忽然转过脸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温子曳。

“小曳子。”她叫道,“你知道吗,才见到你时,我觉得你和温乘庭真的非常像。不是外貌的相似,而是神似。”

被水牦牛高大身躯环绕的青年,半边脸陷在毛绒斗篷的侧领里,眉眼尔雅,言笑晏晏。

那仿佛铭刻在五官上的微笑,乍一看去亲切又温柔,盯久了才会发觉,连唇角弧度都不会变化,从皮肤里沁出的虚情假意,像戴惯了的一张面具。

“说真的,我其实吓了一跳。”女人夸张地咋舌,“我知道他不会养孩子,可也没想到……居然会糟糕成这样。”

温子曳眉梢挑起:“糟糕?”

这是几个意思?

“像温乘庭不好吗?我不是替他说话,不过也许你不知道,在你离开后不久,他一跃成为了联邦最年轻的议长阁下。从能力方面来说,应该无可挑剔。”

他观察着徐清渡的神色,“还是说,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但不是讨厌的那种不喜欢。”

徐清渡眨了眨眼睛,“非要说的话——我可怜他。”

可怜,真稀罕的形容词。

温子曳有点希望温乘庭本人也能在场听听了,他期待对方的表情。

不过平心而论,那个男人身上没多少值得可怜的要素,他很意外徐清渡的评价。

“为什么?”

“失去感情是一种生理缺陷。”徐清渡说,“想必你知道他是怎么变成这副样子的。我听说温家没出事前,他还算个感情丰富的三好青年,但当我认识他时,他已经冷漠得像个机器了。”

“阿琰莽撞的刺杀失败后,他私下与我取得了联系,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告诉他了?”

徐清渡点头:“这是事实,没有不好承认的地方。更何况,很多话我早就想说出口了,见到他,就像找到泄洪的阀门。”

“我终于有机会直接和他本人声明:我不愿意嫁给他,因为我有心上人,因为我的一辈子不可能只属于中央星,我要离开这里,我需要自由。”

“温乘庭非常平静地听完了。”

她深吸口气,嗓音突然变得滞涩,“然后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这场婚姻并不必要,但孩子是必要的。”

“……他,或者说温家,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直到迎上徐清渡直勾勾的眼神,温子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话题回到了一开始,回到了自己身上。

他沉默着,皱了皱眉:“嗯。”

除了这个字,似乎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像突然从故事跌回现实,之前的津津有味立即消失,温子曳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所以你们达成共识,策划了一场虚假的婚姻。”

他慢条斯理地说,“温乘庭凭借这有名无实的关系通过联邦伦理法案审核,用你们的基因制造出了我。而你摆脱了两难的困境,着手准备雇佣兵团的事情,最后与祝琰、丛雪一起离开中央星。”

“——以上就是当初所发生的事情的全貌,是吗?”

“基本一致。”徐清渡点头承认。

“这么一来,家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名望与利益,温乘庭得到了他想要的继承人,阿琰和我也得到彻底的自由……而所要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场没什么感觉的基因手术……”

“现在听上去很可笑吧?”她闭上眼,面容讥诮,“但我那会儿真这么想。我以为这么做就能让所有人都得到满意的答卷。”

“事实上的确如此。”那双眼眸复又睁开,倒映出温子曳安静的侧脸,“计划进展得很顺利,我也不再和父母争吵,变回了从前那个令他们骄傲的女儿。鲜花与掌声以比从前更加迅猛的方式回到我身边,我又是正确的、优秀的徐清渡了。”

“我很满意,阿琰很满意,父母很满意,温乘庭很满意。所有人都满意了。”

“……除了你。”

盯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的青年,徐清渡不禁出神。

见到温子曳前,她总觉得对方是个孩子,印象一直定格在婴儿的模样上。可其实已经二十年过去了。

二十年前,她自以为找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为此沾沾自喜,一头扎进【争渡】的创立和对未来的安排中,没有去培育中心探望过哪怕一次。

她没有当母亲的实感,对她而言那并不是她的孩子,比起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更近乎一个象征性的符号。做完基因提取手术后,他们就没有关系了。

直到出生那天,温乘庭把即将出发的他们叫过去,询问她,打算叫这个孩子什么名字?

没有任何准备地,她怀里多了一个新诞生的小生灵。

婴儿发出响亮啼哭,他抱起来柔软又脆弱,却那么沉地压在了心上,让她手足无措。而温乘庭的问题,更是打她一个猝不及防。

她的大脑罕见地一片空白,眼睛慌乱地四处乱瞟,瞥见窗外飘零的树叶,下意识脱口而出:

“叶子……子叶。”

刚说完她就后悔了,作为小名或者昵称感觉尚可,但作为正式用名未免有点草率。

即便她从来没有给谁取过名字,却也很清楚,这种伴随一生的东西,应该慎之又慎、反复斟酌地决定,应该拥有丰富的寓意、美好的祝愿,而不是如此仓促地从一片凋零树叶上获得灵感,随口赋予。

但温乘庭没有任何意见,只点头:

“子曳,孩子的子,摇曳的曳,温子曳,好。”

她决定字音,他决定字形,尘埃就此落定。

她失去了修改的机会,就算能改,她也不知道该改成什么样。

她该管这个生来注定要背负众多期望与责任、人生从此刻开始就已注定的孩子叫什么?即将远行的她到底有什么资格为他取名?她的选择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太多太多的疑问在徐清渡脑海中盘旋。

当按照原计划登上飞船,却找不到想象中应有的兴奋和轻松时,徐清渡才惊觉,从那天起,她耳边一直回荡着那个孩子的哭声。

他被温乘庭从自己怀里接走时哇哇嚎啕,感情之充沛,和他的父亲一点也不像。不像温乘庭那个扮演着寻常人类的冷漠机器。

……像她。

是她创造了这个生命,是她把他带到了这个世上,他们流淌着相似的基因。

所以,如果她不希望人生被束缚在责任中,她又凭什么觉得这个孩子希望?

她可以想无数理由来反抗肩头的枷锁,然后逃走,可她凭什么觉得一个孩子可以?

“你让我发现,其实问题一点都没有解决。”

徐清渡自嘲一笑,“自以为找到了正确的办法,其实只不过是在逃避而已。一个孩子不应该出于“爱”以外的理由而诞生,我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但……就像你知道的那样,已经太晚了。我失去了最后一个补救的机会。”

她抬起头,看着温子曳,看了很久。

“——我很抱歉。”

温子曳下意识张了张嘴,事情最终还是按照他预想的方向进行了,奇怪的是他却无法说出那句轻飘飘的“没关系,我不怪你”。

他做不到。他竟然做不到?

温子曳不禁升起一股对自己的恼火,他以为他已经足够成熟,早就能平静地接受这一切了。

可到头来,他和那个魔怔般打探着有关生母消息、在反复的揣测中擅自期待又擅自失望的六岁幼童有什么区别?

因为他与徐清渡共情了吗?不仅仅是她本人,还有她口中那个听上去处境可怜的孩子?

“没你讲得那么糟糕。”

急于反驳心底迟疑,温子曳沉声搬出不知说服过自己多少遍的理由,“我接受了比谁都良好的教育,享受到寻常人家难以想象的富贵与权利。就像你所说的,正因受惠于这一切,我才是今天的我。”

他暗自握拳,声线转冷。

“如果你要将之称为‘错误’,与否定我无异。还是说,我确实让你失望了?我像温乘庭,所以你也可怜我?”

这突如其来的怒意让徐清渡一愣,她抬眼盯了满脸风雨欲来的温子曳一会儿,忽然“扑哧”笑出声来。

温子曳被笑懵了,而徐清渡抓了抓头发,长舒口气:

“哎呀……你终于肯对我发火了。”

“什么?”温子曳蹙眉,他在徐清渡面前似乎一直节节败退。

“说你像温乘庭,那只是第一印象。”徐清渡摇摇头,“多说两句话就会发现,你和他一点也不像——你比他柔软太多了。”

柔软,这对温子曳而言也不是什么好词,和软弱没什么差别。但徐清渡一副理所应当“我在夸奖你”的样子,又令他无法辩驳。

“出发前来冰原星的路上,我想象过很多遍你我见面会是什么样子。我在你的人生里完全缺席,什么也没给你留下,现在却忽然跳出来自说自话,很莫名其妙吧?”

徐清渡说:

“也许你根本不知道我还活着,会被吓一大跳;也许你会责怪我、对我发脾气、不认我甚至憎恨我。什么情况都有可能,毕竟,我不知道你长成了怎样一个人。我已经准备好面对一切可能性了,但你表现得比我预想中任何可能的情况更好。”

“你轻而易举地接纳了我,我的恋人、我的朋友。你承认我的身份,包容我的接近,耐心听我解释当年发生的全部。”她语气逐渐无奈,“你像是对我毫无芥蒂,让我简直有种错觉,好像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好像我们可以就这样相处下去……”

“为什么不行?”温子曳终于找到机会反问,“你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你没有后悔吗?难道你是故意不回来见我的吗?”

“退一万步说,好,你是!那又如何?谁规定母亲一定要爱自己的孩子?谁规定了她不能更爱自己?”

“……”

徐清渡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怜爱,她轻声喊道:“小曳子。”

“你在用道理说服自己。”

温子曳身形一僵,对上她清凌凌的眼珠,瞬间感到自己被看透得彻底。

“你不是温乘庭,不需要学着他的样子做事。用理性操控情绪,这只是在勉强自己。”徐清渡说,“长此以往,反而会导致一段关系的崩塌。”

“我不会——”

“即便你能做得很好,”徐清渡打断他,“你的心也会受伤。”

她仰头看向廖阔的天:“诚然,你说的有道理。我当然可以有我的理由、我的选择。我说我后悔离开中央星,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但即便没有遭遇虹吸空洞被困在北星域,我恐怕也不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在你和我之间,我早已做出选择。我是个自私的人。”

“每个人心中都有远近亲疏,只是很少有人会面临这种选择。”温子曳下意识说,“换作是我,我也会选我自己。”

“我很高兴你能理解我。”徐清渡微笑起来,“所以,我也想理解你。”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我……”

在她比任何时候都更认真的注视中,温子曳无法再敷衍自己。

他是怎么想的?

温子曳低下头,指腹抵着眼镜,调整了番呼吸。他鲜少对祁绚以外的人敞露心扉。

“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六岁,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有母亲。”

徐清渡未曾病故,这件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却也不是什么大秘密,至少徐家心知肚明。

因此,他们对待温子曳的态度十分奇怪,能避则避,提及徐清渡时也总小心翼翼的,很快就被过分敏锐的孩子发觉了端倪。

比起“我没有妈妈”,“妈妈不要我”显然是一个更为沉重的打击。

前者,他尚可抱有一份自我安慰的幻想:他的母亲只是去世了,如果她还在,也许温乘庭就不会那么冷漠,忙碌到十天半个月见不了一次面;如果她还在,一定会像其他人的母亲一样爱他,这天经地义。

可幻想被打破了,以一种最令人失望的方式,让他的存在如此尴尬、如此可笑。

“就像你猜测的那样,我埋怨过怒,讨厌过你,也恨过你。”

温子曳说,承认这点让他觉得丢脸,他闭上眼睛,“我非常不甘心……难道我做的还不够好?我比别的孩子差劲?我不讨人喜欢?”

“我想我至少要知道为什么,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你是怎么想的。”

“所以你才这么了解我。”

听见徐清渡的小声惊叹,青年长长的眼睫动了动,嘴唇抿了起来:

“我了解你,又不了解你。我想象你的模样,揣测你的内心。然后我发现你的人生的确不需要我,你不是那种甘愿囿于家庭的人。你是成熟的、精明的、理智的、正确的,所以你一定是在深思熟虑后做出了这一决定——毕竟,你不爱温乘庭,当然也不会爱我。你追求了你所希望的未来,这才是天经地义。”

“然后这件事就结束了,到此为止。我结束了对母亲的幻想,认清了现实。”

徐清渡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这种平淡的态度让温子曳好受不少,很多东西,也能更自然地脱口而出。

“但是……在那之后,我反而没办法继续讨厌你。也许了解你的人都没办法讨厌你。”

眼睛眯开一道缝,星光渗进来,温子曳悄悄瞥向徐清渡。

“你太耀眼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就会想到你。虽然那只是我对你片面的认识,但你,的确曾充当过许多次……我的底气。一想到我身体里流淌着你的基因,你的血脉,我就觉得我能做到,然后我真的能做到了。”

“所以,”他顿了顿,“说我完全没有怨言,那不可能,但我的确不怪你,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徐清渡缓缓点头,声音怕惊扰什么一样轻:“嗯……我知道了。”

她接受了他的意见,温子曳心中仿佛落下一块大石:“更何况,你不是什么都没有留给我。”

“这副眼镜、终端,还有你的八音盒,你小时候的游戏、玩具、童话书。除此之外,你还给我写了一封信……”

在徐清渡本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它们帮过他许多忙,给他的童年带来过关怀与慰藉。

那封口吻如同友人打趣般的信,更是一度改变了他的想法,让他意识到自己其实在徐清渡心中并非不值一提……

“等下——等等等等!”

错愕的叫声打断了温子曳的回忆,他睁开眼,望向徐清渡,只见她一脸疑惑地问:

“信?那是什么?”

“眼镜和终端是我给的没错,可也只有这个了。那会儿我浑浑噩噩,走得仓促,临走前才想到该给你留点东西……”

“什么?”

温子曳猛地一怔,不可置信。

“可是……那确实都是你的东西……”他睁大眼睛,茫然自语,“如果不是你……那会是……”

他们不说话了,心底同时浮现出同一个名字。

——温乘庭。

温子曳的手指忽然有些抖,他突然记起来,这些东西,的确都是那个男人以“徐清渡遗物”的名义交给他的,在他开始探究徐清渡的存在以后。

这太离谱了,太超乎想象了——温乘庭,那个失去感情、只为家族服务、没有一丝温情的机器,他生物学上的父亲——他会有这样细腻的心思和空闲,替他找来徐清渡幼年时的物品,甚至模仿徐清渡的口吻亲手写了一封信?

从未想过的可能性,颠覆了他从小到大的认识,很难形容这是什么滋味。

如果说温子曳曾渴望过母爱,父爱,则是最初开始就不曾奢望过的东西。

那个眼里只有工作,活像被定死了程序的家伙,他看待他就如同看待下一枚嵌进联邦政权的齿轮。

温子曳一直以为,温乘庭对他的期望,完全出乎于对自己培养出下一任机器的信心。

那和一个父亲对儿子的认可无关,难道不是吗?天底下哪有父亲在听闻孩子精神力崩溃后看望的第一面,会对他说“家族的继承人不会变更”?

“是吗……这样啊。”

徐清渡喃喃,“那家伙,原来也不是一点感情都不剩了。”

她的话令温子曳的胸口突突跳动起来,他捂住脸,试图遮挡失控的表情。

徐清渡看着他,犹豫了下,还是靠近一点,手轻轻搭在青年弓起的脊背上,抚摸一只受惊的小猫一样,缓慢地拍了拍。

“小曳子。”

她说,“我和他,我们恐怕是世上最失败的父母了。”

“即便如此,你依旧成长为了这样出色的人。既不像温乘庭一样冷漠,也不像我一样自私。”

“你比我们要柔软得多,优秀的多……我很高兴能见到你,也很骄傲,能有你这样的孩子。”

“……我猜,温乘庭肯定也这么想。”

这无疑是极高的赞赏。

温子曳心中仿佛有巨石落海,潮起潮涌,难以平息。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东西,他的童年、他的少年,他直至目前的人生,对双亲的空缺已习以为常。

而就在今天,就在这短短时间里,全部变得不一样了。过去不敢奢望、早已放弃的,突然从无到有,成几何倍地返还给他。

关怀、肯定、认可、赞许……还有……

爱。母亲的爱,父亲的爱。

“这算什么?”

温子曳在心底问自己,没有答案。背上传来轻柔的力道,他感到眼眶微热,却又有点想笑,他猜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很奇怪。

好久,他才喑哑作声:

“你说的……‘优秀是社会的正确’。”

“嗯,是啊。”徐清渡点头,奇异地理解了他的意思,“可社会是由人所构建,念错读音的字,错的人多了,就会变成对的。也许你觉得过于感性很糟糕,但我说它是非常宝贵、非常优秀的品质——它总有一天会是,我保证。”

“就像……嗯。”

她想了想,飒然一笑,“我一直管你叫小曳子,不是因为我忘记了,这是当年的我多么草率就确定下来的名字。”

“我用它来提醒自己,也用自己赋予它新的、更好的含义。比如说……”

她伸出手,猝不及防揉乱了温子曳的脑袋:

“这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名,不是吗?”

连串的笑声在瞭望台上响起,温子曳也不知道哪里戳中了徐清渡的笑点。

他将碰歪的眼镜扶稳,看着天幕下乐不可支的女人,像是被她的欢快感染了,唇角莫名冒出一点弧度。

说来很不可思议。

二十六岁这年,他好像突然重新有了父母。

第189章 产业链 进入银月的办法。

“什么?三千万?你怎么不去抢?!”

骤然拔高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地下市场中, 仍因内容招惹来不少侧目。

男人不得不将斗篷兜帽再次往下拉了一点,忍耐着怒气和老板低声争辩:“之前说好……每个人三百万,哪有突然翻倍的道理?”

“最近风声紧,就这个价。”

老板轻蔑地掀起眼皮, 视线掠过面前藏头露尾的三人, 嗤道, “出境名额可不是什么好搞到手的东西, 不信你去问问, 回风星除了我费犬, 谁还有这人脉?三个人三千万,便宜你们了!没钱就别惦记,穷鬼。”附赠一个鄙夷的眼神。

“你!”

男人气得不轻,手臂却被旁边两名女性一左一右地拉住了。

“阿弟,别冲动。”年轻的声音清清冷冷, 劝住男人后,转向老板, “给你三千万,确定能把我们送出封锁线?”

“当然了, 做生意要讲信誉。”老板拍着胸脯吹嘘,“你们可不是唯一找上门的,先前经我路数顺利走掉的,何止上百个?”

“小姑娘, 我也不是乱诓,现在银月内乱, 多少人都想到外面避避风头,之前跑了几个达官显贵,可把狼王陛下气得不轻。回风星毗邻赤日帝国, 免不了受牵连,最近查得是越来越严。”

“再这么下去,别说三千万,给我三个亿我都不敢做!有钱也得有命花不是?”

女人没有被他天花乱坠的诉苦打动,但也没有试图反驳,只点点头:

“我知道了,不过,短时间内凑齐三千万,这不可能。”

她微微一顿,将另一边略矮小些许的女人往前轻推,“她一个人走,一千万足够了吧?”

“等等,小零……!”

一个人的抗议显然得不到效果,姐弟俩相视一眼。

“能走一个是一个。”男人咬牙点头,“我们回头再想办法。”

他继而凶神恶煞地望向老板,“喂,你该不会还想坐地起价吧?我是…穷鬼不错,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可想好了再说话!”

虽说看不清脸,但男人身形高大,嘴唇下獠牙锐利,发起怒来别有一种难言的威慑。老板咽了咽口水,怂了:“行,一千万一人,你们现结。”

“钱不是问题,但我有额外要求。”女人说,“我们必须亲眼看着她穿过哨塔,坐上飞船。”

“这个——”

老板眼珠子尚未为难地轱辘转过两圈,对面就不容置喙地给出了满分答卷:

“加一百万。”

“……成交!”

*

“那儿就是银月帝国的封锁线。”

在宇宙中徜徉两个月后,“争渡号”终于接近了银月边境。

徐清渡打开电子地图,指尖在某处划出一道弯弧,“以争渡号目前的速度,大概半天便能抵达最邻近的哨塔。”

温子曳朝窗外望去,尽管还未进入辖区,这边的气氛已和之前大不相同。

透过舷窗不再能看见飞行器或者补给站点,遥遥的,一条亮银色“飘带”星河般斩头露角,在寂静而黯淡视野里格外夺目——那是由成千上万座哨塔连绵一片的风景。

“原来它长这样。”

他身边,祁绚站在舷窗前,声线低沉。

“哨塔是银月的太空军事基地,由我大哥负责主持建造……用于防卫边境。以前,我从父王那儿看过设计图。没想到,今天已经有如此规模了。”

“大哥?”

温子曳毫不费力地从记忆中找到了这么个人,“祁铭背叛你后投靠的对象,你同父异母的长兄?”

“嗯。”祁绚点点头。

“他叫祁斌,是父王与先王后的孩子。”见温子曳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祁绚下意识多说了两句,“除了他,我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都是先王后所生。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关系不错,但和我都不太对付——尤其是长兄。”

倒也正常,毕竟涉及到王位继承,很难有人能在天资横溢、备受宠爱的弟弟面前保持平静。

“我记得你也不喜欢他。”

温子曳想起来,以前他们聊天时祁绚曾提过一嘴,抱怨哥哥姐姐很烦云云。

“我当然不喜欢。”祁绚理直气壮,“我不喜欢所有不喜欢我的人。”

“他总是针对我,还有母亲……明明我们从来没招惹过他。在祁铭那件事之前,他就总爱跟我明里暗里比这比那,明明大我二十来岁,一点也没个长兄的样子。”

回忆起从前的不愉快,他嫌弃地皱皱鼻子,轻哼一声。哼完却又垂下眼睫,语气怔忡。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儿时幼稚的喜恶离他太远了,比起曾经的种种龃龉,他更希望那些讨厌的哥哥姐姐们还安然无恙。

“就是那件事后,父王将哨塔的监修权交给了大哥。他离开玉蟾星,前往边境……后面我和他几乎没再见过面。”

祁绚说,“祁铭一直跟着他。银月的混乱,很可能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温子曳点点头,眺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如果说从那个时候狼王就开始建造防卫哨塔,是不是代表他早有封锁之心?

看来,这位银月国主对鸠人的存在并非完全一无所知。

舱门打开,丛雪拿着一摞纸质报告走进。

“我联系佣兵工会交流了一下现有情报。”她将手里的东西人均一份发下去,“银月的封锁非常严密,这些哨塔的巡查强度高、范围相互覆盖,找到漏洞偷渡不太可能。”

徐清渡飞快翻阅了遍报告,摸着下巴“啧”地一声:

“看样子,各个哨塔的数据都会直接上传中央系统,并不孤立。有什么问题,立刻就会被发现,然后群起攻之……唔,强闯的方案也pass,比想象中还要棘手啊。”

打草惊蛇倒还算轻的,问题是他们中除了身份敏感的祁绚,还有祝琰在,一旦被发现,很大概率会上升为帝国之间的矛盾。

“真的假的?这么谨慎……”

提议强闯的符洛寒遭到否决,整个人都蔫了不少。他懒得看手里那叠厚厚的情报,嚷嚷道:

“明着来不行,偷着来也不行,那还有什么办法?我想不到。”

“蠢货闭嘴。”符洛可给了他脑袋一下,“没人指望你这个脑袋被肌肉灌满的笨蛋,听老大和小雪怎么说。”

“小曳子。”

而徐清渡却先看向温子曳,“你觉得呢?”

“三个办法。”

报告不长,很快就翻完了,温子曳推了推眼镜,不紧不慢地梳理着思路:

“这些哨塔的科技水平不高,采用的侦测手段为视讯号。如果给争渡号添加隐形模组,就能躲过它们的侦测。或者知道巡查仪的具体结构,可以制造出相应的屏蔽器。”

“隐形模组是联邦那边的新技术吧?”

丛雪摇摇头,“很遗憾,北星域没有那个技术,也没有支持制造的条件与时间。而想知道巡查仪的结构,就必须进入哨塔,要是我们能做到,也不至于停在这里商讨了。下一个。”

温子曳颔首,翻过几页:

“情报上说,银月帝国封锁多年不允许通行,但事有例外。”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侧头望向祁绚,后者眼里掠过一丝杀意:

“是祁铭。”

“他还在找我。”祁绚放下报告,面容冷峻,“银月境内没有我的行踪,当然要去境外找。看来,他现在的权力可大得很,能直接无视最高政令。”

“啊,我明白了!”

符洛寒眼睛一亮,“我们强闯不了哨塔,但可以守株待兔,打劫他麾下的飞船!只要做的干净,没人会知道是我们!好好好,这个我喜欢!”

祁绚闭了闭眼,尔后摇头。

“抱歉,少爷。”他道,“这固然是个办法,但有风险。稍有不慎,我们就会和祁铭——和鸠人直接对上。”

“我想杀了它……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过于冷静的态度让温子曳稍感意外,目光不禁放柔。

他知道祁绚并不害怕与鸠人直接交手,但相比心中仇恨,这只心软的雪原狼永远会优先选择身边之人。

“当然。”温子曳微笑,“我本来也不打算采用这个方案,就优先级来说,这是最末等。”

“你倒是也动脑瓜子想想啊,符大憨。”

符洛可又开始敲哥哥的脑袋,“说着简单,人家的飞船哪是你说遇上就遇上,说劫持就劫持的?我们有多少时间慢慢等?”

符洛寒龇牙咧嘴,他的契约兽长叹口气,弥补上搭档的智慧:

“果然还是第三个吧。”

“无论从可行性还是安全性来说,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丛雪表示支持。

祝琰也点点头:“我同意。”

符洛可举手:“同上!”

“那就这么决定咯?”徐清渡笑眯眯。

“等等?慢着?发生什么了?”符洛寒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我漏听谁讲话了吗?什么方案?你们都知道什么了?”

“没关系……”角落里,杨离幽幽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听小可他们的,应该没问题……”

“不可能啊。”符洛寒一脸怀疑人生,“什么时候符小可这么聪明了?她跟我智商分明是一个水平!”

“但凡你俩看一眼小雪给的报告……”符洛可翻了个白眼。

“好了。”徐清渡拍拍手,几个活宝这么一闹,气氛轻快不少,她笑着制止进一步的玩闹,“其实说来很简单。人不是机器。”

“银月帝国的封锁线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并非全部由程序控制,每个哨塔都有军官驻守。”

“银月内乱,里面当然会有人想出来……这么一来,就给了他们从中牟利的机会。”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温子曳抽出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桌面中央。

“在编α63号哨塔,韦德上尉,这行的惯犯,收取大额金钱,将人偷渡出境,十年间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如果消息可靠,下一次放行……就在明天。”

第190章 一家亲 倒霉的上尉。

天光熹微时, α63号哨塔准点进行了交班。

韦德走进办公室,脱下军帽随手扔在操纵台上,一边哼歌,一边给叼着的烟卷点上火。烟雾缭绕中, 他眯起眼, 神情惬意。

“韦德上尉, 容我提醒一句。”

还未离开的同僚见状, 忍不住开口, “最近发生了不少大事, 上头抓得严,你可别在这紧要关头掉链子……”

不等他说完,韦德便挥了挥手,打断道:“这话说的,掉什么链子?我这么老实本分的人, 可不敢搞小动作,你别瞎说啊!况且我们这边又不是重要据点, 出问题哪里轮得到α63,你就放心好了。”

同僚犹豫一番, 还是没有把话捅破。

对于这位同级平日里的小动作,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就像韦德所说,小打小闹, 谁会在乎?可不知为何,今天他有种格外不好的预感。

“算了, 你自己注意点,我走了。”

他身影刚一消失,韦德就不屑地吐出一朵烟圈:“婆婆妈妈的, 烦死了。自己胆小还想拉上我,没门。”

座椅转了一圈,他想到马上就要到手的巨额资金,不由笑逐颜开。

七点整,报时器滴滴作响。他随手摁下一个按钮,打开了哨塔的出入舱门。

很快,几道身影踏出通道,站在了这间除却上尉、理应不该有任何人进入的办公室中。

韦德随意一扫,眉头微皱。

“费犬。”他嗓音低沉,不怒自威,“你不是说,这趟只有五个人吗?”

“是是,上尉,就五个。”

地下集市里鼻孔朝天的老板,此刻满脸谄媚,陪着笑,指指身旁两个斗篷人,“他们是我之前和您提到过的,家属,多付了些钱,只来看看,不上飞船。”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韦德点点头,目光在其中明显是男性的家伙身上一顿。

奇怪,他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这身形好像在哪里见过?

“怎么藏头露尾的?”他盯着那人鼻孔出气,“把帽子摘了。”

“……我想我们有保留身份的权利。”黑袍男压低嗓音。

“哦?”韦德没料到他会拒绝,眉梢抬起,“不肯暴露身份,难不成你们是帝国通缉犯吗?”

“阁下应该没有规定,通缉犯不允许出境吧?”男人并不让步,态度出乎意料的强硬,仿佛合该如此。

这种发号施令惯了的口吻,以及隐约熟悉的声线,令韦德进一步加深了怀疑。他深深皱眉,思索着熟悉的来源,然而思路尚未成型,就被一道尖锐的喊叫打断。

“韦德上尉!”

一个身材矮小圆润的老头嚷嚷道,“开什么玩笑,你竟然允许通缉犯和我们一道坐上飞船?这不行!太危险了!谁知道他们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我可是交了全家的钱,你得保证我们能顺利离开!”

充满颐气指使的语气引走了韦德的注意力,等看清说话的人是谁时,他不由露出一个略微讥讽的笑容,故作惊讶:

“瞧瞧这是谁——朱华公爵,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矮小老头重重哼了声,按捺住不快,但刻在骨髓里的高傲仍然透过语气流露出来:“这还用问吗?狼王现在不知道发什么疯,又是封锁银月全境,又是加强刑罚、胡乱处决的,我看他脑袋有问题!再这么下去,谁知道会不会找茬找到我身上来?不走难道留着受罪吗?”

韦德还没说什么,斗篷男就忍不住开始冷嘲热讽:

“我当有什么高尚的理由呢,平时亏心事做多了,看到狐朋狗友们接连倒霉,吓破胆子了吧?”

“你!”老头满脸涨红,梗着脖子瞪向韦德,“上尉,听听,这种生活在阴沟里的家伙根本没有任何知性与德行可言!我严重质疑他们的跟来的目的,以及拒绝让他的同伙上飞船!”

“这我可说了不算。”韦德耸耸肩,“他们也给了钱——虽说是一人份。”

闻言,朱华公爵就像斗胜的公鸡般昂首挺胸:

“我说呢,原来是连赎身钱都付不起的底层。韦德上尉,我多出一千万,这艘飞船我包场,如何?”

“这个嘛……”韦德眼睛一亮,状似犹豫。

“两千万!”朱华公爵不假思索,反正银月的货币,等离开后也没地方流通,“除此之外,这个也可以给你。”他摘下小指上的戒指。

韦德接到手里看了看,嘴角上翘,转头看向那边三个沉默的斗篷人。

“很遗憾,这位客人。”他说,“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如果你出不起更高的数额,我只能请你们离开了。”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这回开口的,是旁边的较为高挑的女性。古怪的是,韦德再次感到了没来由的熟悉。

他心脏突突跳了两下,仿佛某种预兆,难不成,这些人其实很危险?

可他转念一想,自己可是帝国千挑万选出的精英,就算对面闹起来,想要制服也就轻轻松松几分钟的事,能翻出什么水花?

戒指在空中转过一圈,被攥进掌心。韦德不以为意地作出回答:

“做了又如何——”

面前掠过一阵风。他的眼睛眨动一下、两下。

脸颊一痛,似乎有什么气味腥锈的液体缓缓流淌,伴随着后知后觉的疼痛。

韦德这才注意到,他竟在一瞬间被放倒在地,男人沉而有力的臂膀与膝盖顶住他的四肢,探出指尖的利爪切豆腐似的割破皮肤。

这不可能!他整个愣住,不敢相信自己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眼神瞟向两旁,试图找到可乘之机,然而却绝望地发现同样被摁倒的朱华公爵——以及他的妻子、儿女,还有费犬。

相较而言,他似乎更幸运一点,因为显然那个女子更为心狠手辣。

老头连叫嚷声都没有发出,喉管割破,发出“嗬嗬”气音;其他人也晕倒在地,没了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由于动作过大,女人的斗篷被风带开,一头苍白如雪的秀发云朵般飘出,令韦德的大脑随之变得一片空白。

白色。

白发。

她……他们是……

“韦德,这名字有点耳熟。”男人的声音幽幽传来,不再刻意压低,变回了原有的清朗,“你在我麾下干过吗?”

韦德僵着脖子,一寸寸从白发女人的背影上挪回视线,和白发男人四目相对。

他露出了和已经咽气的朱华公爵一样的表情:双眼圆睁,喉咙嗬嗬作响,半天才发出艰涩的声音:

“大皇子……殿下?”

“您不是——不是已经——”

“死了,是吗?”男人露齿一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阴冷,“你觉得我会被祁铭那个二五仔扳倒?”

“不!”韦德惊叫,“祁斌殿下,我曾是您的直系下属,怎么可能盼着您……”

“行了,少说废话。”

女人转过身来,那张线条流丽的脸因沾了血,愈发冷艳。

韦德快背过气去了——一个祁斌就够他喝上一壶了,居然还有个比大皇子更雷厉风行的大公主,银月还未封锁时,祁零的凶名可是连赤日和白星都有所耳闻。

“阿弟,你要留着他?”

果不其然,祁零一张嘴就令人魂飞魄散。

“我可搞不来这玩意儿。”祁斌朝操纵台努努嘴,“阿姐,你会吗?”

“你在开玩笑?”祁零嗤了一声,走到操纵台边,盯着密密麻麻的键位按了按太阳穴,“这种东西可不在我们的学业范围内。联邦传过来的偏门玩意儿,兄弟姐妹里,也只有‘那家伙’会钻研吧。”

祁斌扯了扯嘴角,嘀咕:“早知道当年不嘲笑他旁门左道了……”

他们迅速瞥了眼角落里最后一个斗篷人,又不自在地挪开目光。

这副模样令韦德愈发目露绝望,他颤颤巍巍地探头,这位又是何方神圣?

斗篷人走过来,她同样是一位女性,身量教祁零矮上不少,姿态端庄。

她站在操纵台边,放下兜帽,露出温婉的侧脸,像是想起什么,眼底流泻出柔和的怀念:“他有一个联邦朋友,教过他很多东西。”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出现之人依旧超乎韦德的想象。

“戴安王妃……?”

戴安转过头,俯瞰着地面上的他。即便是如此高高在上的姿态,她也不会予人傲慢之感,神情宁静而温和:

“小斌,先放开他吧。”

祁斌皱皱眉,小声警告两句,依言松开手。

韦德恍恍惚惚地站起身来,眼前发生的一切都颠覆了他的认识。

如果记得不错,大皇子一脉与王妃向来不对付,他们怎么会混在一起?大皇子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听她的话?

究竟发生了什么?

“韦德上尉。”

被轻柔的呼唤叫回神思,韦德紧张地看向王妃。

“王宫出事了,是陛下把我送出来的。”戴安说道,“现在,我们必须尽快离开银月帝国,还请你助我们一臂之力。”

“您……您客气了。”

韦德诚惶诚恐地答应,他哪敢不答应,后头两个凶神还盯着他呢,“我这就打开通行道,安排离境的飞船。您打算去什么地方?”

“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一会儿跟我们一块上飞船。”

祁斌冷声,“记住,你可以耍小心思,偷偷触发警报或者向上级通风报信,但在我死之前,一定会先要了你的命!”

“不敢!”韦德快哭了,他不就暗度陈仓挣点外快吗?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大皇子与大公主一左一右地监督下,他向操纵系统输入指令,很快,一艘小型汽艇从舱内释放出来。

几人陆续登上飞船。

“啧,本来想偷偷把安姨送出去的,这下好了。”

终于落座后,祁斌面朝窗外,隔空对公爵的尸体啐了口,又瞪了韦德一眼。韦德缩了缩脖子,总觉得大殿下变化不少。

“能一起走,也是好事。”戴安说,眼中忧虑一闪而过。

“只希望此行顺利……”

飞船伴随着隆隆声,从哨塔出发,慢慢远离了银月帝国的边境线。

回风星在视野内越来越小,舱内不再有人说话,对未来的迷茫同时覆盖在所有人心头。

然而,这股惆怅的氛围还未持续多久,就被一声响亮的炮轰击碎了。

火舌擦着舰身窜过,在太空中炸出一朵漂亮的烟花。不损一分一毫,却带来剧烈的摇晃和震动,祁斌抓住座椅,怒吼:“这又是什么情况?!”

“大皇子殿下,敌袭!是赤日的飞船!”

韦德惊叫起来。

“可恶。”祁零对这方面知道得更多一点,咬牙,“我们有多少武装?”

“大公主殿下,这只是哨塔的一艘备用汽艇……”韦德欲哭无泪,他怎么就这么倒霉!还没出狼窝,又入虎穴,这下小命可算完了。

“别着急。”戴安脸色苍白,但还算镇定,“刚刚那一下只是威慑,没有破坏飞船,看来对面有交流的意愿,并不打算上来就伤人。”

“既然这艘飞船价值不高,说明他们不是为钱财而来,很可能有其他目的……韦德上尉,能联系上吗?”

她的话音刚落,飞船的广播就滋滋响起。

【喂?喂喂喂?听得到吗?……什么破飞船,好老旧的型号。】

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些失真。

戴安定了定神:“可以听见,请说。”

【哦~还挺镇定的嘛,那我就直说咯。】

那边顿了一下,笑吟吟地开口:

【你好,打劫。】

【人和飞船,全部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