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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狼成犬 扇九 29101 字 24天前

“你不怕我,我也不怕你。”

祁绚冷笑,“像你们这种占据别人身体的寄生虫,连最基础的作战能力都欠奉,杀多少次都易如反掌。”

“再说……”

他打了个响指,一阵刷啦啦的响动后,不远处忽然冒出几排黑洞洞的枪口,“谁磨死谁,可还不一定!”

二号愣了愣,意识到他果真早有准备,脸色顿时有点难看。

它可没天真到觉得那只是普通的武器,芬里尔居然已经有这么多定下契约的兽人了?

虽说只是一群小虫子,还不能给它造成致命威胁,可多了也很烦人。

但……

眼神闪烁,二号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准确来说,它对上祁绚幽幽的眼睛,这是一场赤.裸裸的阳谋。

温子曳不在这里——多难得!错过这一回,想再与祁绚单独交锋无异于痴人说梦。

留下,就是赌上彼此的性命。

要么它被困死,雀巢多年来的布置功亏一篑;要么祁绚亡于它的爪下,这颗星球上再也没有能阻拦它的家伙。

最重要的是,那枚它们找了许久的S+级能源结晶,很可能就在对方身上……

不得不说,哪怕有一定风险,二号也心动了。

像是看穿了它的动摇,祁绚道:

“很公平,不是么?用实力说话,成王败寇,在今天彻底做个了结。”

“呵呵……了结?”

二号缓缓抬头,“还真是天真,我何必跟你玩这个危险的游戏?主人身亡,契约兽也会一并死去,只要我回到无间峡谷,杀了温子曳,你也会跟着没命!”

“现在才意识到,太晚了。”

祁绚摇头,“苏裘的那具身体已经被少爷挫骨扬灰,你也能感觉到吧?没有载体,你不可能在无间峡谷复生,等你赶过去,少爷早就离开那里了。”

“你想杀掉我,现在只有我给你的这一个办法。”

他眼神轻蔑,“难道你怕了?要是这样,就夹着尾巴滚回你的老巢!”

“……”

“……嘿嘿……”

片刻,二号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拙劣的激将。你以为,我会像那帮蠢货一样上你们的当,被你们耍得团团转,然后掉进早就设好的陷阱里?”

“我不会和你打的,祁绚,这不是我擅长的范围。”

它幽幽说道,话锋一转,“不过,我当然也不会放过你们送上门的大好机会。”

“你给的两条路,我一条都不会走……相信敌人的话,只会自掘坟墓。”

“最后,我再教你一个道理。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留下后手,这是我……二号的习惯。”

男人眼中狡诈的光逐渐熄灭,尽管还在微笑、说话,却较刚刚要死板许多,就像早早设定好的程序。

“姓萧的身上,可有我植入的一部分血肉。无论何时,我都能借他的身体重生——”

“你说什么?!”

祁绚面色骤变。

“真是不自量力!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就在这里无能为力地祈祷吧,祈祷你的主人还安然无恙,能够从我手下逃脱,祈祷自己还有命活……呵呵……呵哈哈哈哈!”

没有任何多余的反抗与挣扎,空空荡荡的躯壳滑落在地,成为一具被抛弃的副本。

祁绚上前验了一下呼吸。同样的当居然

“走了。”他铁青的脸色重新镇定下来,朝后打了声招呼,“抬走,彻底焚化。”

“是!”

“呼……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仪式台旁的地道打开,余其承从中走出,摸了摸“祁绚”的脸,确认道,“没有受伤吧?”

“——阿行?”

“没有。我都躲开了。”

兽人将衣领上的另一枚纽扣摘下,容貌一阵晃动,现出少年阴郁的脸。

他捋起衣袖,拆掉藏在袖摆下的力量型附着装甲,松了松有些发麻的手腕。

“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还是留给它自己吧。”

蓝行冷哼一声。

“都说了,同样的当居然能上第二遍,还真是蠢到没边了。”

第176章 背叛者 强强联手。

无间峡谷。

回风穿过开裂的山崖, 穿过山崖下短道中相对而立的两拨人。

随着商谈结束,萧春昱松开许忱,让她向这边走来;行程约莫过半时,温子曳也在星长背上轻轻一拍, 将他朝前推去。

两名人质擦肩而过, 没有勾动任何争端, 唯有脚步沙沙。

一片静默中, 许小姐率先抵达目的地。

她的手腕还绑在腰后, 终端和携带的各种科技都被拿走了, 尽管换了一身保暖衣物,在这冰天雪地里依旧有点不够看,冻得脸色微微发白。

不过温子曳看她状态还不错,一点没有在敌方大本营岌岌可危等了半个月的恐慌。

“温少。”许忱低声,“抱歉, 这一回叫你费心了。”

“不。”温子曳摇摇头,“我来晚了, 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

相视一笑,温子曳替她解开束缚, 许忱没有逗留,径直登上峡谷外停靠的飞行器。

与此同时,星长终于也顺利回到了目的地。

“大、大人……”

他局促不安地嗫嚅,却没得到想象中的回应。迎面冷风吹得他一个哆嗦, 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漠然眼眸。

【……假的……】

【……我看见……】

极近的距离, 他听见兽人耳麦中断断续续的漏音。

“果然是个圈套……还好我早有准备。”

那双眼眸立即噙满阴鸷,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玩味与轻蔑,细看还有些许得色。

“主人。”萧春昱立即低声请示,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我去那边一趟。”苏裘吩咐道,“你想办法拖住温子曳,别让他们察觉到异样,越久越好。”

萧春昱吃惊:“拖住?可是他的契约兽……”

他话音未落,苏裘的表情已大变模样,低下头,恭敬而温顺地站在旁边——主意识脱离副本时,残余意识会默认扮演原主,并将所见所闻保存在记忆中,。

“……”萧春昱的脸色一阵扭曲,最终狠狠瞪了无辜的星长一眼。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星长只好赔笑:“萧少,大人这是?”

“还看不明白吗?”萧春昱嗓音发冷,“这次交换根本就是场鸿门宴,主人故意上当让他们掉以轻心。现在它前去芬里尔处理问题了,而我们需要继续把这幕戏唱完。”

“鸿门宴?”星长下意识打了个哆嗦,“那我们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废话。”萧春昱语气凝重,“……S级兽人就埋伏在附近,知道是什么概念吗?”

“S级?!”

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唯一的倚仗还走了,星长不禁心生绝望,躺了许久的双腿一阵发软,几乎站不住脚。

他的异样没能瞒过温子曳的眼睛。

青年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一笑:“怎么了?你们好像突然很紧张?放心好了,既然许小姐没什么事,这次交换也算圆满完成,我不会做什么的。”

萧春昱再次瞪了身边不争气的软骨头一眼,冷声回答:

“温子曳,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吗?在你心里,许忱根本没那么重要吧?至少没重要到让你冒着生命危险前来营救的程度,谁知道你在耍什么心眼?”

“嗯?”温子曳却发现什么疑点般,朝前走了一步,双眼眯起,“怎么,现在轮到你说话了?”

“你要是再过来,别怪我不客气!”

见他靠近,萧春昱慌忙找补,“你是什么身份,也配主人屈尊纡贵,开口跟你说话?要不是有把柄落在你手上,我们根本不会亲自跑这一趟!”

“行了!”他一摆手,“交易结束,这次就放你一马。下次再见,可就不会这么和平了……是吧,主人?”

“是。”副本顺从地点点头。

“这么说来,我还该感谢你们?”

温子曳却没有就此停下脚步。

许忱离开后,他似乎彻底没了顾忌,似笑非笑地不断拉近双方距离,让人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也对,是该感谢你们……没有像狩猎赛时那样,在无间峡谷埋炸药。”

“你疯了?”萧春昱的脸色难看到只差破口大骂。埋炸药,他们倒是想埋,可这么近的情况下发生爆炸,自己也会受到波及好不好?“你只有一个人,真动起手来,是你吃亏!别不识好歹!”

“那你们为什么还不来杀了我?”

两人如临大敌又努力维持镇定的样子逗笑了温子曳,他张开手臂,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这么好的机会,难道要白白放过吗?”

“还是说——”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一下,“你们意识到什么了?”

伴随着他的话,峡谷地动山摇,巨大的爆炸声几乎震穿耳膜。

碎石和尘土簌簌往下跌落,火光就在不远处熊熊燃起,皮肤甚至能隐约感受到灼烫温度。

“你在无间峡谷放了炸药?!温子曳,你这个疯子!就不怕把自己一起埋了吗!”萧春昱破口大骂。

“我当然提前计算过用量。”

一声轻笑在背后响起,温柔低语仿佛来自地狱。

“你们太警惕了,居然真的什么也不做,否则我也不会启动这个方案。”温子曳叹了口气,“我可是很惜命的。”

咫尺之间,漆黑枪口对准青年的太阳穴。

萧春昱一瞬起了满臂鸡皮疙瘩,只听他在近乎幽寂的空气中缓缓说道:

“永别了,萧二少。”

精神力流转,点燃内置的能量结晶。

一枚光球从枪口吐出,朝前飞去,来自于S级管制型武装【暴雨】的威力远非粒子装甲能够承受,萧春昱意识到不妙,满眼惊惧:“不……”

“救命!主人救我!”

——对于契约兽而言,保护自己的主人永远排在第一位。

缺少主意识的苏裘遵从这具身体刻在骨子里的教育,不言不语闪身上前,将看似柔软可欺的光球抓入掌心。

从手掌到手臂,再从肩头蔓延全身。

眨眼功夫,裂痕遍布重瞳猞猁健壮的躯体,修复快不过破坏的速度,裂痕崩开更多细碎的裂痕,直到像玻璃制品那样寸寸粉碎。

齑粉飘扬在冰冷的峡谷中,与爆炸激起的粉尘融为一体,扑得星长满脸狼狈。

死了……?

他难以置信地抹了把脸,不敢相信最后的希望就这么简单地被扑灭。

他知道大人还能复生,可自己现在怎么办?

就凭他们两个人,哪怕没有那只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S级契约兽,光温子曳一个人就能轻而易举地团灭!

“萧少!”趁飞尘蒙眼,星长忐忑地躲到萧春昱背后,讷讷道,“能一枪干掉A级兽人,他手上绝对是管制级的武装。我们对付不了的,还是赶紧逃吧……”

“逃?”

萧春昱问,“你想逃到哪儿去?”

“飞行器应该就停在附近吧?有没有什么烟雾弹闪光弹之类的,我们先……”

星长建议到一半,忽然看清面前青年的神情,声音戛然而止。

没有分毫刚才的恼怒与慌乱,对于苏裘的“英勇献身”,萧春昱似乎并不意外,不如说,镇定得如同就在意料之中。

那双铅灰色的眼神毫无温度,像在注视一个死人。

心口传来剧烈疼痛,星长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看到一把匕首没入胸膛,末端渗出血红色泽,很快在冰冷的气温中结出鲜艳霜花。

“你……”他艰难地蠕动嘴唇,多少愕然也无法说明他此刻的心情。

但那早已不重要了,萧春昱拔出匕首,随意甩了两下,在他跌倒的、昏沉的视野中,朝施施然收起枪的温子曳走去。

没有半点剑拔弩张,更没有刚刚生死一线的紧张对峙。

原来是这样……星长的眼睛逐渐失焦,他终于明白为何会走到这种地步。

但他永远也说不出口了。

*

“这还是第一次,我们能敞开来说话吧。”

望着对面卸去伪装、显得有几分陌生的萧二少,温子曳微微一笑,“萧二少,你可真是把所有人都骗得团团转。”

“我很抱歉。”萧春昱顿了一下,“但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当然,我能理解。”温子曳点了点头,“不如说……或许我应该感谢你。”

很早之前他就隐约感到了不对劲,种种“巧合”将他一路推向今天,如同一个巨型的连锁反应。事到如今,萧春昱暗地里究竟做过什么,他心中基本有数。

因此这番话真心实意,没有半点客套。

也许萧春昱是为了自己才将所有人卷进这场争端,但无可否认的是,温子曳从中获益许多。

涅槃宫的行动令他得以与余其承坦诚摊牌,寄给温形云的信则让他撕开了好哥哥的伪装,如果没有人把他推至悬崖边缘,温子曳一辈子都不会放弃粉饰太平的谎言,也就无从自心底的泥沼解脱,像现在一样释怀。

最重要的是——他把祁绚送回了自己身边。

这才是超乎全部算计、奇迹一般的巧合。

想到这里,温子曳唇边的微笑不免真实许多,他看着萧春昱,就像在看一个神交已久的朋友。

“重新认识一下吧。”伸出手,“温子曳,幸会。”

这种友善大过恶意的注视让萧春昱有点意外、也有点不太习惯。

挑起眉,不管怎样,能赢得温子曳的感谢对他而言有益无害。他沉默片刻,与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掌交握在一起,轻轻吐出那个久违的名字:

“萧春昱。”

“之后……就拜托你了。”

他眼中冷光微闪,松开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腹,“我会尽全力配合的。希望待会儿我们也能合作愉快。”

第177章 意料外 作茧自缚。

一地残垣中, 尘埃四溅。

没有任何喘息的余地,萧春昱匆匆逃窜,时不时就地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躲开身后追击。

聚能子弹在地面炸出一个个坑洞, 将这片峡谷摧毁得不成模样。

爆炸导致的碎石和冷热相撞腾起的烟雾反而成为了最好的障眼法, 他矮身窝进一块板状山岩后, 捂住口鼻, 阻止沉闷的呼吸引发注意。

“二少, 别躲了, 快出来吧。”

猫戏老鼠般,温子曳不慌不忙走在萧春昱逃窜的方向上,嗓音柔和,“我有很多时间和你玩这个游戏,只不过耗时太久的话, 我也会没有耐心。”

“如果你向我投降,告诉我一些有关你主人的小秘密。看在萧家曾是联邦守护神的份上, 也不是不可以饶你一命……”

“反正你的主人已经不在这里了,不管你说什么它都不会知道的。这个交易很划算, 不是么?”

萧春昱没吭声,只把身体又往里缩了缩,屏息凝神。

煞神从他躲藏的石板旁走过,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躲着一个大活人。

“呼……该死的……”

直到温子曳走远, 萧春昱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翻开石板, 从底下爬出,准备绕到后方逃出这个鬼地方。

“噌——”

伴随一道破空嗡鸣,耳畔一热又一痛, 萧春昱伸手摸了把,子弹灼热的气流贴着皮肤擦过,蹭破一大块皮,血流如注。

他僵硬转头,脖子就像发条拧紧那样发出“咔咔”响动,直到视线内出现一张微笑的脸,才陡然停滞。

“……找到你了。”

与之一同停滞的,是萧春昱的心跳。

惊惧中,他发出一声大叫,不顾一切抬起手中枪械,调动全部精神力进行触发。

火舌喷薄而出,淹没了那道恶鬼般的身影,萧春昱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冷汗从额角滑落。

他想爬起身,手臂却因后坐力一阵发麻,两腿也软得面条没什么差别,只能努力往后蹭动,看上去狼狈极了。

与他的狼狈截然相反,硝烟和水汽中,青年拂开灰烟,毫发无损、纤尘不染地从中走出。

是那样温柔的相貌、优雅的姿态,金边眼镜摇晃着细链,显得他愈发斯文,唇边浮现的亲切微笑更是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可看在萧春昱眼里,无异于最狰狞可怕的恶鬼。

“别过来!”他绝望地吼叫,“温子曳,你杀了我,萧家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真的很好奇,如果首长和民众知道我们的守护神早已叛变,像异族低头,萧家还能不能在联邦拥有如此尊崇的地位与名望。”

温子曳笑容不变,脚步不停,“而你,还能不能做高高在上的二少爷,前拥后簇,一呼百应。”

他终于走到萧春昱面前,粒子装甲轻而易举挡下所有无力的挣扎。

长靴抬起,轻轻一踢,萧春昱的枪就此脱手,在地面跳了数下,摔进不远处的坑洞中。

又一脚,本就处于强弩之末的萧二少彻底宣告脱力,龇牙咧嘴地躺倒,手臂被牢牢踩住。

温子曳低头,与枪口一道居高临下地盯住他。

“选吧,萧二少。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我……啊!”

似乎踩到伤口,萧春昱惨叫起来,“住手!混蛋!”

“想让我住手只有一个办法。”温子曳淡淡道,“你清楚怎么做。”

“把你知道的东西全都告诉我——你不会想见识更多折磨人的手段的。”

萧春昱胸口急促起伏,他狠狠瞪着温子曳微笑的面孔,忽然啐了一声:“呸!”

“休想!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是不会背叛主人的!你们这帮蠢货,根本不明白自己招惹了怎样伟大的存在——啊!!”

剧痛令他虾米一样蜷起身体,温子曳冷笑:

“看不出来,我们二少还挺有骨气。真是雀巢好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啊……”

“既然你什么都不肯说,那就没有让你活下去的价值了。”枪口顶上萧春昱的眉心,冰冷至极,带着一丝死亡的味道。

温子曳眯了眯眼睛:

“给你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三。”

萧春昱只顾惨叫,根本无力回答。

“二。”

“呃啊啊啊啊啊啊——!!!”

“一……嗯?”

感到些许不对,温子曳皱起眉,视线往下挪去。

一只手破开萧春昱的腹部,如同从血肉中长出,抓住了他的脚踝。

“咔嚓”一声,巨大的力道几乎要拧碎腿骨,温子曳反应极快,立即开启了粒子装甲,情况却变得更加糟糕。

精神力由那只手源源不断地被抽走,很熟悉的感觉,他眼神一凝,当机立断朝自己右腿开了一枪。

拇指炸毁,受缚的脚得以脱身,温子曳顾不得疼痛,连连往后退去,隔开一道安全距离,惊疑不定地瞧着那只手。

“这是……什么?”

受伤的拇指转瞬修复,那只手主动将自己从萧春昱的腹部割下,断面柳枝抽条似的朝外延伸,飞快有了人形。

“不可能……”温子曳终于反应过来,脸色难看至极,“你把苏裘的残肢缝在了自己的身体里?你疯了吗?!”

“呵呵……”

萧春昱从地上勉强爬起,止住腰部的血,尽管脸色苍白,神情却十分自得,“想不到吧,温子曳!你千算万算,唯独没想到这点——”

他狂热地盯住那道残躯,“以为摧毁了主人的一具躯壳就能为所欲为了?真是痴人说梦!主人是比人更加高等的物种,不死不灭,你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蚍蜉撼树!”

温子曳可没心思听他吹捧,轻松的笑容不翼而飞,变得无比凝重。

他一边飞快后退,一边重新取出【暴雨】,朝对面射去。

“没用的!”

人形发出诡异笑声,因咽喉肌肉还未完全长好而显得分外古怪。

它将自己生生剖开,一分两半,半边身体主动迎上弹道,另一半则重新开始生长。

“来吧,多开几枪。”嘶哑的声音如影随形,“S级武装威力很大,可耗费的能源也很惊人。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能源结晶可供消耗……”

“啧,怪物。”

温子曳抿住唇,连续开了好几枪,随后转身就跑,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可他跑得再快,也不敌兽人。

一只手臂从半空甩至前方,横亘在必经之路上,令他不得不刹住脚步,才没有一头撞进苏裘的胸膛。

“……”

刚才被抓住的脚踝隐隐作痛,温子曳缓缓朝后退去。

“温少,看到我,是不是很惊讶?”

躯体终于完整,猫戏老鼠的变成了重瞳猞猁。二号讥嘲地看着对面青年,欣赏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发笑,“我没有踏进芬里尔准备的陷阱里,是不是很出乎你的意料?”

“主人!”萧春昱爬起身,从背后包夹过来,表情谄媚,“您可真是神机妙算……不过这家伙的契约兽一直没有现身,还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您千万小心!”

二号摆摆手,说实话,萧春昱刚刚宁死不屈的表现的确出乎它的预料,令它心情愈发不错,难得愿意解释两句:

“不必担心。那只雪原狼还在芬里尔呆着,哪怕插上翅膀,一时半会儿也飞不过来。”

“在芬里尔?”萧春昱愣了愣,“也就是说……”

“我还是小看了你的胆量。”

二号望着温子曳,“想不到你竟敢真的一个人过来。利用思维定势引我入局么……要不是我留了后手,还真上了你们的套。”

“不过。”

它露出玩味的笑,“你们也没想到,我还留了后手吧?人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说话间,它没有耽搁,一步一步向温子曳走去。

“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温子曳目光沉冷,不断用余光扫视周围,似乎想要找到逃生的路线。然而,他亲手造就的这片废墟令可能性微乎其微。

“温子曳啊温子曳,我承认你很聪明,给我们添了不小的麻烦。”二号说,“可惜作茧终自缚。马上,这一切就会结束了。”

“当年八号没能吸干你,是我们的疏忽,才导致了后面的种种不顺。”

它舔了舔嘴唇,眼神垂涎,“但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注定你要带着S级的精神力,送进我的嘴里!”

随着这声厉喝,它陡然暴起,朝温子曳扑去!

后者反应不可谓不快,刹那间就欲往旁边躲闪,可人类的身体机能跟不上反应速度,脚下一错,被碎石绊倒在地。

漆黑瞳孔中,兽人的身影不断扩大,二号狞笑着,探向脆弱的咽喉——

它紧紧盯着温子曳的眼睛,想从中看到让人欲罢不能的恐惧,可并没有,有的只是平静,犹如深井般波澜不惊。

心头浮现某种不妙的预感,二号在自己身形背后窥见了另一道影子,一道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影子……

祁绚?!

它猛然急停,侧翻出去,胸口被炸出一个硕大焦黑的窟窿,离心脏仅仅一步之遥。

缭绕着两种精神力的能量萦绕不去,滋滋破坏着这具躯壳,令细胞完全无法自行修复。

虚弱感包裹全身,二号却顾不得这些,回过头,白发青年将温子曳从地上扶起,眉目冷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祁绚不该还在芬里尔吗?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怎么可能赶得过来?

如果芬里尔的那个不是祁绚,又能是谁?如果那是祁绚,眼前的这只兽人又是怎么回事!

冲突的判断扰乱了它,不对,冷汗直往外冒,中计的到底是谁?它输了?它的猜测全都在对方意料之中?

不不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不能再留下去了,它根本打不过这两个人的联手!

会死!绝对会死!

“主人!”

就在这时,二号听见萧春昱紧张的呼唤。

“还有一拼之力!契约!我们也有契约!”

脑海中传来微妙的共振,那是模拟苏裘进行的反向契约。

对了。二号混乱的思绪似乎找到了一条崭新出路。

虽然这具躯体只有A级,萧春昱也只有A级,但这可比单打独斗划算多了!有契约和没有契约,完全是两码事!

它下意识接受了契约,精神力与萧春昱紧密相缠。过了两秒才堪堪记起,它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直接离开这具身体就——

电光石火间,一枚光球已飘飘悠悠冲它袭来。

二号想要躲开,萧春昱却早有准备似的,先一步拦在身前,似乎打算用身体拦下这一枪:

“主人小心!”

真是条好用的狗,二号想,不免有些可惜。今天萧春昱必死无疑,好在他为自己挡下这一击,也算死得其所。

趁这空档,它得赶紧脱离主意识才行……

“主人,”萧春昱却忽而转头,幽幽道,“您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二号愣了愣,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顿时惊愕。

那是怎么一种眼神!

混杂了无边无际的怨毒、憎恨、轻蔑,像一柄锐利的尖刀,刺穿所有伪装,像是最浓郁的墨水打翻,在纸面迅速印染,最后充斥满铅灰色的瞳仁。

在联邦活动这么些年,强行控制过无数人,二号见过许多人仇恨的眼睛,却没有哪一双令它如此畏惧、畏惧到毛骨悚然。

而这眼神,竟然来自于刚刚还要为它去死的这条蠢狗?

蠢狗看着他,嘴唇开合:

“您忘记了……就算是虚假的契约,也是一种联系。”

“有这种联系在,你根本走不掉啊,我的好主人!”

光团从他脸侧穿过,正中二号眉心。

兽人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终于迟缓地意识到了问题。

“是你!!!”

它发出怒吼,试图报复这个骗子,抽干他的精神力。可湮灭已然开始,从额头炸开颅骨,几乎瞬息泯灭了它的意识。

萧春昱摇摇晃晃地扶住额头,即便只有短短一瞬,他的精神力仍然遭到了巨大破坏,疼痛难当。

可他脸上反而露出了微笑……好像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终于迎来了解脱。

“我做到了……爷爷,父亲,母亲,哥哥……许忱……”

“我做到……”

喃喃自语还未吐尽,他的精神终于不堪负荷,整个人晕倒过去。

祁绚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和温子曳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轻微的忧虑。

“少爷,他还能醒过来吗?”

“不好说。”温子曳连续多次触发【暴雪】,精神力也濒临干涸,忍住头疼叹了口气,“先把他带回飞行器,交给许忱吧,她对精神力有点研究,兴许有办法挽回。”

在他们原本的计划中,二号不该躲开那突兀一击。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或许它潜意识中对这种顺遂察觉到了不对,才会在那种关键时刻闪躲过去。

本以为这次还是要失手了,却没想到萧春昱会用这种激烈的手段将自己与鸠人同时架上火堆——他当然明白这么做的后果,可他仍然这么干了,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

祁绚“嗯”了一声,正准备离开,忽然发觉哪里不对。

温子曳看见他眼中浮现焦急之色,朝自己伸出手,也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力亏空的缘故,面容模糊不清:

“少爷,你怎么在晃?”

温子曳愣了愣,突然想起,前来霍尔特环带时,老师在路上的科普。

“……第三星域位置特殊,空间壁障厚度较薄,很容易遭到破坏……”

“破坏后,空间将会坍塌,形成乱流……这就是虹吸空洞……”

“……虹吸球模拟类似的原理……追求刺激的人喜欢用它来一场落点不定的旅行……”

他面色一变:“糟了!”

【暴雪】威力极强,对周遭空间也会有破坏辐射,他刚才多次发射,恐怕对这片空间造成了不可逆的损毁。

尽管不会造成真正的虹吸空洞,但原理大致类似于虹吸球的形成,也就是说……

“把萧春昱丢下!他现在精神力透支昏迷,根本没法保护自己!”

就在温子曳开口的第一时间,祁绚毫不犹豫地照做,用巧劲看准一块没有碎石的泥泞空地,尽可能远地将人抛了出去。

同时,他也没忘记捉住温子曳的手,将人牢牢抱进怀里。

空洞无声呼啸,将周围一切吞噬殆尽,片刻后,才缓缓收缩,直至消失。徒留一地狼藉。

又过了一会儿,一架飞行器在附近降落。

许忱慌忙从中钻出,只在泥泞地上找到了仿佛睡着了一般安详的萧春昱。

“小春哥哥……”

她抬起头,茫然环视,没能瞧见想看到的那两个人影。

“温少?祁先生?你们在哪里?”

无人回应,无间峡谷唯剩寂静孤风,满地疮痍。

第178章 回故居 我的少爷,殿下,主人…………

冷……

好冷。

模糊的意识中仿佛有星云旋转, 不知飘荡了多久,忽然送入一阵刺骨寒风。

温子曳感到自己像是躺在一块冰上,与冰面接触的那部分皮肤很快没了知觉。

求生欲令他本能地寻找着热源,这并不困难, 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就是处温暖巢穴。他一头扎进巢穴中, 触感不硬不软, 还有种好闻的、熟悉的气味。

紧绷的身躯顿时松懈下来, 温子曳几近无意识地喟叹一声, 安心将脸往深处拱去。

“……少爷?”

“巢穴”动了, 更紧密地包裹住他。

声音朦朦胧胧,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怎么样?醒醒……”

“身上好冰,怎么回事……终端故障……不行,体表开始失温了,再这么下去……”

那个声音似乎还说了什么, 但温子曳听不清,也无法思考。

寒风中仅存的暖意令他逐渐昏沉, 不知不觉陷入沉眠。

又不知过去多久。

温子曳悠悠醒转,只觉得眼皮分外沉重。

四肢无力, 浑身虚软,他的身体像被什么缠住了,一动也动不了,毛绒绒的长毯卷在腰上, 厚实又暖和。

之前可怕的寒冷就像一场梦,奋力睁开眼, 入目是片昏暗山洞。

光线熹微,从身后打来,连岩石的轮廓都不甚清晰。

下意识的, 温子曳抬起头想看得更清楚,颊边却蹭过一道湿热呼吸。

他怔了怔,只觉颈上传来轻微瘙痒,余光瞥见一截柔滑白发因他的动作自肩头抽走,带着浸透的体温擦过耳垂,在那点皮肉上烫了下。

一双手臂牢牢环在腰间,尾巴盖在手臂上,如同一床松软棉被。

周围没有风也没有雪,只有火焰燃烧的哔剥动静和近在咫尺的呼吸,细听,还有细碎、清脆的响声,像贝壳相撞。

温子曳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整个都被抱在怀里。

手脚八爪鱼般与身后之人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因而寒冷失去了乘虚而入的缝隙。

对方是谁也不必多说——他只稍稍一动,正打盹的青年就苏醒过来,嗓音不见半点含糊:

“少爷,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

一出声,温子曳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可怕。

祁绚却早有准备似的,不知从哪摸来一碗温水,送到唇边喂他喝了一点,低声说道:“你发烧了,不要乱动。”

润过喉咙,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终于减轻了些。

温子曳轻轻咳嗽,摸了两把自己的脸和额头,入手果然一片滚烫。

他往上推了推眼镜,扶住额头,梳理着混乱的大脑。

如果没记错,他们原本应该在无间峡谷。

好不容易才弄死二号,过度使用武装造成的能量外溢却导致了空间壁坍塌……

他低头看向手腕,终端在乱流中受到失灵了么,难怪恒温系统没起作用,他又穿的单薄,差点冻死。

不过,K-210星的气温还未降到冰点,就算没有恒温系统,也不该冷成那样。

温子曳有种不妙的预感,他们究竟被送到了哪里?

扫视四周,眼睛适应黑暗以后,看得比刚刚更加清楚。

这儿的确是一处山洞,洞口是两块岩石削出的“门”,缝隙拿干草和苔藓填得严严实实。门前挂了一道帘子,是用植物死后的茎秆与布条编就的,中央还串了一圈兽牙兽骨,类似于风铃,他听见的清脆响动正是由它发出。

门上开了一个小小的通风口,冰冷空气从那里流窜进来,穿过熊熊火堆变为暖流,流至洞中,让温度并不像外面那般彻骨。

洞窟里的地面铺了厚厚的干草与兽皮,踩上去十分柔软;石壁也做过处理,钉挂着一圈布皮,中间以一些不知名的植料填充、干花点缀,将寒意隔绝在外。

手边架着煮沸的锅炉,再旁边是个圆木桩做的小柜子。刚刚喝的茶杯就放在上边,同样也是木头雕成的一对,杯壁刻了乌涂花的花纹。

他们坐在称得上是张床的地方,祁绚靠着床头,温子曳靠在祁绚身上。

外面兜头罩了几层皮毛和软毯,被闷在里面的两人则衣着单薄,皮肤几乎是赤.裸地贴在一起,方便共享兽人温暖的体温。

尽管温子曳只是简单打量几眼,却不难判断出:

这里曾是某个人的“家”。

只是有段时间没住人了,角落、墙壁都有积灰。

什么人会住在山洞里?——确切地说,什么社会还会让人像野生动物一样住在山洞里?就算是联邦最落后的星球,也不可能连村镇都无法建立。

恶劣的天气、原始的生活方式、还有祁绚对这一切莫名的适应和熟稔……

温子曳心里逐渐有了答案。

“我们这是在……冰原星?”他轻声问。

祁绚微微一顿,像是有点惊讶他居然这么快就猜出来:“嗯。”

温子曳挑眉,饶有兴趣地又打量了这个洞窟一遍,尤其在门口风铃和近处的茶杯上停了一停:“——你家?”

祁绚眨眨眼:“……怎么看出来的?”

温子曳想了想:“对你的直觉?”

祁绚被逗笑了,低头蹭了蹭自家少爷发烫的脸颊。

“真没想到,有天我还会回到这里。”他喃喃说,在温子曳看不见的角度,眼中流露出几分复杂之色。

尽管在冰原星生活了整整十年,可他虽对这个地方谈不上厌恶,却也没有丝毫怀念。

他最艰苦的少年时期是在这里渡过,日复一日的风雪磨平了他被娇生惯养出的天真与幼稚,教会了他如何狩猎、如何独自生存、如何识别人心险恶,让他变得强大、也让他变得孤独。

被带去联邦后,过了最初那段适应期,祁绚就没有再记起过这里。

没想到阴差阳错,命运如同在画一个圆圈,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祁绚心想,也不知道该说他们幸运,还是不幸。

没有被送到万米高空或是地心深处,直接坠入死地,历经乱流也没有受伤,还掉在他故居的附近,应该称得上运气很好。

但哪里都行,偏偏是冰原星,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极夜、寒潮。

十一月,正值冰原星条件最为恶劣、资源最为匮乏的时候。这里科技落后,几乎没有人类活动,兽人多以种族划分进行着部落式的群居生活,时常为了一点食物大打出手,是死亡频发的季节。

最重要的是,他们该怎么离开?

冰原星可没有机械文明,温子曳的终端也损坏了,空间钮打不开,他们总不能凭空搓出一艘飞船。

等人来救?可谁会知道他们在这里?南北封锁线还未解开,联邦与北星域的建交刚开始萌芽。就算解开封锁,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对荒星进行开发。

祁绚心情略略沉重,他还好说,但温子曳呢?

失去科技的支持,人类无疑是一只被拔光牙齿的老虎。在联邦那种高等文明下精心奉养出的脆弱躯体,连一点严寒都足矣要了他的命,他该怎么在这里活下去?

然而怀中青年却很淡然,并无半点为之发愁的意思,反而感到十分新奇似的观察着祁绚过去的居所,还有心思开玩笑:

“怎么会不幸,难得能来你的家里做客,”

“觉不觉得我们这个样子很像盆栽?被埋进土里,长在一起……”

他边说,边转过身子,伏在温暖的怀抱里,笑着伸手捏了捏雪原狼皱起的脸和耸立的尖耳。

“把释放态收回去吧,一直这样会很难受的。只是发烧而已,很快就能好了。”

祁绚抿住嘴唇,耳朵动了两下,有点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少爷……”他唤道,欲言又止,最终长长叹了口气。

这声低落的叹息飘飘悠悠,羽毛般落进温子曳心底。

大少爷眼神一软,抱住契约兽的脑袋,嗓音带着柔和笑意:“怎么,谁惹我家小狗不高兴了?”

祁绚垂下雪白眼睫,将下颌搁在他肩头:“……我有点担心。”

“担心?”温子曳用手指梳着他长长许多的头发,“没什么好担心的。”

“如果是担心K-210星那边,鸠人已死,有余其承他们在,情况很快就会稳定下来,只是我们暂时看不到了而已。”

“如果是担心我们这边……就更没有必要了。”

温子曳轻笑一声:“你不会让我出事的,对不对?”

“当然……”祁绚紧紧搂住他,声音埋在肩颈里,闷闷的,像是撒娇,“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少爷。”

“我知道。”温子曳见祁绚情绪好转,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不禁又开始调笑,“现在我没家底也没地位,养不了你,可不是什么少爷了。不如说,离开你我甚至无法生存,是你养着我才对。让我想想……我该怎么称呼你?”

“少爷、殿下、或者主人?”他咬了一下祁绚柔软的耳尖,得到敏感的轻抖,“你喜欢哪一个?”

“……”

祁绚喉结滚了滚,有点羞窘,有点好笑。他摇摇头,眷恋地闭上眼睛:

“不管在哪里,你都是我的少爷。”

温子曳满意地笑了笑:“乖孩子。”

既然是乖孩子,就该有奖励。

手指从发顶下滑,沾着冷意滑入毯中,摩挲着兽人挺直的脊背。温子曳也将脸埋在祁绚肩头,这让他们瞧起来就像湖面交颈的鸟儿,是一个亲昵、又略带暧昧的距离。

“太冷了。”温子曳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沙哑,他想自己的确是生病了,一想到这里是祁绚的旧居,每一样东西,都汇集着他所丢失的那些岁月,就迫不及待生出一种病态的渴望,“我们做点坏事来取暖,好不好?”

大寒的世界,封闭的空间。

只有这里是温暖的、静谧的,没有任何外界的纷纷扰扰,好像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祁绚面红心跳,几乎就要被蛊惑了。

但临到头来,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克制住冲动与欲.望,摇头。

“不行。少爷……唔。”他捂住温子曳咬他的嘴,看向那双因遭到拒绝而眯起的眼睛,“别乱来,你还在生病。”

温子曳缓缓眨了眨眼,拂开那只碍事的手。

“听说生病后感觉会不一样,我早就想试试了。”他低声说,推着祁绚的胸口倒在床榻上,脸凑过去。

笑意一点一点从春水似的眼底蔓延、滴落,落在祁绚眼中,就成了火。

“——你不想试试吗?我的少爷,我的殿下,我的…主人……”

门口风铃摇晃出脆响,火焰熊熊,遮蔽了亲吻带出的水声。

祁绚仰起脸,承受着温子曳突如其来的强硬胡闹。

他的拒绝被吞入腹中,双手渐渐也失去了拒绝的意志,拥住送上门的猎物,反客为主。

就像一个盆栽中的植株,一起晒太阳、一起喝雨露。温子曳的根往下扎,他则往上长,撞在一起,湿黏地纠缠起来,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温子曳小小哼了一声,尾调喑哑,就像风拂过枝叶沙沙作响。

在这不算宽敞、也不算精致,藏匿了许多风霜与回忆的洞窟里,他们遗忘了所有事情,只剩他们两个人,只有彼此。

呼吸和心跳交融,没有寒冷,唯余情热。

久久缠绵。

第179章 忆往昔 分享寂寞。

冰原星临近南北封锁线, 与K-210星相比,距离恒星更远。

十一月底,已不见任何光照,整颗星球陷入漫长的黑暗。缺少日出日落, 也无钟表计时, 时间的流逝变得不甚分明。

温子曳不太清楚他们胡闹了多久, 或许一天或许两天, 累了就蜷在一起睡觉, 渴了就喝水。

也不知是不是雪原狼身上滚烫的热度驱走了寒凉, 他居然不知不觉中退烧了,除去因过分餍足而略感疲倦以外,一切都很好。

洗完澡,用被子一裹,倒回收拾干净的床上, 钻进熟悉的怀抱中。

皮肤贴着皮肤,手指勾着手指, 发丝缠着发丝,呼吸连着呼吸。

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只是简简单单地依偎在一起,却亲密得恰到好处,像冰天雪地蜷缩在火堆旁抱团取暖的两只小动物。

多久没像现在一样悠闲了呢……

温子曳眯着眼,懒洋洋地发呆。

自从卷进雀巢的阴谋里后, 他们就总在为各种理由奔波忙碌,鲜少有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如说从小到大, 身为温家大少爷的他几乎都没有这样放纵过。

偶尔来一回,似乎也不错。

身上盖着的毛毯厚实又暖和,比鹅毛更轻巧, 比羊绒更柔软。

他突然有点好奇这是什么动物的皮毛,伸手戳了戳祁绚的肩。

白发青年睁开惺忪的眼睛,转过头来,神色毫不设防。

那种仿佛雄狮吃饱喝足后慵懒的模样瞧得温子曳手痒痒,干脆拿毯子蒙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留出的一双瞳眸由于受袭微微睁大,漂亮的绀紫色,在黑暗中莹莹生光,像极了两颗绚丽的宝石。

温子曳忍不住盯着欣赏了一会儿,直到祁绚眼中出现明显的疑问。

“怎么了?”

“没什么,看你好看。”温子曳伸出手,指腹从青年眼睫一路摸到下颔,饶有兴致地问,“说起来,这里的东西都是你自己做的?”

“嗯。”

“茶杯、风铃、墙上的干花……呵呵,我猜也是。”

温子曳笑了笑,艰难谋生之余,也还有这种“闲情雅致”,是祁绚的风格了,“这条毯子也是你亲手缝的?用的是什么动物的毛皮?我好像不认识。”

祁绚点头:

“银树猢,这种生物只生活在偏远的寒冷地带,联邦似乎没有相关记载。它的毛皮防水防尘、柔软保暖,很适合用来做被褥。”

他的视线在屋里转悠一圈,也生出几许感慨。

在冰原星风吹雪打整整十年,这个洞穴寄托着他太多回忆。

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现在看来,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喃喃自语:“别说家具,连这处洞穴都是我开凿的,建在附近最高的山崖下,地势陡峭,不容易被发现,鲜少有人会上来。”

银月帝国的王城就建立在高山之上,这也是祁绚对家乡另类的一种追忆。

托这个习惯的福,即便他离开快一年,这里也没有人侵占,稍微打扫一下就能入住。

“很厉害,布置得很漂亮。”

像是明白他心中复杂的感情,温子曳摸了摸祁绚的头发,并不吝啬夸奖。

他也是真心这么认为——纵观整间住所,大到筑造、木工,小到雕刻、缝纫,独身一人,居然能在缺乏工具的情况下用最粗糙的材料建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家”,可见其中难度。

温子曳对这里每一样物品背后的故事都很感兴趣:“是怎么学会的?这里没有书,也没有老师指导,一个人慢慢折腾吗?”

“差不多。”大少爷赞叹的眼神令祁绚十分受用,心里难免生出一丝得意,下意识多说了两句,“有些是照着记忆里王宫的东西做的,有些是和生活在这里的部落偷学的……”

“偷学?”温子曳兴致勃勃,“怎么个‘偷’法?”

“就……”祁绚眨眨眼,含糊道,“就混进去,然后看人家怎么做啊……”

“哦——”温子曳故意拖长音调,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我知道,就像你在联邦装成月光犬那样?”

“不过以冰原星的气候,应该没有月光犬会在这里生存吧。”他想了想,“白狼族倒是可行,不过玉脊雪原狼的毛色和白狼还是有着不小区别的。”

祁绚啧了下,感觉有点丢人:“所以最后被赶出去了……”

冰天雪地、物资匮乏,一个半大少年,当然是跟着集群更容易生存。

他又不是什么喜欢自讨苦吃的人,初来乍到,还是混过几个部落的。

只可惜,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习性和外貌上的不同让他极其容易暴露,每次都呆不了太长时间。

冰原星的部落对于像他一样混入的外族异常严苛,不过,倒也有看在他小小年纪能力出众的份上想留下他的,只是另有条件——必须跟本部落的女性结婚,繁衍后代。

当时祁绚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听一群大人三言两语敲定完了自己的一辈子,当晚就往他屋里塞了两个大姐姐,吓得祁绚连夜出逃,好长一段时间没敢再到那块地盘活动,可能到今天还在追杀他。

温子曳想象了一下少年祁绚花容失色的样子,顿时乐不可支,笑成了一团。

祁绚无奈,掐着他的脸颊没好气地哼道:“我要是答应了,现在你可笑不出来。”

“你才不会答应。”温子曳也轻哼一声。

不高兴明晃晃地写在他脸上,祁绚又好笑起来:“是、是,少爷说的都对。”

他顿了顿,继续说:

“几乎所有部落对外族都有这种要求,他们愿意接纳强者、或是天赋出众的孩子,前提是他们要为部落留下子嗣……后来,我就慢慢歇了此类心思。”

“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祁绚略微出神,“我与他们生长的环境、接受的教育大相径庭,不管呆多久,还是觉得格格不入。”

每一回被部落驱逐,他都会受伤,伤势从轻到重,有次甚至濒临死亡。

平日里瞧见他就笑眯眯的大婶、狩猎队里看好他的大叔、还有总叽叽喳喳围着他玩闹说话的兽人幼崽,一旦清楚他并非自己的同族以后,眼神陌生得近乎仇恨。

祁绚不忍下重手,他们却不会留半点情面。大人会用平时给他递食物的手执起刀枪,试图杀死这个居心叵测的外人,就连岁数不大的小孩子也会朝他扔石头。伴随着谩骂与声讨,他像落水狗一样仓皇逃离。

在这里,外族等同于敌人,无论善意恶意,无论是否朝夕相处,只要被发现,一律格杀勿论。

这条铁律时时刻刻提醒着祁绚:冰原星没有他的同族,他不会被任何人真心接纳。哪怕他愿意留在某个部落娶妻生子,也始终只是外人,寄人篱下,遇到危难会被第一个放弃。

“……但我总要有个能去的地方。”祁绚说,“于是就有了这里。”

他语气平淡,温子曳却清楚,事情必定不可能和他说的一样轻松。

祁绚在冰原星曾度过一段艰难而漫长的岁月,他早就知道。

可现在,躺在这间写满风霜的屋子里,艰难与漫长仿佛有了具象。

他早该想到,祁绚最初来到联邦时对所有人的警惕来源于何处,又为什么会对简单的触碰应激。有那么片刻,温子曳心底痛苦得难以呼吸。

可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只轻轻抚摸雪原狼的头发。

祁绚接受了这种恰到好处的安慰,他抱住温子曳,蹭了蹭大少爷温暖的颈窝,就好像顷刻充满了能量。

“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他亮晶晶的眼眸落在各个角落,迫不及待地给温子曳介绍起自己的杰作,“我也遇见过不少好事。”

温子曳挑眉:“比如?”

“比如——你刚刚不是问这条毯子么?”祁绚道,“银树猢可不好对付,在冰原星,这家伙是传说中雪怪一样的存在。”

“它们长得像猩猩,但不能直立行走,智商很高,狡猾凶残,喜欢寻找独行兽人居住的洞穴、冰屋,偷走贮藏的食物,偷窃后还会做好标记,方便下一次再来搜刮。一旦发现目标受伤,就会召集附近的同伴发动突袭。”

他矜持一笑:“可惜,那次踢到铁板,遇上了我。”

“银树猢的皮毛很有用处,做被褥、做衣服都很好,还能拿出去交易。我故意等到半夜,它们聚齐起来后再动手,简直大丰收。家里还有一件斗篷,你穿上出门就不会受冻了,是深黑色的,很衬气色。”

“我还留了里边最大一只的獠牙,喏,就在那边的风铃上边。冰原星栽在我手里的野兽,有一种留一枚,没有獠牙,就用骨片代替。开始是想制成项链,慢慢的越串越多,就变成了这样……”

“最中间那个地位比较特殊,是我人生中第一只猎物,叫潜雪鳄。皮甲坚硬耐寒,能在雪地里自由穿梭,这种生物常常游走在冰河中,攻击前来取水的动物。

我也是偶然撞见它的,冰原星的雪很脏,底下埋了许多尸体,不能喝,需要另寻干净的水源,它藏身的那片湖泊是唯一没有完全冻住的地方。遇到类似的异常现象一定要提高警觉,可没有那么好的事……”

“墙上的花好看吗?听人说,这叫伊里斯,彩虹的意思,也寓意希望。因为这种花对温度很敏感,几度的差异就能让它完全变换颜色,从暖到冷,一年时间共能变出十几种,趁不同时令摘下做成标本,就会像这些一样五颜六色的,像不像留住了时间?”

“哦对,还有这对杯子,是我跟一个老爷爷学的。他也是独行者,年纪大了抢不到食物,我看他可怜,就分了他一点,他教了我这个。

听他说,他的部落全员都很擅长木雕,只可惜已经覆灭了……我做了两个,打算请他喝杯茶,结果一觉睡醒,他已经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所以之前还没有谁用过,少爷,你是第一个。”

“还有……”

炫耀般的讲述滔滔不绝,祁绚难得有这么多话,连一块石子都能说出花来。

或是刺激,或是欢快,有时也不经意透露出背后的艰险。

更多的,则像一卷崭新的世界向他徐徐展开,温子曳安静听着,就好似一同分享了那十年的悲喜与寂寞。

……

在冰原星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如祁绚承诺的一样,他将温子曳照顾得很好。

这只雪原狼足够仔细和上心,有些方面温子曳自己都没能注意到,他却早早做好了安排。衣食住行,对如今的他们而言手到擒来,不如说,单纯为生存而考虑,不用再顾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后,生活久违的轻松。

“滴答”。

沙漏翻转,自制的钟摆砸出一道嗡鸣,进行着开启新一天的晨报。

温子曳睁开眼,眼底还有几分尚未消散的朦胧困倦。

昨晚又胡闹了一宿,他翻了个身,思考要不要违背生物钟,睡个懒觉。还未挣扎出结果,手心先摸到身旁凉透的毯子,顿时坐起身来。

“祁绚?”

他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不禁蹙眉。

祁绚几乎不会在他睡着的时候离开他,今天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心底微沉,温子曳扯过衣服,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好。

下床走到洞口,正思索着要不要出去看看,石门先一步打开,一道身影逆着风雪,带来一股扑面凉意。

看见温子曳,来人愣了一下,皱皱鼻尖,瞥了眼计时用的沙漏,小声嘀咕:“还是没来得及么……”

温子曳仰头捧住祁绚的脸,温度冰冷,可见在外面呆了有段时间。

他扫干净兽人发梢和衣襟上的雪水,随后握紧对方的手:“这么早,不多睡会儿,做什么呢?”

祁绚轻咳一下,问:“少爷,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温子曳愣了愣,转头看向墙面挂着的日历——他和祁绚才来到冰原星的那几日做的,“一月二十二?”

一个熟悉的数字。

极夜容易让人失去时间的概念,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这里度过近两个月了。温子曳自然也没能注意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一大捧花扑到面前,浅紫色的,像璀璨的晶石。

“生日快乐,少爷。”祁绚朝他露出笑容,“今天,我有个地方想带你去。”

第180章 公平吗 相似与不同。

极夜天的雪原一派死寂。

不知潜藏了多少危险的黑暗中, 温子曳任由祁绚牵着手,朝未知的方向走去。

脚下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头顶是一望无际的昏沉天幕,星群黯淡, 万籁俱静, 天底下仿佛只剩他们两个人。

但这并不寂寞, 走了多久, 祁绚就说了多久的话。

就像温子曳熟悉联邦一样, 他无比熟悉这个曾生活十年的地方, 总有数不清的东西可讲。

这里长着的植物能做什么用、那里活动的野兽有怎样的习性、如何根据星辰辨别方向、怎么试探雪地里是否藏匿陷阱……

很有趣,宛如在进行一场冒险游戏。

温子曳这个“菜鸟”亦步亦趋跟在“大佬”后边,一路畅通无阻。

于是人人畏惧的雪原褪去了残忍的色彩,向他展露出最纯洁无瑕的风景。

冰霜覆盖的千年老树,陡峭到像被参差不齐砍断的雪白山脉, 水晶似的茂盛灌木。

兽人聚集的部落,远远望去如同蚂蚁。

闪烁着荧光的细小飞虫萦绕在灰绿色的食肉藤边, 是张致命灯网。

瀑布冻结,湍流凝固成清透的工艺品, 刺穿断桥,形成一道高耸的天堑。

还有高崖、巨鸟、深坑、黑湖……

联邦有许多观景星球,从自然到人造一应俱全,身为温家继承人, 眼界也是必修课的一环,温子曳自然见识过无数瑰丽风景。

但那种被安排好去参观的感觉, 与置身这种未经开发的荒野截然不同。

来到冰原星后,祁绚虽也带他去过不少地方,不过出于安全考虑, 基本还是绕着居所打转,还从未离家这么远过。温子曳玩得很尽兴。

走走停停的旅途持续了许久,终于,祁绚止住步伐,停在一个洞穴前。

“就是这里。”他转头对温子曳露出一个笑容。

温子曳有点好奇地打量着洞穴——准确来说,这应当是个隧道,不知通向哪里。

乍一看去,黑洞洞的,平平无奇,但他总感觉哪里违和。

“它……”多看几眼,温子曳很快察觉到异样,“在动?”

话说出口,他愈发笃定。入口仿佛有生命般,一张一合地“呼吸”着,尽管轻微,可只要盯着注视片刻,很容易就会得出判断。

会呼吸的洞穴,这是哪门子外星生物?

“不。”温子曳摇摇头,又推翻自己的说法,“不对,不是它在动。”

他走近两步,听到隧道深处传来呜呜的风声,即便浑身都裹在银树猢皮毛做成的厚实斗篷中,也仍旧扑面一阵寒意。

呼出的白雾模糊了镜片,他将眼镜摘下,细细凝望洞口的石壁,不过片刻便发现了端倪。

洞口栖息着许多藤壶一样的生物,长相和岩石融为一体。它们吸附在石壁表面,腹部有节奏地一鼓一瘪,远远瞧去,就像是这个洞穴在蠕动。

祁绚的介绍声适时传来:

“洞穴虫,喜冷喜阴湿,以岩石上的微生物为食。”

他走到温子曳身边,朝人眨眨眼,唇边带着一丝笑意,“它的伪装和山岩非常相似,不仔细看很难发觉。不过,在冰原星,见到它只意味着一件事——”

“前方有水源。”

“不过这个时令,肯定是结上冰的水源就是了。”他伸手试探地摸了摸洞穴虫的甲壳,“它们现在正处于休眠期,体表温度会和洞穴融为一体,可以通过它来判断里面的气温。”

温子曳新奇地听着,也伸出手想感受一下,却在半途被截住。

“嘘。”

一根手指竖在唇上,祁绚轻声道,“别吵醒它们。”

他自然而然地握住温子曳的手,稍微用力一带,毛绒绒软绵绵的大少爷就落到了怀里,被他打横抱起。

尽管这一举动出乎温子曳的预料,不过他并不慌乱,适应良好地环住白发青年的肩,长睫掀起,笑吟吟地抬头:“这是要做什么?”

祁绚一本正经:“前面的路比较难走,我当然要尽职尽责,护送到底。”

“护送?”温子曳挑眉,这个说法很有意思,“这么说,你是守卫公主的骑士咯?”

“哪有公主?”祁绚佯装疑惑地瞧了瞧左右,“这里只有我的少爷。”

温子曳被逗笑了,慢条斯理地戴回眼镜,一本正经地点头:“嗯,你说得对。我也没见到什么骑士,这里只有我们银月帝国的天才小王子。”

小王子失笑:

“那就请少爷把衣服裹紧了。接下来,风会很大的。”

*

玩过游戏的都知道:冒险即将落幕,在迎接最终奖励前,需要面对最艰难的考验。

不过,对温子曳来说,这个考验结束得太快,以至于四周安静下来时,他还有点恍神。

耳畔似还残留着隧道中刀割般的风声,剧烈的失重感和寒气无孔不入,哪怕他已尽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也依旧不由自主地颤抖。

“少爷,到了。”

清润嗓音犹如一团温水,唤回了温子曳晕乎乎的意识。

他感到祁绚用下颌蹭了蹭他的头顶,像是安慰或者褒奖;随后,身体被放下,他试探性地踩实地面,脚底一阵打滑。

祁绚忙扶住他,温子曳牵着他的手慢慢站稳,这才有心思观察周围。

他们正站在一望无际的冰湖上,冰层结得很厚,呈现出幽静的冰蓝色,清晰地倒映出第二片天空。

朦朦清光降临大地,明亮的光辉裹挟着纱雾般的柔粉、蓝紫,像由无数种颜色变幻揉杂,却和谐得浑然天成,像缓缓流动的云彩,又像一条镶嵌着星辰的璀璨丝绸。

视觉带来的迷幻与错乱欺骗了大脑,如果不是重力作用,简直难以分清究竟哪边是天、哪边是地。

“冰湖,极光……”

温子曳喃喃自语。

眼前画面倏然与记忆中模糊的印象重叠在一起,令他不禁想起很久以前,他和祁绚建立契约时,曾在对方心底窥探到的一鳞半爪。

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真的细细算来,距今其实也不过一年。

他至今都还清晰地记得,共感之中,冰原星苍茫的天与雪、冰冷的风与夜、绚烂的冰湖与极光……还有只身游荡在天地间的雪原狼。

孤独、寂寥,却又平静、宁和。

那种复杂而矛盾的情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温子曳非常好奇。

彼时他无法理解,只是风景而已,为什么能使祁绚遗忘平日的种种艰难与困顿,流连忘返?

从小到大,他看过无数美好的风景,却从未感受到其中的价值。

可现在,温子曳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这片足矣与太阳媲美的天光,躁动的心忽然变得安定。

“很美,对不对?”

祁绚与他并肩,同样仰望着上方的极光,轻声说,“只是翻过一座山,头顶就好像换了一片天。”

温子曳轻轻“嗯”了一声,下意识露出微笑。

他转头看向祁绚,笑容却忽地收拢,视线凝固在白发青年的侧脸上。

那里赫然出现一道薄薄白霜。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温子曳眉心紧皱,小心地碰了碰,惊觉祁绚原本温热的皮肤一片生冷。意识到什么,他回身看向他们来时的隧道,“是那里面?”

“不要紧。”祁绚主动用面颊贴上他的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已经出来了,很快就能缓过来。”

温子曳不说话,嘴唇略微颤动,语气懊恼:“我居然没注意到……”

他一向自诩缜密,对待祁绚更是百般用心。

寻常时候,只要对方有半点变化,即便只是稍稍低落,他也能迅速察觉。

这种事,稍微多考虑一下就会知道了。那隧道里有多冷、风有多酷烈,哪怕是全程被祁绚回护的他也有所知觉。

雪原狼是十分耐寒的种族,可再怎么说都有极限。要当真丝毫不畏严寒,就不会留着这件斗篷了。

为什么没能注意到?

他现在……就失常到这种地步吗?

一瞬间,这些天来始终不去细想的种种压抑被点破,刚才明朗几分的心情再次蒙上一层阴云。

一直以来,温子曳都是信奉事事掌握在自己手中、鲜少依赖他人的性格。可自从来到冰原星后,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废物。

这里没有成形的文明与社会,有的只是粗糙且排外的集群。

他既缺乏独立生活的知识,也没有足矣自保的实力。终端损坏,失去科技支持后,再高等的精神力也没有意义,要是离开祁绚,他恐怕一天都活不下来。

这种感觉糟透了。

尽管温子曳有意识地控制着情绪,并找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做,但失权的不安始终萦绕在心底,累积到今天,被强烈的自我怀疑点燃。

温子曳紧紧攥住斗篷,克制住双手的颤抖。

他凝视着祁绚脸上的淡淡笑意,不希望在这种时候扫了他的兴,深呼吸几回,总算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他解开斗篷,不由分说罩在祁绚肩头,伸出手,捂得温热的掌心覆上兽人冰冷的面颊。

霜花在手中缓缓融化,体温贴在一起,很快相互交融。

温子曳呵出一口白气,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阴郁,低声说:“是我不好,我早该想到的。”

见他神色不对,祁绚便没有拒绝,认真强调道:“真的不要紧,我又不是第一次来。有一点冷而已,很快就……”他觉得大少爷有点小题大做,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温子曳瞪了一眼,不得不把剩下的半截吞回去。

“要是以前没人说你,那就由我来说!”温子曳嗓音发沉,各种斥责在嘴边转了半晌,还是没舍得。

放弃地皱皱眉,他别过脸,声音轻得仿佛风一吹就散:

“……别太逞强了。”

“我知道你厉害,可家里的机器人累了还知道休眠。你连机器都不是,难道还指望全包全揽吗?”

祁绚微微一怔,真没想到有天这句话会从温子曳嘴里说出来。

最会全包全揽、把自己当机器使的可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他无奈之余,又有点好笑,反握住脸上的手,只是片刻功夫,就有些冻僵的征兆。

祁绚盯着温子曳闪躲的眼睛:

“逞强的到底是谁?”

“我……”温子曳不快地抿住唇角,实在恼火这具弱不禁风的身体。

祁绚叹了口气,倾身拥住他,斗篷将两人密不透风地裹在一起。

胸膛贴着胸膛,能听到彼此凌乱的心跳。

“少爷,”静静听了片刻,祁绚笃定地说,“你不高兴。”

“……”

温子曳试图用沉默维持最后一丝体面,他着实不想现在深入这个问题。

祁绚也不逼他,随意在附近找了一块平石坐下,将蚌壳般的大少爷牢牢锁在在怀里。

极光流转,映照在他们脸上,一片静谧。

良久,祁绚缓缓开口:“少爷,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说是“故事”,可温子曳很清楚,又是借物喻人的把戏。

不过他没有阻止,那股难堪劲消褪以后,心里其实也有点好奇祁绚想讲什么大道理。

小时候,对方就经常这么哄他,这么想着,温子曳不觉露出怀念的微笑。

祁绚清清嗓子,非常套路地开头:

“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娇生惯养的小王子。

小王子的家乡被毁,他被父母拼命送走,流落到一个冰雪王国。

在这里,他不再是人人簇拥的殿下,更可怕的是,他不得不孤身一人应对接踵而至的严寒、饥饿、以及同类相残的惨烈厮杀。

一路上,他遇到过许多难关。

喝了雪水发起高烧,才知道必须寻找干净的水源。

好不容易来到湖边,冰河下,却有鳄鱼虎视眈眈。

被部落驱逐、被群居的猴子欺负、被孩童骗进陷阱偷袭……

这个地方真是太讨厌了,小王子无比思念家乡、思念温柔的双亲。

可再怎么思念,他也无法回去,他的家乡被恶徒占领,父母生死不明。一想到这里,他心底就十分迷茫,不知道自己如此努力地活下去是为了什么。

直到有天,他被招惹上的敌人聚众追杀,意外闯入一个山洞。

山洞极其寒冷,内部周折如同迷宫,困死过许多人,是远近闻名的死地。

敌人不敢追来,以为他会就这么死去,殊不知小王子误打误撞,竟然摸索着走了出去。然后一睁眼,看见了璀璨的冰湖与极光。

这片被山谷环抱的冰湖上空,由于磁场特殊,竟然产生了与众不同的风景。

“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状态很糟糕。”

祁绚说,“身体伤痕累累,心里也紧绷到了极点,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半死不活地在湖面躺了很久,被迫看了很久的风景,心里居然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只是翻过一座山,头顶就换了一片天。人人畏惧的死地,却反而救了我。”

“那时候我想,或许我们的人生也是一样。说不定哪天跨过眼前的难题,就会变得大不相同……所以,即使找不到离开的办法,我也努力让自己过得很好。直到有一天被带到中央星,遇见你。”

白发青年凝视着天幕出神,眼眸色彩之绚丽,丝毫不亚于极光。

他笑起来,虎牙若隐若现,酒窝像盛了蜜糖。

温子曳的心脏再次狂跳,却并非因为急躁和不安。

目光从那张引人入胜的侧脸移向上空,耀眼的光芒,此刻被赋予了不仅仅惊艳的另一种意义:它“救”过祁绚的命。

……他好像有些真心喜欢上这里了。

“这个故事还有后半段,你想听吗?”祁绚附在耳边轻声询问。

温子曳点点头,他于是继续往下说:

“随着小王子越长越大,经验、眼界与能力逐渐提升,没有谁能再伤害他。”

“他过上了自给自足的悠闲生活,时不时还会四处旅行,在冰雪王国中寻找回家的办法。”

“他相信总有一天能够找到,但在这趟漫无边际的旅程中,他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个新的烦恼。”

“——寂寞。”

长大后的小王子已经有了许多东西:遮风避雨的家、柔软的床铺、暖和的斗篷,干净的水源,充裕的食物。他还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能够保护自己,和想要保护的所有人。

于是他不禁幻想,如果他能有一个朋友就好了。

如果他有一个朋友,他要带对方去家里做客。

他们可以一起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打滚,他会用最精致的食物招待他,把亲手雕刻的那套茶杯拿出来对饮。

也许朋友会对他无聊时琢磨的小玩意儿感兴趣,他的兽牙风铃、用伊里斯花装点的墙壁,每一样家具里都藏着他的故事。

外出时,他会让朋友穿上银树猢皮做的斗篷,无忧无虑地一路玩耍。带他看遍这片雪原不被留意的风景。

最后,他要带朋友来这个“秘密基地”,和他分享全宇宙最漂亮、最特别的冰湖和极光。

对于故事里的小王子而言,朋友是没有具体形象的象征符号。

对于故事外的小王子而言,他有一个距离非常非常遥远的、也许已经厌烦他的朋友。

——“如果when在这里就好了。”

年少时幼稚又不着边际的幻想,祁绚从未想到真有实现的一天。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原本是想让你开心的。但最后,还是选择了过来这里。”

“谢谢你愿意陪着我、听我说话。这些天,我真的很高兴。”

他将下颌搁在温子曳肩头,喃喃道,“高兴到甚至觉得,要是能这样一直留在冰原星,或许也不错……”

“那就一直留在这里好了。”

温子曳垂下眼,抚摸他滑落的长发,“没有乱七八糟的烦心事,没有必须承担的责任,没有让我们分离的危险。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

他声线温柔,如同在描绘一个花团锦簇的未来。

“就这样过上与世隔绝的生活,只有我们两个人……”

然而,祁绚却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那是不行的,少爷。”

缱绻气氛戛然而止,得到的拒绝太过坚定,温子曳不由生出一丝错愕。

“为什么……?”他问,“你刚刚不是还觉得,也不错吗?”

他知道这只是说笑,正因为是说笑,他才会这样任性地提议。

雀巢还未连根拔起,温家也好、银月帝国也罢,都还处于动荡中心。有一堆人等着他们回去,他们当然不可能一辈子停留在冰原星。

说这种话,不过是顺势给不知多久才能结束的返乡之旅添几分慰藉,温子曳相信祁绚明白他的意思,因此更加不解。

“这样下去不好吗?你不喜欢?”

“我是喜欢。”祁绚承认得很爽快,但他话锋一转,“可是少爷,光我一个人喜欢是不行的。”

温子曳一怔,有点急切地转过身,想要辩解。

“谁说只有你一个人喜欢?我也……”

他也喜欢和祁绚单独呆在一起,去各种地方赏景、约会,说说不完的话。

他们很久没有像这样悠闲地生活过了,他应该很高兴、很喜欢的——

——对上那双仿佛什么都看透的绀紫色眼瞳,温子曳陡然失语。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脑袋里“嗡”地一声鸣叫。

他的焦躁、慌乱、急迫,在这一刻通通凝固,冷却。他以为自己会表现得很狼狈,可他居然十分冷静。

推了推眼镜,温子曳沉默须臾,问:“怎么知道的?”

祁绚顿时露出无奈的表情:“少爷,就像你很了解我一样,我也很了解你。”

“冰原星不适合你。”他抱紧温子曳,“寒冷、荒芜、原始,这里没有利好你的东西,一切对你而言都陌生且危险。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依靠我……这种滋味不好受,我当然清楚。”

“是啊……你当然清楚。”温子曳一阵出神。

祁绚怎么会不清楚呢?没有谁会比他更明白这种感觉了。

才来到中央星时,对联邦、对科技一无所知的雪原狼,不正面临着相似的窘境吗?和现在的他如出一辙,空有一身本领无处施展,连商店的门都打不开。

而当时的他的怎么做的?

为了驯服这只强大的兽人,袖手旁观,等他面对陌生制度的倾轧毫无反抗之力,撞得头破血流,这才悠哉地前去扮演“救世主”,半逼迫半诱哄地签订了契约。

那之后,哪怕两人感情升温、关系转好,哪怕知道祁绚就是他挂念许多年的ajxgon066,他也始终占据着地位的绝对上风。

他是温家倾力培养的大少爷,骨子里有着难以磨灭的高高在上、咄咄逼人。他的确喜欢祁绚,认可他的能力,也尝试着去理解他、尊重他……可这些,在他心底,都只是为了博祁绚欢心所做的“妥协”与“让步”。

他并不真正理解祁绚所处的困境,自然无从明白那种感受。

直到来到冰原星,风水轮流转,他也终于尝到身份调换的滋味,这才幡然醒悟。

没有人会喜欢屈居人下,这段时日,祁绚肉眼可见地多话起来,自由、肆意,眉目间满是飞扬的神气。这是在联邦鲜少能看见的。

温子曳惊觉他们是如此相似,就像他喜欢照顾祁绚、喜欢被对方依赖一样,祁绚其实也喜欢照顾他、喜欢被他依赖。

这是人天然的劣根性,是占有欲和成就感的共同作祟,只是以往,祁绚的这一面遭到了他的压制,为了让他高兴,往往表现得十分乖巧。

当然,温子曳也愿意让祁绚高兴,适时表现得柔弱一些。

但要他这么在冰原星上过一辈子,他真的愿意吗?

温子曳不假思索就能得出答案——不愿意。

……可他,一直理所应当地认为,祁绚是属于他的,以后会留在联邦,永远呆在他的身边,当他的契约兽。

从未询问过对方是否愿意。

他意识到这一点时,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是与否,他都无法坦然接受。

要是不愿意,说明祁绚心里决定终有一日要离开他;要是愿意……

“这不公平。”

温子曳小声说。

这句话,祁绚对他说过不止一回。

曾经他听到时还不以为意,认为自己已经给足了这只雪原狼公平。可现在,温子曳发现他的性格实在卑劣,自私到了极点。

他和祁绚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

他永远学不会那颗太阳般温暖、极光般绚烂的心,总是敏感多思、自以为是。

即便如此,温子曳也希望能给祁绚他所感受的一切,想学祁绚爱他那样爱着对方。至少,他想证明,他的感情是同样纯粹热烈、不输于任何人的。

所以留在冰原星也没关系,他对自己说,他可以克服这种不安——

“但我不需要你委屈自己。”祁绚却对他说,“我要的不是这样的‘公平’。”

“少爷,我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表达喜爱的方式,没有高低之分,只有合适与不合适。”契约兽盯着自家主人失去精明的眼睛,郑重道,“你喜欢我,自然觉得我哪里都好。可我也一样,我喜欢你,觉得你哪里都好,没有要改正的地方。”

“你会觉得不公平,恰恰说明我们之间,早就已经公平了。”

他说着,又笑起来,额头抵着温子曳的额头,亲昵地挨蹭,“就算天秤因为意外和摩擦有什么倾斜,我们也会用自己的办法让它变得公平,不是么?”

“我认识的温大少爷,可不是什么会乖乖听话的角色……我喜欢你必须依赖我、无法离不开我,但我更喜欢那个意气风发、在游戏里也无法无天的大魔王温子曳。”

他亲了亲温子曳的后颈,像一匹狼盯准了自己的猎物。

“只管按你的想法去做就好,我希望我的感情不是束缚你的枷锁,而是保护你的铠甲。”

说完,祁绚顿了一下,“现在,我重新再问一遍。”

“——少爷,你觉得我们一直留在冰原星生活,这样就好了吗?”

温子曳的眼神逐渐褪去茫然,他深深看了祁绚一眼,惯常的微笑回到唇畔,从容摇头。

“不,我们必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