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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晕血怎么办,万一划一下喉咙看到血溅出来他又晕过去,这噩梦岂不是一直会循环?

玄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躺回寝殿里找根绳子上吊,这样既没有血,还能从梦里醒过来。

半晌,寝殿内。

玄卿扯下床边的幔帘拧成绳子,高高抛上横梁打上结,刚要把脑袋放进去,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淡淡声音。

“要自绝?”

他动作微滞,回头看去,只见楚思佞坐在书案上,侧身执着笔在纸上缓慢写着什么。

本就可称为艳丽的相貌,不知是不是因为飞升的缘故,此刻更有一种难以看透的幽冷之感,墨发垂落在胸前,衣襟半敞,玄卿拽着绳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急着寻死,是怕我会折辱你?”

玄卿直勾勾地盯着他,良久,从凳子上下来,“我怕你,开什么玩笑?”

“既不怕我,那便坐下来聊聊?”楚思佞轻笑了声。

玄卿从善如流地应声,坐在那张用来上吊的凳子上,“好,聊什么?”

“我想知道,当初我送去花轿的女娲之泪,是不是你喝了?”楚思佞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玄卿的小腹上。

玄卿:“……你问这做什么?”

楚思佞一副了然神色,唇畔笑意更深,“我猜你并不知那女娲之泪的作用,所以特来提醒你,喝下女娲之泪后倘若行过房事便会怀胎生子。”

玄卿毫无波澜地道,“哦。”

楚思佞见他并不惊讶,十分新奇地轻声问,“你怀了谁的孩子?”

“这重要么?”玄卿淡淡看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这么八卦,既然飞升了就老老实实去天界,整日在凡界招猫逗狗惹是生非,你想引起谁的注意?不好意思,没人在意你。”

话音落下,楚思佞笑容逐渐消失,显然是被玄卿说中,面色冷淡几分,“你不怕我把你连同腹中孩子一起杀了?”

“杀就杀。”

玄卿摊了摊手,“反正我这辈子过得挺好的,师父师母教养疼爱我一辈子,师兄弟们与我手足情深,不像某些人,从小到大没人疼,长大之后就报复三界。”

话音落下,大殿内陷入了死寂。

良久,楚思佞从唇畔溢出一丝冷然的笑,“你知道的不少。”

玄卿缓慢走到他面前,定定地望着他,靠得极近,似乎还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楚思佞眉宇微蹙,还没摸清他的想法,又听玄卿轻声道,

“我还知道你更多。”

“嗯?”

玄卿低笑了声,抬手搭在他身旁的书案上,俯身过来,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楚思佞皱起眉头,耳边传来玄卿的声音。

“别动。”

鬼使神差般,楚思佞竟真的没有再动,他阴沉沉看着玄卿,想知道玄卿究竟要做什么。

“我太了解你。”玄卿轻声道,“你擅长伪装,满口谎言,是因为你害怕再受到伤害,怕被背叛,其实你很需要被人关心,对不对?”

楚思佞没有回答,只是眼睫低垂,眸光落在玄卿的脸上。

“可你把那孩子杀掉取出龙珠用来飞升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孩子就是曾经的你?”玄卿忽地笑了笑,轻轻吻在他的脸侧,“我不喜欢梦里的你,梦里的你让我觉得恶心,不过我更庆幸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否则我杀你的时候一定会心软。”

脸侧的温软一触即分,楚思佞尚未反应过来时,一柄长剑猛然穿透了他的心口。

玄卿毫不犹豫地将长剑一寸寸推进,攥住了楚思佞的手腕,将他拉进怀里,“我知道这样杀不了你,谁让你已经飞升了,但是很快沈玉衡就会赶到……别挣扎,很快就不疼了。”

楚思佞直勾勾盯着他,无知无觉般地任由玄卿的长剑在心口搅动。

半晌,他有些玩味地低声笑道,“被捅的人又不是你,你哭什么?”

玄卿微微一怔,腰间攀上一双手,紧紧箍住了他。

“外面的我跟你什么关系?”楚思佞抬手掐住他的脸,迫使玄卿看向自己,仔细端详着玄卿脸上的泪痕,轻啧了声,“哭成这样,想必当真是对我情深似海。”

玄卿愕然地看着他,不可思议道,“你没听见我说的话?沈玉衡很快就来杀你了。”

“嗯,我听见了。”楚思佞像哄孩子般摩挲着他的脸,又将人摁倒在书案上,“在他来之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好好说清楚——你有多喜欢我?”

玄卿没忍住呸了他一口,想把他踹开,腿也被强行扯开,“你大爷的,你真不怕死啊?”

“死有什么可怕,纵然你们二人真能联手除掉我,那只能说是天命难违。”楚思佞不紧不慢地解开玄卿的衣带,掌心沿着腰间缓缓滑下,神色忽顿,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般,笑意更深,“还不承认对我有感觉?”

玄卿面色涨红,拼命想扯开他的手,却丝毫抵挡不住楚思佞的力量,“滚,是个人被你这么碰都会有感觉。”

“哦……”楚思佞意味深长地应声,下巴抵在玄卿肩头,令他动弹不得,手上慢条斯理地探入里衣的衣摆,“我还以为是喜欢我才会有感觉,倘若能得元禄宗高徒玄卿喜欢,哪怕我死后下九层炼狱也值得了。”

他的指寒凉如冰,玄卿颤抖着吸了口气,慌乱地想要推开他,却根本敌不过楚思佞的力气,反倒好似欲拒还迎般,给了楚思佞彻底覆身上来的机会。

沈玉衡,人呢?

你又在这种关键时刻去哪了??

玄卿尽力挣扎着,无论如何他也不想被梦里这个杀过他师兄弟的楚思佞睡!恶心!

忽然间,他不知摸到什么,瞬间怔愣在原地。

楚思佞仍在专心地脱他衣服,全然没有注意到玄卿已然黑沉下的脸色。

“你装够了吗?”

楚思佞动作一滞,垂眸去看玄卿,却见玄卿从他身上扯下一块玉佩,正是先前玄卿五灵城随手买来送他的那块。

玄卿面色铁青地将那玉佩捏紧,压抑着火气,“这噩梦是你搞的鬼?”

“……”楚思佞乖乖从他身上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迎面而来便是玄卿的巴掌,他连忙捉住玄卿的腕子,轻声解释,“这是白善的幻境,我看你有危险便偷偷跟进来救你,并非故意戏弄你。”

玄卿死死盯着他,无情地抽回自己的手,“不是你做的幻境,你怎么知道幻境里的我喝下女娲之泪的事?”

楚思佞抿了抿唇,低低道,“你自己说的。”

他一进入幻境便悄然施了隐身咒跟在玄卿身后,自然也听到了玄卿和沈玉衡的话。

只是他想知道,既然幻境里的玄卿没有和他成亲,那么,喝下女娲之泪后怀了谁的孩子?

“你继续编,”玄卿冷笑了声,“在茅草屋时你明明已经走了,我和封霄缠斗时也没见你出来救我。”

楚思佞无辜地道,“若我不走,怎么引出封霄和那白善的真身?”

只有楚思佞和玄卿吵架分开,白善才会确信他的挑拨离间成功了,转而专心对付玄卿一人,逐个击破。

玄卿一下子竟然哑口无言,许久才从嘴里憋出来一句,“好,那你说,你引出白善后怎么没杀他?”

楚思佞老老实实地答他,“当时你晕过去之后突然暴起杀人,我怕你误杀我。只得用白善的法子给他种了一只魔蛊,等从幻境出去之后,可以感应蛊虫的位置找出他的真身。”

玄卿上上下下扫视他一圈,仍然半信半疑,“你怕我误杀你,刚刚为什么不躲开那剑?”

话音落下,楚思佞沉吟半晌,不再做声。

玄卿好似抓到他什么把柄般,嗤笑道,“编不上来了吧,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掩盖,你继续编,我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来!”

楚思佞抬眼看他,忽又垂下眼睫,轻声道,“因为你亲我。”

玄卿:?

“你很久没有亲过我了。”楚思佞记得玄卿上次对他如此温柔亲密时,同样也是在幻境里,勾着他的颈子轻声呢喃着动人心弦的情话,五年之后,玄卿再没那样对过他。

“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没躲过。”

玄卿心头莫名快跳了一下,竟然从楚思佞那张极擅伪装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委屈。

装可怜,绝对是在装可怜。

玄卿赶紧挪开眼,保持沉默,坚决不中这魔头的妖魅邪术,然而耳边又传来楚思佞低低的声音。

“你还说我,从小到大没人疼,长大之后才报复三界,玄卿,你一直都这样觉得么?”

此话一出,玄卿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立刻道,“我那是以为你是幻境里那个杀过我师兄弟的楚思佞,所以才那样说……”

“你说没人在意我。”

玄卿彻底无语了,“你明知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

打架之前放狠话互相嘲讽不是很正常吗?

楚思佞擦了擦脸上压根不存在的泪水,惨笑一声道,“你果然足够了解我,最知说什么话能伤我的心。”

玄卿默了默。

“你看,你从前很会哄人,现在哪怕伤害到我,也绝不会再哄我了。”楚思佞叹息一声,无奈起身,扯起悬在横梁上的绳子,自嘲般笑了笑道,“该挂在这的人是我,谁让我活在这世上没人疼,死了也不可惜。”

玄卿额头青筋跳了跳,“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说那么多废话,还不是为了让他满足楚思佞那低级肮脏恶趣味的要求?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为了这点肉身欲望,他可真是把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

楚思佞好似没听见似的,足靴踩在凳子上,抓起绳子搁在颈间,

“幻境阵眼就在沈玉衡身上,我死之后,你自救吧。”

玄卿:“…………”

他抬头望向凳子上即将悬梁自尽的混账东西,深吸一口气,从齿间挤出几个字,“滚下来。”

楚思佞没动。

玄卿咬紧牙关,脸上红得滴血,“行了,我做就是了,滚下来!”

闻言,楚思佞唇角微微勾起,从凳子上下来,小声提醒他,“夫人温柔一点。”

玄卿掐住额角,已经数不清第几次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片刻,水青色的软被像湖面荡开的碧波,起起伏伏,涟漪翩翩。

苍白泛青的指落在如墨般的长发上轻轻地抚摸,楚思佞呼吸缓慢,目光一刻不舍得从那张骄矜漂亮的脸上挪开,眼角晶莹的清泪,唇上清冽的水光,颤抖的睫羽和倔强的眸光,脑海似乎只剩一片空白般,只能看到玄卿,想着玄卿,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要是时间能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楚思佞眼底划过一抹深色,沙哑开口,“太慢了。”

玄卿停下动作,隐忍道,“你别得寸进尺了行不行?”

“哦。”

楚思佞暗暗地想,照这样下去,他得被玄卿慢慢地折磨死,“要不我来?”

玄卿愕然抬起眼,“什么?”

“我来帮你。”楚思佞循循善诱着,生怕他不答应,“你躺下,我保证很快就好,一刻钟。”

玄卿眯了眯眼,咬牙切齿道,“你说谁很快,一刻钟,你把我当什么了?”

楚思佞笑了声,“我说错话,你别往心里去,那你躺下?”

玄卿瞪他一眼,又道,“不行,我一般是一个时辰打底,再这样耗时间,一会沈玉衡可真就来了。”

听到这话,楚思佞险些没忍住又笑出声来,“他不会来的,幻境里的我在外面和他缠斗,哪怕夫人有两个时辰打底,他们都打不完。”

玄卿找不出话来搪塞,感觉再拒绝下去,好像在暗示他不太行似的,半晌,他有些别扭地道,“行吧。”

楚思佞立刻让出位置,把玄卿按倒进软榻里,轻笑着用指背蹭了蹭玄卿的脸,低低道,“准备好了么?”

玄卿脸上的绯色一直延伸到颈子里,他扭开脸,少废话,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伺候好我。”

闻言,楚思佞连声称是,俯身下去——

片刻。

玄卿抓起旁边的枕头盖在自己的脸上,听到身前人抑制不住的笑声,恼羞成怒地把枕头砸在对方身上。

“再笑你就滚出去!”

他居然……

他居然只有半刻钟??

不行,得想个办法毒哑楚思佞,这件事,绝不能有任何人知道!!

第76章

“夫人息怒, ”楚思佞忍耐下笑意,轻咳一声,“兴许是第一次太过激动, 不然, 你我多试几次?”

玄卿浑身上下都如同蒸透的虾子般绯红,他咬了咬牙,毫不犹豫拒绝,“差不多的了,你真想被沈玉衡撞见?”

闻言, 楚思佞唇角稍压,垂眸看向玄卿白皙的小腹, 淡声道,“撞见又何妨, 你是我夫人, 又不是他夫人, 你我同房何错之有。”

玄卿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快猜到他在想什么,连忙扯起被子盖在身上,干咳了声, “看什么,我可没跟别人生孩子。”

楚思佞神色平静,目光缓缓移到玄卿的脸上,忽然笑了笑,“幻境而已, 我自然知道不是真的。”魔修的幻境是基于恐惧而诞生的术法, 这里的一切,都是玄卿心底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他一眼看出沈玉衡便是幻境的阵眼, 是玄卿的心结所在,因为这个幻境内没有谢忱,所以玄卿喝下女娲之泪时,身边只有沈玉衡。

那么,玄卿腹中的孩子,也只剩下一个可能。

“什么叫不是真的,我本来就没有。”玄卿莫名因他的话心烦意乱起来,自顾自穿起衣服,“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没有跟你解释的必要,是你自己非要跟进来的。”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眼底划过一丝冷郁,声音仍旧很淡,“当然没有解释的必要,反正在你心中,从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你没完了?”玄卿深吸一口气,无比困惑,“你到底清不清楚现在应该干什么?”

话音刚落,胸前的衣襟倏忽被身前人狠狠扯住拉近,玄卿呼吸微滞,对上楚思佞隐含嘲意的冰冷眼眸。

“还请你指教一番,我现在到底应该干什么?”

他直勾勾盯着玄卿的脸,愈发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找白善分身的下落,帮你铲除元禄宗的祸患,像个任人指使的奴隶一般跟随你的身后,听从你的吩咐,随意被你使用,不需要跟我解释,也不需要给我安慰,只要随便给我一点甜头便轻易可以糊弄过关,继续心甘情愿地当你趁手的工具。”

楚思佞缓慢抬起下巴,冷然睨着他。

“你把我当成什么?”

玄卿哑口无言地看着他,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你还想说什么,一口气全说出来。”

楚思佞凝望着那张令人又爱又恨的脸,收回手,“好。”

“你固然头脑聪明,法力高强,又长着一副很能勾人心魄的好看皮囊,可你自私薄情,从未在意过别人的感受。”

玄卿默了一会,这是夸他还是骂他呢,还从没有人说过他聪明强大,至于自私薄情……感觉也像好词儿啊,那不是证明他对自己很好么。

楚思佞看他那副模样就知他定然没听进去,眼眸微眯,又强硬地扳过他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我没夸你,倘若今日你是魔,而我是人,你所做的一切和白善没什么两样,你也在操纵我,用我对你的好意操纵我。”

玄卿望着他,小声嘟哝道,“我没有。”

“没有?”楚思佞轻嗤了声,“你分明说过此生不再相见,可你还是出现在我面前,是你毁约在先。”

玄卿试图辩解,“我那是正好撞上了……”

楚思佞继续道,“好,就算你撞上,为什么在茅草屋时我说完身世之后,你连解释挽留的念头也没有,只想着与我分道扬镳,难道不是因为我没有利用价值,便可以直接丢掉不管了?”

他愈发步步紧逼地质问,玄卿眉头也愈发锁紧,“在你心里我怎么就那么坏?”

楚思佞沉沉看着他,冷笑道,“我情愿你没有真的如此想,可你从未跟我解释过任何事,就像我根本不值得你浪费口舌一样,难道不是?”

“怎么就是了?”玄卿忍无可忍地扯开他的手,“我当时以为你……”

“以为什么?”

楚思佞突然又问,玄卿神色倏忽僵硬了瞬。

“说。”

玄卿略显慌乱地垂下眼睫,片刻,又抬眼看向楚思佞,轻轻道,“我以为你会恨我,所以不如干脆我先提出分开,我承认此事是我太胆怯,又太要面子。”

楚思佞仍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

玄卿指尖掐进掌心,咬了咬牙,又道,“还有,我没利用你,我就想让你跟着我多做些好事,日后不要像白善一样走上邪道,否则届时我必须得除掉你,就像幻境里发生的一样,是你自己利用别人利用惯了,把我也当成你这种人。”

楚思佞依旧缄言不语,仿佛还在等他说些什么。

无奈之下,玄卿只好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跟他解释,“哪怕没有你帮忙,我依旧会自己寻找白善,帮宗主报仇,我让你帮我跟我一起除掉白善,就能在宗门那留个好印象,更何况,倘若我对你无意才叫利用,可我——”

他喉头微哽,抿了抿无色的唇,低低道,

“可我并非对你无意。”

话音落下,殿内再无声响。

玄卿十指蜷缩,掌心和后背皆发了一层薄汗,许久没得到回应,小心翼翼偷瞥了一眼身前人,却见楚思佞一动不动地垂眸望着他,好似要将他整个人看穿、看尽。

“没听清,重复一遍。”

听到他出声,玄卿心头又是一跳,赶忙错开视线,“没听清算了,我还有急事,你自己慢慢想一会吧。”

他刚要起身下床,却被一把攥住手腕拽回来,力道之大,疼得玄卿眉头紧皱,忍不住轻抽了一口气。

楚思佞回神过来,立即松开些许力道,却仍抓着他的腕子不放,“幻境的事,你还没说。”

玄卿听到这话,彻底服了他了,“幻境就是幻境,你还真当成真的?只是我先前看过一个话本子,里面写我跟沈玉衡是一对,我害怕那话本子里的情节成真,所以才滋生这个幻境,这回听懂了?”

楚思佞仔细盯着他,不知从玄卿脸上看出什么,轻轻点头,松开他的手腕,“你要记得,这只是幻境,一旦你把幻境当真,你便永远无法再离开这里,你与我,都会永远被困在这。”

“我知道,我又不傻,你就在这等着吧。”玄卿揉了揉自己的腕子,见他没话要说了,轻吸一口气,从床榻边拾起自己的剑悬在腰间,起身离开。

方要踏出门槛,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极低的声音。

“玄卿。”

楚思佞低垂着头,唇角噙着一抹浅笑,摩挲着玄卿送给他那块粗糙拙陋却独一无二的宝玉,

“我也对你有意。”

玄卿脚下猛地一绊,整个人向前栽去,结结实实跌了个狗啃泥,他稍显狼狈地爬起来,浑像没事人似的拍了拍身上的土,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心跳久久不静,玄卿用力按住胸口,耳根后知后觉地泛起点点绯色。

——大爷的,笑起来真好看。

*

开山石前。

沈玉衡跪坐在石前,收敛着师兄弟的尸体,雪袍被鲜血染透,仿佛一具空壳般念着他们的名字。

“素云。”

“冯跃。”

“……春安。”

玄卿匆匆忙忙提着剑赶到,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他心口一窒,步子也慢下来,颤抖着唤了一声,“沈玉衡。”

即便知道这只是幻境,心头却无法控制地涌上一阵愧疚与怒火。

沈玉衡没有回首看向玄卿,只是声音微顿,静默地垂着头。

半晌,他忽又动起来,固执地继续将师兄弟残缺的尸体拼凑整齐。

“秦涑。”

“李长老。”

玄卿攥紧手心长剑,愈发觉得这噩梦可怕极了,他忍不住上前去,拽过沈玉衡麻木的身躯想要结束这一切,动作却倏忽僵在原地。

沈玉衡的双腿,没有了。

玄卿瞳孔疾缩,眼眶骤然红透,他急促地呼吸着,几乎说不出话来,不敢置信地看向沈玉衡,“怎么回事?沈玉衡这是怎么回事?”

沈玉衡听到这话,仿佛终于有了反应般,回过头来,漠然地望着他。

“你觉得呢?”

话音落下,玄卿的身体更加僵硬。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是你引来楚思佞,是你为宗门招致祸患,是你临阵脱逃害死最信任你的师兄弟。”

“玄卿,为什么躺在这的不是你?”

玄卿怔怔地听着他的话,眼泪无知无觉地淌落下来。

沈玉衡勉强地牵起唇角,笑了笑,“我是不是还要祝贺你,楚思佞交给你的卧底任务大获成功?”

没有。

他不是卧底。

玄卿想要解释什么,可在看到沈玉衡那毫无波澜的眼眸时,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

玄卿跪在他面前,眼泪一滴滴掉在面前和着鲜血的尘土上,模糊了视线。

“对不起师兄。”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别叫我师兄。”沈玉衡敛起唇角的笑,木然道,“我的师弟已经全部躺在这里了。”

他艰难地爬到师弟们的尸身旁,继续拼凑着他们的身体,“春安,你好好看一看,是谁来了?”

玄卿抬眼看去,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沈玉衡抱着唐春安的头颅,而那颗头颅,正死不瞑目地盯着他。

“是你曾经的好师兄,玄卿。”

“不过他现在不是你的师兄了,他是……楚思佞的走狗。”

玄卿仓惶地起身,踉踉跄跄地想要朝他们走去,“对不起,春安,沈玉衡,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来帮你们……”

沈玉衡冷冷盯着他,待到玄卿走到他面前,猛然甩了他一个巴掌,“滚。”

玄卿被他打倒,整个人跌坐在地,腰间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刺痛了一下。

他眼前被泪水模糊,直到一滴泪坠落眼眶,他这才看清那东西是什么。

——是他偷来的那块楚思佞的魔尊令玉,摔落在地,已然碎成了两半。

玄卿倏然怔住,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拾起那碎玉,忽然想起某个宁静的午后,楚思佞躺在榻上,而他蹑手蹑脚地掀开楚思佞的衣衫,小心翼翼把这块漂亮的美玉偷进手心。

等等。

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再抬眼看向沈玉衡,对方仍然抱着唐春安的头颅,冷冷盯着他。

玄卿悚然一惊,猛然发觉方才他看到沈玉衡失去双腿的那幕太过冲击,竟然一不小心着了这幻境的道,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当真了。

靠,好阴险的幻境,竟然利用他的师兄弟情!

玄卿取出手帕,把碎玉仔细裹起来收进衣襟,忽而又听“沈玉衡”出声。

“那便是你当卧底的证据吧?”

玄卿不耐烦地道,“是是,我是魔尊派来的卧底,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沈玉衡”冷然笑道,“现在演也不想演了,那么多师兄弟因你而死,你竟真能无动于衷,倘若我是你,不如一死了之。”

闻言,玄卿缓慢走到他面前,从腰间拔出长剑,“说实话,若非幻境影响我,其实你一点也不像沈玉衡。”

“沈玉衡”似乎发觉他已经脱离了幻境的掌控,眼眸微眯,颇为好奇地问,“哪里不像?”

玄卿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我师兄啊,那可是全修真界最强的,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被楚思佞废了两条腿。”

“原来如此。”

“沈玉衡”笑了笑,“是我演的太过了?”

玄卿扬起长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沈玉衡”的心口,望着对方有些困惑的眼睛,他淡淡道,“还有,像他那样爱装救世主又敏感脆弱的人,只会把罪责怪在自己身上,怪自己能力不够。”

玄卿惆怅地叹息一声,抬头看向逐渐消失的幻境天空,低低道,“哪怕我今日真的没有来,他只会庆幸我还活着。”

话音落下,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含着醋味的声音。

“是么,你们感情真好。”

玄卿回头看去,见到楚思佞懒散靠在开山石上,心头忽然有了回归现实的踏实感,他轻哼了声,“是啊,感情好得很,这不一剑捅死了么?”

楚思佞低笑了声,起身走向他,牵住他的手,“该走了。”

“等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玄卿一脚踹在假货沈玉衡身上,想了想自己曾经被门规教训的耻辱经历,又忍不住狠狠补上几脚,心头终于舒坦不少,

“好了,可以走了。”

他牵住楚思佞的手,十指紧紧相接,随着幻境破碎消失的天空,二人心有灵犀抬起头,皆看到了一片熹微而美丽的晨光。

原来天亮之后,盘踞着恶鬼的雁别山也很美。

第77章

“妖界?说起来, 我的确没有在妖界听到过有关白善的线索。”玄卿沉思片刻,他跟妖界的交集,只有楚思佞这条继承了一半血脉的妖龙, 除此之外, 他还真没有踏足过妖界半步。

楚思佞在白善身上下的魔蛊指向了妖界,说明白善当真藏身在此地。

“白善行事谨慎,其他分身的线索皆是幌子,妖界禁地秘境繁多,他藏身此地倒也合理。”楚思佞掠眼望向五灵城东方, 再往前走十里,便是妖界了。

半晌, 他收回目光,眼底划过一丝晦暗, “只是我有种预感……”

“怎么?”玄卿好奇地看他, “什么预感?”

闻言, 楚思佞缓缓抬头,低声道,“你可知妖界最为密不透风的禁地是何处?”

玄卿哪里知道,他平日从不认真看书。

“女娲圣地。”

玄卿愣了愣, 眼眸微睁,“就是你偷十几份女娲之泪的地方,那你岂不是把女娲一族得罪了,他们怎会允许我们进去找人?”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失笑了声, “我没有偷。”

“抢也不行啊。”玄卿长叹一声, 他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的,“早告诉你平常多干点人事, 这下好了,到了妖界肯定人人喊打狗见都嫌。这样吧,咱俩装不认识,我先走一步。”

楚思佞:“……”

眼见玄卿真要和他装不熟离开,楚思佞一把抓住他的腕子把人拽回来,“我对女娲后人恩情在,女娲之泪是她为报恩相赠于我,何谈偷抢。”

玄卿半信半疑地盯了他一阵,“你对别人有恩?”

楚思佞挑了挑眉,“不像?”

“什么恩?”玄卿抱臂看他,上下扫视了一圈,怎么想也想不出楚思佞能出手帮别人的忙。

楚思佞自然清楚他在想什么,低笑了声,耐心解释,“女娲之泪虽能赐福于人怀孕生子,却无法用于女娲后人身上,女娲一族每代只能诞下一个后人。唯独这一代意外诞下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童名为陈樾柳,男童名为陈遵。”

玄卿神色微顿,不可思议地道,“就是那个……给你送药的陈遵?”

“是。” 楚思佞淡淡应声,“陈樾柳灵力强大身强体健,陈遵却自幼体弱多病,可上一代女娲后人极其疼爱孩子,不愿陈遵早早夭折,便四处寻名医问诊,最后找到了我母亲。”

他的母亲是白龙,白龙的龙珠可滋养肉。身,延年益寿,甚至可以帮人起死回生,但使用龙珠,也会损耗龙的寿元和灵力。

母亲便把楚思佞的龙珠借给了陈遵。

反正,楚思佞是她最不得意、最不重要的孩子。

相对的,女娲一族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终生都要和龙族签下主仆之契。

靠着楚思佞的龙珠,陈遵才得以活命至今,他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有几分情谊。

女娲之泪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他去偷抢。

玄卿听完原委,恍然大悟道,“如此恩情啊……”

这不是交易吗?

楚思佞微微颔首,“倘若白善真的藏身在女娲圣地,陈遵并不会欺瞒于我,可是……他的长姐便不一定了。”

他与陈樾柳并不熟悉,如今女娲一族的族长正是陈樾柳,如果她和白善有什么关系,那便麻烦了。

玄卿想明白其中关键,琢磨片刻,轻声道,“总之先去见一见陈遵吧,妖界毕竟是他更熟悉些。”

楚思佞点头,又见玄卿从储物戒取出应声符来点燃。

“我问一问宗门的情况。”玄卿想起幻境里看到的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不揪出宗门卧底来,他总感觉会出什么事。

符纸燃起,沈玉衡的冷淡声音在另一头响起。

“何事?”

玄卿听他的语气,心头咯噔一声,“没事,我就是问问,宗门的卧底……”

“找到了。”

沈玉衡言简意赅地回答,令玄卿瞬间松下一口气,然而下一句话,又很快让他的心揪起来。

“是萧善。”

玄卿怔怔地立在原地,望着火焰纷飞的符纸,好半晌没有接话。

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沈玉衡声音稍缓,低低道,“宗门一切无恙,你那边如何?”

玄卿回过神来,磕磕绊绊道,“我这也没什么事,找到白善的下落了,正要去妖界……真的是萧善?”

楚思佞仔细盯着玄卿脸上的神情,轻轻抿唇,伸手握住了玄卿稍显冰凉的指。

“是,他被白善种下了魔蛊。”

玄卿静静听着,即便他们早就有过猜测,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时,仍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他张着口,斟酌良久,却只是轻声道,“弟子们可知情了?”

“没有,此事要等你回来定夺。”

玄卿又是一愣,“我?我能定夺?”

沈玉衡声音平静,好像在说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元禄宗需要一位新宗主。”

玄卿瞪圆眼睛,连忙道,“那也轮不着我啊!”论资历,论辈分,论性格,论名声,怎么都得是沈玉衡吧?

“我曾发誓此生都会守护元禄宗,绝不会争抢宗主之位,所以,这位置只能你来。”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萧善,只是想到萧善死前的模样,沈玉衡便没办法当这个宗主。

他信任玄卿,不只是信任玄卿的能力,还信任玄卿的品格,在他眼中,玄卿便是最适合的人。

玄卿还想在说什么,又听沈玉衡道,“至于白善一事,我和阿忱很快跟你在妖界汇合,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不用你来,这事我自己就能……”玄卿没说完,符纸上的火焰已然熄灭了。

玄卿磨了磨牙,将符纸攥在掌心,沈玉衡来就算了,还带阿忱来做什么,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真是不让人省心。

“恭贺夫人。”

身边传来一道隐隐含笑的声音,玄卿偏头看去,嘴角微抽,“你恭喜得太早了吧,我根本当不了什么宗主。”

楚思佞玩味地笑道,“没试过怎么知道,夫人难道就不想听沈玉衡毕恭毕敬心甘情愿地任你驱使?”

闻言,玄卿想象了一下那场景,突然有点爽到了,好像当宗主也不是不行……

*

片刻后,妖界入口前。

一股浓烈的妖气自不远处的城池里传出,妖界在三界内属于亦正亦邪的存在,妖与魔不同,很少离开妖界。妖也可以飞升成仙,因此大部分妖都在各自的山头地盘潜心修炼,不问世事。

距五灵城最近的妖界入口,是一座雾眉山。

“等我当了宗主,就封你为我座下首席大弟子。你现在可以开始讨好本宗主了。”玄卿还沉浸在当上宗主之后的幻想中,“芽芽未来就是宗主的儿子,你的职责就是替本宗主好好教导他,教导得好,本宗主给你赏赐。”

分明方才还一副不乐意的模样,现在都开始想封赏的事了。

楚思佞忍住笑意,配合地奉承他,“不知宗主会给我什么赏赐?”

“赏你……”玄卿一时词穷,想了半天,吐出一句,“赏你什么你都不缺,便赏你给本宗主按肩捶背吧。”

楚思佞:“……这是赏赐?”

玄卿瞥他一眼,缓缓凑近些许,“怎么,你不乐意?”

小气极了。

楚思佞暗暗在心中说了句,嘴上却道,“玄大宗主赏赐,自然乐意之至。”

“什么大宗主?”不远处五灵城门外,陈遵正好听令赶来,只模糊听得楚思佞只言片语,有些好奇地问,“哪门子宗主?”

玄卿干咳了声,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他可没脸说,“没什么,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陈遵指了指五灵城西方,笑道,“此地位于三界交汇处,从妖界赶来并不算远。”

得了楚思佞的令他便马不停蹄赶来了,好不容易这两人来一趟他的地盘,无论如何他也得好好招待一回。

“白善会躲在哪我不清楚,不过在妖界我的人脉也算深广无比,来时路上已跟雀妖打听过,听雀妖说最近妖界的确出了很多怪事,譬如说什么天空出现奇怪的天洞,将妖吸进洞内消失无踪……”陈遵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只是我觉得这些怪事似乎跟白善没什么关系。”

天洞?

玄卿想了想,也觉得这事似乎好像跟白善无关,“还有别的事么?”

陈遵摆了摆手,“没了。”

“既然如此,先去妖界探查一番再说。”楚思佞抬手凝聚出一团魔雾,漆黑的浓雾中逐渐走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大白虎,他牵住玄卿的手,足尖轻点,带人飞上了白虎的脊背。

“坐稳。”

沁凉的指轻轻勾住玄卿的腕子,将人往怀里带紧了些。

“靠着我。”

听到这话,陈遵抬头望来,玄卿有点别扭地避开他的视线,压低声音道,“不用你抱着。”

闻言,楚思佞眉宇微挑,“真不用?”

“废话,我又不是五岁小孩。”玄卿拉开腰间的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身前的白虎。

这只白虎玄卿先前有些印象,新婚第一夜见过,后来便很少再见它,原来只是楚思佞用来当坐骑的。

见他执意,楚思佞只轻声道,“要真是五岁孩童就好了,至少定比现在老实听话。”

玄卿切了一声,故作高深道,“我五岁便已经心狠手辣,嫉恶如仇,倘若那时我碰到你,你现在压根都当不成魔尊,信不信?”

楚思佞思酌片刻,“信。”

“你还真别不信……”玄卿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他居然真的相信,“你信?”

“当然,”楚思佞认真答他,“五岁那年,我才刚刚结出龙珠,自然不可能赢得了你。”

那时候他才刚刚被爹娘从魔域捡回来,每天都在被想要得到他身上龙珠的兄弟们追杀,光是活下来都已经竭尽全力。

玄卿天赋强悍,幼时定然也是如此,他怎么可能赢得了呢?

第78章

元禄宗, 剑仙殿。

“每次都不带上我,我都说了我很强,根本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咬咬哥哥, 你别生气, 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他们分明就是还把我当成小孩子看!”

“这次的任务太危险了,咬咬在家里等爹爹回来好不好?”

“不要不要!”

沈玉衡充耳未闻地擦拭着手中长剑剑鞘,瞥了一眼还在哄咬咬的谢忱,扬起剑鞘, 低声道,“需要帮忙么?”

见到那剑鞘, 咬咬身子抖了抖,连忙躲在谢忱身后, “你说不过我就要打人吗, 一点也不像正道仙尊会干的事。”

谢忱搂住小崽, 回头看向沈玉衡,眨了眨眼睛,“你千万不要打咬咬啊,他还是个小孩子, 哪里受得住你打。”

沈玉衡立刻会意,抓起剑鞘起身缓缓朝咬咬走去,“可他自己说他已经不是孩子了。”

咬咬瞪大双眼,又扯住芽芽挡在身前,“掩护我撤退!”

芽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挡在了他身前, “沈叔叔要打先打我吧!”

沈玉衡用剑鞘在芽芽的小脑袋上轻敲两下,“你倒是惯着他, 将来他杀人放火,你也陪他?”

芽芽犹豫片刻,小声道,“咬咬哥哥不会做那种事的。”

闻言,咬咬扯住芽芽的小手,带他跑出殿外,“还跟他说这话干什么,赶紧跑啊!”

“跑慢点,别跌着!”谢忱刚喊了声,便见两个小崽互相左脚拌右脚齐齐摔了个狗啃泥,又赶紧爬起来哎呦哎呦的跑远。

望着两个小崽步履瞒珊的小小身影,沈玉衡无奈叹息了声,“也不知这孩子究竟随了谁的脾性。”

谢忱目送两个小崽远去,听见这话,轻哼了声,“肯定是你,我小时候可乖了。”

这话沈玉衡不用他说明也相信,阿忱现在就很乖很可爱,小时候更不消说。

难道真是他幼时太顽劣了才生出这样的孩子么?

奇怪。

“对了,玄卿传信而来,说在妖界雾眉山会面。”沈玉衡将信纸拿给谢忱看,又道,“总之母亲还没离开宗门,咬咬和芽芽便先交给母亲照顾吧。”

沈晚潼自上次坐镇元禄宗后便一直没有离开,喝谢忱酿的梅子酒喝上了瘾,此刻就是赶她走她都不舍的走了。

“行,那咱们立刻动身吧。”谢忱看完玄卿的信,把信纸抚平折好塞进了里衣内,有些兴奋地道,“我还是头一次去妖界呢。”

现在他变成了天道,再也不用害怕被那些妖魔鬼怪杀掉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妖界的确风景奇丽,而且天地灵气十分充裕,是个适合修炼的好地方,你去了一定喜欢。”沈玉衡当年离家出走后,四处游历,曾到过妖界修炼,还受了一些妖的恩惠。

妖界的妖,大部分都安分守己,性情纯良,真要说起来,和阿忱的性格有些许相像。

不多时,剑仙殿很快没了声音。

而方才跑远的两只小崽却悄悄地去而复返。

“快找啊,你把东西藏在哪了?”咬咬低声催促着。

芽芽到处翻找了一通,最后在床褥上翻出一块小石头,高兴地举起来,“哥哥,找到了!”

咬咬赶紧接过石头,顺带夸奖他一番,“这回干的不错,连沈玉衡都骗过去了。”

这是他上次偷偷去鬼市时买来的留音石,能够把人的声音留存下来,只要有这石头在,他就能知道沈玉衡他们究竟要去哪了。

还想瞒着他,他有得是办法跟过去!

听完留音石的内容,咬咬眼前一亮,“妖界的雾眉山,太好了,我早就想去妖界玩了!”

芽芽也跟着鼓掌喝彩,“哥哥,我们要去妖界玩了吗?”

话音落下,咬咬瞥他一眼,“我们?哪来的我们?”

芽芽愣了愣,又听咬咬哄小孩子般道,“玄嬴初,你还小,这么危险的事你就别跟着掺和了,我自己去就行。”

“可是……”芽芽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可是我也想去见爹爹他们,我都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爹爹了,而且,哥哥不也是小孩子吗?”

见哄不过他,咬咬干咳了声,“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芽芽抿了抿小嘴,低声道,“我听。”

“这还差不多。”咬咬煞有介事地想摸摸他的脑袋,够不着,只好悻悻地收回手,“行了,回去吃点零嘴乖乖睡觉吧。”

芽芽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什么,还是乖乖地转身离开。

待他走后,咬咬攥紧手心的小石头,唇角微勾,他都已经等不及看到沈玉衡和爹爹发现他跟去之后震惊的表情了。

一定很有意思。

*

妖界雾眉山。

“信上也没说雾眉山这么大呀……”谢忱已经走得腿都要断了,妖界有众多秘境,不能随意使用遁地符,更不能御剑飞行,否则稍有不慎便会不小心进入奇怪的秘境里,所以只能靠一双腿硬走。

沈玉衡取出水壶,递给谢忱,“不急,白善也只有一双腿而已。”虽然他已经飞升,不必害怕那些秘境,但听闻有些秘境只能一人进入,他得紧紧跟在阿忱身边才行,防止秘境将他们分开。

“怪不得你说妖界的妖都性情纯良,生活节奏这么慢,又地广人稀,当然是在家老实修仙来得舒服。”谢忱接过水壶灌了自己一大口,稍微缓解了些许口渴。

雾眉山气候很奇怪,山脚下很凉快,越往上爬却越热起来。

“妖界宗族极多,雾眉山这一支应当是火狐一族,他们的栖息之地会格外的炎热。”沈玉衡在藏书阁看到过这座山,越过此山,复行十里,便是女娲圣地——传说中蕴藏着女娲之泪的地方。

忽然间,一从雀儿自天边飞过,沈玉衡抬头望去,伸出手,很快便有一只黄雀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来者何人,来者何人?”小黄雀声音尖尖,听起来却格外可爱。

谢忱好奇地凑上前来,“它会说话,这就是妖吗?”

“嗯,”沈玉衡微微笑了笑,低声道,“这是妖界的使者雀妖,应当是奉了火狐的令前来问询。”

小黄雀歪了歪脑袋,从他指尖上跃下来,身上腾地冒出一股黄色的烟雾,随后变成了一个十七八岁少年的模样,“你既然认识本大爷,那本大爷便赏脸给你看看人形,你们来火狐大人的地盘做什么,要干坏事吗?”

谢忱连忙解释道,“我们不是坏人,只是和朋友约好在这里见面。”

小黄雀上下打量他们半晌,“你是魔,魔来妖界都是做坏事的,你骗我。”

谢忱忘记自己这茬了,还想在说些什么,忽听身旁沈玉衡道,“你放心,他是我抓住的小魔修,有我在他不敢做坏事。”

“……”谢忱佩服他脑筋转这么快,只好附和道,“是啊,这位可是元禄宗的剑仙大人沈玉衡,我不敢做坏事的。”

闻言,小黄雀有些惊讶地看向沈玉衡,“你是沈玉衡?”

“不像吗?”

小黄雀拧眉思考了一阵,说道:“怪不得你身上穿着元禄宗道服,法力又深不可测。既然如此,你可一定要看住这只小魔修,今日是火狐族小公主的生辰,千万不可出了岔子,和朋友们见了面就速速离开此地吧。”

沈玉衡微微颔首,小黄雀满意地化回原身,扑扇着翅膀飞回去复命了,临走之前,还不忘折返回来提醒一句,“最近妖界怪事很多,倘若看见天边开了个大洞就赶快跑,被吸进洞里就完蛋了!”

大洞?

谢忱和沈玉衡面面相觑,皆有些困惑,嘴上却应和一声送走了那小黄雀。

“妖族还真好说话啊,比魔域的魔礼貌多了。”谢忱望着他飞远,有些羡慕地道,“不过他为什么可以飞呢?”

“生活在妖界的妖族都清楚秘境所在方位,尤其是雀妖这种靠传信为生的族群,绝不会轻易掉入秘境内的。”沈玉衡从怀中摸出一张传音符,“也是时候该联系玄卿了。”

待他点燃传音符,却听到里面传来玄卿怒气冲冲的声音。

“沈玉衡,你快来,这群妖欺人太甚了!”

话音落下,沈玉衡皱了皱眉,“怎么了?”

谢忱也有些纳闷,刚刚的小妖们不是挺可爱的么,一点也不像会欺负人的。

玄卿又是气愤,又是委屈,“这群狐狸看中了楚思佞,非要他留下当驸马!”

此话一出,沈玉衡和谢忱都沉默下来。

“为什么选他不选我?”玄卿还在愤愤不平地骂着,“我哪点比楚思佞差,你实话说,我长得比他丑么?这公主什么眼光,一个魔修,还是那种心眼跟马蜂窝似的魔修,她怎么这么没品味?”

半晌,沈玉衡缓慢开口,“你别告诉我,你去参加生辰宴了。”

玄卿:……

“闲着也是闲着……”玄卿轻咳了声,“而且有现成的饭不吃白不吃。”

眼看沈玉衡脸色不对,谢忱连忙拦住他,低声道,“那你们现在在山顶是吧,我们这就过去。”

“对,阿忱赶快来,帮我评评理!”

传音符到此便燃尽了,谢忱无奈地笑道,“走吧。”

沈玉衡压下火气,低声道,“好。”

反正玄卿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蠢,他光是收拾烂摊子都不知多少回,早也习惯了。

谢忱和沈玉衡走后一个时辰。

两个小小的身影拖着疲软的双腿互相搀扶着爬上了山腰。

“都……都说不让你跟来,你偏要来,以为这是……这是什么好事吗?”

咬咬半个人都靠在了芽芽身上,累的气喘吁吁,“不让你来,竟然还偷偷跟踪我,要不是我发现,你还打算藏到什么时候?”

芽芽尽力撑住他,轻声解释,“我担心哥哥,也担心爹爹,而且,我本来就打算等到了这里就跟哥哥坦白的。”

他要想藏住气息,咬咬断然发现不了他,好歹他也有化神期修为。

咬咬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彻底走不动了,余光一瞥,忽然发现地上有一片符灰,他伸出手捻起一点,“上面混着元禄宗专用的金粉,肯定是沈玉衡他们刚来过这里,要不然就是玄卿。符灰只被风吹散一点,看来他们刚走没多久,最多一个时辰。”

芽芽崇拜地道,“哥哥,你好聪明,这都可以看出来。”

“那当然。”咬咬看白痴一样看他一眼,“早跟你说我和你们这种小孩不一样了。”

他未来可是要当上魔尊的男人,当上魔尊之后还要一统三界,这点小伎俩根本不值一提。

“继续往山上走,绝对能见到他们。”咬咬撑住膝盖,勉强地站起身子。

一只小黄雀忽然飞来,正正好落在了咬咬的头顶。

“来者何人,来者何人?”

咬咬下意识伸手一把揪住头顶的小黄雀,抓到眼前,“哪来的小妖,也敢在你咬咬爷爷的头顶站着。”

小黄雀挣扎着想从他手心逃脱,却没想到咬咬力气大的很,它只得用妖术化作一团黄雾,化出少年人形立在了他们面前。

“本大爷是雀妖,你这小臭孩子说话怎么这般无礼?”小黄雀叉着腰,仔细看了他一会,道,“原来是个小魔修,本大爷念在你年纪尚小,赶紧滚出去,不然得罪了本大爷……”

他还没说完,就被咬咬捉住胳膊一个过肩摔甩在了地上,随后飞快爬到他身上死死压住。

“在我面前竟敢称大爷,也不出去打听打听你谢慕珩大爷的名号,只有我当大爷的份。”咬咬得意地掐住他后颈,压低声音道,“现在,告诉本大爷,刚刚是不是有人上山?”

小黄雀又是羞辱又是恼火,“我才不告诉你,你这魔修,定是来害火狐大人的!我就算是死也不说!”

芽芽蹲在咬咬身旁,轻声道,“你快说吧,只要你肯说实话,咬咬哥哥不会欺负你的。”

小黄雀瞪他一眼,“你也闭嘴,区区一个半魔,装得倒像个好人似的,少在这跟我唱红白脸了!”

无端挨骂,芽芽呜嘤一声,委屈地说,“我们真的不是坏人,不信你看我们都穿着元禄宗的道服,我们是好修士。”

听到这话,小黄雀这才看清了他们身上的衣服,脑海内倏忽回忆起方才似乎沈玉衡说过要见什么朋友。

“原来是你们。”

见他似有松口的态度,芽芽连忙点点头,“是我们,我们是好人,你可以告诉我们吗?”

小黄雀咬了咬牙,“那你先让我身上这个小臭孩子起来啊!”

听到他的话,咬咬从他身上站起来,倨傲地看着小黄雀,那表情颇有几分沈玉衡的神韵,“说。”

小黄雀生气地甩了甩袖子,把身上的尘土拂去,才没好气地道,“方才天上出现了天洞,把你们要找的人,还有公主的两个备选驸马都吸进去了,所以,你们回去吧,他们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话音落下,咬咬和芽芽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的困惑。

“什么东西?”

第79章

“放开本大爷, 放开!”

小黄雀被咬咬五花大绑地牵在身后,那绳子是元禄宗专用的捉妖绳,任凭他有天大的力气也不可能挣脱开。

咬咬伸手拽了拽小黄雀身上的绳子, 语气不耐:“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沈玉衡他们究竟怎么了,是不是你们这些妖怪设计陷害他们?”

他就知道沈玉衡他们没他不行,这下好了,连爹爹也保护不了,他早说沈玉衡靠不住嘛。

“本大爷才没有!”小黄雀被他凭空污蔑, 气得脸蛋通红,“天洞把公主的驸马吸走了, 沈玉衡是为了救他才一起被吸进去的,更何况我早就提醒过他们不要靠近天洞。”

芽芽拧紧眉头, 有些不安地道, “那你有没有见过两个个子高高的人, 一个叫玄卿,一个叫楚思佞。”

“他们就是公主的备选驸马。”小黄雀高傲地仰起头,“本大爷从不撒谎,信不信由你。”

话音落下, 芽芽脸色瞬间煞白,求助地揪住了咬咬的衣角,“怎么办哥哥,爹爹有危险!”

咬咬眯了眯眼,丝毫不见慌乱, 眸光仍然落在小黄雀脸上, 淡声道,“你方才说了半天天洞, 那天洞到底是干什么的?”

小黄雀瞪他一眼,“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神仙。”

咬咬仔细端详着他的神情,半晌,摸了摸下巴,“既然如此,你先带我去山上,无论如何我看了再说。”

听了这话,芽芽抿紧小嘴,捉住小黄雀的手,“哥哥说的对,一定有办法救他们出来的,小鸟哥哥,你帮帮我们好吗?”

小黄雀瞥了一眼身上的绳子,“这就是你们求人的态度?”

咬咬不耐烦地踹了他屁股一脚,“说得对,这就是我求人的态度,赶紧走。”

小黄雀气得咬紧牙关,却迫于咬咬的淫威只能憋屈地跟在他们身后。

片刻后,雾眉山上,火狐洞府。

咬咬望着晴空万里的天空,又看向小黄雀,声音沉郁,“天洞,在哪呢?”

“我、我怎么知道,天洞不会一直在一个地方,肯定是吃完人就消失了!”小黄雀也有些诧异,洞府里的人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了,就连原本在此过生辰的公主也不在。

咬咬面色迅速阴沉下来,从腰间缓缓抽出长剑,“我警告你,不要跟我耍花招,我要找的人到底在哪?”

小黄雀百口莫辩,还没开口,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悠扬的琴声。

“这位小道友,你要找的人是谁?”

不知何时,一道白衣身影端坐在洞府门外,身前还搁着一架古琴,待他抬起脸来,那张儒雅俊美的面容,分明正是白善。

两个小崽都不认得他,只有些警惕和困惑。

咬咬挟持着小黄雀挡在身前,死死盯着白善,“你是谁?”

此人修为绝对远在他和玄嬴初之上,否则他方才不可能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

“我?”白善笑了笑,骨节分明的指轻轻抚过长琴,音如泉响,“你只需知道,我是来帮你解惑的。”

咬咬和芽芽对视一眼,神色凛然。

“天洞是你搞的鬼?”

白善停下抚琴的指,拄着下巴,微微偏头看向咬咬,“不是,天洞是妖族的劫数,与我无关,还想问什么呢?”

小黄雀眨巴眨巴眼睛,纳闷地说,“你是怎么上山的,本大爷怎么没有发觉你?”

“三日前我便在此地,是你家公主请来的客人。”他竟也有耐心回答小黄雀的问题,白善转头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芽芽,温声道,“现在,该你问了。”

芽芽定定望着他,袖内的小拳头缓缓蜷紧,半晌,他鼓起勇气道,“你……你就是白善么?”

话音落下,咬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捂住了他的嘴,满头大汗地压低声音道,“笨蛋,就算猜出来也不要说出来啊!”

然而白善却只是轻轻一笑,那笑声令三小只瞬间头皮发麻。

“是啊。”

狭长眼眸划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白善朝他们招了招手,“过来。”

没人敢动。

白善笑容微敛,低声询问,“怕我?”

察觉到气氛不对,咬咬看向身旁满眼恐惧的芽芽和已经被威压吓得瑟瑟发抖的小黄雀,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将芽芽拽到了身后,“你有什么好怕,我不怕你。”

他是来救人的。

他不是小孩子。

咬咬方要抬腿朝白善走去,身后的芽芽却忍不住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哥哥,不要……”

圆圆的眼睛噙满了泪花,咬咬深深看他一眼,随后用力甩开他的手, “胆小鬼,害怕就回家去。”

他转过头,没再看芽芽,一步一步朝白善走去。

直到走到了白善面前,仅有三步距离时,他忽然拔剑,一剑朝白善面门刺去,

“跑!”

他想,哪怕是死,能拖一秒是一秒。

可没想到他连一秒也没拖住,白善轻而易举便让他的剑尖停在了半空。

那张温和的面容覆在阴影下,此刻竟显得极为阴冷。

白善缓慢起身,在咬咬难掩颤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别急。”

他慢条斯理地走向芽芽,咬咬想要拦住他,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

“玄嬴初,跑啊!”

芽芽望着朝自己逼近的白善,唯一的出口已经被堵住,他还能往哪里跑呢?

他咬紧牙关,拔出剑来,先是一剑斩断了小黄雀身上的捉妖绳,随后指向了白善,“我、我不跑了,你杀我,放过哥哥好不好?”

小黄雀被松了绑,立刻头也不回地化作原身飞走了。

白善没有管那黄雀,笑而不语,只俯身下来,指尖轻弹芽芽手心的长剑,剑身瞬间崩断。

芽芽惊恐地看着他,两条小腿软了下去。

“怕我做什么?”白善意味深长地笑道,“你爹并非我所害,是天道将他们收走,那天洞千年难遇,谁知碰巧叫他们四人撞上,实乃时运不济也。”

“你胡说!”咬咬怒斥一声,“天道绝不会收走他们的命。”

沈玉衡早已经得到了天道的认可,所以才得道飞升,怎么可能又被天道收走性命?

那天洞绝对有问题!

白善没有理睬咬咬,只垂眸看向芽芽,“你和哥哥都不会死。”

芽芽眼睫沾泪,有些胆怯地看向他,“真的?”

“自然,”白善伸出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颊,替他拭去泪,“但我也有条件,你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只要你肯说实话,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们。”

芽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小声道,“什么秘密?”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秘密。

白善眸底渐次染上一抹难以捉摸的暗色,他缓缓俯下身,在芽芽耳侧低声问,“楚思佞手中的八颗龙珠,都藏在哪了?”

芽芽怔愣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什么是龙珠?”

闻言,白善倏地笑出声来,随后猛然掐住了芽芽的颈子,掌心探向了他的胸口。

“别碰他!你放开他!”咬咬极力想要挣脱身上的定身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善的手放在了芽芽的心口,“不要……不要……”

他终于明白了沈玉衡为什么不许他来,他什么也做不到。

白善轻笑了声,“你这里就有一颗龙珠,我挖出来给你看看?”

芽芽小脸煞白,颤抖着摇了摇头,“不要,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什么也没有给我。”

白善眉宇紧蹙,见他似乎没有撒谎,叹息一声道,“也罢,或许是我算错了。”

听到这话,两个小崽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你们也无需太过担心,你们的好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白善极其好心地安慰起他们,“只是有可能,回来的是四具尸体。”

千年难遇的妖族天劫,他掐准日子,特地让楚思佞的蛊虫附在自己身上,本想以此设计楚思佞被天劫所收,没想到还有沈玉衡等人的意外收获。

就算楚思佞有如何的本事,究竟也是留着龙族的血,但凡是妖,修为到了飞升之境就一定会被天劫选中,除非有九颗龙珠护体。

他当魔当了太久,一直以龙族为耻,以至于把自己的另一半血忘了个一干二净。

听到白善的话,咬咬和芽芽脸色都变了几分。

如果他们再也回不来,此间还有谁能打赢白善?

“虽然可惜那八颗龙珠,但是……”白善盯着芽芽的脸,声音淡下,“能得一颗也算不错。”

咬咬心头咯噔一声,刚想出声阻拦,身后的天空却忽然暗了下去。

方才万里无云的晴空,此刻竟然被一个巨大的黑洞覆盖。

白善察觉出异样回头看去,待看到那黑洞时,脸色突变,甚至顾不得再取芽芽身上的龙珠便掐咒遁地而走。

咬咬身上的定身咒也随之解开,望着天边那可怕的大洞,咽了咽口水,他知道,这就是小黄雀口中的天洞了。

可天洞怎么会再度出现,白善又为什么这么害怕天洞,连龙珠都不要了,他不是魔么,难道……

“快跑,玄嬴初!”他无暇再细想,冲上前去攥住芽芽的手腕,“会被天洞吸走的!”

芽芽连忙点头,跟在咬咬身后拼命地跑出洞府,两只小崽根本不敢停歇,闷着头狂奔了不知多久,那巨大的黑洞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停下脚步。

“别跑了,别跑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尖尖的声音。

两个小崽下意识回头看去,却看到了一只盘旋在他们头顶的小黄雀。

“这不是真正的天洞,是我家公主施的幻象。”小黄雀得意地停落在了咬咬的头顶,“关键时刻还得本大爷出手。”

原来小黄雀被芽芽放走后,便马不停蹄地去搬了救兵。

芽芽和咬咬面面相觑,又看向天边的大洞。

好像……好像真的只是幻象。

“快跟我走,公主说那幻象维持不了多久,刚刚那个人肯定会发觉出来再返回这里,公主让我带你们去火狐族的藏身洞。”小黄雀啄了啄咬咬的脑门,“笨蛋,笨蛋,快走呀!”

咬咬有些别扭地揉了揉脑门,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不出口。

“谢谢小鸟哥哥,多亏有你帮忙。”芽芽如释重负地牵住咬咬的手,替咬咬说出了不好意思开口的话,“我们快走吧哥哥。”

第80章

“你就是火狐公主?”

“是。”公主微微笑着, 轻声道,“我名为灼月,旁边这几位是我的父母兄弟。”

咬咬依次看过去, 没有看到期待的身影, 他本以为什么天洞都是假的,沈玉衡和爹爹只不过是藏起来将计就计,等待白善上钩。

可现在看来,他们真的被吸进了天洞里。

可恶的沈玉衡,不是飞升了吗, 怎么还是这么弱。

“所以,我爹爹真的被天洞吸走了吗?”芽芽小声问。

灼月垂眸看向他, 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 “不是, 他们是自愿进去的。”

话音落下, 咬咬和芽芽都愣住了。

“他们傻吗?”咬咬不可置信地捂住脸,“明知那东西很危险进去做什么?”

灼月抿了抿唇,轻声解释道,“其实……”

天洞并非有去无回, 而是妖族的飞升之道。

在妖界,只有龙族是例外,可以靠九颗龙珠飞升,其他妖族只能勤恳修炼等待机缘。

所谓的机缘便是这天洞,进入天洞的妖族会经受无数磨炼, 能活下来的才能飞升, 传言能在天洞得道飞升者寥寥无几。

而此次千年难遇的妖界天劫,直至今日, 天洞里还没有任何妖族走出来。

灼月叹息一声,“今日是我的生辰,其实,也是我的飞升之日。”

她修为已经到了瓶颈,本该进入天洞的人是她,可她实在没有把握活着回来,也不想离开父母兄弟,便想趁着生辰宴之际,择一有能又爱她的夫婿,替她去闯天洞这一关。

作为交换,她会把火狐族历代相传的秘宝交给对方。

那秘宝名为溯初宝珠,可以淘洗血脉,让半魔变成完整的魔,或是完整的人。

“说来倒也奇怪,其实我看得出那位楚公子是半魔之身,所以原本想着这是天赐的良机,他一定会想要我这件秘宝,便选他做了我的夫婿。”灼月想来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可没成想,后来沈公子和谢公子竟然也想要溯初宝珠,说是他们家的孩子正是一个小半魔,兴许会用得着。”

听到这里,咬咬神色倏忽一怔,“你说什么?”

灼月静静看向他,温声道,“两位小弟弟,你们的爹爹真的很爱你们。”

她缓缓款身,随后从身边小妖手中取出一个小盒子,递到他们面前,“宝珠可以用三次,我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回来,但我火狐族向来信守承诺,这颗溯初宝珠,现在归你们了。”

咬咬直勾勾盯着那小盒子,胸口起伏,忍无可忍地骂道,“谁要这东西!”

半魔就半魔,他从不觉得自己丢人。

就算他没有修炼天赋,也比不上同龄的孩子,但他还可以去当魔修,被人当成邪魔外道又怎样?

他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更不需要沈玉衡和爹爹为这种东西付出性命!

“你别伤心,”灼月柔声安慰,“他们实力很强,修为深不可测,我觉得……一定可以回来的。”

这话不是作假,她自认在妖界已经算是顶尖高手,可那四人的实力远在她之上。

芽芽悄然偏头看向咬咬,小心翼翼道,“哥哥,我也觉得爹爹他们没事,沈叔叔和爹爹很强的。”

溯初宝珠对他们而言的确很重要,对咬咬更重要。

其实芽芽每次修炼时,都能在身边察觉到咬咬的气息,他知道哥哥在悄悄看着自己,或许只是想要试一试,又或许只是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做不到。

能否修炼飞升,是一生很重要很重要的大事。

“哦对,”灼月认真嘱咐道,“还有一事,方才雀儿说挟持你们的人修为很深,那人我并不认得,这几日我们火狐族都会躲在这里避开天洞,如果你们也要藏身,不妨先躲在这里。”

咬咬沉思一阵,轻声问,“天洞是妖族天劫,不该只收妖不收人么?”

“按理是这样说没错,可他们是自愿进入洞内的。”

闻言,咬咬眉头蹙紧,愈发笃定一件事——白善不是魔,是妖,不仅是妖,他还是一条龙。

刚才他对芽芽说,想要楚思佞的八颗龙珠,只有龙族才能用龙珠飞升,白善又极其害怕天洞,说明他就是龙族。

可是连玄嬴初都不知道八颗龙珠的事,白善是怎么知道的呢?

难道楚思佞的身边一直有白善的卧底么,就像宗主萧善那样?

咬咬思索一阵,又有些气馁。

要是那四个人没有因为一颗破珠子跑进天洞里就好了。

虽然他隐隐觉得他们不会有事,可终究还是有一点担心。

“好消息好消息!”

小黄雀急匆匆地自藏身洞外飞进来,“本大爷帮你们找到沈玉衡和另外几人了!”

话音落下,咬咬和芽芽立刻从小板凳上站起身来。

“哪呢?”

太好了,只要爹爹们回来,区区一个白善算得了什么?

小黄雀有些为难地干咳两声,低低道,“就是有一点不太一样了。”

两只小崽还没来得及问是哪里不一样,便见小黄雀身后缓缓走出四道人影来。

两只小崽兴奋看去,却在看清他们的模样时笑容僵硬。

“本大爷盘旋在半空中,遥遥见了远方的天破了个小口子,紧接着漏出些光来,等光散去,他们四个就这样掉出来了。”小黄雀认认真真地解释,“虽我不认得他们的脸,但从这身道服和身上的气味来看,就是他们四个没错!”

话音落下,咬咬和芽芽仍然沉默着。

好半晌,小黄雀有些尴尬地问,“我找错人了?”

芽芽分外艰难地小声道,“没找错。”

是他们的爹爹没错,就是……变得有点小。

四张小小的脸齐齐望向他,分明就是五岁孩童的模样!

咬咬难以置信地凑上前去,捧住了谢忱的脸,“爹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原以为要等十年身高才能超过爹爹,没想到五岁就超过了!

小谢忱抬眼看向他,水亮水亮的杏眸格外讨喜,然而说出口的话却与这张玉雪可爱的面容截然相反,“谁是你爹?”

咬咬错愕地望着他,直到小谢忱把他的手无情扯开,“这是哪儿,主管分配给我的新任务,我是主角吗?”

在他身旁,同样变成五岁小孩的沈玉衡指尖搭在长剑上,眸光掠过谢忱,沉声道,“青天白日,你们这些大胆妖魔竟敢将我掳掠至此地。”

他瞬间拔出长剑,剑尖直指离他最近的谢忱,还没来得及碰到人,便被咬咬急忙用魔气挡下。

“你疯了?”咬咬挡在谢忱身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居然能挡下沈玉衡的一击,说明沈玉衡的法力也跟着回到了五岁时期。

老天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这是……”灼月公主也是一脸惊讶,思考片刻,低声道,“想必是在天洞内发生了什么,从前的确有听说过上古时期有妖成功从天洞出来,却变成了幼童模样。”

闻言,咬咬连忙问道,“那怎么才能变回去?”

灼月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我在书中看到过,这种状况不会维持很久,会自己恢复的,但具体是多长时间我也不太清楚,你们要尽快找到变回去的办法才是,我的藏身洞虽然设有阵法,但同样不能隐瞒追杀你们那人太久。”

话音落下,两只小崽都傻了眼。

白善一定很快就会知晓刚才的天洞只是幻觉,然后回雾眉山来追杀他们,倘若白善知道他们四个都变成了五岁小孩,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的!

“哥哥,怎么办?”

“事到如今……先兵分两路藏起来,至少别被一锅端了。”

灼月公主十分好心地给他们分发了几张妖族的天阶隐身咒符,这咒符原本都是她预备给自己躲避天洞的,如今沈玉衡他们为她抵挡了天洞劫,这点薄礼她还是给得起的。

“你放心,在妖界只要提及我灼月的名字,所有雀妖都会帮助你们。”灼月为咬咬他们准备了些许盘缠,又无比感慨道,“没想到他们竟真的能突破天洞劫,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见到他们的第一眼她便清楚,恐怕只有这些人可以救她一命了。

“此地向西是女娲圣地,圣地有女娲后人庇佑,想必追杀你们的人不敢在那里造次,向东是犬妖山,我与那里的犬族私交甚好,雀儿会带你们前去,他们应当会收留你们一阵。”

*

犬妖山。

三个小不点各背着一个小包袱走在山路上,身旁还跟着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黄雀,走在最前方的正是咬咬。

他问过灼月了,女娲圣地比犬妖山要更安全一些,玄嬴初和楚思佞又有龙族血脉,说不定和蛇族是亲戚,去那里躲着正合适。

虽然咬咬不太放心玄嬴初那个笨蛋脑袋,但玄嬴初好歹也有化神期修为,真要有什么不测,玄嬴初比他厉害得多。

“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谢忱好奇地走到咬咬身边,“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是不是要打妖怪?”

咬咬转头看他,眸光停留在谢忱略显凌乱的衣襟上,半晌,伸出手耐心地给他抚平褶皱,低声道,“我叫谢慕珩,是你的孩子。”

话音落下,他竟有种想抱着爹爹大哭一场的冲动。

谢忱困惑地看着他,那眼神显然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那他是谁?”谢忱指向身后一言不发的沈玉衡,“他刚刚想要杀我,为什么还让他跟着我们?”

闻言,沈玉衡眯了眯眼,指尖又悄然搭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咬咬眼尖地发现他的动作,连忙拽过谢忱,“他是坏人,你千万不要离他太近。”

这话他当真没有掺杂任何私人恩怨,他相信现在的沈玉衡肯定会把爹爹杀掉的。

至于沈玉衡为什么没有动手……

咬咬想也知道,肯定是因为他这张脸,和沈玉衡长得太像了。

现在沈玉衡按兵不动,定是在暗中观察他们。

小崽在心底分析了一通,又悄悄把谢忱往身边拉了拉。

不管怎样,现在只有他是大人了,他要保护好爹爹,顺便保护一下没用的沈玉衡。

咬咬语重心长地道:“现在有坏人正在追杀我们,你们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们的名字,而且,谁也不许起内讧,一切听我的安排。”

谢忱纳闷地看他一眼,不服气地叉腰道,“凭什么要听你的安排,我还有自己的任务要做呢,做不完任务就没有钱拿,没有钱就吃不起饭,吃不起饭就会饿死,饿死哪还有你出生,现在应该你听我的安排才对。”

咬咬被他连珠炮似的话语震惊了,这真的是他的爹爹吗?

在他为数不多的印象里,他的爹爹温柔极了,永远事事顺着他,把他捧在手心里呵护。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又听身边的沈玉衡冷淡道,“我不相信我会和一个魔修生下一个小魔修,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恕不奉陪。”

咬咬:……

这人倒是从小到大都那个死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