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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给他做的。

谢忱突然更想哭了。

他好想被沈玉衡抱抱,亲亲,揉揉脑袋。沈玉衡明明还是喜欢他的,为什么不现在就原谅他?

小厨房内,沈玉衡早便察觉到门边的谢忱,搅动着锅里的面条,淡声道,“还有一件事。”

谢忱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偷看被发现了,有些尴尬地小声问,“什么事?”

无论沈玉衡现在说什么,谢忱都愿意听他的。

沈玉衡一刀剁下,案板上的红肉顿然被整齐切开,“我没有教好咬咬,以后他的事我来负责,你不要插手。”

闻言,谢忱微微睁大双眼,下意识拒绝,“不行,咬咬也是我的孩子。他只是犯了小孩子都会犯的错而已,你不可以总是打他了。”

怎么能打孩子呢,就算孩子犯错,也应该用更温柔的方法教导他。

话音落下,沈玉衡执着菜刀的手顿了顿,脸上忽然露出令人胆颤的微笑,“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被他那样盯着,谢忱有些气势不足起来,小声道,“对啊。”

沈玉衡将菜刀插进案板,直接越过谢忱便要去抓咬咬过来质问,却被谢忱连忙挡在身前。

“沈玉衡,不行!”

见他挡住去路,沈玉衡眯起眸子,目光落在了谢忱身上,“阿忱,我们的账还没有算完,你自己选,今日是要保他,还是保你自己?”

谢忱咽了咽口水,为了小崽的屁股今晚不要被打开花,干脆咬紧牙关道,“那先算咱俩的吧。”

沈玉衡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半晌,笑了声,“好,这是你自己选的。”

头顶覆上一片阴翳,谢忱尚未想明白沈玉衡的话,眼前忽然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打横抱起,扔进了软榻深处。

身前人不由分说地压下来,谢忱惊慌地抵住他的肩头,耳边却传来沈玉衡沉沉的声音。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管他,谢慕珩的账,全部算在你头上。”

第56章

身上外衣被胡乱扯开, 谢忱脸上红得滴血,连忙伸手握住沈玉衡的腕子,小声祈求, “别, 宝宝还在外面。”

万一咬咬进来撞见可怎么办?

沈玉衡垂下眼眸,挣开谢忱的手,将人抵在床头,“那你自己小声点。”

谢忱错愕地想回头看他,后颈却被掐住, 摁进了软被中。

他努力扬起头,攥住救命稻草般扯住了沈玉衡的一缕衣带, “等等,锅里的面条会坏的……”

听到他的话, 沈玉衡硬生生被气笑了些, 手上力道更重, 将细瘦的腰狠狠压下,附在他耳边沉声道,“你先关心你自己比较好。”

谢忱逃脱不得,手腕又被紧紧抓住, 只能在心底祈祷小崽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闯进殿里。

他知道沈玉衡对他有气,把火气发出来,应该就会原谅他了吧。

“那、那你快点。”谢忱怯怯出声,“也要轻一点。”

沈玉衡攥住他的腰,毫无感情地笑了声, “看我心情。”

“不行……”谢忱还未说完, 眼眸忽然睁大,剩余的话语很快便支离破碎得不成样子, 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几声可怜的哀求。

沈玉衡的手牢牢扼着他,不由他逃开,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充满攻击性地将谢忱浑身上下扫过,一言不发地把谢忱压得更低。

五年里他一直在想,究竟为什么谢忱要离开?

每次回到剑仙殿都期待着会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门前乖巧地等他,可是没有,五年内一次都没有。

不想他么?

也不想孩子么?

阿忱的心当真会有这么狠?

他清楚自己认识的阿忱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一日复一日,心头的悲痛与期待都渐渐化作了麻木。

他开始做不好任何事,修炼时常常心境紊乱,几次险些走火入魔,照顾咬咬会心不在焉,无法耐心控制咬咬身上的魔气,性情亦愈发地孤僻冷漠、不近人情。

就在他以为自己一生恐怕只能如此时,谢忱又无比突然的出现了。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解释,就好像他不是离开五年,只是离开五天,交给他的理由敷衍至极,甚至没有解释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只是说他有重要的事。

谢忱有不想说的权利,他也有不接受这样潦草的理由的权利。

就这样吧,他会自己慢慢把一切从谢忱身上讨回来,届时兴许他们可以像从前那般没有隔阂。

只是兴许。

……

谢忱支着酸软无力的双腿,颤抖着爬进软被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脸上布满未干的泪痕。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沈玉衡是要把他杀了吗?

“记住我今日说的话。”

身边传来沈玉衡的沉静声音,谢忱赶紧又往软榻角落里缩了缩。

“倘若不愿让我管教,谢慕珩犯的错,皆由你承担。”

谢忱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不满地回头看他,小声抗议,“可我说的承担不是这样。”

闻言,沈玉衡挑了挑眉,声音渐淡,“我说过你有选择的机会么?”

谢忱:“……”

好坏。

沈玉衡变了,不像以前那么疼他了。

他都已经什么都听沈玉衡的,怎么还是不肯原谅他啊?

身上好酸好疼,好像快要被人生生揉散架了似的。

谢忱委屈地裹紧小被子,眼睁睁看着沈玉衡穿戴整齐,一丝不苟地起身离开。

真的穿上裤子就走了么?

谢忱一下子更憋屈了,他现在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咬咬的建议——要不要当什么魔宗的宗主,打倒沈玉衡霸权主义。

坏人。

谢忱抹掉脸上的泪痕,一点点地老老实实穿上自己的衣服,强行忍耐下身体里奇怪的感觉,挪着步子走到桌边。

桌上放着两碗面条,面汤清澈,肉丝油亮,香气扑面而来,引得人食指大动。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是重新做好的,心头那点憋屈稍微消散些许,谢忱执起筷子,捧着碗安静吃起来。

好香,一吃才知道,原来他这么想念沈玉衡做的饭。

对了,另一碗应该是给咬咬做的。

谢忱放下筷子,起身走到殿外,果然看见了墙角里沉迷斗蛐蛐的小崽,温声道,“咬咬,进来吃饭。”

咬咬回头看他一眼,“结束了?”

谢忱:“……什么?”

咬咬丢开手心用来斗蛐蛐的草叶子,缓缓踱步到谢忱面前,转个圈把谢忱前前后后都看遍,低声道,“他又弄哭你了?”

谢忱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有些扭捏地干咳了声,牵住小崽的手,“说什么呢,快进去吃饭了。”

咬咬乖乖给他牵着,低声道,“下次他再敢逼你做那种事,你就喊我名字。”

谢忱脸上瞬间红透,不可置信地立在原地望着小崽,“咬咬……”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算了,”咬咬的唇角倏忽绽开笑意,轻声安慰他,“当我没说。”

下次他会自己掐时间进去的。

谢忱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直到被小崽牵到桌前坐下,手心被塞进一双筷子。

“快吃吧,你最爱吃的面,平常他都不给我做的。”咬咬挑起面条狼吞虎咽起来,又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受欺负,方才我已想到办法治他,等吃完饭你跟我出去一趟。”

谢忱呆滞地看着小崽,往嘴里塞了口面条,竟有种味同嚼蜡的感觉。

这真的是他生出来的咬咬吗?

“我们去哪?”

咬咬笑而不语,只把碗里的肉丝夹到了谢忱碗中,低声道,“多吃点,爹爹,你太瘦了。”

谢忱心头的困惑瞬间被小崽的孝心所感动。

明明就是他的儿子嘛,又孝顺又乖巧,他居然对咬咬产生疑心,简直太不应该了。

片刻后,谢忱立在山下的青楼门前,目瞪口呆。

“爹爹,你喜欢长得好看的,还是喜欢会说话的?”咬咬叼着一片草叶,牵着谢忱便要往里走。

谢忱赶忙拽住他,震撼开口,“我都不喜欢,我们来这做什么?”

听到他的话,咬咬眉宇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直接忽略了谢忱的后半句,“都不喜欢?”

小崽四下环视一圈,抬眼看去,望见二楼上一个正在弹琴的男人,他随手指向那人,又问,“会弹琴,有才艺,这个你喜不喜欢?”

谢忱头都大了,他从地上把小崽抱起来,低声道,“爹爹不喜欢别人,沈玉衡就很好,咱们快回去吧。”

咬咬轻啧了声,把嘴里的草叶吐出去,“原来你喜欢沈玉衡那种类型的,虽然像他那种人世间罕有,却不是找不到。”

周遭的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谢忱额头沁汗,连忙把小崽的嘴捂上,转身就朝元禄宗的方向走。

小崽窝在他怀里,扒开他的手,兴致勃勃地道,“你知道上元宗的碎雪梨花剑顾澜之么,你见了他定然欢喜,他修为一样高深,也是个剑修,绝对合你胃口。”

谢忱咬了咬下唇,不知小崽为什么会突然打起这样的主意,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不要别人,我只喜欢沈玉衡,这辈子只会跟他在一起。”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你只喜欢沈玉衡?”咬咬捧住他的脸,轻声道,“你这么年轻,应该多尝试,我们现在就去见顾澜之,他性格温柔善解人意,交个朋友也可以啊。”

谢忱刚想拒绝,却见小崽从怀里掏出一张遁地符,根本不给谢忱阻拦的时间,一道魔火便将符纸瞬间烧尽。

眼前风沙忽起,谢忱下意识闭上双眼,待到那狂风静下,身边的景色已经悄然变换。

他睁开眼,面前立着一道竖石,上书五个大字。

——上元宗,剑峰。

谢忱握着小崽的手,微微颤抖。

傻孩子,把你爹带哪来了??

他们可是魔修!!

谢忱毫不犹豫地抱着小崽要跑,咬咬却忽然挣脱开他的怀抱,足尖稳稳落地,仰头看向梨树上。

“爹爹,别跑了,大大方方的。”咬咬指了指树梢,分外礼貌地笑笑,“人家在看你呢。”

谢忱呆了呆,抬眼看去,正好对上树梢上白衣剑客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欲哭无泪地抱紧小崽,简直想求他快点走。

“对不起,我们走错了!”谢忱把小崽推到身后,努力地跟对方解释,“我不是来做坏事的,我们是元禄宗的人。”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谢忱害怕极了,又像想起什么般,赶紧把小崽又拉回身前,指了指小崽身上的云鹤纹样,怯懦开口,“你看,是元禄宗的道服,我没有骗你。”

男人仍然没有回应,只是斜靠在树上,擎起葫芦酒壶喝了一口,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谢忱和咬咬。

谢忱被他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小心翼翼地牵住小崽,轻轻道,“你都知道了,那我和孩子就先不打扰了,很高兴认识你,再见,不用送了。”

他刚要离开,身后却倏忽响起一道含笑声音。

“且慢。”

谢忱浑身一颤,僵硬地立在原地,半晌,抱起小崽头也不回地跑掉。

他一路地跑,丝毫不敢停歇,既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怎么离开,但是他知道他和咬咬两个魔修,一旦被痛恨魔修的修士们发现,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就算为了咬咬,他不能停下来。

然而没跑多远,谢忱忽地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跌去。

他睁大双眼,想要把小崽保护在身前,用后背着地,可他却没有跌倒在坚硬的山石上,而是一个带着浅淡梨花香气的怀抱。

头顶传来男人低低沉沉的清朗笑声,离得如此近,连胸腔因笑意振动着的声音都听得无比清晰,“我长得竟有如此可怕,吓得你慌不择路了?”

谢忱怔愣片刻,意识到自己在对方怀中,赶紧抽身出来,慌乱地把小崽抱紧,看也不敢看他。

察觉到他的恐惧,男人收回手,只轻轻揉了一把他怀里小崽的脑袋。

“咬咬?”

谢忱身形一顿,诧异地回眸看他。

“顾澜之,我说过不要叫我咬咬,也不许摸我的头。”

咬咬从谢忱怀里冒出个小脑袋,总算能喘上气开口说话,方才爹爹抱他抱得太紧了。

顾澜之又忍不住低低笑起来,将酒壶递到唇边灌下一口,轻声问,“好,谢慕珩,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穷乡僻壤做客?”

谢忱的眼睛在他们身上转来转去,终于放心下来,原来小崽和顾澜之认识,真是吓死他了。

咬咬拍了拍谢忱的胳膊,谢忱立刻会意,将小崽搁在地上。

“我来给你介绍我爹爹,他就是谢忱。”咬咬牵着谢忱的手,又牵住顾澜之的手,“爹爹,这是顾澜之,我们先前在宗门大比认识的。”

话音落下,小崽十分丝滑地把两只手搭在了一起。

谢忱仿若触电般飞快抽回自己的手,连忙道歉,“顾道友,实在对不住,我家咬咬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我们改日带上沈玉衡再来做客。”

听他提起沈玉衡,顾澜之面上笑意更深,“原来如此,你就是谢慕珩口中整日念叨着的那位无所不能的魔修爹爹。”

谢忱脸颊微烫,垂下眼道,“我法力低微,实在担当不起。”

小崽在两人间冒出个脑袋,见缝插针,“我爹爹是神木仙子,很厉害的,元禄宗很多人想见他一面都见不到,你赚了。”

谢忱闭了闭眼,抿紧唇,有时真的很想把小崽的嘴堵住。

“哦?”

顾澜之饶有兴致地偏头看向谢忱,眸色渐深,“那不如坐下好好聊一聊?”

谢忱还没开口,便被咬咬推到了顾澜之身边。

“爹爹你放心,他是好人,好好把握,等你好消息。”小崽压低声音嘱咐完谢忱,便抬头看向顾澜之,露出毫无心机的和善微笑,“你们聊,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先走了,替我照顾好爹爹。”

谢忱:??

要去哪?

咬咬走了,他怎么回去啊!

他刚想起身追上咬咬,却被一支挑着酒壶的长剑拦下。

“别担心,一炷香后我会送你回去。”

顾澜之敛起笑意,规矩而礼貌地将谢忱引入凉亭,“我很喜欢咬咬,原本想收他为徒,只是咬咬的父亲沈玉衡一直不同意,如今得幸见你,可否占用你片刻空闲聊一聊有关他的事情?”

谢忱望着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小崽,又看了看面前温润如玉的顾澜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

半晌,他抿了抿唇,小声道,“那就……那就麻烦你了。”

反正只是聊收徒的事情,又不是别的,他没什么好心虚的。

第57章

清亮醇香的梨酒泛着凛凛天光, 沿着酒壶倾倒在竹筒杯中,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执起竹杯,缓缓递到了谢忱面前。

谢忱摆了摆手, 低声道, “抱歉,我不喝酒。”

顾澜之倒也不介意,指尖在桌上轻点,身旁清澈见底的甘泉水便被灵气托举着,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漂亮的弧线, 最后坠落入竹杯中。

“灵泉水,很干净, 你尝尝。”

他盯着谢忱,意味深长地轻笑, “别紧张, 其实我认识你很久了。”

闻言, 谢忱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我?”

他离开元禄宗的次数屈指可数,顾澜之怎会认识他, 难道是咬咬经常跟顾澜之提起么?

顾澜之将竹杯的酒痛快地一饮而尽,轻声道,“只是一直没有见过面罢了,你在元禄宗的种种,我全部知道。”

咬咬这孩子的嘴是真的漏风啊。

谢忱默了默, 捧起小竹杯轻抿一口。

灵泉水果然清甜爽口, 冰冰凉凉,感觉用来泡茶会很不错, 等回去也叫沈玉衡给他辟一口灵泉出来。

“所以,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顾澜之忽然开口。

谢忱指尖微颤,眨了眨眼,被他问得猝不及防,“成亲?”

见他好似没有听明白,顾澜之微微颔首,又认真解释道,“沈玉衡说,在你回来跟他成亲之前,不会把咬咬交给我做徒弟。”

原来如此。

沈玉衡大概是想等他回来之后,让他可以好好看看咬咬,所以才一直没有让咬咬拜师。毕竟拜入了师门以后,咬咬就是上元宗弟子了,他们能见面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

谢忱思酌片刻,有些羞赧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亲。”

沈玉衡现在还没有原谅他,恐怕要等沈玉衡消了气,他们才会谈成亲的事吧。

闻言,顾澜之沉吟了声,转而又道,“无妨,的确应该好好考虑,只是……恐怕沈玉衡没有多少时间吧?”

谢忱神色一滞,疑惑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顾澜之面上微微笑着,声音却隐隐含着一丝无奈,“看来我又要做那个坏人了。”

“什么意思?”谢忱忽然紧张起来,他搁下手心的竹杯,执着地又问一遍,“什么叫没有多少时间,沈玉衡怎么了?”

顾澜之拄着下巴,长长叹息,“大概是半年前的事,沈玉衡忽然来找我下棋。”

他们关系不错,虽在不同的宗门,修习不同的流派,却十分欣赏彼此,两人一个在北域除魔,一个在南域除魔,故此见面的次数寥寥。

沈玉衡一旦心烦意乱,难以排解,便会找人下棋。

其实也并非真的是为了下棋,只是想让人陪他说说话。

那天沈玉衡告诉他许多事,包括徽儿的死讯,谢忱的失踪,宗门的卧底,还有他自己的事。

“他说他的寿元快要尽了。”

顾澜之回忆起沈玉衡当时的神情,仍觉得有些怅然,他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反而像是在述说别人的遭遇般冷静而漠然。

听到他的话,谢忱心头那不妙的预感彻底成真,浑身仿佛被一盆冷水浇过,止不住地颤抖。

不可能啊。

沈玉衡是主角攻,主角攻怎么会死呢?

顾澜之闭了闭眼,继续道,“如此虽有些对不住沈玉衡,但你应该知情,我便把所有事都告诉你吧。”

半年前,上元宗剑峰,午后。

梨花落尽,雪覆枝头。

“这是我母亲所言。”沈玉衡接过顾澜之递来的酒杯,神色平淡地饮尽,“她为我求了道祖卦象,得知了我的生平。”

母亲告诉他,在他出生时身体突染重病,请遍天下名医皆不得治愈,走投无路下,她用禁术请了道祖的卦象,想靠卦象窥见她珍爱的儿子能不能扛过那次重病。

可卦象的内容令她又喜又忧。

她的儿子会是这世间最出色的剑道天才,根骨奇佳,千年难遇,可他绝不能学剑。

倘若沈玉衡平平凡凡做一个普通人可以活到七十九岁,若修仙学剑,寿元最多只到三十岁。

这就是沈晚潼一直以来不许他学剑的原因。

只可惜沈晚潼为他请完道祖卦象后,窥探了天机,元神受损,没能再为徽儿请卦。

徽儿的死,更加让沈晚潼害怕道祖的卦象会否成真,她害怕沈玉衡再这样修炼下去,迟早有一日会遭受天劫,身死道消,或是因为什么祸事,和徽儿一样意外死在魔修手中。

五年来,尽管沈玉衡为了等谢忱回来,没有再刻意修炼,可修为却仍然无止境地疯涨,仿佛天道在催促他完成自己的使命,否则就要将他的生命收回。

短短五年时间,他已经渡劫大圆满,不知何时就会迎来一道天劫将他劈得灰飞烟灭。

找不到任何阻碍修为飞涨的办法,也没有人能告诉他如何抵御天劫。

于修仙人而言,飞升梦寐以求却又恐怖致命。

于沈玉衡而言,只剩下致命。

他有了阿忱,有了孩子,还有宗门的师兄弟,在世间有了无数的牵挂。

怎能早早在三十岁前便死去?

偏生道祖的卦象是不会出错的。

分明他们很快就可以成亲,分明他们已经两情相悦有了孩子,凭什么天道要在此时收走他的性命?

在谢忱离开后,沈玉衡愈发地孤僻,冷漠,不近人情。他甚至想,如果一早醒来所有人都不再记得他,那样也很好。

“如果阿忱一直不回来,我打算把咬咬交给师弟玄卿,他也有个孩子是半魔之身,或许会很适合养大咬咬。”

从幼时起他便清楚,除魔卫道是他来到世间的唯一意义。所以他绝不会放弃修炼,哪怕是死。

顾澜之震撼地听他说完,缓缓搁下酒杯,低声道,“那要是他回来了你又该如何,自废修为?”

话音落下,沈玉衡望着酒杯里盛着盈润天光的酒液,淡笑了声,“自废修为?若他回来,我自然是要更加认真修炼。”

他是贪心的。

他既想要成为母亲那般救苦济世的剑仙,又想要阿忱。

兴许他足够强,一切都可以得到。

天道胆敢阻他,他便亲自杀上天去,好好问一问,究竟为何要如此作弄他,玩够了么?

他说罢,心中的郁闷也消散不少,将酒杯轻轻搁在桌上,起身离开。

临走之前,顾澜之忽然叫住他,“要不然,你把咬咬交给我做徒弟,如何?”

他是想帮沈玉衡的,他知道沈玉衡与咬咬性情不合,有他照顾咬咬,沈玉衡也更放心些。

更何况,他也很喜欢咬咬这孩子,从宗门大比第一眼就打心底里喜欢。

然而沈玉衡回头瞥他一眼,上下打量,“你先修到渡劫期。”

顾澜之:……

“我堂堂大乘期,教你五岁儿子岂不是绰绰有余?”顾澜之脆弱的自尊受到伤害,不服气道,“你再好好想想,我家的碎雪梨花剑法可是密不外传,咬咬学到就是赚到。”

“再说。”

“再说是什么时候?”

见顾澜之穷追不舍,沈玉衡难得露出些许笑意,眼底划过一丝微弱的光芒,“等阿忱回来跟我成亲,家中一切皆由阿忱做主。”

于是顾澜之便一直等着那位传闻中的阿忱。

每一个见过谢忱的人都赞不绝口,令顾澜之更加好奇,谢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奇怪的本事?

谢忱怔怔地听着,脸上竟不知何时已经布满泪痕。

见他哭了,顾澜之吃惊片刻,赶忙从怀中取出一张帕子递给他,“别哭,我不是故意来惹你哭的,这要是叫沈玉衡知道,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谢忱努力忍住眼泪,脑海里却总是想象着沈玉衡抱着小崽日复一日等待他的情形。

宗门的事情棘手复杂,身系除魔大任,偏偏此时谢忱不见踪影,他要独自抚养咬咬长大,一边除魔,一边寻找他。

好累。

只是听起来就要累垮了。

谢忱抹着眼睛,更加想见到沈玉衡。

哪怕沈玉衡如何怨他、怪他,他都不走。

“我不会让沈玉衡死掉的。”谢忱没有接过顾澜之的手帕,用袖子擦干泪水,重振旗鼓道,“你放心,等我们成亲之后,如果你还愿意收他为徒,我便把咬咬交给你照顾。”

他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谢忱了。

沈玉衡的命运,就让他来改写。

“这可是你说的。”顾澜之脸上露出笑容,又殷勤地给他倒了杯灵泉水,“说定的事不能更改,你确定要把咬咬交给我?”

谢忱思酌片刻,低声道,“也要看咬咬愿不愿意。”

顾澜之毫不犹豫道,“放心,他那我自有办法。”

闻言,谢忱点点头,伸出小指跟他拉钩,“好,那我答应你,我们说定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以后要向沈玉衡学习,每一个诺言都要贯彻到底,绝不反悔。

有了他的许诺,顾澜之心满意足,也伸出小指跟他拉钩,余光倏忽瞥见远处山阶上立着一道负剑身影。

他眼前微微一亮,方想跟对方招招手,对方却瞬间闪身至面前,眼眸微眯,居高而下地睨着他。

“顾澜之。”

话音落下,顾澜之与谢忱同时打了个寒颤,同时缩回了手。

谢忱连忙回头看去,却撞见一对沉冷如雪的眸子,眉宇间怒气隐隐,声音更加冰寒。

“勾引家妻,是否太不厚道?”

顾澜之:“……”

冤枉!

第58章

“沈师兄, 听说咬咬他爹回来了,你见到他没有?”

“沈师兄,神木仙子回来之后还种不种药草啊?”

“沈师兄, 咬咬他爹长什么样, 好看么?”

不论走到哪里,沈玉衡身边总会有人凑上来打听谢忱。谢忱回来的消息好似一息之间传遍了元禄宗,所有弟子皆知沈师兄在等一个人,他叫谢忱,时隔五年终于回到了元禄宗。

沈玉衡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 只教训他们回去练剑,可心情却肉眼可见好了许多。

他要把后山的树屋收拾好。

咬咬从小性子顽劣, 沈玉衡便把树屋当成关押咬咬的禁足之地,咬咬不服气, 常常故意在墙上写写画画, 虽然他常有清理, 可咬咬为了气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若是被阿忱见了树屋被写满乱七八糟的字,心底定然不好受。

半晌,树屋内。

沈玉衡用麻布沾了些水,一点点地擦拭着墙上幼稚的字画。

【沈玉衡, 我讨厌你!】

讨厌他还不是要喊他爹。

【等爹爹回来你就完蛋了】

阿忱回来了,他才要好好收拾阿忱。

【我要跟爹爹回魔域当魔尊,称霸天下,惑乱众生,你就继续练你的破剑吧!】

沈玉衡嘴角微抽, 手心又痒了几分。

这孩子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他小时候可不是这样,难道阿忱小时候是这种性格?

他细思片刻, 把谢忱的模样带入咬咬,忍不住低笑了声。

如此一想,还挺可爱的。

可惜,谢咬咬长了一张跟他相像的脸,他看了只会满腹火气。

他仔细看过咬咬写下的每一句话,又把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轻轻擦拭干净。

兴许咬咬长大了就会懂事了,是他没有教好,如果是阿忱教,咬咬定然不会是如此模样,都是他的错。

沈玉衡低低叹息一声,把所有的字画全部擦干净,提起水桶方要离开,脚边却倏忽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垂眸看去,眉宇轻蹙起来。

是一本书。

沈玉衡拾起那本书,翻开,只看了两页,额头的青筋猛跳起来。

上面写满了各式各样的魔修术法,从杀人术法到如何把石头变成灵石应有尽有。

谢咬咬在树屋里思过的时候,都在看这种书?

树屋的窗子突然传来响动,沈玉衡抬眸看去,正巧撞上咬咬错愕的眼睛,一只脚还搭在窗边,好似被定住了般一动不动。

“你、你怎么在这?”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本书合上,缓慢起身,把长剑抽出剑鞘。

咬咬见势不妙,转身就要跳下窗子,可脚下却好像踩在了浮云上,竟然凭空漂浮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被看不见的大手送回沈玉衡面前。

两人面面相觑。

咬咬挤出两滴眼泪,小声道,“是玄嬴初的书,不是我的,我只是帮他藏起来。”

玄卿说过,兄弟就是拿来卖的。

沈玉衡安静看着他,执起剑鞘,“家法第一条,你又忘了,是吧?”

家法第一条,不许修习魔修术法。

家法第二条,不许对长辈不敬。

家法第三条,不许欺凌弱小。

家法第四条,有待补充,随想随补。

“什么家法,还不是你想罚就罚?”咬咬见他抄起剑鞘,顿然急了眼,努力挣扎着身体想要破开禁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玉衡把自己搁到他腿上。

完了,完了,他要是挨了打屁股又疼好几天,还怎么带爹爹离开元禄宗?

“不行,你不能打我,沈玉衡!”

沈玉衡恍若未闻般,漠然看着他,剑鞘在手心轻掂两下。

咬咬急得要命,忽然间灵机一动,张口便道,“你打吧,打完我,爹爹也就跟别人走了。”

话音落下,沈玉衡动作果然停滞,半晌,声音沉得可怕,“你说什么?”

“我说……我说爹爹和顾澜之在一起呢。”

*

沈玉衡望着惊慌失措努力解释的顾澜之,与一旁不停点头附和的谢忱,终于将来龙去脉捋清楚。

“沈兄,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顾澜之言辞诚恳,就差一条白绫吊死自己大喊我清白了。

沈玉衡深吸一口气,看了顾澜之一眼。

顾澜之鬼使神差般领悟了他的意思,干咳了声,“还是让你夫人解释吧,我突然想起还有套剑招要练,先走一步。”

谢忱连忙起身拦住他,低声道,“这是剑峰,你去哪里练。我们马上回去,今天真是对不住,顾道友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罢,他小心翼翼望了一眼沈玉衡,试探着牵住了沈玉衡冰冷的手。

“沈玉衡,我们回家。”

听到他的话,沈玉衡面不改色,仍是一副无所动容的模样,却任由谢忱牵住了自己。

谢忱稍松了口气,朝顾澜之挥手告别,“顾道友放心,咬咬的事我记住了,一定不会反悔。”

有他这句话,顾澜之放心下来,也露出些许笑意,“快回家吧,改日我摆宴请你们好好喝酒。”

“好。”

谢忱回过头来,又偷瞥了一眼沈玉衡,“跟人家说再见。”

沈玉衡抿了抿唇,低声道,“澜之,今日是我误会于你,抱歉,明日我送一壶雪山梅花酿来送你,回去我会好好教育咬咬。”

顾澜之本就没有埋怨,听他这么一说,赶忙道,“不必不必,你要实在不放心,咬咬那孩子交给我就行,我肯定会把他教得……”

“走吧。”不等他说完,沈玉衡便牵着谢忱转身离开。

顾澜之:。

说一句把咬咬交给他会掉块肉是吧?

山间小路上,柔和的天光隐透过薄薄的晨雾洒下,将两人的身形映照得更加缥缈透明。

手牵着手,掌心的温暖渐渐融化了另一只手冰冷的温度。

谢忱时不时偷看几眼沈玉衡,见对方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唇角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

“还在生气么?”

沈玉衡沉默不答,看也不看他。

见他如此,谢忱抿了抿嘴,忽然小声嘀咕起来,“哎呀,不知道是谁刚刚那么紧张,冲上来兴师问罪,还一口一个家妻,难道是我听错了?”

沈玉衡:……

他撇开脸,故作没有听到,只是牵着谢忱的手似乎更紧了些。

“你还不理我的话,那我就要表演你刚刚是的话了。”谢忱探过头去看他,语气得意地说,“反正我最擅长的就是演戏了,你想看?”

沈玉衡依旧没有出声,谢忱咬了咬下唇,干脆松开他的手,从地上拾起一根趁手的树枝,像模像样地压低嗓音,“好吧,那我就重出江湖给你演一遍。顾澜之,勾引家妻……”

还没说完,嘴就被严严实实捂住了。

谢忱望着神情复杂的沈玉衡,眨了眨眼,扒开他堵住自己的手,像是颇为好奇般凑过去看他,“沈玉衡,你是在害羞么?”

沈玉衡沉沉望着他,倏忽俯身下来,方想吻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唇瓣,却被谢忱一个轻巧的闪身躲过。

“不亲!”

谢忱抓着小树枝挡在身前,哼哼两声,“谁叫你不理我,告诉你,老好人也会生气的,我现在就很生气。”

良久,沈玉衡直勾勾盯着他,终于低低出声,“轮到你生气?”

谢忱瞪他一眼,叉腰道,“怎么了,我生气不可以?”

“你五年不回亦不告知理由在先。”沈玉衡细数着谢忱的罪行,“一回来便保护谢咬咬令他狐假虎威……”

闻言,谢忱倏忽沉默下来,抬眼看他,“沈玉衡,喜欢一个人不是这么说话的。”

沈玉衡微微一顿,指尖忽颤。

他清楚自己不会说话,不够讨喜,与顾澜之相比,他似乎除去修为高一些没有任何优越之处。

以阿忱的性格,本就适合与顾澜之那般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人相处。

他知道,他明白,所以才会更加郁结难言。

“没关系,我教你。”

沈玉衡怔了怔,抬眼望向谢忱。

谢忱甜甜笑着,凑上前去轻轻吻在他的唇角,“这时候你应该抱住我然后亲我,然后你要说,别生气啦,你原谅我我也原谅你好不好?”

小说里感情戏都是这么写的,他可有经验了。

沈玉衡眼睫轻垂,落在他那张似乎永远洋溢着温暖笑容的脸上,仿佛比热烈的天光还要耀眼夺目,令他难以直视,下意识错开了视线。

“我什么时候说要原谅你。”

谢忱不由分说地钻进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心满意足地蹭了蹭,“那你现在可以说啦。”

沈玉衡被他抱紧,紧抿的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些许,又很快被他强行压下,故作无所谓般,低声道,

“不讲理。”

“对呀,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变得不讲道理。”谢忱从他怀里抬起脸,戳了戳他的肩膀,“快点原谅我,不然我又要生气了。”

闻言,沈玉衡抬手掐住他的脸,低声道,“我凭什么这么快原谅你,我自然要仔细考察,看你究竟有没有认错的诚心。”

“那你不跟我成亲啦?”谢忱踮起脚尖,越过他的肩头东张西望,“我先看看顾澜之走没走,你最好说话注意分寸。”

见他要找顾澜之,沈玉衡嘴角微抽,把他的脑袋按回胸前,“我有说过不成亲么,先成亲,成完继续考察。”

谢忱:……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沈玉衡的嘴这么硬。

他假模假样地唉声叹气起来,颇为惋惜道,“可惜,顾澜之也是一位青年才俊啊。”

沈玉衡默了默,手上掐了个遁地决,只片刻便将人带到了剑仙殿。

谢忱心头咯噔一声,连忙寻找小崽的身影,找了一圈也没找见。

完蛋了,崽到用时方恨少啊!

一炷香后,谢忱呜咽着趴在床头,嘴里的求饶淹没在沈玉衡带着些许嘲讽的声音里。

“可惜什么?”

“可惜没早遇见他,遇到我后悔了?”

“我比他差?”

“我是渡劫期,他只有大乘。”

“嗯?”

“哑巴了?”

“阿忱,哭早了,还有谢咬咬的账要与你一并算。”

……

接连三日,谢忱的膝头青紫难消,追悔莫及。

第59章

曼陀楼。

青姬身穿黛青色长裙, 雪白匀称的腿轻轻交叠在一处,蔻丹玉指捻起白瓷盘内一颗仍有搏动的心脏,随后朱唇轻启, 愈张愈大, 最后唇角张裂到耳畔,将那颗心脏生生吞吃入腹。

“青姬大人,这是最新鲜的婴儿丹赤,听说青姬大人荣升魔将,属下特地搜罗了九十九颗, 您慢用。”一个魔修满面堆笑地凑上前来,低声问, “只是不知青姬大人还想要什么,属下再去寻来?”

青姬舔舐着唇角, 眸光渐深, 声音慢极, “巧了,我正想叫你们去查查今日尊主抱走的那男人是谁?”

当着无数魔修的面,楚思佞竟屈尊从座上下来,亲自将那醉倒的人类修士抱回了房间, 就连那看起来蠢笨的小崽子,也让人妥善安置不得怠慢。

若非亲眼所见,青姬绝不会相信这是真事。

她所知的楚思佞,从不对任何人或事感兴趣,他喜欢见血, 喜欢杀戮, 看到别人临死前的神情会由衷的兴奋享受,是个纯粹的没有丝毫人性的魔头。所以青姬才特地提议以擂台的方式遴选魔将, 败下阵的魔修全部当场杀死,正是为了契合楚思佞的口味。

只是没想到,楚思佞全程都在盯着那个人类修士,丝毫没有任何避讳,光明正大地看到遴选结束。

青姬只想知道那修士什么来路,有怎样通天的本事,能把楚思佞的心神给勾住。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玄机,那修士的身上,绝对有楚思佞想要的东西。

她初坐上魔将之位,此时是表忠心的好时候,若能在此时得了楚思佞的信任,日后叶无霜那贱人便再无法在她面前嚣张,她要把魔域那最纸醉金迷的临夜阁弄到手心,改名叫曼陀阁。

这只是第一步,待她彻底强大起来,说不定能把楚思佞一同杀掉……区区一个魔将之位,可满足不了她的胃口。

属下听说与楚思佞有关,脸色白了白,显然有些犹豫起来。

他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手伸到楚思佞那里去。

“你别怕,我只是想替尊主排忧解难,就像你了解我爱吃什么一般,我也想了解尊主的喜好,明白么?”

青姬简简单单三言两语便打消了属下的疑虑,立刻领命离开。

她则是躺回宽大舒适的软榻上,悠哉地品尝着那堆积成小山、鲜血淋漓的婴儿丹赤。

*

“不行,我不会跟你成亲,没有感情怎能成亲。”

别说做小,做狗都不行。

芽芽好不容易摆脱这么个想吃掉自己龙珠的爹,难道又要被他亲手送到楚思佞嘴边?

玄卿抵住身上人的胸口把人推开,抓起衣服囫囵地套在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骤然冷下的神色。

楚思佞眸光晦明莫深,漠然启唇,“你与我已有肌肤之亲,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算有肌肤之亲。”玄卿想也不想地答他,还大发慈悲地拍了拍他的脸侧,“尊主放心,我这人天生随性,不会介怀此事,换做别人亦是如此。”

在他身后,楚思佞的目光仍紧紧追随着玄卿的身影,寸步不离,赤色的眼睛愈发沉郁。

“换做别人?”

玄卿系衣带的身形微顿,信口胡言起来,“是啊,和尊主一样,我平日里也喜欢一些舞姬小倌什么的,我们宗门山下的城池里就有一家,那里的小倌长得那叫个水灵……改日尊主有时间可以一去。”

楚思佞忽地笑了声,“你把我当什么?”

玄卿赶忙回过头来,惊恐地告罪,“尊主饶命,我说错了话,您可千万别生气。”

当小倌啊,还能当什么。

见他那副故作姿态的模样,楚思佞笑意尽敛,眼底掠过一抹冷意,“可你已然惹怒了我,我该怎么罚你好呢?”

玄卿察觉他神情不对,干咳了声,拿起楚思佞的外衣走上前去,轻轻披在了楚思佞的肩头,硬逼着自己挤出两滴虚伪的眼泪,掌心在他锁骨上温柔抚过,“尊主息怒,好歹你我也有一段露水情缘,便饶了我吧,嗯?”

这狗啊,还得顺毛捋。

楚思佞眼眸微眯,目光落在他那只胆大包天的手上,一把攥紧他的腕子,轻轻笑道,“你乖乖跟我成亲,我自然什么都听你的。”

话音落下,玄卿神色一僵,试图抽回手来,没抽动,使劲扯,也扯不动。

他嘴角微抽,咬了咬牙,竭力用温柔的声音劝哄,“尊主想找什么样的人找不到?我相貌平凡,又拖妻带子,实在配不上尊主。”

闻言,楚思佞将人拽入怀中,附在他耳边,目光如有实质般,贪婪地舔过玄卿半敞的衣襟,低低道,“我就喜欢不要我的。”

贱。

玄卿在心底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这不是贱是什么?

天底下不要你的人多了,沈玉衡也不要你,怎么不折腾沈玉衡去?

“尊主,恕我实在不能答应,”玄卿狠掐自己大腿一把,眼泪汪汪地望着楚思佞,“我与夫人成亲时曾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今日与尊主的事已经铸成大错,不能一错再错了,望尊主开恩,放我回去一家团聚。”

再不开恩,他真要忍不住动手了。

楚思佞仔细听完他的话,只觉得天底下没有再比这更可笑的笑话,他掐住玄卿的下巴,迫使对方看向自己,“我真是好奇,如此漏洞百出的借口,你究竟是怎么信誓旦旦说出口的?”

玄卿被迫抬头,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起来,本想甩他一句爱信不信,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忍了回去,化作一句,“当然因为都是肺腑之言。”

楚思佞淡笑了声,“好一个肺腑之言。既如此,我答应你,准许你回去和夫人团聚。”

玄卿松了口气,再编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能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了。

“多谢尊主,我这就走,不碍尊主的眼睛。”

他抓起自己的剑,转身推开门,拔腿就走。

楚思佞安静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轻抿一口,火气清去不少。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

楚思佞毫不意外地笑眼看他,“怎么,回心转意了?”

玄卿一脸沉重,耐着性子低声问,“我带来的那个孩子呢?”

“你是说那个仿佛一年没吃过饭的可怜孩子?”楚思佞故作沉思了阵,无辜地抬眸看向他,“方才我只说了放你走,没说放他走。”

玄卿额头狂跳,脸色更加黑沉,一步步走到楚思佞面前,指尖搭在长剑剑柄上,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楚思佞,把他还我。”

楚思佞毫不躲闪地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极轻极低,“倘若我说不呢?”

玄卿耐心彻底告罄,瞬间将长剑拔出朝楚思佞颈子刺去,却只刺到一片虚影。

怒火一点点积郁在胸口,玄卿愈发烦躁不安,芽芽在楚思佞手心,他不放心。

他轻阖上眼,用神识仔细感知片刻楚思佞的去向,随后猛然睁开双眸,回身利落一剑直朝楚思佞心口刺去。

这次楚思佞没有躲,而是一把攥住了他的剑尖,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事实般冷淡道,“玄卿,你杀不了我。”

就算较之五年前有所长进,可他这五年也并非一直虚度光阴。

手心的鲜血溅落在地,楚思佞恍若无感般,步步紧逼,“想杀我么?就因为我将芽芽藏起来,你还是觉得我会害他?”

玄卿死死盯着他的脸,一言不发,“你别逼我,现在,把孩子交出来。”

他知道自己什么德行,晕血之后醒过来身边必定会死人,自十岁起,绝无例外,就算是楚思佞也一样。

反正身份已经暴露,他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芽芽夺回手心。

似乎意识到这一点,楚思佞垂眸望向掌心的血,忽地笑起来,“怎么,你还对我留有余地?”

是该说太过天真,还是说,和五年前一样蠢。

他缓缓松开玄卿的剑尖,指尖轻取掌心鲜血,随后微微笑着将那些血涂在脸侧,指尖划下,血珠沿着那张雪白无色的面容滴滴坠落,令那张堪称秾丽的面容更加妖冶而诡异。

“好啊,你来杀我,我绝不还手。”

楚思佞猩红的眼底掠过一丝癫狂的疯念,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人在意他,还有什么好怕,大不了就是一死。

他刚说罢,方要抬头去看玄卿,脸上却突如其来地狠狠挨了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响彻房间。

楚思佞脸被打歪,唇角也被一掌打破,他错愕地怔在原地。

尚未反应过来时,脸上又被人扔了一张白帕。

“擦干净。”

玄卿背对着他,声音怒气沉沉,显然已经快要忍耐到极点。

楚思佞愣了愣,下意识捉住那张覆在脸上的白帕,上面似乎还沾染着玄卿身上的气息。

“聋了?”

玄卿声音猛然拔高,

“我叫你擦干净!”

楚思佞猛然回神,看着手心的白帕,犹豫片刻,还是将脸上的血渍一点点擦去。

半晌,他悄悄抬眼望向玄卿,小心低声道,“擦干净了。”

话音落下,玄卿转过身来,面色极沉,又结结实实甩给他一巴掌。

楚思佞疼得轻轻吸了口气,有些委屈地咬紧下唇,指尖在被打破的唇角上碰了碰。

又是血,还得再擦。

第60章

房内安静极了, 楚思佞立在玄卿身后,轻轻擦去唇畔的血,想到玄卿方才发火的模样, 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

玄卿害怕晕倒之后会失控将他杀了, 所以才执意叫他把血擦干净。

玄卿在乎他。

玄卿心里有他。

半晌,房内的寂静被玄卿打破,他回过身来,冷眼看着楚思佞,“芽芽在哪, 我现在就要带他走。”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把那块白帕仔细叠好, 收进衣襟内,低声道, “芽芽也是我的孩子。”

他虽嘴上没有答应, 但语气显然没有先前那般有气势。

玄卿眯了眯眼, 冷声道,“你还没被打够?”

要不是他打得手疼,少说要再甩他个巴掌尝尝。

“够了。”楚思佞轻咳一声,迎着玄卿审视的目光缓慢走到桌边, 给玄卿沏了杯茶,“你的脾气还是那么急躁,我定不会拦着你把芽芽带走,只是五年不见,我也想念他了。”

玄卿紧握着长剑, 只字不言, 亦没有接过他递来的茶盏。

楚思佞的手僵在半空,良久, 只好把茶盏轻搁在桌上。

“说好的此生不见,就是此生不见。”玄卿撇开脸,闷声开口,“这次是碰巧撞见,没有下次了。”

稍顿,他又有些心虚地低声道,“还有,我是被你逼的,不然不会同意跟你做那种事。”

闻言,楚思佞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温声道,“我知道,我也没见到你的脸,你不是易容了么,不算违背誓言。更何况当初答应你的话里,也没说此生不见芽芽。”

玄卿:?

“强词夺理。”

玄卿搬出沈玉衡平常骂他的词来,冷声斥道,“我是因为不想被你认出来才易容,你当我故意的?”

楚思佞强忍笑意,将茶盏又往他手边推了推,“是,我强词夺理,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先喝些茶消消火气,咱们好聊孩子的事。”

玄卿瞥他一眼,端起茶杯轻抿了口,立刻全部吐出来,故意找茬道,“呸,你想烫死我啊?”

楚思佞赶紧起身,上手去摸他的脸,好似十分关心般问,“烫坏了么,我看看。”

凉茶还能烫着,这怕是条冰舌头吧。

“滚一边去。”玄卿嫌弃地扯开他胡乱揩油的手,“说孩子的事。”

楚思佞只得坐回原位,软下声音低声祈求,“我已经五年没见过芽芽,于情于理你该让我陪陪他,我毕竟是孩子的生父,你和芽芽只在这待一个月,可以么?”

“一个月?”玄卿蹙紧眉头,毫不犹豫拒绝,“一天。”

反正看楚思佞这架势估计他要是不答应,是死活不肯放他们走了,给他个甜头尝尝也不是不行。

楚思佞:“……半个月。”

“最多三天,你当我来这是看风景的?”玄卿猛地一拍桌子,瞪着楚思佞,“我有宗门重任在身,不像你这种闲人。”

他这还跟沈玉衡争分夺秒地抓人呢,万一让沈玉衡先抓到,他这五年白干了。

话音落下,楚思佞抿了抿唇,轻声道,“宗门的任务我也可以帮忙,你随便吩咐就是。五天,如何?”

玄卿若有所思似地端着茶盏仔细品味,沉吟半晌,搓了搓手指,叹了口气,“啧,出来得急,这手上没什么钱了。”

楚思佞望着他那副模样岂能不懂,强忍住笑意,从指上取下一枚储物戒,搁在了玄卿的手边,“这五年我也没有照顾过孩子,这点钱,你收着。”

“这多不好,你我又没有关系。”玄卿熟练地捏起那枚储物戒看了看,眼底划过一抹亮色,又很快把那储物戒推回了楚思佞手边,“算了吧,我可不想日后有人提起这事,说收了他的钱,孩子就该归他。”

闻言,楚思佞也叹了口气,“怎么会,我只是想让孩子吃点好的,你看今天,芽芽饿得吃了两只烧鸡……”

“你什么意思?”玄卿略显心虚地拔高音调,“我那是不小心把荷包弄丢了,你当我养不起吗?我除魔挣得钱不比你少,芽芽在宗门都是一天五只烧鸡起步!”

见他生气,楚思佞把储物戒塞到他的手心,轻声安慰,“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世道确实不太平,小贼难防,就连我的尊主令玉都被一个不要脸的小贼给偷去了,至今还没找到。”

玄卿:……

他从楚思佞脸上挪开目光,把那储物戒戴在指间,干咳了声,“孩子藏哪了,我要看看,芽芽离开我准会哭闹不止,他很黏我的。”

楚思佞清楚他这是允许自己和芽芽相处五日的意思,唇畔勾起一抹笑意,“好,我带你去。”

半晌,二人立在温泉边上,看着在温泉里欢快玩水的小崽,就连玄卿立在他身后都没发现。

玄卿沉默了片刻,听到耳边传来楚思佞忍笑的声音,“孩子还小,爱玩,我特意找来几个同龄孩童陪他,没想到他玩得挺开心的。”

闻言,玄卿狠狠剜了他一眼,楚思佞乖乖闭嘴。

他望着和新认识的朋友们嬉水玩乐的小崽,心底悄然叹息一声。

果然是魔头,惯会用这些阴谋诡计勾引他的芽芽,要不然这会芽芽早就扑过来一脸鼻涕眼泪地要爹爹抱了。

“芽芽。”

听到玄卿的声音,小崽猛然回过头来,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从温泉里慢吞吞爬出来,跑到玄卿身边一把抱住他,“爹爹,你醒啦?”

小崽浑身湿漉漉的,把他也抱了一身水。

玄卿皱了皱眉,赶紧朝楚思佞招了招手,“拿衣服。”

楚思佞立刻取来干净的帕巾和衣服,递给玄卿。

小崽这才看到玄卿身边的楚思佞,他有些害怕地往玄卿身后缩了缩,小声道,“爹爹,我怕……”

方才这个魔修把爹爹抱走时,他虽然努力想救爹爹,但是被对方施了个定身咒,然后就有几个人把他搬到了这里,还带了好多小孩子陪他玩。

那些小孩子都说,这个可怕的魔修是很厉害的人,而且看起来很喜欢他爹爹,让他不用害怕,以后可以跟着享福了,有吃不完的烧鸡花不完的钱。

芽芽听不懂,但是隐隐明白了爹爹应该没有危险。

然后,然后他就不小心玩过头,把爹爹给忘了……

玄卿俯下身子,给小崽仔仔细细地擦干头发和身子,轻声道,“芽芽不怕,爹爹在呢,这五天他会帮我们做任务,五天后我们就走。”

楚思佞垂眸看向小崽,将身上骇人的魔气尽数收敛起来,低声道,“才五年就忘了我了?”

人类真是薄情,当初小崽的童子谒都是他换的,夜里啼哭不止,也是他昼夜不休地抱在怀里哄,仅仅过去五年,竟连他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芽芽怯弱地揪住玄卿的衣角,小声问,“爹爹,那、那我该叫他什么?”

楚思佞刚要出声,便被玄卿打断,“叫他王八蛋就行。”

“哦……”小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轻轻道,“王叔叔好。”

楚思佞:……

玄卿憋了片刻,还是没憋住笑出了声,“对,就这么叫他,芽芽真聪明。”

被爹爹夸奖,小崽有些害羞地把脸埋在他身上,又轻轻牵住玄卿的手,小声说,“爹爹,我带你认识我的新朋友。”

玄卿走到温泉边,那几个陪小崽玩乐的孩子已经全都乖乖穿好衣服站成了一排,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

“爹爹,这位是小胖哥哥,这位是二牛哥哥,这位是……”芽芽奶声奶气地把他的朋友们一一介绍给玄卿。

玄卿随便打眼一看便知,无一例外全都是普通人类,估计是楚思佞直接让人从街上拐来的,否则哪会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遍地魔修的魔窟里来?

他掐了掐额头,回眸看向楚思佞,“把人放回去。”

话音落下,那些小孩的脸色瞬间煞白一片,连忙开口道,“尊主,求你别让我们走,我们愿意留在这陪芽芽!”

玄卿有些错愕地看向他们,又看向楚思佞,不解开口,“什么意思?”

“一人一日五十块灵石。”楚思佞淡淡道,“奖赏。”

玄卿沉默片刻,想起客栈里的掌柜,这一日五十块灵石,估计可以让这些孩子一生吃穿不愁,所以他们才不愿意离开。

若没有城外那些有毒的瘴雾,没有魔修作乱,此地位于三界交汇处,或许本可以富饶至极,根本不会为了这些灵石在魔修手下胆战心惊地伺候。

片刻,玄卿挪开眼,淡声道,“把灵石给他们,五日就是二百五十块,结清,然后安全送回各自家中。”

芽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歪着小脑袋看向玄卿,“爹爹,我也有份吗?”

二百五十块灵石听起来好多啊,他们可以买新衣服了。

玄卿还没开口,楚思佞便循循善诱地低声道,“你也有,多在这待一天,我多给你一千块,怎么样?”

话音落下,玄卿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滚”字。

芽芽有些犹豫地抿着小嘴,缓慢摇了摇头,“还是算了王叔叔,我有任务的,不能待太久,不然咬咬哥哥就比我先完成任务了。”

主要是,他不知道一千块灵石和二百五十块比起来哪个更多,万一给少了,他们就亏了。

玄卿欣慰地抱住芽芽,分外自豪地道,“不愧是我的儿子,小小年纪就能抵制诱惑,幸好没有随了某些人。”

某些人笑而不语,吩咐属下将那几个孩子送走,又回身看向玄卿,“晚上我摆宴庆祝,不知这位仙尊和这位小仙尊可否愿意赏脸?”

“都说了几遍,我们有任务在身。”

玄卿牵住小崽的手,目不斜视地越过他离开,

“要吃最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