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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玄卿带着芽芽来到百福客栈, 取存放在客栈的包裹。

包裹里其实没什么值钱东西,尽是些小崽平日里要穿的衣服。

楚思佞怕他们半道反悔逃跑,还专门派了个魔修过来陪他们一起取, 心眼还没针尖大。

他是那种拿了钱就跑的人么?还没捞够呢, 现在跑岂不可惜。

一大一小带着个魔修踏入百福客栈,掌柜的遥遥便发现了他们身后跟着的魔修,顿然脸色大变,急慌慌地将藏有灵石的柜子锁紧,面如土色地立在了柜台前。

“掌柜, 我们取完东西就走,这几日不在这里住了。”玄卿没有察觉到掌柜额头的汗珠, 只分外嫌弃地推了一把身旁紧跟的魔修,“离我远点, 外边等着去。”

那魔修点了点头, 却仍然寸步不离地跟着玄卿。

掌柜咽了咽口水, 小心翼翼地道,“好,好,我这就把剩余的钱给你。”

玄卿没有住满, 钱自然是要退的。

可玄卿刚从楚思佞大捞一笔,心情正好,干脆一挥手道,“不必了。”

闻言,那掌柜抿了抿唇, 没再吭声。

玄卿拍了拍小崽的屁股, 示意他上楼去取包裹,半晌, 又回头看向紧跟着自己的魔修,眉头紧蹙道,“让你离远一点,你耳朵也聋么,站到三尺外,眼皮子底下我还能跑不成?”

那魔修抬眼看他,在玄卿眼神的逼迫下,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后退了三尺,退到门外,只是那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盯着玄卿。

不一会儿,芽芽带着包裹蹦蹦跳跳地跑回来,递给玄卿房门的钥匙。

玄卿接过钥匙,方要塞进掌柜的手心,眸光忽顿。

掌柜小心翼翼地从袖口里抖出几块沉甸甸的灵石,掩人耳目地搁进了玄卿的袖子里。

玄卿不解地看向他,刚打算将那灵石还回去,却听那掌柜颤颤巍巍地压低声音道,“收着,收着,打点这些魔修,走得时候痛快些。”

话音落下,玄卿心口一瞬紧缩,仿佛被定在原地般,怔忡地望着那掌柜。

良久,他缓缓蜷起那几块灵石,张开口,嗓音却哑得厉害。

“多谢。”

他僵硬地牵住芽芽从百福客栈离开,静默地走在街上,忽然停下脚步。

薄凉雨丝飘落进脚下的泥土,周遭的百姓们纷纷扯起麻布盖在摊子上,到处皆是一片唉声叹气的声音。

玄卿摊开手心,盯着那几块小得可怜的灵石,原本是为了给小崽买衣服预留的钱,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手上。

二十多年来,玄卿第一次思考这样奇怪的问题,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是修士,却与魔修同流合污。

他是修士,却眼见五灵城百姓受苦而不顾,只一心在意自己除掉白善的任务。

从小到大,没有人逼他除魔卫道,他也不像沈玉衡那般有志气,师父师母对他最高的期待就是一个人在外吃饱穿暖,不要生病。

费劲心力通过重重选拔进入元禄宗内门,是为了能够让自己变得更强。

呕心沥血地做任务,也只是为了胜过沈玉衡一头。

玄卿先前从没觉得自己有错,这世间绝大部分修道者都和他一样期盼的是飞升成仙,脱离凡俗。

可不知怎的……

他心里堵得慌。

都怪楚思佞,如果不是见到楚思佞,他就不会留在这里,如果不是见到楚思佞,他就不会在面对掌柜时感到羞辱难当,更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和魔修同流合污。

全都怪楚思佞。

人和魔本就不该共处,他每和楚思佞在一起一刻,都对不起这些被魔修们残害的百姓,他这回真是做错了。

玄卿懊恼地狠抓了把头发,身旁的小崽抱着比自己脸还大的包裹,困惑地探出一双圆溜溜写满好奇的眼睛,“怎么了爹爹?”

风儿吹紧,玄卿回过神来,连忙用衣袖挡在小崽头顶,遮去漫天的雨丝,“淋坏了吧芽芽,快回去。”

芽芽点点头,望向玄卿头顶翘起的一缕头发,抿了抿小嘴,踮起脚尖伸出手,“爹爹低头。”

玄卿微愣片刻,低下头来。

小崽软乎乎暖洋洋的小手在他的头顶轻轻抚摸着,小声道,“头发炸开了,像咬咬哥哥养在后山的小鸡仔一样。”

玄卿垂下眼睫,眸光落在小崽那赤红色却充满温柔与天真的眼睛上。

他忽然又有了新的烦恼。

——他生了个小半魔,难道不是此生注定要和这只小半魔纠缠一生同流合污么?

可他从未产生过离开芽芽的念头,也没想过赶走他最疼爱的芽芽。

怎么换做楚思佞,他便觉得自己十恶不赦呢?

思来想去,玄卿把这一切都归结于楚思佞比芽芽坏多了。

他多坏啊。

比如……杀了那么多魔修。

玄卿又沉默了。

楚思佞虽然罪恶滔天,但似乎只是在魔域里为非作歹,他不喜欢人类,也不喜欢妖,所以极少离开魔域。平日闲的没事就杀几个魔将玩玩,再就是每天想方设法地从他的龙族兄弟身上挖颗龙珠,好叫自己赶紧飞升得道。

倘若这算是楚思佞的罪行,好像也有些说不过去。

可玄卿就是觉得不对劲。

他先前做的预知梦里,楚思佞明明白白就是个坏透顶的“反派大BOSS”,怎么现在看来,和他梦里的走向不太一样呢?

难道说由于阿忱送错了女娲之泪,他和沈玉衡的命运就此改变,连带着楚思佞的命运也改变了?

玄卿牵着小崽的手,头顶倏忽覆上一片阴影,他回头看去,那负责监督他和芽芽的魔修正撑着把伞,规矩地立在他身后。

“尊主吩咐,今日天象有雨,属下得为您和孩子打伞。”那魔修低垂着头,声音沉稳。

玄卿上下打量他一阵,又抬头看向头顶的伞,忽地轻嗤一声,“撑着吧。”

他想明白了。

楚思佞的命运是被他改变的,而他,就是那个拯救苍生于水火的救世主,是比沈玉衡还要关键重要的存在,他有责任把楚思佞管住,让楚思佞不再重蹈梦中的覆辙,最好还能为他所用,成为他的助力。

对,他得让楚思佞跟着他干好事,解救五灵城于水火之中,未来还要解救无数个像五灵城这般被魔修侵占的城池,如此重任,他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到,换沈玉衡来可不行。

这样一来,他既拯救了五灵城,也算不得与魔修同流合污了。

玄卿越想越得意,方才心底的难受郁闷好像也随着头顶的雨消失了般,被这把薄薄的纸伞尽数遮去。

*

曼陀楼。

楚思佞坐在窗边,无时不刻用神识覆盖整座五灵城,观察着玄卿和芽芽的动向。

眼见着一大一小逛着街,一会买匹新布,一会买些蜜饯,就是不急着回来。

拿个包袱,能在路上拖半年。

青姬屏退门边把守的魔修,手上端着新做好的汤羹,悄然迈进门内,声音甜媚,“尊主,妾身亲自做了碗汤羹,您尝尝?”

楚思佞拄着下巴,仍旧望向窗外,头也不回地淡声道,“我不吃人心,恶心。”

话音落下,青姬脸色白了白,手上的汤羹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今天是她当上魔将头一日,她本以为楚思佞好歹会对她客气些,没成想还是如此不好对付。

不过青姬很快便调整好心情,笑吟吟道,“妾身疏忽了,尊主今晚大设宴席,妾身是担心那些为人类准备的宴席饭菜不合尊主口味,特备了份五灵城的特色汤羹,结果反倒是妾身弄巧成拙,望尊主责罚。”

楚思佞眉宇微蹙,眼底划过一丝隐隐的不耐,“出去。”

听到他的话,青姬身形微颤,脸色也从煞白变成了乌青。

她低低称是,行过礼便飞快转身离开。

待她出了门,正巧迎面撞见玄卿和芽芽举着两只糖画小人回来,青姬还没来得及开口,忽地被身后一只手推开。

“没有我的份?”

楚思佞走到玄卿面前,提起他手心的包袱随手翻了又翻,果然没给他买任何东西。

逛了半天街,居然全是给芽芽买的零嘴和衣裳。

玄卿眼睛一瞪,猛地一巴掌抽在他的手上。

“都给我翻乱了。”

那清脆的声音整座曼陀楼仿佛都能听见,青姬和身旁的魔修们皆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甚至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

然而他们想象中血腥可怖的场面却没有发生,青姬错愕地抬起眼,却见楚思佞从包袱里收回手,只略有些失望似的,轻轻“哦”了一声。

片刻,玄卿瞥他一眼,从袖口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玉戒指,搁在楚思佞眼前晃了晃。

楚思佞微微怔住,伸出手去,捏住那枚玉戒,有些不敢相信地问,“给我?”

玄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给我一枚戒指,我自然要还你一枚,尊主可满意我的礼物?”

耳尖被玄卿的呼吸吹拂,楚思佞眼睫微颤,缓慢将那戒指戴在了指上,轻声答他,

“还行吧。”

“只是还行?”玄卿登时变了脸,伸手就要抢回来,“那你还我,八文钱呢。”

楚思佞:“……多少?”

玄卿神色微顿,笑容满面地牵着小崽走进屋去,干咳两声,“哎呀,尊主千万别嫌弃,这可是芽芽亲手挑的呢,俗话说得好,礼轻情意重么。”

在他们身后,青姬死死盯着楚思佞的神情,却见他将那戴着玉戒的指搁在天光下仔细看了看。

“好一个情意重……”

楚思佞盯着玄卿和芽芽的背影,唇角微勾,回眸看向指间玉戒,竟然硬是将那便宜到泛白的玉戒给看顺眼了。

他自然明白某些人是有事要求自己,但是,既然玄卿送了礼,也与他有了“情意”,他帮一帮玄卿的小忙倒也无妨。

思及此处,楚思佞把那尺寸不合的玉戒戴得更靠指根些,同样背着手走进屋内。

哐当一声,房门紧紧关闭。

青姬深吸了一口气,冷眼看向身旁还在看热闹的两个守门魔修,心头火气更盛,眼底红光闪烁不止,她忍不住压低声音骂道,“看什么看!”

她送的丹赤汤羹,可是化神期修士的丹赤,是她费劲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价值倾国,有市无价,就算是她都舍不得吃一口。

楚思佞竟为了个不到十文钱的破玉戒指,如此轻易将她拒之门外!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那破玉戒指更有用些,还是她的元婴丹赤更有用,届时楚思佞可不要后悔才是!

第62章

玄卿把包袱搁在桌上, 挑出件新买的黛紫绸缎袍子,上面还勾勒着浅金色的潜龙暗纹,搁在小崽身上比了比, 低声道, “芽芽,穿上爹看看。”

芽芽迫不及待地接过新衣服穿在身上,系好衣带,简直像换个人似的,瞬间光彩夺目、贵气逼人。

他相貌本就与玄卿相像, 又随了楚思佞那对漂亮邪气的桃花眼,为那张稍显骄矜的脸蛋平添几许艳色, 当真是好看极了。

玄卿越看越满意,摸了摸小崽的脑袋, “我们芽芽真俊俏, 穿什么都好看。”

芽芽被他夸奖, 更加喜欢自己的新衣服,无比珍惜地抚摸着上面精致华美的潜龙纹。

楚思佞坐在一旁,端起茶盏轻抿,目光在小崽身上掠过, 言简意赅地评价,“好看。”

他的儿子,自然什么都好。

玄卿直接无视他的存在,耐心地帮小崽整理衣襟,头也不抬地道, “还有一身给咬咬哥哥买的, 样式一样,颜色不同, 到时候芽芽和咬咬哥哥站一起就更像亲兄弟了。”

闻言,芽芽忍不住想象起他和咬咬哥哥穿一样的衣服出去除魔打架的模样,肯定特别帅气吧。

“爹爹,我想咬咬哥哥了。”

“乖,咱们很快就回去。”玄卿心疼地亲了亲小崽的额头,安抚道,“芽芽再坚持坚持。”

他们这趟已经出来很多日,路上还把荷包丢了,芽芽跟着他风餐露宿,食不果腹,想家也正常。

楚思佞把玩着指间的玉戒,眼眸微眯望向玄卿,低声道,“咬咬是谁?”

他怎么不知道芽芽还有哥哥。

“沈玉衡的孩子。”玄卿终于将目光挪向他,看他爱不释手地把玩那玉戒,挑了挑眉,“喜欢么?”

楚思佞眸色微暗,方要起身去揽他的腰,,却被玄卿察觉到意图按回座位上。

“我有正事要同你说。”

玄卿神色难得正经,令楚思佞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

“五灵城外瘴雾浓厚,你有没有办法清除?”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神色稍缓,低声道,“此地靠近魔域,那些瘴雾皆是从魔域泄露出来,只要将魔域入口的阵法加强一些便能解决,你问这些想做什么?”

玄卿思酌片刻,又试探着道,“那你能不能下令让所有魔修撤出五灵城,再加强一下魔域入口的阵法?”

如此一来,五灵城便不会再受魔修和瘴雾的威胁,日后百姓们都可以出城了。

可这件事,对魔修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楚思佞自然看出他言语谨慎,沉吟了声,缓缓道,“五灵城位居三界交汇处,是块三界都想争抢的肥肉。城主现在受曼陀楼的青姬所控制,已成青姬的傀儡,这座五灵城从十年前便是青姬的天下。而我才刚刚收下青姬做魔将,如此贸然撤出,青姬怕是会对我有所不满……”

玄卿默了片刻,不耐地开口,“你扯那么多做什么,能不能干?”

闻言,楚思佞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他身旁的小崽。

玄卿脸黑下去,俯身对小崽道,“芽芽出去等一会爹爹,就在门口,别跑远。”

芽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乖乖点点头,举着小糖人推门离开,还跟楚思佞挥了挥手,“王叔叔再见。”

楚思佞笑而不语地看着小崽离开,待房门阖紧,又转眸看向玄卿,“这事自然好办,只是不知,我如此做能得到什么酬谢?”

玄卿就猜到他会这么说,深吸一口气,努力软下声音道,“不是已经给你买了玉戒?”

话音落下,楚思佞转了转指间那八文钱的假戒指,颇为无奈似的叹息一声,“青姬她毕竟是我的属下,既已效忠于我,我又怎能对她如此狠心,你这不是让我做恶人么……”

玄卿瞥他一眼,何尝不清楚他那点小心思,不过楚思佞的话倒也不是完全没用,至少让他知道了这里还有个头头青姬。

除掉青姬不就行了。

“那算了,我自己来。”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连忙伸手捉住他的腕子,把人拉回身前,“你自己做实在麻烦,别忘了你还有宗门任务在身。”

闻言,玄卿冷笑了声,一寸寸扯开他的手,“这不是还有你在?你先前可是答应过我,只要我留在五灵城五日便会帮我完成任务,现在正是你出手的时机。明日太阳下山前把白善的分身找出来杀掉,否则我和芽芽明天就走。”

楚思佞:……

记得倒真清楚。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玄卿身边,把人带到椅子上坐下,温声劝哄,“两件事我都可以做,夫人只消给我一点好处便是。”

“别乱叫,谁是你夫人?”

楚思佞抿紧唇不再出声,显然是有些不大高兴。

玄卿盯他半晌,掐了掐额角,只得低声道,“你先说,要什么好处?”

太过分的话他可不干,万一楚思佞又要跟他成亲怎么办?

闻言,楚思佞立刻凑上前来,轻声道,“告诉芽芽,他是我的孩子。”

玄卿眉宇紧蹙,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不行。”

芽芽要是知道他爹是楚思佞还得了?

平日里他总说楚思佞坏话,在芽芽眼里,楚思佞这个名字跟世间传闻里无恶不作的大魔头没什么区别,芽芽知道自己是楚思佞的孩子会伤心的。

更何况,他不想再让芽芽与楚思佞有任何牵扯。

楚思佞一日没有得到龙珠飞升,他心里的石头便一日无法落地。

“为什么?”楚思佞面色沉下,俯身下来,万分不解地望着玄卿,“只是告诉他我是他的生父,如此微不足道的要求你也不情愿?”

玄卿避开他的眼睛,淡淡道,“原因你自己清楚,我不想再提。”一提就吵架,不如不提。

楚思佞身形微僵,忽地伸手扳过玄卿的脸,咬紧牙关,沉声道,“五年时间,难道还不够证明?”

整整五年,他一次没有靠近过玄卿和孩子,甚至连埋伏在元禄宗的探子也撤走,一切只为让玄卿知道,他已经不想要那颗龙珠了,更不会伤害他们的孩子。

“证明?”玄卿困惑地抬眼,伸出手轻点在他的心口,低低道,“这算什么证明,倘若这五年又是你费尽心力演的一场戏呢?”

楚思佞倏地沉默下来,半晌,嗤笑了声,“我分明可以直接把孩子抢走杀掉,却宁肯耗时五年去演一出戏?”

玄卿神色微顿,他想说楚思佞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有可能是既想要他留在身边,又想要芽芽的龙珠,可这样的话说出口,恐怕楚思佞会直接跟他翻脸吧。

于是他闭上嘴,不再多言,反正楚思佞生一会气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既然你一直怀疑我,那好。”

玄卿好奇地抬头看他,却见楚思佞阴沉着脸,身上涌现出源源不断的白雾。

“我把龙珠给你。”

玄卿愣了愣,尚未反应过来时,眼前便被浓厚到不见五指的白雾所覆盖,雾气掺着刺骨的寒气,仿佛身处风雪大作的雪山天穹之间,周遭的一切全被寒风搅了个粉碎。

半晌,他努力在狂风中睁开眼,隐约在白雾中看到一只顶破房屋的巨大白龙,赤红如血的龙瞳透过重重雾气,沉沉盯着他,直将人看得毛骨悚然。

白龙缓缓张开口,寒冷冰息瞬间溢满整座曼陀楼,片刻,八颗龙珠被倾数吐出。

玄卿呆滞地看着那几乎望不见尾巴的巨龙,心尖颤了颤——这玩意儿也太吓人了吧。

他和沈玉衡在预知梦里怎么打过的拥有九颗龙珠的白龙楚思佞?

他居然有这么牛?

龙族世所罕见,估计又因为九颗龙珠可以飞升的缘故,被杀得更加屈指可数。

玄卿一辈子也没见过真的龙。

虽然早知道楚思佞是半妖半魔,可当真亲眼见到这条巨龙后还是难免心惊。

他怔愣的时间,楚思佞已经变回人型,手心里的八颗龙珠飘在半空,直勾勾地盯着玄卿,将那八颗龙珠递来,“连同我自己的,全部给你。”

话音落下,玄卿这才从方才的震撼中回神,眼前白雾渐渐散去,他垂眸看向楚思佞手心那散发着寒气的晶莹剔透的雪白龙珠,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要说什么好。

八、八颗龙珠,就这么给他了?这东西再凑够一颗可就飞升了!

玄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八颗龙珠,搁在掌心仔细看了一会,忽地又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龙珠离体,你还能活?”

楚思佞身上冷气未散,眼睛没有从玄卿脸上离开过半寸,淡声答他,“死不了,只要你别离我太远。”

玄卿:……

这是把身家性命全都交给他了。

玄卿震惊之余,又有些怀疑,“你不怕我拿走给芽芽飞升?”

芽芽正好差八颗呢。

楚思佞默了默,低低道,“我和你不同,我自始至终相信你。就算看到你和楚修宽衣解带,我也信任你不会做出那种事。”

之所以放玄卿走,只为证明自己。

玄卿刹那间怔在原地,半晌,轻轻扯住了楚思佞的衣襟,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唇瓣一触即分,玄卿捧住他的脸,故意沉声威胁,“楚思佞,你最好别再骗我。”

楚思佞毫不犹豫地吻上他,将人按倒进椅子里,一边粗暴扯开衣带,一边附在玄卿的耳畔轻声呢喃。

“倘若骗你,我不得好死。”

第63章

房间外, 小崽抱着小包袱,从里面取出玄卿给咬咬买的衣服,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咬咬的脸来。

也不知道咬咬哥哥现在在做什么,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哥哥会不会把他忘掉了?

想到这儿,芽芽摸了摸身上,从贴着心口处的衣襟内摸出张应声符来。

那是出发除魔之前他求了咬咬哥哥很久才要到的,咬咬哥哥嫌他话多,每次求很久才舍得给他一张。

小崽找了个隐蔽的角落, 蹲在地上。

指尖冒起一团幽蓝色灵火点燃符纸一角,眼底亮晶晶地盯着翻腾的火焰, 满怀期待地把符纸搁在地上。

他要告诉哥哥,他给哥哥买了好多好看的新衣服、好吃的, 还想告诉哥哥他交了几个好朋友。

然而直到符纸快要燃至一半, 芽芽急到想把灵火吹灭时, 那边才传来慵懒冷淡的声音。

“谁?”

咬咬对他向来态度冷淡,芽芽早就已经习惯了,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咬咬哥哥, 是我!”

话音刚落,灵火瞬间熄灭了。

芽芽呆了呆,伸出手指戳了戳地上少了半截的残符,眼底渐渐蓄起一汪眼泪。

他还没说完呢。

小崽试探着又在指尖燃起灵火,轻点在烧了一半的残符上。

“哥哥……”芽芽委屈地唤了声。

符纸那边总算传来咬咬不耐烦的声音, “什么事?”

听到他回应, 芽芽立马高兴起来,连忙把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全都告诉给咬咬知道, “后来呐,那荷包就被我一支飞镖戳到天边去了,像星星一样飞走了,爹爹还夸我好厉害……”

闻言,咬咬忍不住打断他,沉声道,“你蠢么,竟拿荷包练飞镖,现在没钱吃饭了吧?”

他语气冷下时颇有几分沈玉衡的味道,听得芽芽不自觉地抖了抖。

“有的……”芽芽声音越来越小,抱紧怀里的小包袱,低低道,“王叔叔给了爹爹很多钱,我在街上给你买了新衣服,还有果酥糖,酿梨糕……”

听到他的话,符纸那头又传来困惑的声音,“王叔叔是谁,你们不是去除魔了么?”

芽芽抿紧小嘴,低低道,“我只知道他是个很厉害的魔修,但是他对我和爹爹挺好的,爹爹说我不用害怕他。”

“什么?魔修?”

咬咬急切地道,“玄嬴初,我不是告诉过你除了我以外不要相信别的魔修吗?”

“可是……”芽芽还想再说些什么解释,身后倏忽传来一道脚步声,他下意识捡起符纸藏到身后,回头看去,迎面撞见一对妩媚含春的凤眸。

青姬俯身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怯弱的小崽,轻轻笑起来,“小仙尊,你叫什么名字?”

芽芽能够察觉到青姬身上强大的魔气,爹爹不在身边,他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好是坏,只得老老实实地答她,“我叫玄嬴初,小名芽芽。”

闻言,青姬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低笑道,“玄姓倒是不多见,我只听说过一个名叫玄卿的修士,他是你什么人?”

她边说边靠近过来,芽芽连忙后退半步,小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见他谨慎,青姬心底冷嗤了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发顶,温柔开口,“你别怕,我很喜欢孩子,尤其是像你这样长得俊俏又法力高强的孩子。我叫青姬,是这座曼陀楼的主人,也是你爹爹的朋友。”

“爹爹的朋友?”

芽芽有些奇怪地抬眼看向她,半信半疑道,“可是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青姬笑了笑,指尖搭在他的肩头,把人拉到身前,“傻孩子,我是魔修啊,你爹爹若是和魔修做朋友,传出去不好听,所以我们的关系很隐蔽。你也不可以告诉别人,就当是我跟你的小秘密,好不好?”

芽芽眨了眨眼,鼻尖嗅到对方身上散发着的甜腻香气,心头不知怎的竟渐渐松懈下去,软糯糯地答她,“好。”

青姬眯了眯眼,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玲珑的方锦盒,递到小崽面前,“这是我给你爹爹准备的惊喜,等到晚上睡觉之前,你悄悄替我送给他,他肯定会很高兴。这是给你爹爹的礼物,千万不可以偷偷打开哦。”

小崽周身都被那股蜜糖般的奇特香气所笼罩,迷迷糊糊地接过那只锦盒,点了点头,“嗯嗯,我记住了。”

爹爹的礼物,是惊喜,不可以偷偷打开。

直到青姬离开,芽芽仍然立在原地痴痴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玄嬴初!”

耳边传来夹带着焦躁的喊声,芽芽揉了揉眼睛,那声音逐渐从模糊转为清晰,

“玄嬴初!把那东西扔掉!”

刹那间,在听清楚咬咬声音的那一刻,芽芽手腕一颤,猛然将手心的方锦盒丢到了地上。

“哥哥,刚刚……”怎么了?

芽芽茫然无措地立在原地,手心的应声符即将要燃尽,他好像忽然失去了一段记忆,只记得要把什么东西交给爹爹。

咬咬恨铁不成钢地在符纸另一头骂道,“我说过让你不要轻信别人,你偏不听话,盒子里定然藏了东西,那女人绝对要害玄卿!”

青姬的话术,他早就在除魔的时候不知道听多少魔修说过这种话了,看他年纪小就想骗他,妄图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就连他们的心脏也对这些魔修是大补之物。

话音落下,芽芽悚然一惊,连忙退到角落里害怕地望着那个方锦盒,“哥哥,那、那这个小盒子怎么办?”

里面会有什么东西?

咬咬冷静下心神,沉声开口,“把盒子捡起来,顺便把你跟那女人说过的话全部告诉玄卿,嘱咐叫他千万不要打开盒子,还有……”

咬咬还没说完,忽然没了声音。

芽芽懵懂地垂头看去,只见手心的符纸已经烧得只剩下一小片灰烬。

完蛋了,符纸烧完了。

他本还想多跟咬咬哥哥说会话呢……

小崽眼眶微湿,心头更加思念远在元禄宗的咬咬,半晌,他认真地揉掉眼角的泪,小心翼翼地把那锦盒从地上拾起来。

不管怎样,他要听咬咬哥哥的话,把这个盒子交给爹爹,爹爹肯定有办法解决的。

半晌,小崽立在房门前,抽了抽鼻子,轻轻叩门。

“爹爹……”

房间内传来茶杯摔落在地清脆的声响,里面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门开了。

玄卿立在小崽面前,面色潮红,紧紧抓着门,有些颤抖地低声道,“芽芽,怎么了?”

芽芽抹了抹泪,扑到他怀里一把搂住玄卿正酸软无比的腰。

“嘶……”

玄卿低低抽了口气,连忙俯下身子,捧着小崽的脸,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告诉爹爹。”

在他身后,楚思佞面色郁闷,一脚踩在桌边散落满地的茶盏碎片上,将瓷片一点点碾作齑粉。

——怎么没人问问他想不想哭?

芽芽刚受了惊吓,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玄卿解释起来。

玄卿好不容易才从小崽语无伦次的表述里明白一件事。那个名为青姬的女人要害他。

可他跟青姬无冤无仇,就算真要害也不该害他吧?

玄卿思酌片刻,从小崽手心拿过那只方锦盒,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没看出任何端倪。

楚思佞整理好衣襟,将每一丝被某人情急事胡乱抓出的褶皱都捋平,抬眸看向芽芽,“除了让你送锦盒之外,她还说了什么?”

芽芽绞尽脑汁地想了又想,说道,“他还问我和玄卿是什么关系。”

闻言,楚思佞微眯了眯眼,青姬问出这句话,以她察言观色的本领,极有可能已经猜出了玄卿的身份。

半晌,楚思佞朝芽芽伸出手,轻声道,“过来。”

芽芽心头一跳,下意识朝玄卿投去视线,他现在觉得除了咬咬哥哥外所有魔修都很可疑。

玄卿正研究着那锦盒,丝毫没有察觉到芽芽紧张忐忑的目光,只小声嘀咕着,“说不准人家真的是想给我送礼呢。”

楚思佞无视他的蠢话,又朝小崽招了招手,“芽芽,过来。”

小崽捏紧衣角,心想遮反正爹爹在旁边,随后一小步一小步挪到了走到了楚思佞面前。

楚思佞咬破指尖,用指尖血轻点在小崽额头上。

芽芽顿然惊慌,连忙捂住额头,“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楚思佞淡淡答他,一只手轻掐住小崽婴儿肥的脸颊,另一只手仔细在他额头画下阵法,“你修为太高,年龄太小,落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块案板上的肥肉,我暂时给你隐去修为,日后出门在外要学会藏拙。”

芽芽没听懂。

他怎么就是肥肉了,他明明很瘦。

额头上阵法的痕迹很快消匿,连同芽芽身上化神期修为的气息一同隐藏起来。

这下任谁看到芽芽都只会以为他是个普通的五岁孩子。

其实这道阵法之上还有另一道禁术,楚思佞用自己的鲜血画了一道血咒。

任何人对芽芽下手,楚思佞将会第一时间得到感应,然后催动血咒操纵芽芽把对方杀死。

这招是流传已久的龙族禁术,很久以前还是从他爹那里偷师学来,只不过他爹用这招是为逼他杀掉兄弟姐妹,而他用这一招是为了保护他的孩子。

小崽摸了摸额头,避开楚思佞的眸光,还是有些害怕。

他总觉得楚思佞对他太好了,好到有点奇怪。

爹爹说了,千万不要相信那些莫名其妙对你特别好的男人,他们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打算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爹爹从来不说假话,所以这一定是真的,他要提高警惕,绝对不能轻易相信别人。

玄卿把那方锦盒搁在桌上,瞥了一眼楚思佞,淡声道,“人是你手底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楚思佞循声望向他,低声道,“好,我知道怎么做。”

青姬在五灵城肆无忌惮这么多年,也该把位子让给别人坐一坐,只是区区一个青姬,竟敢把主意打到他儿子身上来,他岂能让青姬死得痛快?

他执起那锦盒,把小崽推去玄卿身边,随后毫不在意地将锦盒打开。

里面没有机关陷阱,也没有毒药蛊虫,只安静躺着一块雕琢痕迹古朴陈旧的碎玉。

楚思佞端详半晌,眉宇轻蹙。

上面没有任何魔气,当真只是一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玉,成色尚且说得上不错,青姬怎会送碎玉给玄卿?

“此物……你可认得?”楚思佞将锦盒轻推到玄卿面前。

玄卿连忙捂上眼,骂了一声,“芽芽都说了人家打算害我,你还给我看,万一上面有什么你察觉不出来的毒药呢?”

“倘若这等暗算都察觉不出,魔域早就是青姬的天下。”楚思佞抿了抿唇,低声道,“你不看,那我扔了?”

闻言,玄卿挪开指缝,又想看又有些紧张,“不行,你拿远一点给我看,要是有什么毒气突然喷出来,你全吸光。”

楚思佞:“……”

把他毒死算了,反正玄卿半点不心疼。

半晌,他还是老老实实起身,立在窗边,把锦盒翻开,袒露出那块盈润着月光的碎玉。

玄卿从指缝里只瞧了一眼,顿然愣住。

他错愕地走上前去,连毒气都顾不得害怕,把那块碎玉从锦盒内取出来,怔怔地看了许久,又有些茫然地抬眼望向楚思佞,低声道,“这是我师母的佩玉。”

话音落下,楚思佞神色骤凝,“你师母的玉怎会落到青姬手里?”

“师父师母的家离五灵城几百里,这怎么可能?”玄卿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倏然慌乱几分,“不行,我要回去,我得回家看看。”

他急急忙忙地从椅子上扯起自己的外衣,又招呼了芽芽一声,“芽芽快,咱们走了!”

然而玄卿还没走到门边,就被楚思佞拦了下来。

“等等,先找青姬问清楚再回去不迟。”楚思佞攥住他的手腕,将人拽到怀里,尽力安抚着玄卿战栗的身躯,低声道,“冷静一点,有我在。”

玄卿竭力遏制身体的颤意,低声道,“好,我去找她,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打草惊蛇。”

话音落罢,楚思佞眉头拧紧,冷眼看向那块碎玉。

“用不着那么麻烦。”楚思佞捧住他的脸,轻轻吻在那苍白的唇瓣上,“在魔域想要套话出来简单极了,你喝杯茶,三炷香后,一切便会真相大白。”

这可是难得能在玄卿面前表现的大好时机,怎能让玄卿亲自去做?

玄卿怔忡地看向他,虽有些不清楚他要怎么做,却鬼使神差般觉得楚思佞可以相信。

楚思佞顺手把小崽塞进玄卿怀中,又从袖内抽出一把短刀,淡淡道,“芽芽,照顾好爹爹。”

三炷香,足够青姬死三千遍了。

第64章

潮湿阴冷的水牢内, 锁链在坚硬的地面拖动发出令人胆寒的响声,一道身穿赤红罗裙的身影提着锁链缓慢踱步而来,从阴影中走入幽幽烛光下, 绯红的裙摆翩翩而动, 像暗夜中的血色蝴蝶。

在她所经之处,所有魔修都额头渗出冷汗,低垂下眼,屏息凝神,生怕对上她的视线。

待她走后, 魔修们才敢喘上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朝她的背影看去。

传闻中尊主座下最强的魔将, 果然名不虚传,一身可怖的魔气几乎压得他们难以呼吸。

这一回, 五灵城怕是要变天了。

直到走近水牢最深处, 黛色足靴倏忽停留下来, 正是当初帮玄卿逃离魔宫的叶无霜。

叶无霜款款行礼,低声道,“尊主,属下来迟了。”

听到楚思佞传她, 她连口水都没喝直接飞来了。

而在水牢内,楚思佞坐在檀椅上,支着下巴,懒散开口,“无妨, 正是时候。”

听到他们的声音, 水牢深处,遍体鳞伤的青姬从血泊中缓缓抬头, 一眼看到了面前黛色的足靴。

叶无霜缓缓蹲下身子,歪着头看她,“师妹,好久不见,我听说你当上魔将,还没来得及祝贺,现在才来见你,你不怪罪我吧?”

对上她的视线,青姬瞳孔疾缩了瞬,下意识想要抬手将叶无霜的颈子掐住,却被叶无霜毫不犹豫一把攥住了腕子。

“蠢货,”叶无霜神色冷极,掐住了她的下巴,沉声道,“你以为是谁向尊主举荐五灵城,你以为你本事大到能够请得动尊主,还不赶快如实招来,我可保不住你。”

她的脸面都被这蠢货师妹给丢尽了,好不容易靠着玄卿临走之前给的免死金牌在楚思佞手底下活下来。看在玄卿对她有几分感情的份上,楚思佞对她一日一日信任有加,结果她倾力举荐的青姬却好死不死招惹了玄卿。

青姬恨恨地盯着她,咬牙切齿道,“少把所有功劳揽在你自己身上,你以为你是谁?”

闻言,叶无霜眉头紧蹙,松开她的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假惺惺的演给谁看?”青姬冷嗤一声,“从小到大你样样不如我,要不是那日你在尊主面前出头露面,让尊主对你另眼相看,此刻站在这里的应该是我!”

叶无霜眼睫微颤,全然没想到青姬竟然如此痛恨自己。

当初楚思佞刚成为魔尊,她们的师父就是前任魔将。

师父此人顽固自大,瞧不起初出茅庐又年纪轻轻的楚思佞,觉得楚思佞能杀掉前任魔尊不过是运气,于是当着众人的面对楚思佞出言不逊,发誓绝不会为楚思佞所用。

结果挨了楚思佞一巴掌,脑壳被拍得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楚思佞杀完师父,瞥她一眼,叶无霜当机立断表示自己和师父不一样,她很识时务,而且非常听话好用。

楚思佞听完擦了擦手,十分随意地便把师父的魔将之位给她了。

那个时候青姬吓得连动都不敢动,还是她一把将青姬拽到了身后保护。

原来在青姬眼中,她那时下意识的保护,是为了故意在楚思佞面前显露自己么?

她们的师姐妹情,怎会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叶无霜回眸看向楚思佞,低声道,“尊主,里面有蹊跷,我认识的青姬绝不会对我如此。”

虽说她们都是魔,可自小一起长大,绝不会不清楚对方的脾性。青姬虽然比她天赋好些,却向来胆小怕事,被师父训斥后会独自一人躲在角落哭红眼睛,每次都是她去安慰,俩人窝在一处痛骂师父。

她们之间说不上一生挚友,却也能算关系很好的朋友。

听到她的话,楚思佞只偏头看了一眼香案上即将燃尽的第二根香,淡淡道,“你看着办。”

叶无霜心头紧张几分,赶忙回头看向青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否则今天你绝对无法活着走出这里!”

青姬冷眼看她,毫无感情地开口,“我已经说了,我只是想送些东西给尊主的朋友,那是一块可以增加修为的极品宝玉,我偶然得之,便赠给有缘之人。谁知不小心这块玉挑破了那玄卿的身份,我苦口婆心让尊主小心玄卿,尊主却不相信我,我还能如何?”

她也没想到楚思佞会直接连问也不问,直接将她抓进水牢搜魂。

这次是她行差踏错,错估了玄卿在楚思佞心头的地位,可谁能想到楚思佞会如此信任一个人类修士,按照常理,难道不应该先查一查那块玉究竟和玄卿有什么关系?

那玄卿可是个危险角色,师承天残双剑门下,定是为了来杀楚思佞才出现在这里的。她好心帮楚思佞挑破玄卿的身份,反倒被搜了四次魂,这疯子当真是半点道理也不讲。

叶无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没想到当年那个哭啼啼的青姬现在竟然连死也不怕。

“你疯了不成?玄卿是尊主的夫人,你挑破夫人的身份做什么?”

话音落下,青姬面色一僵,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叶无霜,“胡说,尊主分明娶的是一个元婴期的无名散修,那修士还是你找来的人,我见过的!”

当时她们关系还不错,叶无霜奉楚思佞之命去找愿意成亲生子的修士,青姬还帮忙相看过。

叶无霜闭了闭眼,无奈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玄卿就是尊主的夫人,你送去的那块玉是夫人师母的佩玉,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闻言,青姬脸色更加难看,指尖掐进掌心淌出血来,“我已说了,是偶然得之……”

话音刚落,叶无霜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怒斥道,“还不说实话,我是在救你!”

额头的汗珠一滴滴落下,叶无霜清楚,倘若青姬再不说实话必死无疑。

青姬垂下脸,愤恨地攥紧十指,良久,指尖缓缓松开,她低笑了声,“叶无霜,我不用你救,你越是如此,我越是觉得你恶心透顶,看看你自己,谨小慎微地活在楚思佞身边,当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你还有没有尊严?”

叶无霜眯了眯眼,沉声道,“你懂什么?”

她从来就没想过当什么魔尊,当上魔尊之后有什么好,天天被人算计,一着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珍惜自己的性命有什么错?

忽然间,身后传来楚思佞冷淡的声音,“时间到了,搜魂吧。”

搜魂禁术乃是魔修用来对付修士的手段,被搜魂的人神识会彻底溃散,变成痴傻疯魔,丢魂散魄的乱魂之人。

叶无霜心头一沉,连忙转身跪在青姬身前,诚恳开口,“尊主,属下很快就可以问出来,再给我一点时间……”

楚思佞安静望着她,只字未言,叶无霜的脸色愈发苍白。

半晌,她颤抖地叹息一声,“属下明白。”

叶无霜缓慢伸出手,五指抵在青姬的发丝凌乱的头顶,轻轻道,“师妹,替我向师父问好。”

想要在魔域生存,首要遵循的规则便是不要违背强者的命令。

怪只怪她们都是魔。

青姬抬眼看向她,眼底有一瞬间的柔软,却很快被血色淹没。

“等等。”

楚思佞倏忽出声。

叶无霜手上一颤,怔怔地回头。

“看一眼她的后颈。”

楚思佞的话令叶无霜瞬间睁大眼睛,立刻捉住青姬翻开她的衣领,在那洁白无瑕的颈子上,一只肥硕丑陋的蛊虫正贪婪地吸食着青姬的鲜血。

叶无霜错愕地看向楚思佞,讶然开口,“尊主,青姬她被人种下了魔蛊!”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怪不得青姬性情大变,她就说曾经和她一样怕死的青姬怎么可能会胆子大到跟楚思佞作对?!

闲的没事干吗?

“原来如此,定是先前那些假借尊主名义散布魔蛊的人,用这蛊虫操纵了青姬!”叶无霜激动地跟楚思佞解释起来,极力为青姬辩白着,“尊主,青姬她是无辜的,她是被人当成了傀儡才会如此!”

楚思佞微微颔首,低声道,“把蛊虫拔去。”

闻言,叶无霜这才想起当务之急是先把青姬身上的蛊虫除掉,她从腰间拔出匕首来割破手腕,对准青姬的唇瓣将血喂进去,“快喝!”

青姬撇开脸还想挣扎,却被叶无霜掐住脸,硬生生喝进了那滚烫的鲜血。

叶无霜喂完血,捉住她后颈的蛊虫狠狠拔出来,青姬失控地呕吐不止,几乎要将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给吐出来。

良久,青姬瘫软在地,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青姬,睁开眼。”叶无霜小心翼翼地将她撑起来,“再坚持一会,告诉尊主,是谁给你种下魔蛊,那块玉是从哪来的?”

青姬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低声喃喃,“师姐……”

“你快说啊。”叶无霜急切地捧住她的脸,恨不能替她开口,“咱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是白善,”青姬努力平复着体内的疼痛,闭上眼,低声道,“白善给我种下魔蛊,想让我帮他除掉……玄卿和玄卿的孩子。”

五年时间,玄卿带着芽芽已经除掉了白善许多分身,白善早已注意到他和芽芽的存在,又怎可能什么都不做,任由玄卿一直杀他的分身。

在见到玄卿的第一面时,青姬便有所怀疑过玄卿到底是不是白善要找的人,便将玄卿师母的玉送到了玄卿手里试探。

只要能靠那块玉把玄卿从楚思佞身边引开,她就能找到机会下手。

可没想到她等来的不是玄卿,而是楚思佞。

“我就说你哪来的胆子……”叶无霜心疼地替她擦去额头的冷汗,低声道,“那玉呢,也是白善给你的?玄卿的师母现在如何了?”

青姬哽咽了声,抓紧她的衣襟道,“白善把玄卿的师母交给了我,就藏在我房中暗室,我没有杀她。师姐,你救救我,我不想死,你救救我!”

听到这话,叶无霜总算松了口气,又有些担忧起来。

虽然青姬是被魔蛊控制了,可万一楚思佞追究起来,她和青姬两条性命还不够杀的,这可怎么办?

她斟酌着词句,再回头看向楚思佞时,檀木椅上早已没了人影。

香案上的线香燃尽。

叶无霜怔愣许久,缓慢抱紧了怀里哭泣的青姬。

她忽然觉得,楚思佞有哪里变了。

以前的楚思佞,根本不会等到她赶来五灵城,就已经对青姬用了搜魂术。

或许从玄卿坐上花轿来到魔宫的那天开始,一切就已经开始变了。

但是,改变不是坏事。

*

楚思佞将事情原委全部告诉给玄卿,话刚说完,玄卿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拔腿去救师母出来。

两人一崽立在青姬的房门前,找到了暗室的阵法破开。

玄卿抱起小崽,急切地冲进了暗室里。

阴暗角落里,一道被缚仙绳捆绑的身影听到脚步声猛然抬起头,眼底尽是惊恐。

见到师母的模样,玄卿心口一窒,快步冲上前去解开了师母的绳索,“没事吧,你怎么样?”

师母却一把拔出他腰间长剑,指向了玄卿身后的楚思佞。

楚思佞早有预料般后退半步,他并不想吓到玄卿的师母,虽然他不清楚这位师母究竟是什么人,但看玄卿那副紧张模样,估计是非常重要的亲人。

“李翠花!”

玄卿高喊一声,整座暗室骤静下来。

李翠花每次听到自己的真名都会倍感羞耻,她更喜欢别人叫她天残双剑之地哑剑侠,虽然玄卿嫌弃这个名字更难听从来没这么叫过她。

他赶忙趁机伸手按住了师母的手,夺过自己的剑来,“他是跟我一起来救你的!”

李翠花身形一滞,僵硬地转过头来看向玄卿,手上比划两下。

“对对,他就是我先前跟你说的那个魔修。”玄卿拍了拍李翠花的后背,低声安抚,“没事,他不会伤害我们。”

话音落下,楚思佞微微挑了下眉。

玄卿竟然跟师母提到过他。

李翠花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瞪着玄卿,又胡乱比划两下。

“是是……我知道他魔气很重,”玄卿压低声音,轻轻道,“你放心,我现在有他的把柄,他很听我的话。”

闻言,李翠花这才稍稍放心下来,转眸看向了楚思佞。

——原来这就是玄卿先前说的那个除魔时意外睡了的魔修小倌啊,魔气这么强,长得又挺俊,肯定是楼里的头牌吧。

第65章

“翠花, 你先喝茶,今天这事我还有话想问你。”

楚思佞的房间内。

李翠花望着忙前忙后给自己端茶倒水的玄卿,和一旁抱着小崽沉默不言的楚思佞, 她伸出手拦住玄卿, 打了个手势,“给人家也倒杯茶。”

玄卿动作微顿,偏头看向楚思佞,“你喝么?”

闻言,楚思佞轻轻摇头。

“他不喝, 不用管他,当他不存在就是了。”玄卿把茶盏搁在李翠花面前, 却见李翠花皱起眉头,不大满意似的又同他道, “你这孩子没礼数, 人家好歹跟你一起来救我, 而且还给你生了个大胖儿子,你怎能如此轻待他?”

玄卿默了默,开始回忆自己当初回家时都跟师父师母他们编了什么。

李翠花缓缓起身,无视玄卿坐到了楚思佞身边, 面带慈祥的笑容比划两下,“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楚思佞看不懂她的手势,有些困惑地抬眸看向玄卿。

玄卿:“……他叫楚思佞。”

李翠花蹬他一眼,迅速比划两下, “我问你了么?”

“先前就跟你师父说过, 你这性子能娶到媳妇那得是老天开眼了,你还不好好把握住, 虽然这孩子……”李翠花悄悄瞥了一眼楚思佞,对上楚思佞那张漂亮的脸,又很快收回眼来,“虽然这孩子是魔修,但长得俊俏,还会生孩子,给你当媳妇也不是不行。”

玄卿开始庆幸他师母是个哑巴。

芽芽好奇地从楚思佞怀里看向玄卿,“爹爹,师祖母在说什么?”

玄卿干咳一声,随口敷衍道,“她说这茶好喝。”

“师母若喜欢,我这里还有许多。”楚思佞及时开口,引来了李翠花的目光。

她越看楚思佞越欢喜,可一想到楚思佞这样的魔修竟也会沦落风尘,又是一阵心酸,李翠花望向玄卿,神情严肃地道:“过来坐,我要问他一些话,你跟人家好好解释我的意思。”

玄卿嘴角微抽,不情不愿地扯了张凳子坐在他们身旁。

“孩子,你打算什么时候金盆洗手?”

她比划完,玄卿沉默片刻,言简意赅地道:“我师母问你,你什么时候不干这行?”

完美,既表达了李翠花的意思,又不会令楚思佞起疑心!

楚思佞果然没有怀疑玄卿,只当李翠花不喜欢他继续修魔,毕竟是人类修士,怎可能会任由自己的孩子和一个魔修在一起,他思索片刻,低声道,“待我飞升之后。”

话音落下,李翠花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没听说过想从良还必须得等飞升之后的,这是哪门子青楼?

她不明白,也不敢说。

李翠花琢磨许久,小心翼翼地问,“我和玄卿他师父这些年攒了些家当,兴许能赎你出来,你愿意好好过日子么?”

玄卿忍不住“啧”了一声,但是在李翠花的眼神威胁下,又不得不耐着性子道:“我师母说,你愿不愿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话音刚落,楚思佞有些犹疑地看向玄卿,他总觉得师母说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他低声道,“我可以保证,日后绝不会招惹人类。”

他还是想要飞升,这世上定然还有其他龙族存在,只要他一直找下去,迟早有找到的那一天。当初他当上魔尊,就是为了能够有人帮他找龙族的线索,所以他暂时还不能放弃这魔尊之位。

听到他的话,李翠花呆了呆,连忙比划两下,手上的动作快得好像在打什么咒语,“招惹魔修也不行啊,这又不是什么正经行当,难不成你还打算干一辈子?”

玄卿极力忍耐着笑意,忍了半天还是没憋住笑出声来,半晌,在楚思佞不解的目光中,他心虚地轻咳一声,拍了拍李翠花的肩膀,“行了,问这么多你不累么,我还有正事要问你。”

李翠花急切地跟玄卿道,“不行,你快劝劝他,这孩子误入歧途了!”

玄卿故作没看到她的手势,转头对芽芽道,“芽芽,爹爹跟师祖母有话要说,你和王叔叔出去玩一会。”

芽芽乖乖应声,他现在已经相信王叔叔不会伤害他了,王叔叔救了师祖母,一定是好魔修。

待楚思佞和芽芽走后,玄卿开门见山地问,“你还记得捉你的人相貌如何么?”

他原本怀疑过青姬可能就是白善的分身,可现在看来另有其人。

“我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可我却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李翠花从书架上找来纸笔,一笔一画地写下当时听到的名字。

片刻,玄卿自桌上拿起那张纸,神色微顿,“封霄,你确定你没有听错?”

李翠花确信自己当时的确听到这两个字。

她是在除魔途中遭到暗算的,那些魔修放了能让人昏迷的毒针,她为了保护一个小童,不得已中了那毒针,意识昏迷之前,隐隐听到有人说,

“封霄,这次别再像上次那般搞砸了。”

听完这句,她便彻底昏死过去,醒来时就被关在了那暗室中。

玄卿捏着那张纸看了又看,从怀中取出一张应声符点燃。

他不知道,或许沈玉衡会知道。

符纸燃烧,很快便传来了沈玉衡的冷淡声音。

“什么事?”

玄卿掸了掸那张纸,低声道:“我这遇到些魔修,其中一个名叫封霄,你可认得?”

话音落下,沈玉衡那边忽然没了声音。

“沈玉衡?”玄卿困惑地问,“说话啊?”

良久,符纸那头传来冷沉声音,“五年前袭击阿忱的那伙魔修,其中一个就叫封霄,我清楚记得,他已经死了。”

话音落下,玄卿微微睁大双眼,看向对面的李翠花。

师母天生口不能言,却耳力极强,即便是非常低微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故此绝不可能听错。

可五年前已死之人,怎么可能活过来把他师母绑了?

“此事我会调查。”沈玉衡声音稍顿,忽然转了话头,“对了,阿忱回来了。”

玄卿不可思议地轻声道,“真的?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忱失踪五年了,他本还以为是阿忱终于忍受不了沈玉衡那狗脾气才离家出走的,没想到居然还会回来,是不是钱花完了。

“刚回不久。”一提到谢忱,沈玉衡的声音显然温柔许多,“从今往后都不走了。”

闻言,玄卿抿了抿唇,不大认可地道,“定是你天天想把阿忱拴在身边,阿忱才嫌弃你想跑的,你还不反思自己,日后多给阿忱一些自由吧。”

沈玉衡:“……滚。”

他才没有被阿忱嫌弃。

话音落罢,符纸正好燃尽,玄卿拍去符纸残灰,脑海里仍旧琢磨着此事的疑点。

世上怎么可能有起死回生之术,除非是已经飞升成仙的人,否则此世间绝不可能把死人变成活的。

历来飞升之人本就寥寥,天道雷劫更是千载难求,就连沈玉衡这般渡劫期大圆满,几乎半步真仙的人也迟迟没有等到雷劫。

而且,白善既然已经派人抓到了他的师母,为什么不直接让封霄来威胁他,而是让青姬来?

青姬刚刚当上楚思佞的魔将,倘若他今日没有和楚思佞在一起,恐怕会认为是楚思佞派手下抓走了他的师母。

如此一来,他定会就此记恨上楚思佞。

玄卿愈发觉得自己猜测对了,白善兴许就是打算让楚思佞和他自相残杀!

这说明什么,说明白善的实力很弱,既打不过楚思佞,也打不过他,所以只能设计让他们两个人反目成仇。这样便一石二鸟,顺利除掉两个眼中钉。

他们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叫封霄的魔修,只要找到他,兴许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房门外。

楚思佞立在栏杆旁,漫不经心地看着楼下的戏台,芽芽坐在他身旁摆弄着那块师母的佩玉,像找到什么好玩的玩具般,乐不思蜀地玩着。

他垂眸看了一眼身旁席地而坐的小崽,低声道,“芽芽,地上凉,起来。”

芽芽专心致志地摆弄那佩玉,全然没听到他的声音。

无奈之下,楚思佞只得弯腰将小崽抱起来,拍去衣衫上沾染的尘灰,淡声道,“你在宗门里听爹爹的话么?”

小崽眨了眨眼,那对与楚思佞极为相像的桃花眼清澈干净,小声答他,“我最听爹爹的话了,爹爹说我是最乖的孩子。”

闻言,楚思佞纳闷地把小崽看了一圈,不明白他和玄卿如此性格怎会生出芽芽这样的孩子。

是不是当初抱错了?

楚思佞伸出手,用指背轻抚一下小崽柔软粉嫩的脸蛋,轻声问,“宗门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芽芽拧着小眉毛,仔细思索片刻,“没人欺负我,但是咬咬哥哥偶尔会骂我。”

话音落下,楚思佞微微眯眼,语气稍沉,“他怎么骂你?”

“哥哥说我太笨了,迟早把我抓到魔域卖掉。”芽芽当时听完可害怕了,做梦都会梦到被咬咬装在小盒子里卖给魔修,然后一下子吓醒。

不过他的确是不太聪明嘛,咬咬哥哥也没有说错。

“是么,”楚思佞眸光轻敛,淡淡道,“我教你一招,让他以后不敢再欺负你,如何?”

芽芽挠了挠脸,轻声解释,“咬咬哥哥没有欺负我……”

他的儿子太善良了,日后要怎样在这群狼环伺的修真界生存?

楚思佞叹息一声,换了个方法又道,“你不想变聪明么?我教你一招,让他以后再也不会骂你笨,想学么?”

芽芽犹豫片刻,小声道:“我想先听一听。”

“好。”楚思佞唇角轻勾,附在小崽耳边低声说道,“回宗门之后,倘若他再骂你笨,你便将他关进没人会去的房间里,关上三天,任凭他如何求饶都不要放他出来,我保证他再也不敢骂你笨。”

芽芽呆呆地听着,下意识觉得这样做不好,有些胆怯地摇了摇头,“不行,咬咬哥哥会生气的。”

楚思佞眉宇微蹙,困惑问他,“他骂你笨,难道你不生气?”

“不生气呀。”芽芽毫不犹豫地答他,“咬咬哥哥觉得我笨还跟我玩,他肯定很喜欢我,为什么要生气?”

楚思佞倏然陷入沉默,良久,只摸了摸小崽的脑袋,“好孩子。”

这孩子如果交给他来养大,绝对不是现在这幅模样。

“王叔叔,你为什么要对爹爹这么好呢?”芽芽好奇地抬眼看他,“你们怎么认识的?”

楚思佞笑了笑,“成亲认识的。”

“成、成亲?”芽芽愣住,“你跟爹爹成亲了?”

爹爹怎么从来没跟他说过?

“是,”楚思佞抱着小崽走到隔壁房间门前,缓缓推开门,“我跟你爹爹成亲五年了,不过因为一些事情我们不得已分开,其实他很喜欢我,就像你喜欢咬咬那般。如果有一日爹爹生了我的气,芽芽要帮我。”

芽芽趴在楚思佞肩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爹爹为什么要瞒着他成亲呢?

“你说你们成亲了,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

闻言,楚思佞又低笑一声,将小崽搁在凳子上,“你。”

“我?”芽芽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却见楚思佞轻捧住他的脸,挪向了身旁,他这才发现面前竟放着一面银镜,镜面干净透亮,映照出他和楚思佞的脸。

“没发现么?”楚思佞意味深长地看向镜子里的小崽,循循善诱道,“你是我的孩子,是我和你爹爹生下来的孩子,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芽芽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楚思佞,分明没觉得相似,可经楚思佞这么一说,他越发觉得相像。

他伸出小手,轻轻抚摸上自己的眼睛。

真的好像。

原来他也像咬咬哥哥一样,有两个爹爹。

“那你怎么从来不来见我呢?”芽芽直勾勾地看着楚思佞,“为什么不和我和爹爹生活在一起呢?”

楚思佞神色微顿,“我说了,是因为一些事情,只是你还小,这件事不能告诉你……”

“你做了坏事对不对?”芽芽忽然打断他,“做了让爹爹不想原谅你的坏事,所以爹爹才会带着我离开你,是不是这样?”

楚思佞哑然失声,他没想到芽芽对待所有事都笨拙,唯独在玄卿的事上如此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