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肯定的回复,他颊边笑意更深。
“你这伤还没好呢,赶紧躺回床上去。”沈秀牵着他去床边。
搬去新家那日,秋风拨开云雾,绵延万里晴空,风清云淡,天气格外惬意舒爽。
沈秀扶着谢扶光,走出叶府大门,上了马车。不多久抵达新宅。
谢扶光他住的房间,所有东西,包括墙面,沈秀都让人用绵软的棉花包了边,即使他不小心撞到屋子里的东西,大抵也不会出大问题。
她小心谨慎地将谢扶光扶进屋,“扶光,以后你就住这里。”
“好。”
听他说屋子都用棉花包了遍,他眸子里浮现出一些细碎光芒,“多谢。”他抬起她的手,红唇凑近,轻轻一吻。
她立刻抽回手,“以后不要这样。”
他微愣,尔后歪头,“为何?你……不喜欢我了?”
沈秀没欺瞒他,“喜欢,但,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我们以后是朋友,以后你别再这样。”
她向他解释了缘由。
听罢,谢扶光沉默。他苍白的脸泛起微红,鼻尖开始发红,就像是眼纱掉色,将他的脸染红了一样。
红唇微微颤抖,一颗颗泪珠穿过他的眼纱,淌落而下。
垂泪的他,脆弱得,像是破碎了一般。
沈秀急忙道:“别哭,别哭,对眼睛不好。”
“反正已经瞎了,再不好又有什么区别?”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很轻。每个字都很轻,偏偏每一个字的重量都压得她心口疼痛难抑。
“对不起。”她道,“对不起,”她捏住他的双肩,“我们以后作朋友,我会一直照顾你,永远照顾你,就这样,好好的,行不行?”
谢扶光默不作声,泪水如珠,一颗颗砸落。
她哽咽,“扶光,我们就这样,还不好?”
听到她的哽咽声,簌簌掉泪的谢扶光身形微顿。他又让她为难,又让她难过了。
他是不会让沈秀为难,让她难过的。他会满足她一切要求。
“好。”他说,“好。”
“你同意了?”
他不再垂泪,弯唇带笑,“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沈秀心如刀绞,不敢再直视他。
他说:“秀秀,我很累,想睡一会儿。”
她嗓音发涩,“好,你好生休息。”
她一步三回头,关上门离去。
待沈秀离去,谢扶光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敛去。
眼泪从他无神发灰的眼里滚落而下。他咬住颤抖的嘴唇,泪水斑驳。
怕沈秀发现他又在哭,他甚至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无声地哭,哭声全部咽在喉咙里,在喉咙里无尽回荡。
取出匕首,正要划自己一刀,他立时停下动作。
他险些又忘记,若留下伤疤,会很丑,会很难看,沈秀会不喜欢。
他掌心运力,打了自己一掌。嘴角溢出鲜血后,还要再打自己一掌时,他倏地住手。
若把自己打出个好歹来,谁来保护沈秀?
忖度之后,他把手放在大腿上,用力掐。
掐自己,不会留下伤疤,不会伤出个好歹。
他眼角猩红,一边哭,一边用力掐自己,自虐式地掐着。
掐着掐着,大腿上的疼痛让他冷静了些许。
能在沈秀身边已经很好。与沈秀共度的每一天,都如一场又一场美梦。他已经很满足。
也该知足。
想清楚之后,他笑起来。一面笑,一面哭。笑着哭着,又开始掐自己。
第157章
沈秀离开谢扶光的屋子后, 漫无目的在宅院里穿行。风拂过,吹干她面庞上的泪痕。很快脸上又被绵延不绝的泪水覆盖。
方才见谢扶光哭,她内心产生了动摇。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做正确的选择, 开始怀疑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
她迷茫而痛苦,蹲下来,抱着头泣不成声。哭到泪腺干涸, 她甩甩脑袋,强迫自己放空大脑, 不再想任何事情。
一晃好几日过去。沈秀端着一盘子点心,刚进入谢扶光的房间, 就见谢扶光手快速擦着眼纱。
他半靠在床边, 红袍如流云泻地,雪丝垂在肩头,微微凌乱乱。眼纱湿润着, 他飞速擦拭着眼纱。
沈秀忙过去,“你哭了?”
“没有。喝茶不小心, 茶水溅到了眼纱上。”
他的鼻尖是红的, 整张脸也泛着红, 明显是哭过的样子。她并不蠢,不至于这么明显的还看不出来, “说谎, 你哭了,为什么哭?”
他笑了笑,“能待在你身边, 我很高兴, 高兴得哭了。”
既然是高兴地哭,为何她却能感受到他的哀伤与痛楚。她心知肚明, 他并不是高兴得哭。
想起他方才快速擦眼纱,似是很怕她知道他在哭,她想,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一定偷偷哭过许多次。
苦涩地动了动指尖,她擦干净他面庞上的泪,道:“别哭了,饿了么?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做。”
谢扶光喜欢吃她做的菜。她想让他开心一些。
他问:“你给我做?”
“嗯。”
他先是弯弯红唇,随之道:“算了,烧饭很累。”
“不累的。”
“还是别去了。”
“可是我想给你做饭吃,给你做饭吃,我就很开心。”
“真的么?”
“当然。”
他歪了歪头,“我也要去厨房。”
“你就好好在屋子里待着。”
“我要去。”
思及他离开她会焦躁不安,她妥协,“好。”
于是她扶着谢扶光来到厨房,让人给他搬了椅子,让他坐在边上。
炒菜时,沈秀向谢扶光投以一瞥。他靠坐在椅子上,支着耳朵,在专心致志听她的动静。
他看不见她,只能靠耳朵,艰难地去感受她的动静。她又难受起来。
很快烧好菜。她捧着碗,喂谢扶光。他乖乖张口吃饭,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
夜里入睡,沈秀在床上翻来覆去,整个脑子里都是谢扶光偷偷哭的场景。心口上如同插着一把刀,她难受地蜷缩起身体。
她的内心再次产生了动摇。
她清楚地认知到,她想与谢扶光做朋友,但也想与他做夫妻。两种念头,在她脑子里不停打架。
与他做朋友,她痛苦。与他做夫妻,背叛从前的自己,她也痛苦。两种选择都是同样的痛苦,她不知该如何抉择。
一颗心,仿佛要被这两种念头,撕裂成两半。
醒来时,她的两只眼睛肿成两颗红桃。
杨氏:“眼睛怎么回事?哭了?”
沈秀嗯了一声,不言语。杨氏猜想多半是因谢扶光哭的。
“娘,别告诉扶光我眼睛肿了。”
“嗳。”杨氏赶紧去弄熟鸡蛋,给沈秀滚眼睛,消消肿。
拿着鸡蛋给沈秀滚眼睛时,杨氏道,现在正到了吃大闸蟹的好时节,这时节的大闸蟹最最肥美。醉仙楼的香辣大闸蟹定然顶顶好吃。她问要不要吃醉仙楼的香辣大闸蟹。
沈秀没怎么听进去,只如木偶般点头。杨氏便派下人去醉仙楼买香辣大闸蟹。
醉仙楼。听跑堂的说沈家来订两份香辣大闸蟹,厨子赶紧去雅间里请魏朝清。
雅间里,魏朝清执书,端坐于椅间。他容颜清瘦,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好似修竹,如玉温润。
听了厨子的话,魏朝清立时放下书,疾步去往大厨房。
白茫茫的鲜香弥漫开来,所有厨子都不自觉慢下手里的活儿,齐齐望向魏朝清那边。
香,香,太香了!这香的,仿若能感受到黄灿灿的蟹黄流在嘴里的鲜味似的!
都是同样的做法,怎么魏大人做的香辣大闸蟹就这么香哪,简直教人不禁食欲大开,垂涎三尺。
醉仙楼的主厨咂咂嘴,恨不得凑到锅里去,将那红灿灿的香辣大闸蟹全部塞进肚子里,吃个尽兴。他擦擦口水,瞧了瞧魏朝清。
魏朝清轻轻翻动着大闸蟹,眼角眉梢带着温温润润的浅笑。
魏大人很高兴。
唔。每次魏大人给沈家做菜,都如这般高兴,高兴得像是这辈子最高兴的事一样。
至午时,沈秀将剥好的大闸蟹放进谢扶光碗里。
谢扶光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弯眉道:“好吃。”
她笑笑,也吃了一口蟹肉。她旁侧,沈有财掰开大闸蟹,蟹壳清清脆脆裂开。蟹黄颤巍巍地溢出来,饱满的金橙色映入视野。
送入口中轻轻一抿,极致鲜味迅速占满整个味蕾。雪晶雪晶的蟹肉,肥美丰润,鲜嫩微甜,甜中带辣,如若甘露一般的清鲜爽口。
蟹黄入口绵润,柔软温热,原汁原味的鲜美融化在舌尖后,沈有财连忙去吃蟹膏。
蟹膏洁白,晶莹弹润。每一寸都带着绝妙的丰腴香醇的口感。慢慢咀嚼间,在唇与齿里,打滚翻腾。
整道香辣大闸蟹,火候,调味,皆极其到位。每一口螃蟹里都带着微微辣意,吃起来仿若在口中酝酿了整个秋天的甘美,如一壶秋酿让人饮之沉醉。
“哎呀,这醉仙楼的香辣大闸蟹,真真好吃得能让人将舌头都吞下去!”沈有财沉醉在大闸蟹的甘鲜香醇里,竖着大拇指连连喟叹。
杨氏附和着点下巴,“不若晚上再去醉仙楼买两份吃。”
“行!晚上再去买两份!”
好吃到让杨氏与沈有财赞不绝口的香辣大闸蟹,沈秀却食不知味,味同嚼蜡。她嚼着蟹肉,注意力一直在谢扶光身上。
他戴着眼纱,慢吞吞地进食,这让她更加食不知味。
接下来一连好几日,沈秀一直都夜不能寐,食欲不振。这一日,寻来的大夫来给谢扶光瞧了眼睛,摇头叹气只说治不了,仍然与之前其他大夫一样的说词。
谢扶光喝了药睡去,沈秀便去了寺庙,为谢扶光祈福。
她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祈求神佛,让谢扶光恢复光明。
走出宝殿,她神色涣散地前行。昳丽鲜艳的红闯入视野。黄墙下,朵朵艳丽的红花,染着深深的秋意。
望着红花,沈秀面前浮现出谢扶光的身影。一想起他,她的脑子里又开始打起架来。
她到底是该与他做朋友,还是做夫妻?她到底该如何抉择?
她坐在石墩子上,痛苦地垂下泪来。
不知多久过去,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施主,可是有何伤心事?”
沈秀转头,“一禅大师?”
一禅大师身着锦斓袈裟,眉目间带着温善的佛性,“施主可有什么伤心事?”
“没有,多谢大师关心。”
将将说完,她踟蹰几下,道:“大师,我有一事不知该如何抉择,烦请大师为我指点迷津。”
一禅大师:“且讲。”
沈秀简洁明了,言简意赅地讲述了她的纠结与痛苦。她问:“大师,您说我该与他做朋友,还是做夫妻?”
“这要你自己做决定。”
“可我不知该如何做决定,我既想把他当做一辈子朋友,又想与他做夫妻。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大师沉吟:“不如抽签,让天意来定夺?”
沈秀怔了下,“抽签?让天意来定夺?”
“施主可以一试。”
她咽嗓,“好,我试一试。”
一禅大师取来签盒,“抽到绿签,乃是天意要让你们做朋友。抽到红签,说明天意要让你们做夫妻。”
她闭目,从盒子里抽出一只签子。
一禅大师:“绿签?你与他做朋友罢,天意如此。”
握着绿签,沈秀张张嘴,一时失音。
见她沉默,一禅大师道:“我且问你,抽到绿签,你是觉得天意如此,要顺应天意,就此罢了,还是想重新抽一次?”
“我……我想重新再抽一次。”
“那么,你内心真正的选择已经明了了。”
若她内心更想与谢扶光做朋友,那么抽到绿签,她应该接受这绿签。然她没有,她还想再抽一次,说明她内心更想抽到红签。
“这一刻你心里想到的,才是你真正想要的选择。”
一禅大师语重心长,“阿弥陀佛,施主,人生短暂,须依循内心,把握住你真正想要的,莫要辜负年华。”
沈秀愣愣,霎时如醍醐灌顶。
“多谢大师指点!”
沈秀马不停蹄回到家,脚不受控制,奔向谢扶光的房间。一进他的屋子,她发现他又在偷偷哭。
他提前听到她的脚步声,又忙不迭擦泪,以防她发现他又哭了。
“你又哭了。”
“我只是太高兴。”
“我知道,你不高兴,一点都不高兴。”
她用力将他拥入怀中,像是要把他抱进她的身体里。
眼角还带着泪光的谢扶光:“秀秀?”
沈秀抱紧他,“以后不会让你哭了,扶光,我们成亲罢!”
第158章
谢扶光一僵, “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我们成亲。”
“莫要消遣我。”
“没有,我很认真, 扶光,我想通了,从前的事都已经过去, 重要的是当下,我不与你做朋友了, 我要与你做夫妻,我要与你成亲!”
他迟疑, 嗓音有些钝钝, “此话当真?”
“当真。”
他又问一遍,“此话当真?”
“当真。”
“此话当真?”
他一连问三遍。
沈秀举起手,“真的真的, 比真金还真,我发誓。”
谢扶光的气息急促地紊乱起来, 玉白的肌肤迅速涨红, 血管即将喷张爆开。
下一瞬, 他用力打了自己一掌。
“你干什么!打自己干什么!”沈秀一惊。
“我快晕过去。”他喘着气解释。
沈秀掏出一粒药丸塞进他嘴里,同时按压他的穴道, 帮他慢慢平复情绪。
他伸手抱紧她, 下巴靠在她颈边,一点一点缓气。
感觉到脖子上淌下温热的液体,沈秀一凝。
温热的泪珠沾湿纤长卷翘的浓睫, 滑过他瓷白如脂的面庞, 砸在了沈秀心窝上。她急问:“怎的又哭了?”
谢扶光泪中带笑,“高兴的哭。”
这次, 是货真价实的,高兴地哭。
她捧住他的脸,摘下他的眼纱。
“别哭了。”她将嘴唇轻轻印在他眼睛上,亲掉他的眼泪。
谢扶光眼睫轻颤。他扬起脸,雪白长卷的发丝垂在红衣上,如雪落在了曼陀罗花上,纯净而绮丽,等着她采撷。
他如一朵卷卷的娇花,仰着头,任她随意摆弄处置。
她凑上去,亲住他红得滴血的唇瓣。
浓郁的花香淹没了她。
亲到呼吸困难的时候,沈秀与谢扶光分离开。他迅速又缠上来,颤抖着睫毛索取她的亲吻。
他黏黏缠缠地问:“我们何时成亲?不如就今日?”
“今日?什么都未准备好,太着急了。”她知道,他想快些成亲。忖度片刻,她道:“你生辰快到了,你生辰那一日我们成亲,如何?”
他生辰是十二月二十一日,现在是十月。还有接近三个月的时间准备婚礼。
谢扶光亲亲她,“都听你的。”
他将脸埋进她的脖子里,双臂箍她,抱了很久也不松开。如菟丝花一般,似要这样缠着她到天荒地老,永不分离。
“谢公子,你的药————”杨氏与沈有财一进门,就见谢扶光与沈秀亲密相拥着,夫妻俩顿然止声。
杨氏简直没眼看。就算是做朋友,秀秀与谢扶光也太亲密了些。
沈秀仍然亲昵地抱着谢扶光,她道:“爹,娘,我有话与你们说。”
沈有财:“啥,要说啥?”
“我打算与扶光成亲。”
“什么?”杨氏与沈有财惊住。杨氏道:“你不是说……怎的又改变主意了?”
“先前是我没想通,我现在想通了。我想嫁给扶光,想与他成亲。”
杨氏呐呐:“你想好了?”
“想好了。”
“真的想好了?”
她郑重道:“想好了。”
“好,你想好了便好,我与你爹都依你。”
沈有财无异议,“都依你。”
紧接着,沈有财眼珠子转了转,试探道:“谢公子,我们家就秀秀这一个女儿,我和她娘都舍不得她嫁出去,若我要你入赘我们家,你可愿意?”
“入赘?”谢扶光寻着沈有财说话的方向,歪头道,“我愿意入赘,我愿意嫁给秀秀。”
听他说愿意,沈有财稍微放心了些。他方才也只是试探谢扶光的诚心而已。他想试探谢扶光愿不愿意放弃自尊,入赘他家做上门女婿。若谢扶光愿意,说明他的确很爱秀秀。那么自己就更放心将秀秀交给他了。
沈有财清嗓,“我方才只是在开顽笑,说的话并不作数。是娶是嫁,一切都要看秀秀想如何,一切都由她自己做主。”
言罢他转头对沈秀道:“秀秀,你是想嫁给他,还是想招赘婿,娶个赘婿回来?”
沈秀还未说话,谢扶光扯扯她衣袖,“秀秀,我想嫁给你。”
“你确定?”沈秀道,“嫁不嫁,娶不娶,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我如何都可以。你若不想当赘婿,就不要勉强自己。”
“没有勉强。”谢扶光道,“我想嫁给你。”
嫁给她,做赘婿也好。女子嫁男子,男子可以随意休掉女子,女子却不能休掉男子,主动权完全在男子手上。
他不会休沈秀,但他要把主动权交到她手上。是以,他要嫁给她,做她的赘婿。
他恳求:“秀秀,请娶我。”
沈秀与他十指相扣,“好,我娶你。”
沈有财乐了。赘婿好,赘婿好啊!他就这一个女儿,哪里能舍得把女儿嫁出去。若谢扶光肯嫁给秀秀,他与女儿就不用分开,往后他们俩生的孩子也是他老沈家的!
他喜不自禁,“那咱去挑个良辰吉日,择日成婚!”
“爹,我和扶光已经决定好,在他生辰那日成亲。”
“他生辰是什么时候?”
“十二月二十一日。”
“也就是下下个月?那日子还久,咱们能好生准备准备!”
余光触及杨氏捧着的碗,沈秀道:“娘,你拿的是扶光的药?”
“唉哟,险些忘了,药熬好了,谢公子,你赶紧趁热把药喝了。”
沈秀把药端过来,药还热腾腾冒着气儿,她喂谢扶光喝下药,道:“喝了药赶紧睡,你好生休息,养养神。”
谢扶光扯住她的指尖,“别忘记向我提亲,三书六礼,聘书,礼书,迎书三书,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别忘记。至于聘礼就罢了,我不要聘礼,我的嫁妆,是我所有财产。”
沈秀意外,“你这么了解这些?我都不知道三书六礼是哪三书哪六礼。”
他眨眨长睫。与她分开的这六年,他每时每刻都在幻想与她成亲,梦里与她不知举办了多少次婚礼。故而婚礼仪式流程,他熟知到倒背如流。
他柔声道:“秀秀,请快些准备。”
仿佛不快一些提亲下聘,他就会死掉。
沈秀揉揉他雪白的长卷发,“我会很快写好聘书,向你提亲,不会让你久等。”
“我等你。”
第159章
秋风凉, 草未央。
蓝天白云下,青山绿水间,草原丘陵起伏, 山花烂漫,牧草金黄,牛羊成群。成群的牛羊踏着金黄的牧草, 追寻着风里的原野气息。
“嗷呜!”一只健硕的金狼出现在草坡上。它毛发蓬松干净,冷硬而富有光泽, 似如披了一袭华丽的金色战袍。
巡视自己的子民一般,它望着不远处的牛羊, 幽幽绿眼里透着能让所有人发毛的冷酷与凶残。
“小金。”
听到这呼唤, 金狼迅速回头,奔向斜后方的男子。
一头扑进男子怀里,金狼身上的冷酷与凶残荡然无存, 整只狼变得乖巧起来。它蹭着男子的手,撒娇似的咕噜咕噜发声。
男子揉着金狼的头, 朗声大笑, 雪白的牙齿若浸过了最艳的日光。
忽而, 一道凄厉的声音骤然响起,“啊!救命!”
只见远处, 一只狗头虎正在追赶一个小女娃。
金狼迅速冲过去, 与此同时,男子从背后抽出箭羽。
“嗖!”一箭射中狗头虎!狗头虎瞬间倒地。
小女娃见虎头狗中箭而亡,她脱力地瘫坐在地上。
男子走过去, “没事了。”
小女娃惊魂未定, 抖着下巴道:“大哥哥,谢谢您。”
小女娃离开时, 看了一看男子背上背的箭羽。大哥哥箭术真好!这么远都能射得这样精准。她若是和大哥哥一样厉害就好了!
小女娃一路奔回家,“阿娘!阿娘!我遇到狗头虎了!”
正在挤羊奶的妇人大骇,她急得一把搂住小女娃,“桑桑,你遇到狗头虎了?受伤了没?又没有事?”
“没有,一位大哥哥救了我。大哥哥好厉害,比部落里的神箭手还厉害!”
“没事就好,往后不要一个人跑那么远!听到没!”
“听到啦!”
“对了,救你的那位大哥哥是谁?”
“不认识,不是我们部落的。”
他们部落是赫兰草原上的一个小部落,部落里的人基本上都互相认识。救她的大哥哥她没见过。
“兴许是别的部落的人。”妇人还欲说些什么,就听她丈夫在外头喊她们出去吃饭。她拍了下桑桑,“赶紧洗了手,吃饭去。”
今日部落外出打猎,满载而归,为庆祝部落猎得丰厚的战利品,部落举办了篝火宴。
肉块在烤架上烤得滋啦作响,浓浓的肉香几乎笼罩了整个部落。让人流口水的香味里,部落里的人们围着火堆,手拉手,笑容满面地跳着舞。
老祭司举起一串金黄油亮的烤肉,“敬王上!”
部落所有人跟着举起金灿油亮的烤肉,“敬王上!”
桑桑靠在母亲身边,津津有味啃烤肉。桑桑母亲拿起肉串,沾沾果奶,喂到她嘴边,同时支着耳朵听老祭司与首领他们谈话。
似是谈及了东陵,部落的老祭司冷冷道:“终有一日,我赫兰铁骑会踏过东陵长河,荡平东陵!”
赫兰与东陵,乃百年宿敌,终有一日,他们会打到东陵,报仇雪恨!
桑桑第一时间举起拳头,奶声奶气道:“不对,不对,东陵改成秀国了,是要荡平秀国!”
部落里的人连接跟着响应,“对对对,荡平秀国!”
“荡平秀国!”
倏然,一道陌生的声音突然插.入,“说得好!”
众人齐齐看去。
桑桑一眼认出来人。她如一只鸟儿,飞奔过去,“大哥哥!大哥哥!阿娘,这是之前救我的大哥哥!”
桑桑母亲觉得这黑衣男子有些面熟,她定睛一瞧时,旁边的老祭司不可思议地颤动着唇瓣,“……王……王上?”
闻言桑桑一愣。王上?大哥哥是王上?
“王上!参见王上!”首领轰然跪下。
王上?部落所有人瞠目结舌。四周的空气变成了实体,所有人都动也不能动,四肢关节,口中之舌,全都彻底僵成石头。接下来,他们都跟着扑通跪下,“参见王上!”
赫兰峥:“都起来,不必拘礼。”
“王上,您来此处,是有何吩咐?”首领激动到浑身发抖。
这是他们的王,统领草原所有部落的草原战神,草原狼王,赫兰王陛下!他只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能与尊贵的陛下说上一句话,便是他天大的福分!
他满脸胀得通红,激动中带着狂热的崇拜,恨不能跪下膜拜赫兰王的脚趾。
赫兰峥:“游猎误入此地,打搅了。”
首领几近语无伦次,“不不不,不打搅,不打搅,您能到此处,是我们所有人的荣幸!”
老祭司到底年岁大些,沉稳些,他很快平复情绪,问赫兰峥可曾用了饭,问赫兰峥可愿屈尊在此用饭,他们当尽心准备膳食。
“不必,”赫兰峥扫视烤架上的烤肉,“吃这个就行。”
老祭司忙不迭说这些食物粗鄙不堪,不能进陛下尊口。
赫兰峥朗声一笑,拿起一块肉吃进嘴里,“不错!”
他一挥衣袍,直接盘坐在篝火前,“大家都一起吃。”
老祭司与首领只说不敢,其他人也惶惶地低垂下脑袋。与陛下同吃,他们哪里敢哪!
赫兰峥皱眉,“我说了不必拘礼,都一起来吃。”
不敢再不从命,首领忙招呼大家继续吃。他亲自倒酒,奉上前。
赫兰峥举杯一口饮尽,尽显草原男儿的豪爽与粗犷,“好酒!
不远处,桑桑悄悄抬头去瞄赫兰峥。大哥哥是陛下!陛下救了她!极度的喜悦几乎砸晕了她。她竟这么有福气,能让陛下救她一回?
桑桑母亲则在心头暗自感慨,早就听说他们的王是这世间最最好的王,她今儿可算见识到了他们王到底有多好。
尊贵的王,与庶民同吃同饮,不拘小节,并不自恃身份高贵,傲慢轻贱他人,待他们竟像身份地位同等的人一般!
另一边厢,部落里的姑娘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心上漾起涟漪。
她们的王,身形高大魁梧,身着黑色箭袖长袍,披散在肩后的编发里,缀着细细的长辫。
鬓若刀裁,长眉英挺,鼻梁挺拔,麦色肌肤泛着野性的光泽。
传言陛下俊朗无俦,神勇无敌,胜过这世间任何男子,可真正见了他,才知她们的王比传言中还要英俊。
赫兰峥饮着酒,抬手时,胳膊上健壮的肌肉仿佛要爆裂开,麦色的肌肤映着篝火,透着熠熠之光。
凉风吹动他的长辫,他放下酒杯,看向老祭司。老祭司方才的话在风里再次响起。
荡平东陵。
九年前,赫兰大祭司卜卦,言,若要荡平东陵,必须除掉一人。此人乃是赫兰荡平东陵的最大阻碍。
有此人在,赫兰铁骑将永远也无法踏足东陵。
此人乃是一位女子,东陵女子,姓沈名秀。
一个东陵女子而已,何以能成为他荡平东陵的最大阻碍?
荒谬。
然大祭司断言,此人必除。
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为了赫兰大业,此人必除。且这人还是东陵人,每一个东陵人,亦或是说是每一个秀国人,都该死。
赫兰峥决定派人去杀沈秀。未料九年过去,这女子竟极难除掉。
若再除不掉她,他会亲自去杀她。赫兰峥眯眼,一口饮尽烈酒。
曦光现,宿雾空。清蓝天光洒进院落,将整个院映照得温暖起来。沈秀站在卧门前,伸伸懒腰后,进入谢扶光的房间。
屋里,谢扶光抱着装着聘书的锦盒,轻轻抚摸。
自沈秀昨日将聘书交与他后,他便一直抱着聘书不离手,仿若抱着绝世珍宝,生怕弄丢。
沈秀一跨过门槛,他便抬首,“你来了。”
他武功高强,耳力总是如此好。失明之后耳力变得更好了。即便他失明了,武力值也并未削弱多少。如此这般,也不怕不轨之人接近他,沈秀也放心了许多。
她拍拍锦盒,“放一边罢。”
他抱紧盒子,仍不松开。她失笑,让下人摆上早食。
即使是吃早食的时候,谢扶光也没把锦盒放下。他一手抱着盒子,一手拿着汤匙喝粥,完全没有放下盒子的打算。
沈秀无奈笑笑,喂给他一块春卷。他张嘴乖乖吃下。
天黑下来,月照绮窗,映出一泓秋水色。沈秀摸摸谢扶光的脸,“你早些睡,我回房了。”
夜渐深,谢扶光悄无声息来到隔壁宅子里。
手下恭恭敬敬给谢扶光开门,“主上,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谢扶光进入屋内。
屋内灯火明亮。李绣娘与冯裁缝见谢扶光进了屋,急忙躬身行礼。
李绣娘与冯裁缝,是燕州有名的绣娘与裁缝,谢扶光特意派人寻来,专来教他做嫁衣。
他熟知婚嫁习俗,深知女子若要嫁人,须自己绣嫁衣。
一针一线一嫁衣,一生一世一双人。嫁人的那方,只有自己一针一线绣嫁衣,才能与伴侣白头偕老。
他要嫁给沈秀,便要自己绣嫁衣,即新郎服,他的喜服。
沈秀不允许他绣嫁衣。她说,不亲自绣嫁衣,他们俩也能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知道,她是心疼他,才不让他绣嫁衣。口头上他依了她,私下里偷偷派人寻了绣娘与裁缝,教他做嫁衣。
他要亲自绣嫁衣,要与她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烛光摇曳,时间变得缓慢而绵长。李绣娘打量了一下拿着针线的谢扶光。
这位谢主顾,年岁与她大儿子差不多,生得这样好看,怎的就瞎了眼睛,真真好生可惜。她不禁在心底惋惜。
怕是老天妒他这无双容颜,才教他瞎了眼,落了瑕疵。
双眼看不见,做喜服何其艰难。且还要在三月之内做完,更加艰难。这位谢主顾,何至于要如此为难他自己,唉!
不过,这样的金贵人儿,为何倒像是用过针线的样子?李绣娘这般想着,也问出了口。
谢扶光:“缝过月事带。”
月事带?李绣娘愕然,一张老脸烫得发红。
她边上,冯裁缝暗暗啧啧,谢公子一个大男人,还缝过月事带?是给他妻子缝的罢?冯裁缝虽然也是做针线活的,可他一个大男人,既放不下面子,也不会去缝那什么月事带的。
女子月事不吉,月事带那玩意儿不吉利。谢主顾愿意碰月事带,还亲自缝制,倒真真是爱他的妻子。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谢扶光捏着针线,静影沉璧。
两者教,一者学,如是往复不停。云淡露华浓,天光微明时,手下提醒道:“主上,天快亮了。”
谢扶光放下针线布料。
李绣娘与冯裁缝,目光集中在谢扶光的手上。
那双雪白修长,精致漂亮的手上,多了好些刺目的伤口。
初学制衣,本就容易扎伤手,更何况谢扶光看不见,就更容易伤手。
第160章
沈秀发现谢扶光戴了手套, “怎么戴上手套了。”
“手有些冷。”
“天气是有些凉了。”沈秀搓搓谢扶光戴了手套的手,“若是还冷,我去给你弄个暖炉来。”
“有手套就行。”谢扶光怕她发现他手上有伤, 他把手抽出来,重新抱住装聘书的盒子。
沈秀微微一诧。若是以往,谢扶光肯定不会这么快就把手从她手里抽出去, 他就如菟丝花,黏黏糖, 能多黏她一会儿就多黏她一会儿。
是因为要抱盒子?她眉头扬了扬。
一连过了几日。这一日,沈秀与谢扶光说着话, 她说着说着, 发现谢扶光没了动静。
他脑袋一垂一垂,在打瞌睡。
她把他抱到床上,轻轻盖好被子。坐在床边, 她静静注视睡梦中的谢扶光。
他近来觉多,总是白日里困倦。她之前问晚上他是否是没睡好, 他说睡得很好。那么, 是吃药的缘故?但他之前吃药也不像这几日那么嗜睡。
等谢扶光睡醒, 沈秀唤来周阿婆,让她给他诊脉一番。
周阿婆只道, 近来给谢扶光吃的药与之前有些不同, 嗜睡正常,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
见沈秀信了,早就与谢扶光通过气的周阿婆, 默默松下气。
又是一个月圆夜。灯盏下教谢扶光制衣的李绣娘与缝裁缝, 不约而同打了个呵欠。老是日夜颠倒,身子到底是有些吃不消。
李绣娘瞧了瞧谢扶光。他穿引着针线, 一点一点,艰难地缝制着衣裳。
尽管学得极艰难,他颊边却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他在做他最最喜欢的事,在做一件世上最最重要的事。
李绣娘颇为感慨,若不是爱极了他未过门的娘子,谢主顾何以要亲自做嫁衣,且还是在双眼失明的情况下。
谢主顾的娘子,真真好生有福气,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翌日。
谢扶光又在打瞌睡。他枕着沈秀的肩膀,雪白盈润的卷发搔着她的脖颈,已然沉睡过去。
她静坐在他旁边,打坐练功。
不一会儿,杨氏把她叫出来,“秀秀,我有事与你说。”
进了沈秀的房间,杨氏递上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打开盒子,沈秀取出里面的东西,“书?”
翻开书页,她倏忽一凝,“这是……避火图?”
“对。”杨氏老脸一红,“你也该知道这些了。”
早些把这些事教与秀秀,秀秀也能早些做好准备。
沈秀摸摸鼻尖,与长辈谈及这些闺房之事,她便是脸皮再厚,也有些遭不住,“唔……唔……晓得了。”
杨氏臊着脸皮子,细细教导了她一番郭伦之礼。
“晓得了,都晓得了。”
杨氏清咳,“晓得了就行。我去厨房瞧瞧午饭做好了没。”
待杨氏离去,沈秀翻翻避火图,忽而,她想到了什么,沉默有顷。
到时候圆房,谢扶光是否会激动兴奋到晕厥过去?
鉴于谢扶光一激动兴奋就喜欢晕厥,她怀疑他很有可能在成亲时,或者是新婚夜圆房时,直接晕过去。
她寻思,到时候得把药备着,得注意些。
……
十二月二十一日,一年中最最阴冷的这一日。
天寒地拆,滴水成冰,雪花纷飞,卷地而落,若鹅毛纷纷扬扬。燕州城遍地银装素裹,玉树琼枝。
“今日好大的雪。”叶府早起的仆人,抱着扫帚,哆哆嗦嗦扫门前雪。
仆人扫着雪,忽而发现门边高墙上坐了一人。
“公子!这么大的雪,您怎的坐在这儿?”
叶云川坐在高墙上,望着远方,仿若在等什么人。他满身白雪,晨风轻轻吹拂他的马尾。雪光映满他的白衣,映得他的肤色苍白无血色。
叶云川没反应。仆人挥挥手,“公子?”
叶云川摇了摇头。仆人挠头,“我去给您拿把伞来?”
“不用。”
“公子,仔细冻凉了。”
“没事。”
萧扶摇听下人说叶云川在外头淋雪,也不撑把伞,她赶忙过去,“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舒坦,非要折腾出一场病来?赶紧下来!”
叶云川置若罔闻。
萧扶摇蹙眉,“今日秀秀大婚,你冻病了,如何去吃酒席?”
闻此言,叶云川从高墙上一跃而下。萧扶摇把伞撑过去,拍拍他衣衫上的雪花,“赶紧进屋暖暖身子。”
叶云川换了身干净衣裳,萧扶摇把姜汤端给他,“快喝了。嗳,今日秀秀大婚,竟下了这么大的雪,今儿这日子真是……”
“这日子很好。瑞雪兆丰年,多吉利。”叶云川道。
“吉利,吉利。你赶紧喝完了收拾好,咱好快些去沈家。”
婚姻,昏因,黄昏为吉时。黄昏时,沈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宾客只请了叶家人,高昌王等人,以及曼陀罗教教众等人来昏礼。饶是只有这些人,也将整个沈宅挤得满满当当。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叶云川站在喜堂里,望着堂前。
堂前,典仪在唱词:“合扇,和和美美……”
沈秀与谢扶光牵着喜绸花球,在典仪的祝福声里,慢慢走到喜堂前端。
叶云川凝视一步一步走近的沈秀。
她身着凤冠霞帔,衣摆长长拖地,凤冠前垂下流苏,微微遮住面庞。即便流苏遮住她的脸,她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流苏下的她在笑。
她双目翘成月牙,明媚灿烂的笑容,令她整个人都光彩潋滟起来。
她很开心,极开心。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叶云川垂目,苦涩地握紧拳头。
沈秀的目光透过垂下的流苏缝隙,落在谢扶光身上。
他头戴红冠,白发长卷,如雪如云,披在肩后。
眼纱轻垂,红唇映着雪肤,宛若盛放的红色曼陀罗,盛开到百花失色,昳丽鲜艳到极境。
沈秀看了看他身上的大红色喜袍,喜袍上绣着龙凤图,精美精致。这件喜服,是他一针一线,日日夜夜绣出来的。
直到今早,她才知他这几月白日困倦,并不是因为吃药的缘故,而是这几月他每晚都在绣喜服。
精美奢华的喜服背后,是他日日夜夜的辛苦劳累。喜服越是好看,她越是心酸难抑。
抑制着心里翻涌的潮湿情绪,她继续扬着笑,牵着喜绸,与谢扶光一同来到父母跟前。
典仪扬声:“一叩首,诗题红叶天受益,谢天赐良缘,二叩首,蓝田种玉地做媒,谢地造美誉。三叩首,结发夫妻由海盟,一拜天赐良缘定今生,二拜……礼成!”
典仪祝词完毕,礼成!众人欢呼,鼓起掌来。
就在这时,“砰砰砰!”整个燕州城炸起了烟花。
不止是整个燕州城,秀国全国各地,都在同一时刻,礼成的这一刻,放起了烟花。
漫天烟火,将漫天的雪花都染成了五彩斑斓的绚烂色彩。
沈宅外面,烟花与雪花交织成的斑斓色彩里,魏朝清望着漫天的烟花与雪花,温润的面庞冻得清白。
今日是沈秀大喜的日子。他原想来送一份礼,祝贺她新婚。
然他若真来了,她定会不喜。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他不会自讨没趣,扫她的兴,给她添堵。
他只能偷偷站在外面。
他静静注视沈家,清隽温润的眉眼犹如蒙了一层灰,万念俱灰般的黯淡。
沈家喜堂里。戴着面具,伪装成宾客之一的月楼迦,看着凤冠霞帔的沈秀。直到沈秀牵着喜绸,与谢扶光一同进入洞房,他收回视线,走出沈宅。
大雪之下,长街寂寥,渺无人烟,颇为凄清。
无视落在身上的大雪,月楼迦慢慢前行。
卖伞的小贩,见月楼迦一人在雪下独行,伞也不撑,步伐也慢,满身白雪,要融进这无尽的大雪里似的。
他疾步过去,“公子,这么大的雪,买把伞罢!莫染了风寒!”
月楼迦并未理会。
小贩追上去,“公子,染了风寒可不好啊!”
月楼迦转头。
小贩一愣。
雪花融在月楼迦浓长的睫毛上,他垂着眼帘,眼眸冰蓝,比这漫天大雪还要森冷。
小贩一个激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顿觉自己小命保,结结巴巴哈哈两声,转身就跑。
才跑出去两步,便见雷大头朝他而来。
要死,怎就遇见雷大头这个天杀的!
雷大头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子,“老子记得你这月保护费还没给?”
“大爷,已经,已经给过了!”
“放屁!没给!”
“真的已经给过了,大爷!小的断不敢说谎!”
“老子说没给就没给,快交出来!否则……!”雷大头怒目而视。
小贩哭起来,“大爷,真的给过了,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手头真的没一个子儿了。”
“啪!”雷大头甩了他一巴掌,“不给?吃老子一掌!”
小贩歪倒在地上,哭着道:“你这无赖,凭什么收保护费!别以为我不敢去衙门告你!”
“告我?哈,你敢告我?你小子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雷大头一脚踹向他。
小贩下意识抱住头,却没等到预料之中的疼痛。
听到耳边雷大头的痛呼,小贩抬首。只见前方,雷大头趴在地上,嗷嗷痛叫。
雷大头一面嗷嗷叫,一面怒指月楼迦,“你是谁!竟敢打老子!”
他将将说完,一阵风卷到他身上,他整个人飞起来,下一刻砸在地上。
“啊!”雪花在雷大头身上炸开,剧烈的疼痛让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打不过面前这人。
他急忙告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月楼迦眉目冰冷,掌心运力。
雷大头又飞起来,再次砸到地上。
如是几番后,雷大头晕将过去。
小贩抖着身,“恩公,多、多谢相助!”
月楼迦看也没看他。
小贩心里一咯噔,无端的生出一种感觉。月楼迦并不像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是心情差到极点,在泄愤。而雷大头恰好就撞上了心情极不好的他。
小贩结结巴巴:“恩公,我……小的,小的送您一把伞。”
月楼迦依旧未理会他,只字未言,侧身离去。
雪越下越大。
达驽与其他影卫一直跟在月楼迦后方。穿过树林时,月楼迦停在树巅。
他轻拂衣袖,一排排枯树直接倒下。
达驽吞咽嗓子。他在陛下身上看到了毁天灭地的怒。
亲眼看着心爱之人嫁作他人妇,怎能不怒?
又打倒下一排树后,月楼迦敛袖,声音冰冷如雪,“把这些树重新种上。”
“遵命!”
一片片雪花,飘在一个个红灯笼上。每个灯笼都似裹了糖霜的柿子。
沈秀望望喜房上挂着的红灯笼。如若裹了糖霜的柿子像是进了她嘴里,浓郁的甜蜜将她淹没。
她转过头,扫视屋里贴着的对联: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抿着笑,她转回脑袋,摘下谢扶光眼纱,亲了一下他的眼睛,“扶光,生辰吉乐。”
谢扶光眼珠黑润,微微带笑。他轻轻触她的面庞。
今日的她,定然好看。可惜他不能看见她穿着喜服的样子。不能亲眼看见她娶他。
他用指腹,一点一点抚摸她的头饰,头发,脸颊,衣袍,用尽全力去想象现在的她是什么模样。
压住内心的遗憾,他说:“真好看。”
沈秀无言,直接抱住他。
他用卷发搔搔她的肩膀,举起交杯酒,道:“愿君举杯,长伴此生。”
沈秀绕过交杯酒,“交杯合卺,长伴此生。”
饮尽交杯酒,沈秀剪下一缕她的头发,再剪下他的头发,挽成合髻,装入荷包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谢扶光握紧荷包,就如之前抱紧聘书那样,仿若这是这世间最最珍贵的珍宝。
沈秀不禁莞尔,余光触及床边放着的药,她暗暗祈祷,希望他等会儿用不上这药罢。
念及此,她寻思时候也不早了,“咳,待会儿洞房时,你别太激动,控制一下自己,别又晕过去。”
“好。”谢扶光凑近她,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腰带上,语调轻盈温柔到如外面的雪花,“秀秀,脱掉我的衣裳。”
“我给你脱?”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起来,“来,破我的身。”
闻此言,沈秀心尖一颤。
她捏住他的腰带。他什么也看不见,且就由她来引导他罢。
手指蜷缩几下,她有些赧然。
谢扶光微微垂头,在等着她动作。
她深呼吸,做好心理准备后,拉下床帐。
纱幔低垂,遮住外面的窥探。帐内烛影闪烁,氤氲朦胧。
沈秀快速脱掉自己的衣裳。指尖轻触他的衣袍。抚摸着他亲自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喜服,她说他绣得真好。
谢扶光:“你喜欢就好。”
她慢慢拨开他的衣裳。红色的喜袍,从他白皙肩上落下,如花瓣散落下来,露出他精致的锁骨。
锁骨下,细腻光滑如脂的雪肤上,巨大的刺青人像,鲜明惹眼。
沈秀摩挲他胸前的刺青。心脏闷痛。他刺青时的疼痛,她仿若能感同身受。她用力抱紧他。
没有衣物的遮挡,他们的肌肤挨着肌肤,体温相互浸染,心脏连着心脏,心跳一起轰鸣。
谢扶光低低笑起来。
“笑什么?”沈秀问。
“我们这样,像连体人。”
两个人的身体,没有衣物的阻挡,肌肤挤着肌肤,骨头挨着骨头,如连体人一般亲密无间,没有任何缝隙。
他紧紧勾缠住她,“若能永远如此做连体人便好。”
之前谢扶光经常遗憾不能与她成为连体人,想到此,沈秀抱紧他,“我也想与你成为连体人。”
这样,她就可以做他的眼睛。
“是吗?”他笑容加深。
“嗯。”她拍拍他,“你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来罢,秀秀。”
她略略起身,扫视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白皙,修长,漂亮,因肤色白,带着略微的清冷感。他的身体如同他的容貌,精致如画,绮丽如花。
烛光笼罩在他如玉肌肤上,流光溢彩。
她嗓子发干,不禁吞咽唾液。随后身体伏下去。
谢扶光胸口剧烈起伏。他面上尽是隐忍,手抓住床单,指骨捏得泛白。
此刻的他,眼角微红,浅含泪光,如沾着露珠的花,颤颤巍巍,带着病态的红晕。
沈秀亲着他,耳根绯红,当她碰触到某一处时。
“……嗯……唔!”谢扶光的身子激烈弹跳了一下。
他用力按压住自己的穴道,喘着气,眸含水光,“继续。”
沈秀用力吸一口气。
与沈秀负距离接触的那一瞬间,谢扶光身体再次猛烈一弹!
从未有过的,极致的欢愉,让他眼前一黑,直接晕厥过去。
沈秀把准备好的药丸塞进他嘴里。给他按压穴道时,她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
也不知,谢扶光是不是第一个圆房圆晕过去的新郎官。
她红着脸,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半夜里,谢扶光苏醒。
“醒了?”
谢扶光寻着沈秀声音的方向,缠住她,“我又晕过去了。”
“对。”
“我会忍住,这次不会再晕过去。”他亲到她唇角。
“你还想……”她哑然,“你这样子,改日再……吧。”
“不,就今夜。”
“我怕你再晕过去。”
伸出粉嫩的舌尖,卷走她掌心里的药丸。含住药丸,他道:“再试一试。”
他紧紧勾缠住她,黏黏缠缠。若勾人的花妖,妖冶惑人,“再试一试。”
他在撒娇么?沈秀招架不住,“那,那你一定要控制好自己,别再晕过去了啊。”
极致的欢愉再次降临,谢扶光含着药,拼尽全力按压穴道,不让自己晕厥过去。
细细密密的汗珠,浮现在他鼻尖。他克制隐忍着,仰着胭脂红的脸,整个人像是要碎掉,透着破碎的清丽感。
眼泪掉下来的时候,一丝声音没控制住,从他喉咙里泄露出来,“啊……”
“嘘!”沈秀迅疾捂住他嫣红水润的嘴唇,“你声音小点,太大声了!”
他仰着纤细修长的脖子,眼瞳水红。眼泪将他的睫毛浸染的水光莹润,他泪水涟涟,乖乖道:“唔。”
下一刻。
他又叫出声。高亢的声音,大到几乎把房顶震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