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铁兽两爪握笋,圆滚滚的大胖脸一嘟一嘟,吃得津津有味。沈秀没忍住,揉揉它的大胖脸,满目宠溺,“乖,慢点吃。”
谢扶光睨视食铁兽。她这么宠它。它凭什么能得到她这样的宠爱?
他眉角轻轻一压,目中一丝阴毒转瞬即逝。一脚将它踹出去?不可行。沈秀会生气。
沈秀吭哧吭哧剥笋,倏然,一个蜜橙出现在自己面前。
谢扶光把蜜橙递过来,“我想吃,帮我剥皮。”
“等着。”沈秀把剥好的橙子分成两半,“好了,给。”
他没接,“喂我。”
她轻咳一声,给他喂一瓣橙子。
他微微启唇,没有用牙齿咬,而是伸舌头卷住橙子。红艳的舌尖轻轻擦过沈秀的手指。
感受到指间的温热,沈秀仿若被灼伤一般,迅速撤回手。
谢扶光舔了舔艳得快滴出水的唇瓣,秾秀的眸子弯成半弦月,盈盈笑起来,“好吃。”
沈秀的面庞似晚霞烧暮,她忙不迭把橙子塞到他手上,“你自己吃,我还要剥竹笋。”
他把橙子喂到她嘴边。
沈秀:“我不吃。”
谢扶光:“尝一尝,很甜。”
她准备接橙子,他却避开她的手,像是要直接喂她。她钝钝张开嘴。
橙肉在齿间破裂,水甜水甜的橙汁流溢至口腔里每一处,她慢吞吞咀嚼。
谢扶光:“甜吗?”
“嗯。”
每一寸空气里仿佛都是橙子的香甜气息。被香甜气息包裹,入侵,沈秀只觉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快要流出糖来。
他又喂她一瓣,“再吃一点。”
给她喂着橙子,他倏然叹了一声,“我从前喜欢你喂我东西吃,你也喜欢我喂你吃东西。可是,你都忘了,你什么都忘了。你从前那么喜欢我,可你现在……”
他低下眸,弯曲的背脊里,深藏着浓浓的无力与哀伤。
见此状,沈秀嘴里的橙肉嚼不下去了。一种说不出的心疼翻涌到她喉咙里,她想擦拭掉他身上的无力与哀伤。
一句话脱口而出,“谢扶光,我是忘了从前喜欢你,可我现在也喜欢你的。”
眼皮一颤,谢扶光问:“你方才说什么?”
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沈秀有些闪躲,“我……”
她下意识想否认,但她及时住嘴。她为何要否认,她始终都要与他明说的,且她现在就是想让他开心些。于是,她轻轻道:“谢扶光,我喜欢你。”
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像是被羽毛轻轻覆盖上了一层。
谢扶光呼吸变得深重,“你喜欢我?”
她双颊绯红,“嗯。”
他问:“你是想起了从前对我的喜欢?”
“不是,”她解释,“我什么都未想起来,我是……我大抵是重新喜欢上你了。”
谢扶光眸中波光闪动,里面若有烟花束束绽放,绚烂美丽得惊人,“你重新喜欢上我?”
她点头。
他又问:“你喜欢我?”
她再次点头。
像是想要得到确定的,不会被推翻的答案,他再一次问:“你喜欢我?”
沈秀能看出来他急需确定的迫切,她道:“我喜欢你,千真万确。”
话音将将落下,她就被谢扶光单手按进怀里。他抱紧她,似是要将她摁进他的骨血里。
他只字未言,只紧紧抱住她,仿佛要抱到天荒地老。
不知多久过去,久到食铁兽已经吃完竹笋,久到食铁兽已经呼呼大睡起来,久到食铁兽睡完一觉又开始爬起来吃东西,终于,谢扶光出声,“那我们现在就成婚?”
被抱得身体都开始发僵的沈秀:“现在?”她语窒,“是否是有些太快了。”
“快?我已经等了你许多年。”
哪有许多年,不就是三年多。沈秀摸摸鼻子。她今年十八,这年岁还未成婚,其实是有些晚了。谢扶光之前说,他们之所以还未成婚,原是想着等战乱结束,回她祖籍地成婚的。
但谁也没料到,这仗一直打一直打,打到现在还未结束。他俩的婚事也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谢扶光道:“再不成婚,我就老了。”
“你才二十,哪里就老了。”
她虽然是喜欢上了他,然则这么快就成亲,她接受不了,“还是再等等罢?”
静默须臾,谢扶光道:“好。”
她推推他,“你胳膊不累?放开我罢。”
他不动,仍然抱紧她。她臊着皮,再任由他抱了片刻。
日头西沉,落日余晖晒着筲箕里的干土豆片。煮熟过后切成片的土豆,用日光晒干,晒干后炖腊猪脚吃,很是味美。沈秀来到篱笆边上,给干土豆翻面儿时,背后陡然一暖。
谢扶光从身后抱住她。她翻干土豆片的动作停下来。
从今晨她告诉他,她喜欢他后,这一日他几乎随时随刻都想抱她,要黏在她身上永不分开似的。
之前她还未喜欢他时,他有所顾虑,未曾如此黏腻亲近她,现在知道她喜欢他后,他就像放开了本性,肆无忌惮起来。
于她而言,她才喜欢上他,两人就这般亲近,她是有些适应不过来的。然而虽有些不适应,她到底是喜欢他的,也喜欢他的亲近。
翻完干土豆,沈秀道扯了一下他围在她腰间的胳膊,想让他松开她。他的胳膊犹如焊在了她腰上,扯不动。
“你放开,我有事要做。”
“什么事?”
“把筲箕拿回去。”
腰间桎梏解除,她拿着筲箕去灶屋,他也跟着去。她去何处,他就去何处。去哪儿他都要跟着。
沈秀去茅房,余光发现谢扶光跟在身后,她道:“我要去茅房。”
他仍旧跟着,她扶额,“你想与我一同进茅房?”
他道:“可以吗?”
沈秀:“……”
她头大,属实是没想到谢扶光如此黏人。他的黏人程度直叫人“叹为观止”。
她急忙摆手,“不可以!”
然而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头更大了,“不可以,这怎么能行。”
谢扶光笑如新月,让人如沐春风,“我在外面等你。”
沈秀暗暗松气。
入夜,沈秀在镜前梳头。谢扶光抱着枕头进了屋。她惊然,“你这是?”
“睡觉。”他很是自然而然,将枕头放在她床上。
“不行!”
他歪头,“为何不行?我们从前就是这样睡的。”
“……我现在习惯一个人睡。”她走过去,推他出屋。
他又露出那种哀伤的神情。沈秀心软,但她咬牙,“真的不行。”
“罢了。”他抱着枕头离去。走了两步路,他回头,渴望她能留住他。
对上他带了雾气的眸子,她一声不吭。他走到门边,再次回头望她。她仍然不言语。
一丝轻叹从他胸腔里逸出,他抱着枕头,走出房门。
他的背影萧瑟落寞,要碎掉了一般。沈秀强行别过脸,不去关注他。
苍穹夜幕,云影重重,明月半掩。黑暗的室内,谢扶光望着沈秀房间的方向,瞳眸里燃烧着暗红色的幽火。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沈秀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耳畔回荡。
他低低笑起来,肩膀抖动,浑身抖动。笑得眼尾发红,笑得癫狂病态,仿佛从未有过如此极致的极乐。
极致的快乐如烈火,焚烧着他,让他兴奋到快要喘不过气来。
超过身体阈值的快乐,让他几近窒息。
他需要转移力,否则,他会在超越阈值的快乐里溺亡。
察觉到此,匕首从掌心里滑下来。他毫不犹豫,打算给自己一刀,以伤口的痛苦,转移他过度快乐的极端兴奋。
刀锋即将插进身体里,他猝地住手。
用匕首,若在身体上留下伤疤,会不好看。沈秀会嫌弃,会不喜欢。
念及此,他收起匕首。不再用匕首,而是掌心运力,直接打了自己一掌。如此,便不会在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喉头一阵腥甜,唇边缓缓溢出一丝殷红。鲜艳的血沿着嘴角蜿蜒下来,在他寝衣上开出了一朵艳丽的花。
谢扶光吐着血,唇光红润,嫣红的眼尾含笑。
鲜红的血与他的笑,宛若融为一体,衬得他精致的面孔,万分妖冶,万分疯狂病态。
第127章
沈秀抱着枕头, 在床上滚来滚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何睡不着。心中的喜悦,让她亢奋到肢体仿佛要爆炸。
周围的一切都在加速,浓烈的喜悦险些将她推到天空中去。
凌晨丑时, 此时月上中天,院中花木摇晃,影若水中藻。沈秀仍未睡着。她抓抓头发, 起床点灯。睡不着,索性找些事做。她翻开武功秘籍, 一页一页翻,却始终看不进去。
“咚咚!”敲门声骤然响起。沈秀吓了一跳。
谢扶光在屋外道:“秀秀, 怎么还点着灯, 还没睡?”
她打开门,“睡不着,你怎么也没睡?也睡不着?”
他点头。
沈秀发现, 谢扶光面色格外白,红唇的映衬下, 白得像是要破碎。她犹疑道:“你不舒服?”
自己打了自己一掌, 胸膛隐隐还泛着疼的谢扶光摇摇头, “没有。”
“可你脸色不太好,你赶紧回屋休息, 我也要睡了。”
谢扶光的目光越过她, 落在她身后的床上。他的意思很明显。她有点想笑,一时只觉他像稚童。她催他,“快回屋。”
总算将他打发走, 她揉捏鼻梁, 再次准备入睡。
“咯咯咯!”沈秀在鸡鸣声中醒来。一醒来,就发现谢扶光坐在她床边, “你怎么在这?”
“想见你。”
心里一甜,沈秀望望外头的蒙蒙天色,这会子天将将亮,“你何时起的?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没多久。”
忽然,沈秀面皮僵住。不知她方才睡觉有没有打呼什么的。通常情况下她是不打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清咳,“我没打呼噜罢?”
“有。”
沈秀:“……”
感谢他如此诚实。他会不会嫌弃她打呼?此时此刻,她迫切地需要一条地缝钻进去。红着耳朵,她道:“其实我平时不打呼的,我就是……我就是昨晚睡太晚了,然后就……所以……反正……”
她语无伦次,还未说完,便被他摁进怀里。他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下颚抵在她颈窝,鼻息在她颈间缠绕。
他轻轻叹出声,好像能这样抱着她,便是他最大最渴望的心愿。
沈秀唇瓣动了动。他这样眷恋黏糊地拥抱她,应该没嫌弃她打呼?她暗暗舒气,回抱住他。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谢扶光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跟我来。”
“去哪儿,做什么?”
“等下告诉你。”
走出房间,他抱着她飞身而起。她忙道:“你伤还未好,别用内力!你要去哪,我带着你去!”
他停在屋顶上,张开怀抱,“抱我去,我给你指路。”
她把他抱进怀里,丹田运气,飞跃而起。
被抱着飞在半空中,谢扶光侧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专心飞行的沈秀。他将脑袋靠在她怀里,依恋地紧贴着,蹭了蹭。
紧紧靠着沈秀略微结实的怀抱,他弯唇。
感觉到谢扶光在自己怀里黏糊糊地蹭,沈秀失笑。他怎么像那只食铁兽一样,喜欢在她怀里蹭。有点兽类的可爱。
到达目的地,沈秀左右环顾,“这里是?”
“观天峰。”
“大早上的来这里做甚?”
“闭上眼睛。”
闭眼做什么?沈秀虽疑惑,但也依言闭上双目。
过了片刻,谢扶光道:“秀秀,睁开眼。”他的嗓音犹如晨间露水的轻柔。
沈秀睁眼。前方雾气渐薄,天边出现粉红的云霞,云霞轻疏慢卷。云蒸霞蔚里,天与山的交接处缓缓泛起金边。
圆圆的金脑袋,如若光焰夺目的玛瑙盘,缓缓从山头探出来,天空逐渐被染成金色。山峰也被染成金色,犹如镀了一层细碎的金子,金光闪闪,光彩熠熠。
缓缓升起的朝阳喷出金光,晨雾慢慢变色,整个世界变成了金灿灿的一片,仿若蓬莱仙境一般。日出金光万斛,令人震撼,沈秀结舌,油然喟叹,“好美……”
谢扶光道:“在这里能看到最美丽的日出,你可喜欢?”
“喜欢!”沈秀道,“太美了!”
旭日初升的壮丽景观,印进了沈秀脑海里,她叹于天地间有如此美丽的景色。
他与她坐下来,两人紧挨着,一同观赏东方日出。
沈秀靠着谢扶光,闭目吹着微风,感受着春日晨阳洒在身上的暖意,舒适惬意地犯起春困。
“秀秀,你若喜欢看,往后每日都来看日出,如何?”
“好,我们以后每日都来看日出。”
她转过头,还欲与谢扶光说话,余光触及谢扶光,她下巴一张。
灿烂的金色光芒里,谢扶光的长卷发被日光泼洒成浅金色,卷卷的浅金色发丝在风里飘动,如若张开的花瓣,在风里摇曳。
凝翠眉目,胭脂红唇,都沾染了金光,他整个人都在发光,比壮丽的日出还要美丽。
风里浮动着日光与尘埃的碎片,以及他身上浓浓的花香。沈秀仿若溺水,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听到自己砰砰加速的心跳。
清晰地感受着自己雷鸣般的心跳,清晰地感受着自自陷进了他身上发出来的光里,一点一点沦陷。
这样闪闪发光的他,居然喜欢这么普通,这么平平无奇的她,她不胜欢喜,再次庆幸自己幸运。
下一瞬,从前的疑虑卷土重来。这样闪闪发光的他,真的会喜欢平平无奇的她?
他真的喜欢她?
一盆冷水哗啦啦泼在她头上,把她心里的欢喜全部浇灭,浇得她透心凉。
之前没喜欢上他的时候,她怀疑他是否真喜欢她。就算他不喜欢她,她觉得也没什么,顶多觉得受到欺骗了,会很气愤。
可现在,除了会气愤,她还开始害怕。她害怕他不是真的喜欢她。
手心里出了汗,她嗓音发涩,“谢扶光,你是真的喜欢我?”
他静默半晌,道:“为何总不信我对你的喜欢?”
“我只是……”
不等她说完话,谢扶光取出匕首,“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吗?”
沈秀瞠目结舌,“你……”
他把匕首对准心脏,“我把心挖出来,你会看到,我的整颗心里全都是你。”
一把抓住匕首,沈秀道:“你别这样!”
“我不这样,你如何信我?”他眉目带笑,语气有些神经质,“等我把心挖出来,你就会信我了。”
沈秀生怕他真的付诸行动,“我信你,我信你!”
他语气轻飘飘的,“你真的信我?”
“真的真的!”她缓和语气,“把匕首给我,好吗?”
他盯住她,“还会再怀疑我吗?”
“不会!”
他总算收起了匕首。沈秀重重吐气,“你吓死我了,你这人真是,干嘛要……”
原想责怪他做事极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喜欢她,竟然想挖心。可一想到,是她屡次怀疑他,他很生气,所以才做出这样极端的事,便责怪不出来了。
若她喜欢的人,屡次三番怀疑她的真心,她也会气得头顶冒烟,指不定冲动之下,也会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极端的事来。
她心生愧疚,“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怀疑你。”
“原谅你了。”他又抱住她,下巴枕在她肩上,很委屈的样子。
她拍拍他的背,下意识安抚他,宛若哄小孩一样,“对不起,我以后绝不会再怀疑你。”
他在她脖子里,发出一个闷闷的“嗯”字。
静静拥抱良久,沈秀神情忽而一闪,“谢扶光,我相信你喜欢我。但……在其他事上,你有没有骗我?”
她真的叫沈秀?真的无父无母?真的是小河沟村民?真的与谢扶光一同因躲避战乱而安居此处?外面真的在打仗?此般种种,因她记忆没恢复,这些事她无法确定真假。
谢扶光听到她的话,他又拿出匕首,“我把心挖出来,你问问它。”
又来!沈秀一急,慌忙拽住他的小臂,“好好好,我信你,我都信你!”
她把匕首抢过来,扔到远处,用力抱住谢扶光。
良久,等她平复好情绪,也做好了决定。她深重地吸一口气。
她应该仍然保持怀疑的态度。这样才比较理智。但,她愿意相信他是真的喜欢她,愿意相信他在其他事上也没骗她。她愿意信任谢扶光一次,愿意给他一次完全信任他的机会。
她认真而郑重道:“谢扶光,我信你。但我的信任只有一次,若我发现你骗我,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也不会,你明白吗?”
谢扶光低了低头,“明白。”
沈秀莞尔,决定信任他,她将心中的疑虑,担忧,害怕通通碾碎,如此一来,心情也敞亮了许多。
她坐下来,继续观赏波浪壮阔的日出。
趁沈秀午歇时,谢扶光去了周阿婆家。
“你确定她不会恢复记忆?”
“八成不会。”
“我要十成。”
周阿婆凝噎。纵然别人称她为医仙在世,可她又不是真正的神仙,哪里能十成十地保证沈秀不会恢复记忆。
她呐呐道:“这……这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我不能十成十保证。”
谢扶光离开周阿婆家。他抬首远望天际。此时云层浓厚,遮住了太阳,天色变得黯淡起来。
他怕沈秀恢复记忆。在得到她的喜欢之后,更加怕她恢复记忆。
他望着阴沉沉的天,面色比阴沉沉的天还沉凝。
悄无声息潜入沈秀的房间。点了她的睡穴,谢扶光轻轻抚摸她的脸。
他的指尖在她面庞上描摹,漆黑的双眸幽深似海,犹如古老森林里乏人问津的湖泊,“你不会恢复记忆,也不会离开我。”
“就算恢复记忆,我也不会放你走,死也不会。”他一字一顿,像是在下一个诅咒,幽暗的瞳孔里透着偏执的痴狂。
第128章
沈秀发现, 自从那日在观天峰观赏了日出后,谢扶光更加黏她了。时时刻刻要贴要抱,似是怕她跑了一样, 他实在是有些过度黏人了。
这会子,她在房间里叠衣裳。他要帮她叠衣服,她道:“你一只手怎么叠?一边儿去, 别给我添乱。”
他便坐在旁边看她叠衣裳。
如果不是抱着她会妨碍她叠衣服,他肯定会抱着她。
她叠衣裳, 他坐在旁边看。她整理床铺,他在旁边看。她倒茶喝水, 他在旁边看。好像他除了看她, 就没有别的事要做了,看她就是他最重要的事。
到了午歇时间,谢扶光离开, 沈秀终于从他的密不透风的盯视里出狱。
午后,沈秀从房间里出来, 谢扶光在堂屋里翻阅食谱, 她也取出武功秘籍翻阅。
她才坐下, 他就立刻放下食谱,歪过来抱住她的腰, 脑袋贴在她腰上, 黏黏糊糊地蹭。
她直接把书放到他头上,一只手翻着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绸缎般的长卷发。他的头发光滑柔软, 触感极好。她摸着摸着, 很是有些上瘾。
两刻钟过去,沈秀拍拍谢扶光, “你这样一直抱着,不觉得累?”
“不累。”
沈秀觉得他累。尤其他一只手还缠着布,这样枕在她身上,又不方便又累。她推他,“起来。”
“你不愿让我抱你?”他哀哀凄然。仿佛,她不让他抱,他就会碎掉,就会死掉一样。
沈秀额角抽搐,“没有,我只是怕你累。”
“我不累。”他的头在她怀里钻了钻,又安心躺下了。
她咂咂嘴,任由他了。
谢扶光躺在她怀里,唇边漾开浅浅的笑。他微微偏首,注意到她放在他发梢的食指指尖。他慢慢靠近,嘴唇轻触在她食指上。
沈秀看武功秘籍看得入神,并未注意到此。
她没反应。他便大胆起来。他舔了一下她的指腹。她仍旧未发现。
他舔着她的指腹,眸色灼热。想将她的手指吞入腹中,与他融为一体。
殷红唇瓣微张,他含住她的指腹。
“你做什么!”这会子沈秀总算从书里拔出了注意力,她惊呼,“你咬我我手指干什么?”
谢扶光掀睫毛,犹如掀开了两把精致的扇子,他唇光水润,“不是咬,是含,我不能含含?”
她在他身上,看到一种纯洁,却又下流的美丽。
她面红耳赤,“你含我手指做什么。”
“我喜欢,不可以么?”他眉头上扬,颇有些勾人的意味。
“……我回屋了。”她吞咽唾液,“你别跟过来。”
待沈秀离去,谢扶光轻触自己的嘴唇。他捻起椅子上的一根发丝。发丝是沈秀方才掉下来的头发。
将发丝缠绕到掌心,他低首,细细密密亲吻。
沈秀关上房门,她靠在门板上,抬起被谢扶光含过的食指。整根食指都在发烫,有烈火在烹烧。
把手放进装了凉水的盆里。冰冰凉凉的水,也无法抑制她食指上的烫意。
等她冷静下来,她重新出屋,道:“你待在家里,我去别处换些鸭蛋回来。”
他断了骨,多吃些鸭蛋,伤好得快。
“秀秀,一起去。”不出意外,谢扶光要跟着她。他牵着她的手,牢牢与她十指相扣。
在村间小道上穿行时,路遇一位阿婶。阿婶的视线在他俩紧紧纠缠的双手上掠过,笑眯眯道:“瞧你俩,这般恩爱,是不是要办喜事了?”
“还早。”沈秀赧然,在外边这般黏腻歪缠,到底是有些羞耻。她欲松开谢扶光,他却缠得更紧。
她无奈。
谢扶光向阿婶投以一瞥。阿婶心领神会,知道谢扶光要她做什么。她清清喉咙,道:“哎哟,秀秀,这还早呢?你俩岁数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亲了。这定亲都定了多少年了,还不成亲,这是要等到何时?”
沈秀:“原是打算等外面不打仗了,回村成婚的。”
“这仗还不知道打到何时才能完,我说你俩就别等了,黄花都得等蔫儿了。我与你们这般大的时候,孩子都几个了!”
阿婶语重心长,“听婶儿的,赶紧把这亲给成了,莫要再捱了。”
说到这里,她转向谢扶光,肃然道:“扶光啊,你赶紧把秀秀给娶了,咱们女子不似男子,是耽误不起的!”
谢扶光:“我是想娶她,可是……”他止声,与沈秀对视上。
沈秀知道他欲言又止的话。他想娶她,是她还不想那么快就成亲。她开始汗流浃背了。
阿婶:“可是什么呀可是,天爷,你俩赶紧把事儿给办了,阿婶我啊,就等着吃你俩的喜酒!”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沈秀拉着谢扶光,脚底抹油开溜。
“诶!你这孩子,怎的不听阿婶的话呢,秀秀啊,扶光啊,你俩赶紧的,莫要再磨磨蹭蹭的了!”
刚从阿婶身边逃开,又遇到一位阿婶。
这位阿婶同样笑眯眯地打量他俩几下,“村里都多久没办过喜事了?秀秀,扶光,你俩啥时候办喜事?”
沈秀:“……”
她打了声招呼,掉头就跑。
去周家换鸭蛋时,沈秀生怕周家的人也催她成亲,她都不想去换鸭蛋了。
好在周家人没催她成亲。不过她还是高兴得太早了。周家人确实没催她成亲,但是催她生娃了。
“秀啊,你同扶光生出来的娃娃,肯定好看,不像我家那个,你瞧,黑得跟煤球似的。唉,尽像她爹了,她爹也是黑得跟煤球似的……你们啥时候生娃?”
沈秀无语凝噎,“这不还早呢。那个,鸭蛋,周姐,快去拿鸭蛋罢。”
“我这就去拿。”周姐快步去里屋拿蛋。
院子里,两个小女娃在叽叽喳喳玩耍。其中一个小女娃踩着另一个小女娃的影子,咧嘴道:“阿萱,我踩住你的影子啦!阿娘说,只要走路时踩住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就永远不会离开你。我踩住你的影子了,咱们永远也不会分开啦!”
“嗯!永远不分开!”
谢扶光耳朵微动,望向两个小女娃。
沈秀倒没注意到小女娃们在说什么,她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鸭蛋上,唯愿换了鸭蛋赶紧走。
“咱家的鸭蛋,个大好吃,保准你吃了还想吃。”周姐取来一篮子鸭蛋,笑吟吟,“秀秀,你把这鸭蛋拿回去,只用那盐菜炒,炒出来的蛋不腥不腻,好吃得能让你把舌头都吞下去!”
“盐菜?”
“家里没盐菜?”
“没。”
“你等会儿,我去给你装两碗盐菜,你带回去炒了吃,还可以下汤吃。”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换完鸭蛋,沈秀半刻也没耽搁,换完就走。
手倏然被谢扶光松开。她意外,黏人黏得厉害的他,居然也有主动松开她的时候?
他步至她身后,踩住她的影子,“走。”
“你走我后面?”
“嗯。”
她点点头,倒也没问他为何要走她后方。
沈秀一步一步往前走。谢扶光一步一步踩住她的影子。
发现他在踩她影子,她问:“为何踩我影子?”
谢扶光踩着她的影子,道:“听人说,走路时踩住一个人的影子,那人就永远不会离开你。”
明白他为何要踩她影子了,沈秀心头动容,“我又不会离开你。”
“你不会离开我?”
“不会。”
然而他仍然要踩她的影子,“往前走。”
她笑笑,依言。往前走一步,她回头。他在认认真真踩她的影子,认真得像在做这世间最最重要的事。
他如此认真,她便也认认真真往前走。
迎着灿阳,她走着走着,不觉笑了起来。
第129章
换回来的鸭蛋, 沈秀用姜葱韭黄炒了,还拿豆腐炖了蛋汤。香喷喷的菜端上桌,她笑盈盈, 对谢扶光说:“你多吃些鸭蛋,胳膊好得快。”
“是为了我去换的鸭蛋?”谢扶光原以为是沈秀想吃鸭蛋。
“对,周阿婆之前不是说你要多吃鸭蛋嘛。”她给他夹菜。他直接张嘴要她喂。
她笑笑, 喂给他。他也夹菜,喂到她嘴边。
谢扶光喜欢两人互相投喂。对此乐此不彼。她亦喜欢。
他夹起一片菜, 送到她口中。等她咬下去,他却不松筷。他把她咬了一口的菜夹回去, 送进自己嘴里。轻轻咀嚼, 慢慢品味。
沈秀两腮一红。
日出东方红似火。沈秀坐在观天峰上,舒适惬意到昏昏欲睡。她头一歪,靠着谢扶光的肩, 直接睡了过去。
谢扶光把睡过去的沈秀放到腿上,温柔抚摸她的背脊。
沈秀睡着睡着, 翻身, 远离开谢扶光。他立刻将她拉回来。
睡了没多久, 她又无意识翻身,又远离他。他再次把她拉回来。
片刻后, 睡梦中的沈秀, 又往外挪。
睡梦中的她,总要离开他。
谢扶光面沉如水。他摘下楼上的发带,用发带把他的手与她的一只手捆绑到一起。
摘下发带后, 他长发披散, 风吹乱他的额发,凌乱的额发遮蔽住了他阴鸷的双目。
他屈下背脊, 浮动的发丝,犹如蛛丝,包裹住了沈秀。
醒来,沈秀打呵欠,“我怎的睡着了。”紧接着,她急忙问:“我这次又打呼噜了?”
“没有。”他问,“你很在意这个?”
她耳廓绯红,“我这不是,我这不是怕你嫌弃我打呼噜。”
“为何会嫌弃?你怎样我都不会嫌弃。”
如春风拂柳,沈秀心头柔软下来,她抿笑,“你的头发怎么散着的?发带呢?”
她抬手帮他梳理头发,一只手却抬不起来。辨清手腕上的束缚是他的红发带,她问:“这是做什么?”
为何将她与他的手绑到一起?
谢扶光:“刚才你睡觉时,总往外面挪,我不想你离开我。”
“咳,我的睡相可能不大好。”她扯了几下发带,扯了好几下都解不开,越扯,发带反而缠得越紧。
“你怎么系的,我解不开。”
谢扶光系的断死结,无法解开的死结。他道:“解不开了,不如以后就这样?”
“以后都这样?那怎么能行?谢扶光,快解开。”
他仿佛是注意到了什么,“为何总是连名带姓叫我。”
“我叫习惯了,那我以后不连名带姓叫你,我叫你……扶光?”
“再叫一遍。”
“扶光。”
“再叫一遍。”
“扶光。”她观察他。他很喜欢她这样叫他,她莞尔,“扶光,扶光,扶光,扶光……”
一连叫了好多声。
明显的愉悦在他眉宇间漫开,他嗯了一声。
“扶光,把这个解开,解开了我们回去。”
“我不是说了解不开。”
“那这……”
他取出匕首,直接割断发带,“解不开,但可以割开。”
断开的发带,上面绣的曼陀罗花也断开了。
“这发带可惜了。”沈秀摸摸发带上断开的刺绣。她收起发带,同谢扶光一起离开。
经过梨花林,沈秀飞下来。瓷器一样柔和细腻的梨花,如雪洁白无瑕。她扫视梨花林,兴致盎然道:“等秋天梨熟了,我们来摘了吃。”
“梨”字,谢扶光倍觉刺耳。
他现在听不得“离”字,与“离”通音的“梨”也不行。
他说:“我讨厌梨。”
“讨厌梨?你讨厌梨么,”她挠后脑勺,“那到时候你不吃就是了。”
她步伐轻快,在花树间穿梭。踮脚欲折下一枝梨花,最后还是没下得去手。
“梨花儿,卖梨花儿!”大街上,卖花儿的姑娘扯着细细的嗓子吆喝,很快她的吆喝淹没在潮水般的嘈杂声里。
“炊饼,热乎乎的吹饼!又大又实秤的炊饼!”
“卖水饭喽!”
“旋煎羊白肠,好吃的旋煎羊白肠!”
卖酥胡桃的老郑刚吆喝了一声,就看到人群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他赶忙喊住那道人影,“沈老兄!沈老兄!”
沈有财如若游魂,听不到似的,一直往前走。
老郑过去拉住他,“沈老兄,何处去?”
沈有财转过头,他面色黯淡蜡黄,瘦得颧骨都凸了出来,“家去。”
“你女儿还未找到?”
沈有财摇头。老郑叹,“别担心,肯定会找到的。”
真的会找到吗?沈有财双目无焦距。即使是找到了,也可能只是一具尸体。外人都以为秀秀是失踪了,并不知秀秀是投河自尽。
沈有财失去魂魄般,晃悠着身子前行。
“鱼笋夹子!”有小贩在卖鱼笋夹子。沈有财过去,买了一包鱼笋夹子。秀秀最喜欢吃这玩意儿。想起秀秀,沈有财鼻子一酸。
他揣着鱼笋夹子,穿过小巷时,恶毒的辱骂直朝他耳朵轰鸣过来。
“你个赔钱货!老子是造了什么孽,生出来你这个赔钱货!天爷,以后谁给我摔盆子啊!我们老王家就要绝后了啊!”王大根一边骂,一边往他女儿身上打。
七八岁的小女娃,跪在门槛前,忍受着打骂,哭都不敢哭。
目睹这一幕,沈有财怔然。面前浮现出从前的记忆,从前她也是如此责骂沈秀的。
从前他叉腰,鼻子里哼出气,“你个死丫头,赔钱货,都怪你不中用的娘,生下你这么一个赔钱货。”
七八岁的沈秀,倔强地抬起头,“我才不是赔钱货!凭什么女儿是赔钱货?儿子才是赔钱货,讨债鬼!”
“你个死丫头,你这是要气死我!”他气得七窍生烟,继续骂骂咧咧,“死丫头,赔钱货,讨债鬼,我们老周家就要断子绝孙了,老祖宗,是我对不起你们!”
此时记忆重现,他骂骂咧咧的画面,与前方王大根骂骂咧咧的画面重合。顿时,他气血翻涌,“住手!”
王大根侧身,“谁?”
沈有财走过去,一把将小女孩拉过来,“你要把你女儿打死?”
“打死了又如何,反正是个赔钱货!”
“她不是赔钱货!”
“笑话,她不是赔钱货,谁是赔钱货?她一个女娃,不是赔钱货是什么”
“女娃不是赔钱货!你才是赔钱货!”
“放你娘的屁,女娃子养不了老,摔不了盆,以后都是别个屋里的,这还不是赔钱货?”
“女娃也能摔盆子!”
“你说什么诨话!你这人莫非脑壳有问题?去去去,一边去,别人的家事你少管,一边儿去!”说着,王大根扬起藤条,又要抽他女儿。
沈有财怒目,直接一脚踢过去。
“唉哟!”王大根摔在地上。他立马起身,“你敢踹老子!”他也一脚踢过去。只是还未踢到沈有财,他就被两位护卫打趴到地上。
看了看随行护卫,沈有财道:“把他押到衙门里去,他方才要打死他女儿,他要杀人!我要告他杀人!”
王大根:“放你娘的冲天屁!你个直娘贼!”
刚刚骂完,他背部就被护卫一踩,他痛呼,“啊!”
“呸!”沈有财叉腰,“你这孽心孽肺的烂货,我沈有财今日定要你吃些苦头!”
“把他压到衙门里去。”沈有财吩咐完,面向哆哆嗦嗦的小女娃。小女娃瘦筋拉骨,身上没几两肉,露出来的肌肤上,尽是青紫红肿的伤。
他又吩咐一位护卫,“带她去看大夫,好好给她医治。”
“是,老爷。”
若是别人状告父母打骂孩子,官衙或许不会怎么搭理。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父母打骂孩子其实是允许存在的。这种情况并不好处理。但若这原告是沈有财,情况就不同了。
沈有财是谁?他头顶上罩着他的人,个个都是大人物。没人敢惹他。
是以,衙门老爷无比重视此事。
被打得屁股开花的王大根,哀嚎得鼻涕直流,“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大人,小人再也不敢打骂我女儿了!小人定会改过自新,好好待我女儿!大人,饶了小人吧!”
沈有财悠哉悠哉地欣赏着王大根的惨状,还磕起了瓜子来。
王大根万分悔恨,他今儿为何要在屋门前打女儿,为何要招惹沈有财,早知沈有才的身份,他是万万不敢招惹他的!
可惜如今后悔已无用。他只觉屁股已经被打烂,他快要被打死了。
“饶命……饶命啊……”
当然他不会死。打板子的衙役心里有数,手上有分寸,不会把人打死,但会让人痛不欲生。
王大根嗓子都嚎哑了的时候沈有财漫不经心地拍拍手上的瓜子,“今日便放过你了。你当心些,若被我发现你偷偷打骂虐待你女儿,你可得好好仔细仔细你的屁股!”
“不敢了,老爷,便是再给我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了!”王大根抖如筛糠。他绝不敢再打骂虐待他女儿了!
沈有财满意了,淬了声,甩袖离去。
回家的路上,他摸摸怀里揣着的鱼笋夹子,整个人又失魂落魄起来。
家里,杨氏蹲在火盆边上,边烧纸钱,边抽咽:“秀秀……秀秀……”
“杨氏!你发甚么疯!秀秀又没死!你给她烧甚么纸钱!”沈有财怒目而视。
杨氏擦泪,“秀秀她是投河自尽的,这些年了,一点音讯也无,恐怕早已……”
“你休要胡吣!秀秀她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若秀秀真的没了呢?若她真的没了。这些年,我们都没为她烧过纸钱,她在下面没钱,用什么吃什么穿什么?我们什么也没给她烧,她什么也没有,在下面肯定过得不好!”
听到这话,沈有财被火盆里的火烫了似的,浑身战栗起来。他忙不迭抓起一把纸钱,烧进火盆里。他一把一把往火盆里扔纸钱,生怕扔得慢了,沈秀在下面会穷得饿死。
倏然,一道清透微亮的声音自堂前响起,“她没死,烧这些不吉利。”
堂前,少年一身鹅黄锦衣,容颜清透俊秀,只是眉宇间透着一抹不符合他年龄的沉郁。
第130章
沈有财急切问道:“长生, 你怎的来了,是不是秀秀有消息了?”他满目期待,面皮颤抖起来。
身着鹅黄锦衣的魏长生微微摇头。他眉目俊秀, 与魏朝清有两三分相似,从前肉嘟嘟的两颊因年岁的增长,消减下去, 五官轮廓变得清晰流畅起来。
瞥了瞥燃烧着纸钱的火盆,魏长生吩咐人将火盆拿出去, “沈伯伯,姐姐还活着, 您别再烧这些东西, 不吉利。”
“可是……”沈有财抹泪,他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 “我晓得了,以后不会再烧了。长生, 你来这是?”
魏长生此番前来是为送贡品。宫里给魏朝清送来了贡品, 魏朝清便派魏长生来沈家, 给沈家分一些贡品。
这几年,魏朝清每年都会把这些贡品分给沈家用。每回沈有财都会说:“这如何使得, 长生啊, 以后别送了。”
然而魏朝清仍然继续送。无论是贡品还是其他好东西,都往沈家送。好似沈家是他们的家,沈有财与杨氏与他们是一家人一样。
东西送到, 魏长生告辞。目送魏长生走远, 杨氏喃喃:“长生都长这么大了。”
三年多以前,长生还是个奶声奶气的小男娃, 如今他稚气已脱,已经长成一个俊致的小少年。
时光过得如此之快,眨眼便是好几年。秀秀也已经消失了这么久了。想到此,杨氏又悲从中来,伤心地掉起泪。
魏长生离开沈家,进入沈家旁边的宅子。一路进入书房。书房里,焚香袅袅,宝鼎相浮。长案前,魏朝清靠在长案上,枕着一张画,双目紧闭。
画上的人是沈秀。魏长生低视画像,渐渐地,眸中起了雾气。他轻轻触摸画上的人,下一瞬猝然被魏朝清抓住手。
“秀秀?”魏朝清醒来。见他抓住的人是魏长生,不是沈秀,他神色淡下来,“长生,有事?”
“东西已经送过去了。”
魏朝清颔首。魏长生的视线在魏朝清身上逡巡。
魏朝清容颜憔悴,温润的眉目间一片黯淡,似如欲枯的玉竹。注意到他发间嵌着一缕银丝,魏长生叹息。舅舅才将将而立之年,这样的年纪,本不应早生华发。
“舅舅,你变老了好多。”
“什么?”
“你变老了,都长出白发了。”
魏朝清立时取来镜子,“白发在何处?”
“这里。”
拔掉白发,魏朝清问:“可还有白发?”
“没有了。”
魏长生明显地察觉到魏朝清松了口气。他知道舅舅为何会如此在意“老”这件事。
因为舅舅喜欢沈秀。而沈秀比舅舅年轻许多,故而舅舅就格外在意变老这件事。
他原先并不知此事。从前舅舅待沈秀好,他以为舅舅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待沈秀好。这些年过去,他饶是再蠢,也清楚地明白了舅舅并不是因为他才对沈秀如此好。
舅舅喜欢沈秀。一发现此事,他便直接问了舅舅。舅舅坦荡承认。
得知舅舅喜欢沈秀,魏长生心里生出奇怪的,难以言明,难以描述的情绪。
他一岁一岁长大,如今也明白自己为何会生出那样奇怪的,难以言明,难以描述的情绪了。
他喜欢沈秀。他也喜欢沈秀。
魏朝清放下镜子,吩咐仆从去取一碗养身养颜,缓解衰老的参汤。
待他喝完参汤,魏长生道:“舅舅,京都那边又来人请你回京了。”
“打发走了?”
“已经打发走。”魏长生接着问,“舅舅,我们以后真的不回去了?”
“嗯。”魏朝清颔首。
三年前,魏朝清辞去国子监祭酒之位,留在了燕州。这几年,圣上年年都派人来请他回京任职,他始终都未曾松口。
轻轻揉捏着太阳穴,魏朝清起身去往厨房。厨房里的厨子见魏朝清来了,忙不迭行礼。
穿上襜裳,魏朝清净手,取刀剁鱼肉。剁成茸的鱼肉夹进切成刀片的笋片里,挂糊油炸。
滋滋滋滋,锅里油花呲啦响!油炸过的浓郁笋香和鱼肉鲜味钻进厨子鼻子里。厨子喉结滑动,吞咽口水。
老爷每日都会来厨房炸鱼笋夹子,这几年过去,老爷炸的鱼笋夹子,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恐怕全天下都无人能胜得过他。
他自己怕是再炸个一百年两百年,都炸不出这么香的鱼笋夹子。他不停咽口水,恨不能就着这香味吃三大碗白米饭。
日光隐去,如丝细雨飘进窗内。魏朝清从金黄油亮的鱼笋夹子里抬起头。他望着细雨,低喃:“清明将至。”
清明将至,清明前后雨纷纷。此时,不止汉地,楼兰也在飘雨。
细雨沾湿招魂幡,招魂幡在风里猎猎飘扬。一排排招魂幡,围绕着巨大到不见尽头的招魂还阳台。
招魂还阳台的中央,是一黑白八卦阵,阴阳鱼眼里摆着放着一些女子的旧衣。
月楼迦站在八卦阵前。他身着祭祀服,雪白的长发披散在肩后,额心凌凌蓝月下,冰蓝的眸子里一片肃穆。
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的招魂还阳台,乃是他驱使万民,耗费整整一年修筑而成。
这并非楼兰的招魂还阳阵,因沈秀是汉人,楼兰的招魂还阳阵或许没用,是以,用楼兰招魂阵的同时,月楼迦也特意用了汉人的招魂还阳阵。
凝视八卦阵里沈秀的旧衣,月楼迦目色冰莹如雪。他并不相信沈秀已死。这几年,他一直在找她。虽不信她已死,但他做了两手准备。
若她真的已死,他便将她的魂找回来,让她还阳,让她死而复生。
每月,月楼迦都会用楼兰招魂阵,与汉人招魂阵,给沈秀招魂。
细细雨丝下,风吹动月楼迦雪白的长发,祭祀长袍在风里猎猎作响。
他高举招魂铃,冰冷的瞳孔里溢出森寒,“魂兮归来!”
周围一同招魂的法师,见到月楼迦冰冷的神情,纷纷不寒而栗。
这位楼兰王,招魂时,并不是在祈求神明给沈秀还魂。而是在命令,威胁神明。
神明不给沈秀还魂,他就会灭了神明似的。
如此睥睨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