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天山,皑皑巍峨,耸入云端。山顶披云戴雪,云雾绵绵。雪雾里月光熠熠,映照着硕果累累的雪蜜果树。
沾着月光银辉的白果,若笼罩了碎银的绸缎,银光凛凛,剔透晶莹。
果树下,雪狼群绵绵密密守在果树周围,体型最强壮,最凶悍勇猛的雪狼王守在最中央。
倏然,淡淡的月辉被一抹光亮刺破。雪狼王反应极快,他抬起雪白的头,露出如钢刀般锋利的獠牙。
狼群前方。月楼迦神色淡淡地看着狼群,肩后雪白的长发微微浮动。
他对狼王道:“让开。”
狼王锐绿的双目,发出幽幽凶光,其他雪狼也跟着后腿微屈,前腿向前伸,准给冲过去咬断月楼迦的脖子。
狼群们不让开。月楼迦直接无视它们,径直往前走。
“嗷呜!”狼群怒吼,飞速向他冲过来。
月楼迦挥袖,雪雾从他袖间飞转而出,如狂风一般,将狼群扫拂开。瞬间,所有雪狼摔落在地。
雪狼王嘶吼,尖锐的獠牙冲着月楼迦的方向。怒吼几下后,它识时务者为俊杰,领着狼群转身就跑。
待雪狼群离开,月楼迦步至雪蜜果树下。他飞至树干上,火把照亮雪蜜果,将果子里品相最好的果子全部摘走。
“雪蜜果?”晨间,宝珍喝完药,好奇地观察盘子里晶莹剔透的果子,“这果子,倒没见过。”
听阿娜尔古丽说这果子极难得,冒着生命危险才能摘得这果子,宝珍咽嗓子。她咬了一口果子,冰冰凉凉的果肉在齿间绽开,水甜芬蜜,口感极佳。
“好吃!”宝珍眸光微亮,“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果子。”她给阿娜尔古丽递了一个,“你快尝尝。”
阿娜尔古丽惶恐地接住这果子。
清凉芬甜的果子将口腔里的苦涩药味全部扫荡走,宝珍笑笑,“这般好吃,怪不得雪狼会守着它。”
即便是兽类也知,什么是好东西。
吃完果子,漱过口,宝珍擦擦嘴,走出宫殿。她环顾四周。楼兰王宫比高昌王宫更恢宏气派,精奢华丽,但建筑风格相似,都有穹顶花砖,与汉式建筑风格差别很大。
宝珍的视线扫过花砖上的蓝月图腾。高昌王宫的花砖上一般是葡萄花和石榴花纹。逡巡着蓝月图腾,宝珍面前闪过月楼迦额头上的蓝月印记。
他额心的蓝月,精致到如同画笔画出来的。
“古丽,楼兰王陛下,”宝珍忖忖,“他额上的月亮,真的是胎记?”
“是呀,是胎记。”阿娜尔古丽面上露出狂热的虔诚,“那是月神之子降世的印记。”
“蓝色的月亮胎记,挺神奇的。”宝珍缓缓往前走。
“王上就是神呀,当然神奇啦。”
前方花圃里,有花匠在修剪花枝。清紫色的紫罗兰花簇簇盛放,高贵而雍容。紫幽幽的紫罗兰花,让宝珍不禁想起了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眸。那双眼眸亮若星辰,带着佛性的仁义慈悲。
宝珍扶住脑袋。阿娜尔古丽急忙道:“公主,您不舒服?是不是头又疼了?”
“没有。”宝珍抚摸紫罗兰。
这一边厢,花匠听到她们的声音,忙不迭放下剪刀,俯身行礼。
“你继续。”宝珍挥挥手,离开此处。
花匠目送她走远,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了,他还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在外头转了几转后,宝珍回到宫殿,让阿娜尔古丽去弄几本汉书来给她看。
“您要看什么书?”
“不要那些很正经的文章,我想看看话本,打发打发时间。”
“也不知宫里有没有汉文话本。”阿娜尔古丽领命,赶紧去找书了。
不多久,阿娜尔古丽抱着一堆书过来,“殿下,有呢,还有很多。”
宝珍饶有兴致,随意挑出一本书翻开。翻了几页,她皱眉,放到一边,又去拿另一本。没看几页,又丢到一边。如此这般丢了好几本之后,阿娜尔古丽道:“公主,一本都不好看吗?”
宝珍有些嫌恶地把书推开,“这些约莫都是男人写的。”
书里尽是富家小姐,贵族小姐爱上穷酸男人,例如穷酸书生,小姐们为穷酸书生要死要活,甚至与之私奔。就算后来穷酸书生有了二心,三妻四妾,小姐们也对他深情不悔,至死不渝。
将身份尊贵的小姐们描写得如此卑微,如此犯贱,宝珍倍感恶心,“这写的什么烂人,定是男人们意淫出来的。”
阿娜尔古丽啊了一声,“书里的角儿很烂?”
宝珍略略讲了这些书里的故事。阿娜尔古丽诧异,“可是,男人纳妾不是很正常的么。”
“哪里正常了,一夫一妻才是……”宝珍的思维突然短促地暂停一息,接着道,“一夫一妻才是正常的。这根本就不公平,若男子可以纳妾,女子为何不能纳郎?”
“女子纳郎?”阿娜尔古丽张大嘴巴,“那怎么能行!”
忽而她想到了什么,“不过公主您是可以的,您可以纳郎养面首。”
公主可以,其他女子却不行。凭什么其他女子要遭受这种不公。宝珍闷气,“把这些书都还回去,重新再拿一些,不要再拿这种男人写出来的话本。”
两刻钟过去,阿娜尔古丽又抱来一堆书,“殿下,这里有一位东陵的大文人写的书。”
“东陵的大文人?谁?”
“魏朝清,听说他年纪轻轻便三元及第,著有多本名书,写的书足以流芳百世,乃东陵当今名声最望的名仕大儒,连东陵皇帝都敬其三分呢。”
“魏朝清……”宝珍沉吟。这名字有些耳熟。不过这并不奇怪,毕竟她是汉人,应该听过此等名人的名号。
翻了几页他写的《与君书》,宝珍点点头,“这人写的东西很通透,果然是大文人。”
她津津有味得看起来,入睡前还在看。
“殿下,您该睡了,明日再看罢。”
书盖在脸上,宝珍意犹未尽睡去。
第二日晨间,天还未亮,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赶路的高昌王一行人快要抵达高昌王宫,收到消息,王子公主们忙去迎接。尤其是王子们,个个翘首以盼,早已等不及了。
“宝珍妹妹终于回来了。”七王子摩拳擦掌,急不可待。这些时日未见宝珍,他想她想得不得了,恨不能立刻能飞到她身边见她。
“宝珍他们要回来了?”琼玉宫里,正在啃肉的六公主听闻高昌王他们回来的消息,立刻放下手里的鸡腿,“快,收拾一下。”
众人出动,去宫门前迎接高昌王一行人。
六公主来到宫门口时,其他王子公主以及王宫大臣们已经在门口站好,等待高昌王他们回宫。
六公主看到其他王子公主们,不自觉地弯曲背脊畏缩起来。
五公主瞥了瞥六公主。她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贱婢生下的低贱种。与六公主有血亲关系,乃是她的耻辱。她怎会有一个低贱种妹妹,简直是耻辱!
可是宝珍喜欢六公主。宝珍喜欢她,她就得拉拢她。咬咬牙后,五公主面上挂起笑容,“六妹,你站这么远干什么,过来些。”
六公主害怕地低下脸。她猜测,五公主是否又要捉弄她?
“你这什么反应,我还会吃了你不成,过来。”五公主口吻变得冷硬起来。
六公主瑟瑟发抖。五公主恼怒,“你听不见我说话吗?”
这时,七王子皱眉,“你吼她做什么?”
七王子也不喜六公主这个低贱种,他并不想多管闲事,只是,宝珍喜欢六公主,他怕六公主被欺负后,宝珍不喜,所以才出声斥五公主。
四王子以及其他王子也道:“五妹,父王母后他们快到了,勿生事端。”
五公主瞪目,“谁要生事端了,我只是叫她站过来些而已,又不是要做什么!我们不是兄弟姐妹么,她站那么远,像什么话!”
王子公主们面色各异。
六公主不敢置信,五公主原来不是要欺负她?
“你那什么眼神,过来吧,真是的,好心当做驴肝肺。”五公主负气,别过脸不说话了。
六公主迟疑半晌,才慢吞吞走过去。她过去后,什么事也未发生,总算放下心来。
不多久,七王子发现前方的马车了,他不顾礼仪,直接飞奔过去,“父王,你们终于回来了!”
高昌王高昌王后一行人,下马下车。没看到宝珍的身影,七王子拧眉,“宝珍呢?”
“她还在楼兰。”高昌王道说了宝珍在楼兰治脑疾的事。
七王子立刻垮下脸,“哦……”
其他人也如七王子一般一副失落的表情。高昌王啼笑皆非,“怎么,只有我们回来你们不高兴?”
“没有。”七王子脸上重新挂上笑容。
彼时,楼兰朝殿里,王公大臣们恭恭敬敬站着,正启奏诸事。宰相启奏结束,发现王座上方没什么反应,他抬首瞧过去。
王座上,身着深蓝丝绒流光王袍的月楼迦,单手支着额头,白皙修长的指尖,轻点着额侧,似在走神。
宰相惊讶,王上在走神?王上居然在走神!这可是从未发生过的事!震惊过后,宰相咳了咳,将方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王座上,月楼迦停下轻敲额侧的食指,俯视宰相,“列罪当诛,宰相欲为其求情?”
“臣不敢!”宰相急声否认,不敢再论此事。
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
王上退朝,王公大臣们拱手,“吾王永在!”
月楼迦离开王座。见月楼迦步伐比平时快,似有什么急事,宫侍诧然。
吃完早膳的宝珍捂着肚子,来到了海棠花树下面的石桌前。她靠着花树,在海棠花香里翻看魏朝清写的书。
月楼迦步至瑶华殿,见宝珍靠在海棠花树下看书,他驻足。
风拂过花树,风吹花落,片片落英如粉雨洒落。宝珍仰首,笑着伸手接花雨。
阿娜尔古丽兴奋道:“公主,真好看!”
宝珍眼睛弯成月牙,“嗯。”她话音刚落,风就停了。花雨不再,宝珍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月楼迦垂睫,而后,手微微一动,掌风吹向海棠花树。
海棠花树被他的掌风吹得再次摇曳起来,片片海棠飘落。又下起花雨,宝珍瞳仁一亮,又伸手接花雨。
这次的风吹了很久,宝珍头上都快堆满花瓣。她笑盈盈地跑出树下,把身上的花瓣全部拍下来时,眼角余光忽而触及一片深蓝。她一探脖子,便发现了路口的月楼迦。
他这是又来给她施针了。她迅速跑过去行礼,“陛下!”
月楼迦的目光落在她的唇角。她唇角的笑容在见到他之后便立时消失。
他默然片刻,“坐下。”
宝珍依言坐下。月楼迦净完手,开始给宝珍施针。银针还未扎进头皮里,宝珍的下巴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抬起来。
她被迫抬起脸,对上月楼迦冰蓝的视线。
月楼迦:“我说过不会杀你,为何还怕我?”
宝珍呼吸急促起来,她牙根紧了紧,“您……真的不会杀我?”
“要我发誓?”
她没吭声。她倒真想他能发誓。假如他发了誓,她就真能信他不会再要她的命。当然她没那么大胆,真让一个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对她发誓。
“那个,我、臣女————”她还没说完话,就只听月楼迦道:“我以月神之名起誓,绝不会杀你。”
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这几个字,若炮仗扔到了宝珍耳边,她的瞳孔剧烈收缩,良久,她道:“多谢陛下。”
道完谢,她倍感荒诞,一个之前要杀她的人,不杀她了,她居然还那么真心实意地对他感激涕零。
月楼迦:“还怕我么?”
“不怕了。”她低垂睫毛,盖住眼里的情绪。
“看着我的眼睛说。”他用食指敲了一下她的下颚。
她重新抬起眼帘。
此时,一阵柔风拂过,月楼迦雪白的长发浮飘起来,片片海棠花落于他的发间,仿若一块雪白的绸缎上绣了清粉的海棠花。
宝珍闻到他发间白雪一样干净而清凉的香气,夹杂着淡淡海棠花香。
粉花,白发,衬着他额间的蓝月和那双冰蓝的眼睛,更显出了他惊心动魄,似若天神的美。
宝珍看了他两息,道:“不怕了。”
月楼迦松开她下巴,继续给她扎针。
宝珍顶着一头针,瞄了瞄扎完针净手的月楼迦。在他转过身时,她急速低头,乖巧老实地等针灸治疗结束。
月楼迦站在她身前,细细逡巡她头上的银针后,发现树上有一朵海棠花飘落下来,他伸手去接。
低着头的宝珍,见月楼迦忽然对她伸手,她怔了怔,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她不敢违逆他,是以,条件反射地也伸手,把手放到他手上。
月楼迦微顿,冰蓝的眸子里露出诧异来。
宝珍刚把手放到他手上,一朵海棠花就砸了到她手背上。她瞠目,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月楼迦原是准备接这朵海棠花吧!
她神经一崩,险些被自己蠢死,立刻把手缩回去。然而她没能成功把手缩回去。
月楼迦握住了她的手。
第76章
手被月楼迦握住, 宝珍一愣,“陛下?”
月楼迦握着她的手,眼里没什么情绪。
宝珍慌张失措, “臣女以为您是要我伸手做什么,并不知您是要接花,陛下请恕罪!”
他仍未松开她的手, 半晌后,他取走她手背上的海棠花, 将她的手翻转过来,把海棠花放在她掌心, 同时说道:“头上有针, 别乱动。”
宝珍看着掌心里的海棠花,又看了看月楼迦。他没生气。她安下心来。
针灸完毕,沈秀被阿娜尔古丽扶着去屋子里。月楼迦转身离去时, 发现地上躺了一块锦帕。
是宝珍的帕子。他将帕子捡起来。帕子上绣着红艳欲滴的石榴花。
进了屋子,宝珍不假思索, 把花扔到一边。
“殿下!”阿娜尔捡起海棠花, “这是王赐予您的, 不可丢!”
“这……算了,那你把它收好。”
观天台, 大国巫图兰布元望空中翻飞的海棠花, 眉心紧蹙。他放下掷珓,问身后的宫人,“东西可准备好了?”
“大人, 已准备好。”
图兰布颔首, “带上东西去瑶华殿。”
他要去见识见识这位会给陛下带来杀身之祸,灭顶之灾的宝珍公主。
“殿下, 大国巫求见。”阿娜尔古丽对宝珍道。
“大国巫?是巫师?”
“是国师。”
“他来找我做什么?”
“奴婢不知,大国巫只说有事求见。”
“你让他进来。”宝珍放下书,整理好被风吹得略微凌乱的额发。
不多久,一位身着长袖法医,头戴蓝羽的男子出现在宝珍视野里。宝珍打量一番此人英俊的面庞,有些意外楼兰国的国师竟如此年轻,貌似才三十岁的模样,她原以为国师年纪应该很大。
图兰布走近行礼。宝珍:“请起。”
图兰布抬首,视线与宝珍的视线交汇。
“大国巫见我有何事?”
图兰布错开她的目光,说他听闻她在治脑疾,故特意献上对治脑疾极有益处的宝参。
“大国巫有心了,多谢你,”宝珍没拒绝他送的药。对治脑疾很有益处的宝参,她何必拒绝。不过她不会白要他的东西。
她取下腰链上的玉坠子,赠与他。
“谢殿下。”图兰布接住玉坠。
他接了玉坠子,还不告退,宝珍沉默下来。她与他不熟,没什么话题可聊,安静下来后一时倍觉尴尬,再加上她还等着继续看书,于是直言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图兰布正欲告退离去,他的大脑却在阻止他,驱使他与她再多待一会儿,多看她一会儿。
想了想后,他道:“殿下,臣善占卜,您可想臣为您算一卦?”
“可以,你算算我的命如何?”宝珍饶有兴致。
图兰布先看她的面相,后令宫人取来纸笔,让宝珍在纸上写下“命”一字,随之他开始扔掷珓。
“不需要生辰八字什么的?”
“不需如此。”
片刻过去,宝珍问:“如何,我的命相如何?”
图兰布眸光微微闪烁。他算不出宝珍的命相。她的命相模糊,如若蒙了一层云雾,谁人也看不清。
“殿下此生平安顺遂,喜乐安康,衣食优然全欲足,积玉堆金满仓储,荣华富贵无人及。”图兰布捡好听的话说。
“我的命这么好?”宝珍笑笑,“我信你了,若我以后的命没这么好,我可要来找你麻烦。”
眼光触及她弯弯的笑眼,图兰布心脏被拉扯,洪水滔天般的酥麻在心脏上肆虐,心脏仿佛献祭似的,牵引向她。他狼狈地低下头,匆匆忙忙告退。
回到观天台,图兰布在身上泼了两桶冷水整个人才平复下来。
他站在楼台上,凉风吹着他湿润的长发,他静静注视手里的玉坠子。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来。
谢扶光!
之前他给谢扶光送了悬赏令,希望他能杀了宝珍。宝珍满身鲜血地躺在地上的画面闯入脑海里,图兰布面上血色尽褪。
“来人!”图兰布扬声,“快去截住悬赏令!”
“是,大人。”
“慢着。”图兰布神色复杂起来。
杀不杀宝珍?若不杀她,陛下就会有杀身之祸灭顶之灾。
对月楼迦的狂热的信仰,与另一种翻腾的感情激烈碰撞,矛盾与纠结让图兰布头痛起来。
不知多久过去,他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眸子,“截住悬赏令,若已送到谢扶光手上,便将其收回来。”
一连几日过去,这一日,夜色深下来,即将至十月底,天上山的雪越发冷白。围在雪蜜果树下的狼群,见月楼迦又来了,纷纷自觉地给他挪位置,让他摘果。
雪蜜果是珍果,极难保存,离开果树六个时辰便会开始腐烂,比寻常果子腐烂得更快,是以,月楼迦每夜都会来此处摘新鲜果子。
雪狼们也习惯了他每夜的来临。等他摘完果子,雪狼重新围过去。
清晨,宝珍啃掉手里新鲜的雪蜜果后,她数了数日子,她在楼兰王宫大概已经待了有七八日,然而她的脑疾还未有任何好转。她嗳了一声,“我想回去。”
阿娜尔古丽:“王不会让您回去的,恐怕要等您的脑疾好了才行。”
“可这何时才能好。”宝珍瓮声瓮气,“我想出去,不想一直闷在这里。”
“出去?”
“成日待在这宫里,你不烦么?我们出宫转转?”
“不知王上允不允许您出宫。”
“我只是在这里治病,又不是犯人,王上应该不会不允许我出宫?”
“得向王上禀报,王上允许了,您才能出宫。”
“那你快去。”
得到楼兰王的准许,宝珍喜上眉梢,“太好了,古丽,多带些钱。”
月楼迦派了两位武功高强的侍卫,同宝珍一起出宫。马车一路走出宫殿,来到繁华热闹的街市。
宝珍掀开车帘,去瞧在街边上唱歌跳舞的男男女女。西域人善歌善舞,到处都有唱歌跳舞的人,处处都有鼓乐之声。
“古丽,你会跳舞吗?”
“回殿下,奴婢会一点。”
宝珍又去问旁边随从的侍卫,“你们会跳舞吗?”
“只会跳传统舞蹈。”侍卫答道。
“你们的传统舞蹈是?”
“月神之舞,楼兰人人都会跳。”
“那,”宝珍问,“楼兰王会跳吗?”
“不知。”
宝珍想象不出楼兰王跳舞的样子,总觉得他那样的人,若神明一般,冷漠冰冷,不食人间烟火,他若跳舞,会给人一种神明下神坛的荒诞之感。
她在脑海里勾勒出,楼兰王冷着一张脸跳舞的样子,倍感滑稽可笑,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停一下,”宝珍问侍卫,“王都里最好吃的饭馆是哪一家?”
“珍肴大酒楼。”
“那我们先去那里,去那里吃了东西再去别处顽。”
马车一路驶向楼兰王都最负盛名的大酒楼。马车里,戴着面纱的宝珍问旁边骑马的侍卫,“那酒楼的菜真的很好吃?”
侍卫点头,“是的,殿下。”
珍肴大酒楼很是气派,宝珍提着裙子进去时,对酒楼的规模很是意外,“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酒楼。”
侍卫直接给她订了雅间,进了雅间,宝珍让小二把所有招牌菜都上上来。
“好嘞,客官请稍等。”
侍卫守在门外,宝珍招招手,“你们要不也坐着,等会一起吃。”
“卑职不敢。”两名侍卫站在原地不动。
宝珍不勉强他们。她望望窗外。这里是顶楼五楼,楼层很高,楼下风景一览无余。
宝珍看了会儿窗外,小二将果盘点心端上来。她吃下几块点心,忽然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转过头,她望向窗边。
窗边有人!
一红衣少年,轻坐于窗台上,他戴着银色红玛瑙发冠,发冠压住微微收束的长卷发。微卷的额发下面,眉尾斜飞入鬓,眼眸精致,鼻梁高挺,唇薄嫣红。
如他肩头的曼陀罗花一样嫣红昳丽的唇角微扬,他微微歪头,笑盈盈道:“好久不见,我的未婚妻。”
从骨子里透出的恐惧铺天盖地将宝珍湮没,她直直地瞪着红衣少年,大脑一片空白。
刹那间,有什么东西击碎了记忆的屏障,她的脸色霎时惨白起来。
她想起来了,想起红衣少年是谁了。
谢扶光坐在窗台上,一点也不畏惧五层楼的高度,漫不经心地从窗台上翻下来,动作姿态优雅悦目。
他来到她面前,“怎么,见到我很欢喜,欢喜到说不出话来了?”
宝珍咽嗓子,立刻回头去望门边的侍卫。然而此时侍与阿娜尔古丽都卫已被点住穴道。
她的腰被谢扶光一把握住,搂了过去。他笑得很温柔,“为何要跑?不是说好了要嫁给我?”
宝珍喉咙犹如被棉花塞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骗了我。”谢扶光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我讨厌别人骗我。你可知,骗过我的人基本上都已经死了。”
他微微俯身,嘴唇靠近她的脖子,贴着咬下去。
脖子上轻微的疼痛让宝珍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想起他曾经说过他父亲欺骗他的事。
因为他的父亲,他极其憎恶欺骗。
他方才说,他会杀掉骗过他的人。
虽然他本来就是要杀她的,但她骗了他,她或许会比之前死得更惨。宝珍浑身僵硬起来。
谢扶光在她脖子上留下牙印后,微微一笑,“这次就原谅你了,没有下次。”
第77章
云杉松树挺拔苍翠, 棵棵璀错地环绕着潺潺河流与草原半坡,沈秀坐在草地上,托腮远望远方的云杉松树。
夜越深, 夜空愈泬寥,她转过头,眄视在火堆前烤肉的谢扶光。
谢扶光居然原谅了她欺骗他这事。不过她并不怎么信他。就算是信他又能如何, 他反正最后是要吃她的,他原谅她的欺骗, 顶多不会让她死得更惨而已。
她低首观察自己的身体,这副身体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能让他见了一眼就想吃掉?
也就是一副普普通通的身体, 并没有漂亮到秀色可餐。
她深埋下肩膀。怎么也逃不出谢扶光的手掌心的直觉,实在是让她倍感疲惫,疲惫到已经不愿再挣扎。她喃喃道:“你就不怕?”
“怕什么?”谢扶光侧首, 火光映着他白皙精致的面庞,映得他的唇色更加秾丽起来。
“我现在是高昌的公主, 受高昌王的庇护, 也受楼兰王的庇护, 我还是国子监祭酒魏朝清魏大人,和皇子司马朗, 世子司马烨他们的朋友, 亦是中原前武林盟主也应天的女儿,他们有的有权有势,有的武功高强, 你难道一点就不怕?”
“为何要怕?”
“既然不怕, 又为何要戴面具作伪装?你这样做不就是怕被别人发现我们?”
“别人会耽误我们的路程。”嫌恶从谢扶光眉宇间一闪而逝,接着, 他对她道:“我们要尽快回到东陵,不是么?”
沈秀哑然。谢扶光并不畏惧权势,也并不怕什么武功高强的人,他之所以戴面具做伪装,只是嫌弃被发现后,耽误他的路程。
他是如此嚣张,嚣张到什么也不怕,仿佛自己天下第一,谁人也奈何不了他。宛若高维生物,俯视低维生物那般的嚣张。
沈秀想起了月楼迦。月楼迦也是如此,睥睨众生,视所有人为蝼蚁。
面前忽然出现一块烤得金黄油亮的羊肉。谢扶光道:“吃吧。”
接过香腾腾的烤羊肉,沈秀咬了一口。羊肉是蒲犁羊肉。虽然谢扶光的手艺不咋地,但耐不住这肉口感好,怎么烤都不会太难吃。
谢扶光这是爱上蒲犁的牛羊肉了?她把烤羊肉当做谢扶光的肉,一口接一口地啃。
一块块骨头在碗里堆积成山,沈秀吃饱喝足,拿起一块骨头,用力砸到谢扶光身上。
正往火堆里添柴火的谢扶光转过身来,“做什么?”
“啪!”又一块骨头砸到他身上,油污浸染了他的衣衫。他缓缓抬了下长睫,“怎么了?”
“泄愤。”沈秀视死如归般,又砸了一块骨头过去。
谢扶光轻笑一声,离她近了一些,“砸吧。”
沈秀动作微僵。他居然不生气,不仅不生气,还面带笑意,对她的行为很是纵容。
谢扶光脑子出问题了?
她迟疑着捡起一块骨头,又砸过去。他仍未生气,唇角的笑还越发灿烂了。
碗里的骨头已经被她砸完,她拿起身侧的火柴,丢到他身上。他依旧一脸笑意。
沈秀环顾四周,注意力定在右后方的大石头上。她不假思索,费力搬起那块大石头,直接朝谢扶光的脑袋砸下去。
谢扶光:“等等。”
他终于忍不了了?沈秀并未停下动作,她将石头狠狠砸下去。
“任何地方都可以,别砸到脸。”谢扶光轻而易举地截住石头,温声对她道。
谢扶光何时这么在意他的脸了?小说里不是说他并不在意容貌么。沈秀诧然。
不对,重点不是脸,重点是,他说砸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别砸到脸。那么大一块石头,真让她砸?这可不是什么小骨头,小火柴的,这大石头一下砸下去,是个人都得受点伤。
沈秀抱着大石头,狐疑地端详他,“只要不砸脸,任何地方都可以?”
“当然。”
“你确定?”
“嗯。”
沈秀抠抠石头,旋即直接对准谢扶光的脸,用最大的力气将石头砸下去,仿佛要将他的脸砸得稀巴烂。
谢扶光拍飞石头,“我不是说了别砸脸。”
地上碎成几片的大石头,清晰地彰显着谢扶光的绝对实力与自己的弱小,沈秀只觉自己还比不得这石头,她深吸一口气,“谢扶光,我受不了了,你要杀我,就现在把我杀了!”
谢扶光右眉挑高,“我何时说要杀你。”
“你之前说什么喜欢我,要娶我,你以为我会信?你说我骗你,难道你没骗我?”
谢扶光弯腰,浓密的睫毛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他的眼瞳浓郁起来,幽深得如同深夜里的幽渊,透着非比寻常的郑重与认真,“我并未骗你。”
他的郑重与认真,让沈秀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一丝怀疑。莫非他真的没骗她?
不,不可能。他善于伪装,能把假的装成真的,她不信他。
谢扶光看出她的不信任,“你不信我。”
“我怎么可能会信你,你和赵金金————”
他打断她,“我说过很多次,我不喜欢她,从未喜欢过她。”
“那你与她之前的婚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了,你之前说,她骗了你,什么意思?”
谢扶光:“半年前……”
听完谢扶光说的话,沈秀宛若中了定身法一样呆住不动了。
谢扶光知道赵金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知道她有系统,知道她是来攻略他的,他什么都知道!一开始,什么都知道!
他假意爱上赵金金,让赵金金爱上他后,再将她打入无法翻身的绝望境地,以此来报复她对他的欺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沈秀终于知道,为什么书里会写,谢扶光不会主动碰触赵金金了,书里写的是他尊重她,婚前不会对她动手动脚,可真相是,他并不爱她,所以才不主动碰触她。
她大概能猜到了,或许并不是剧情发生了变化,偏转了原来的轨道,而是剧情本就如此,而她没看完的后半本书里,应该才会揭露真相。
也许她看的这本小说,并不是什么温暖小太阳拯救疯批病娇的小说?不是什么绝美爱情文?
她嗓子发干,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唾液,“不是,这怎么……”
说好的阳光甜甜圈温暖小天使拯救病娇的呢?
她的心脏咚咚往下落。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地感觉到谢扶光的可怕。
赵金金第一次救谢扶光,他会因为她缠着他,而不顾恩情,直接杀她。
第二次救他,为了他与狼殊死搏斗,为了不让他渴死,咬破自己的血给他喝。可他并未有半分感动,半分动容,恢复功力后,就要直接杀死她。若不是他听到她的梦呓,得知了她的计划,他早就杀了她。
后来赵金金做了那么多温暖他,治愈他的事,他依旧没有半分动容。
他完全没有心。
沈秀怀疑她看的这本小说是一篇“恐怖”小说。小说恐怖地告诉读者,温暖小太阳并不能治愈,并不能拯救疯批病娇。
市面上,温暖小太阳拯救病娇的小说太多,大抵是作者觉得这种故事太扯淡,所以才写出了这样一本反《温暖小天使拯救病娇》的小说?
她瞪着谢扶光,这位作者塑造出来的,完全没有心的男主,指尖微微颤抖,“赵金金对你那么好,你就完全没有一点感动,完全没有一点喜欢她?”
“对我好,我就会感动,我就会喜欢上她?”
“可如果她没有骗你呢。”
谢扶光轻笑,精致的眉眼若一昳丽的曼陀罗花,然而却是混沌深渊里开出的,淬了毒的曼陀罗花,每一片花瓣都带着深渊里的死亡气息,“她若没骗我,她早已死了。”
沈秀不再言语。她不知她问这些干什么,她难道还需要再确认什么吗?
她根本不用再确认。谢扶光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他不像其他小说里的病娇,女主对他好,对他一味的好,温暖他,治愈他,他就会慢慢爱上女主。
谢扶光是不能被治愈,不能被拯救,不能被攻略的病娇。对他来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不会因为你做了什么而感动,而喜欢上你。
他比那些病娇更可怕。
沈秀的心坠入冰雪里。
谢扶光道:“现在明白了吗,我不喜欢她。”
沈秀侃訚,“你不喜欢她,也并不喜欢我。你一个没有心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别人。”
她的话音将将落下,手就被他牵过去。他把她的手放在他心口,“我的心在你手里。”
他的心脏跳动着,敲击着她的掌心。
她看了看他的心口,又看了看他。他直视她,肩后的长卷发乌黑润亮,长卷柔顺,如一朵墨黑的花张扬地绽放开来。
就在这时,漫漫夜风里,明亮的圆月之前,倏地出现了一道挺拔修长的剪影。
视线触及来人雪白的长发,沈秀瞠目。来人是月楼迦。
月楼迦从空中飞身而下,他睨视谢扶光,冰蓝的眸子森冷如冽,雪白的长发随风飞舞。
他宛若遮天蔽日,睥睨众生的神明,瞬间将所有月辉全部都遮住。
“月楼……陛下!”沈秀直接向他跑过去,“陛下救我!”
然而她跑了没几步,就被谢扶光用掌风吸了回去。还没回到谢扶光身边,月楼迦的掌风从另一边飞过来,将她扯向另一边。
两边功力势均力敌,她飞在半空中,被两边的掌风拉扯。拉扯着她感觉自己快被掰成两半。
“啊!”疼痛让她痛呼出来。
一听到她痛呼,谢扶光和月楼迦几乎同时收了力,松开她。
没有了两边掌风的拉扯,她从半空中坠落。
谢扶光与月楼迦,同时飞过来接她。
第78章
谢扶光与月楼迦飞速拥住沈秀。
谢扶光歪头, 目光无机质,“放开。”
月楼迦冷冷道:“松手。”
两人同时出声,寸步不让。
沈秀推了一下谢扶光, 没推开。她咬牙道:“谢扶光,你放开我!”
他笑了一下,没放开她, 反而将她往怀里一带,拥她拥得更紧。他一拉她, 另一侧月楼迦也拉了一下她。
身上还残留着之前被拉扯的疼痛,沈秀生怕他俩打起来殃及池鱼, 伤到自己, “你们、你们先把我放开!”
然而他们动也不动,捏着她的胳膊捏得更紧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随时都会动手。
被扯成两半的恐惧再度袭上心头,沈秀扬声道:“你们先放开我, 然后去边上打行不?”说着这话, 她两手一推, 很意外地居然把他俩都推开了。
一推开他们,沈秀赶紧从他们中间跑出来, 给他们让位置。她露出很怕被连累伤及的表情, “你们去边上打。”
谢扶光从身上取出一条红色飘带,递给沈秀,“蒙上眼睛。”
“不需要!”沈秀立刻往后退。
“不怕吐?”
“不怕。”她又后退几步。
月楼迦皱眉, 问沈秀:“吐?”
“她见了尸体会吐。”谢扶光看向月楼迦, 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一具尸体。
月楼迦眉心皱得更紧, “转过身去,别看。”
“没事。”沈秀又往边上走了两步,离他们更远,“陛下您加油!”
“加油?”
“我的意思是,您这么厉害,一定会打败他!”
月楼迦神色淡淡,“当然。”
谢扶光轻轻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转了一下手中的长剑,刀花如盛开的鲜花一般美丽。
而后轻轻挥剑,雪灿的银光如飒沓流星,破开夜色,速度快得甚至来不及捕捉剑刃上的残影。刹那间,剑气如有千钧之势,空气仿若被撕裂开!
月楼迦并不将其放在眼里,举剑挡住后,凝剑反击。他的招式变幻无方,长剑如一道飞虹,劲道森寒凌厉,力量与谢扶光一样恐怖。
一时间,剑气轰鸣,光影闪烁,双方激烈交锋!
沈秀几乎看不清他们的动作。这是她第二次看他们打斗,第二次观战。上一次观战,她发现谢扶光和月楼迦实力相当,差不多不分伯仲,而这一次,亦是如此。
谢扶光斩破月楼迦的一片衣角后,月楼迦长袖一挥,斩断了谢扶光一缕长发。
谢扶光接住被斩断的长发,望向沈秀。
不知他为何要看自己,沈秀吞咽嗓子,下意识往后退。紧接着,谢扶光又看向月楼迦。
他捏着断发,轻轻笑起来。
沈秀从谢扶光的笑容里看出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她顿时只觉浑身发毛。
就好像,月楼迦斩断的那缕长发,是谢扶光的命一样。
谢扶光何时如此在意自己的头发了?沈秀茫然。随之她又想起他之前不让她砸他脸的事。他现在很在意他的脸和他的头发。
就在这时,谢扶光腾空而起,一剑化作无数光影,向月楼迦劈去。足以震碎人魂魄的剑光笼罩住月楼迦,他避无可避。
只听“叮”的一声响,月楼迦手中的长剑断裂开来。他按住被划伤的左臂,极速往后飞退,下一瞬,一群护卫从他身后飞身而出,“陛下!”
月楼迦回头,声若寒冰,“谁让你们出来的!”
不得不出来护驾的护卫们低首,不吭一声。
沈秀喜上眉梢。他带人了?怎么不早些让他们出来!人多,胜算大。月楼迦是傻的么,怎么不早些这群护卫现身。
然而沈秀没想到的是,受了伤的月楼迦,加上一群护卫,没敌过谢扶光。
“陛下,您的伤!”护卫见月楼迦左肩伤口越发严重,急道,“陛下!您先离开!”
月楼迦看也没看左肩的伤,再次挥剑。
受了伤的月楼迦,完全不是谢扶光的对手,谢扶光掌风一震,月楼迦便被这一掌逼得嘴角溢出鲜血来,转瞬便昏迷过去。
“陛下!”护卫扶住月楼迦,“陛下的伤要紧,我们先走!”说着他飞身而起,准备逃走。
谢扶光岂会让他们逃走,他正要追上去时,一个黑脸护卫朝沈秀飞过去。谢扶光立刻转身,飞向沈秀。
就这么一转身的时间,便让月楼迦他们逃走了。
四处一下子安静下来。夜风吹着沈秀微微发青的面庞,吹得她的脸愈发青白。
谢扶光握着长剑,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他步至她身前。她的视线定在他的长剑上。
雪亮的剑身上沾染着赤血。
谢扶光见她盯着带血的剑,他把剑往身后一藏。
沈秀并未在意他藏剑的意图,她后退半步,道:“现在要杀我了吗?”
“我喜欢你。”
意思是他不会杀她。
说完这话,谢扶光走到河边,拨水擦剑。
望着河边修长的身影,沈秀握拳。
入睡时,谢扶光一如既往,手脚缠在沈秀身上,恨不得将她摁进血肉里似的。
“别碰我。”沈秀推他。推不动,完全推不动,他是藤蔓,缠住她不放的藤蔓。
他下巴在她发间蹭了蹭,严丝合缝地贴着她,似是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沈秀:“你有皮肤饥渴症?”
“什么症?”
懒得与他解释,她骂他,“变态,神经病。”
“什么病?”
她不吭声了,任命般地闭目入睡。
他在她耳边低笑一声,声音若晚风,柔和悦耳。她直接堵住耳朵。
她尝试入睡,思维却止不住地活跃起来。月楼迦怎么样了?他看起来伤得很严重。
受伤的为何不是谢扶光,沈秀郁结。
为了赶路,这几日谢扶光与沈秀几乎都在天上飞,不知过了几日,谢扶光停在一处山林里,歇下来休整。
沈秀接过谢扶光递过来的吃食,刚吃了两口,就听到一群狼嚎。紧接着,她就被谢扶光拉到了身后。
“嗷呜!嗷呜!”阵阵狼嚎从不远处传来。她躲在谢扶光身后,第一反应不是害怕狼,而是希望狼能把谢扶光给咬死。
就算自己被咬死她也无所谓,只要能咬死谢扶光。她这般想着的时候,忽而见一黑白小团子从狼嚎的方向窜过来。
看清黑白团子,沈秀一讶,而后便见两只狼追向了黑白团子。她下意识抓住谢扶光,“谢扶光救救它,快赶走狼群,不要杀狼!”
谢扶光依言,手一挥,狼群摔倒在地。而后,重新爬起来后,狼群向谢扶光龇牙,嗷呜一声朝他奔来。
再次摔倒在地,狼群又嗷呜起来,如此三次之后,狼群终于识时务为俊杰,掉头就跑。
这边厢,沈秀见狼群跑了之后,立刻上前去瞧趴在地上的黑白团子。
黑白团子,约莫一岁左右的幼年熊猫,一只腿在流血。它趴在地上,痛苦地喘息。
沈秀正要去看它的伤势,却被谢扶光拉开,“不怕它伤你?”
“它都这样了如何能伤我?它受伤了,我想给它止血,你有止血药吗?”
沈秀想,谢扶光一个杀手,经常行走江湖,身上应该会有些应急的药物。
“为何要救它。”谢扶光神色冷漠。
“为何不救,能救就救呗,而且,”沈秀顿了下,“它的同类,它的同胞救过我。”
“救过你?这种野兽,救过你?”
“是。”
“野兽会救人?”
“这事之后再说,你有没有药?有药先给我,让我处理一下它的伤。”
谢扶光取出药,沈秀去接。却不曾想,他闪开,避开了她的手。
“你干什么?”
谢扶光:“它是野兽,我来。”
闻言沈秀不假思索,立刻给他让位置。
谢扶光给熊猫幼崽处理伤口时,沈秀有些心疼地摸了一下熊猫幼崽,“它看起来才一岁多,这个年纪应该还没和母亲分开,也不知怎么落单了,竟被狼群盯上了。”
给熊猫幼崽处理好伤口,谢扶光起身,“走吧。”
“去哪儿?”
“赶路。”
“那它怎么办?”
“已经给它处理好伤口。”
“可它现在还没办法行走,它现在还很危险。”
谢扶光默然几息,“那就带上它。”
“带上它赶路?那怎么能行,它的家在这里,它的母亲也在这里,不能带它走。”
“那你要如何?”
“要不在这等等,看它的母亲能不能找到它。”
谢扶光没再说什么。沈秀见他妥协了,她松松气,坐下来观察熊猫幼崽。熊猫幼崽长得圆圆滚滚,身上的毛微微红。想来它的妈妈很爱它,所以才会把它的毛舔到这么红。
它半耷拉着眼睛,瞧着委屈又可怜。沈秀忍不住想抱抱它。但她始终明白它是野兽,是野生动物,不能随便冒犯,所以她没敢怎么碰它。
“谢扶光,你去找一些嫩竹子还有嫩竹笋给它吃。”
找来嫩竹子和竹笋后,沈秀把竹叶喂到熊猫幼崽嘴边。大抵是饿得狠了,熊猫幼崽张口就把叶子咬进嘴里,吃得很急。
“慢点吃。”沈秀边喂着它,边对谢扶光道,“它还小,可能有点咬不动竹笋,你把竹笋劈碎一点。”
谢扶光拿起竹笋,嗖嗖嗖挥动长剑,不消片刻,一堆稀碎的竹笋丁出现在地面上。
“好刀工,谢谢。”沈秀这会不吝于对他的夸奖。
听到沈秀的夸赞,谢扶光唇角微扬,转而继续劈竹笋。
吃饱了饭,熊猫幼崽瞧着精神了许多,后肢也稍微能动了。沈秀欣慰,她没忍住摸了一把它圆乎乎的大脑袋。
又要摸它时,她的手被谢扶光抓住。
谢扶光:“你答应过我,以后不许再这样摸别人的头,只许摸我。”
她有答应过他这事?转瞬她便想起来了,她的确答应过他这话,只不过也是迫于他的淫威才答应的。她张口,欲冷讽回去,却又倏地闭了嘴。
她可以冷讽他,把他惹毛了她现在也不怕,只是猫幼崽还在身边呢,万一她惹恼了他,他不仅要杀她,还要杀熊猫幼崽怎么办?
于是她忍气吞声,道:“我是答应过你不许摸别人的头,但它不是人,是野兽。”她钻了语言的漏洞。
“也不可以。”
她敷衍性地应了一声,“知道了。”且先忍着,等离开了熊猫幼崽再说。
“你还未告诉我,它的同类怎么救的你。”
提及此事,沈秀冷笑一声,“它的同胞能救我,还多亏了你。”
“什么意思。”
沈秀笑起来,“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我是被他们掳来的良家子!他们是一群山匪!多谢恩人救我!谢扶光,这话听着耳熟吗?”
谢扶光眸光微凝。良久,他似乎终于想起来什么,“是你?”
“是我。那日你伤了我,正准备杀我的时候,突然地龙翻身,我被卷进河里,大难不死飘到了岸上。我在岸上时,遇到了一头野猪,幸而那时有一只食铁兽过来吃东西,那野猪怕食铁兽,转身就跑了,我也因食铁兽捡了一命。”
“若不是你,食铁兽又怎会成为我的恩人。”
谢扶光沉默下来。良久,他问:“当时受的伤很重?”
“当然,我养了半个多月才养好。”她说完,谢扶光忽然靠近,将他的剑放到她手里,“你当时受了多重的伤,你现在可以让我受同样重的伤。”
“真的?”沈秀难以置信。
“当然。”
既如此,沈秀可不会客气。她握着沉重的剑,刚要动作,便听他道:“等等。”
“怎么,你说话不算话?”
“不是。”谢扶光把剑收回去,“路上危险,赶完路再说。”
什么赶完路再说,分明是他后悔不该许诺她这样的大话。他又不是真的喜欢她,还真能让她拿剑伤他?
沈秀在心里冷哼,没再搭理他。她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熊猫幼崽身上。
她在心里默默地对幼崽道:“小胖哒,你若是想报答我对你的恩情,等你长大后若是再遇见谢扶光,你就一口咬死他,一巴掌拍死他。”
她心里说的话,熊猫幼崽又听不到,于是她张口就用法语,对着幼崽将心里的话复述了一遍。
谢扶光:“你在说什么?”
“随便乱说。”
“你说的哪里的方言?”
“不是,胡乱说的。”
等了大半天都没等到熊猫妈妈,沈秀见天色暗下来了,她道:“要不我们去找找它的母亲?”
正准备出发去找熊猫妈妈时,熊猫幼崽忽然冲着一个方向叫了一声。沈秀顺着它叫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只肥壮的成年大熊猫朝他们走了过来。
熊猫幼崽嘤嘤叫着,向它成年大熊猫爬过去。
“应该是它的母亲。”沈秀端详了一下成年大熊猫,两只熊猫都有同样的小鸟眼和仓鼠脸,长得很像。
她拽住谢扶光,“快退开。”
他俩退开,熊猫妈妈走近幼崽,舔舔它的毛。幼崽嘤嘤地去喝奶。熊猫妈妈一口叼住它的后颈,带着它快步远离沈秀与谢扶光。
沈秀舒气,总算解决了熊猫幼崽的问题。
夜里入睡时,没有了熊猫幼崽安全的顾虑的沈秀,狠狠一拧谢扶光,“能不能别抱着我。”
“不能。”
沈秀食指和拇指揪着他的肉,用力一旋转,势必要痛死他。
“嗯……”谢扶光呻.吟了一下。
沈秀以为他是疼得呻.吟,于是再接再厉,加重力道揪他的肉。
微哑的轻.吟从他胸腔里逸出来时,沈秀才发现,他并不痛苦,反而很享受,很兴奋,很愉悦。
她想起之前她咬他肩膀,越痛他越高兴的事。变态,他真是个变态。
谢扶光侧过脸,“为何不继续?”他的脸上透着微微的潮红,眉眼间闪烁着病态的兴奋,似乎方才处在极乐之境。
“你不痛?你为什么会高兴?”
他凑近,嘴唇嫣红泛光,“因为这痛是你给我的,我很快乐。”
“你真是个变态。”
“变态是何意?”
“意思就是你脑子有病。”沈秀不打算在拧他的肉,越痛他还越开心,她为何要让他这么开心。
她抱住手臂,心想月楼迦何时再来救她。还有高昌王,魏朝她,叶应天和叶云川他们,他们何时能来救她。
高昌王宫里,高昌王急急问众人,“可有消息了?”
“没有。”众王子垂头丧气地摇头。
听到这话,高昌王眼眶泛红,悔恨不已,“我当初为何要带她去楼兰,都怪我!”
他恨不得回到过去,将过去的自己打个百八十扙。
七王子也红着眼,“父王,不是您的错,是那歹人的错!”虽他嘴里这样说,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怨恨高昌王。若不是高昌王非要带着宝珍妹妹去楼兰,宝珍岂会被歹人掳走?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应该拦着父王,不让宝珍妹妹去楼兰。她头上的伤刚好,就奔波劳累去他国,本来七王子就不愿让她去楼兰的。
琼玉宫中,六公主擦擦泪,向月神祷告,“宝珍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侍女偷偷瞄不停做祷告的六公主。宝珍公主被歹人掳走,不知所踪,说不定现在就已经被歹徒所杀害。
若宝珍公主已遇害,六公主便失去了宝珍公主这个大靠山。失去靠山后,六公主是否还能维持现状,是否还能过现在这样尊贵的公主的日子。
侍女有些忧心起来。六公主待她不错,她愿意伺候这样好伺候的主子,若六公主失去靠山后,又回到从前那样人人都可以欺六公主的境地,那可怎么办哪!
“公主……”侍女欲言又止。
“什么?”
“若宝珍公主遭遇不测,那您————”
“闭嘴!”六公主瞪目,“宝珍她不会出事的!”
宝珍一定不会出事。六公主垂泪,泪水簌簌而下。为何唯一待她好的人,会遭遇这种事?莫非是因她的缘故?自己是低贱种,是晦气的存在,宝珍定是因为帮了她,染了晦气,所以才被倒霉地歹徒掳走,以至于到现在还不知下落,不知生死。
都是她的错。她不该接受宝珍的好意,不该的。她就应该如从前那样,烂在破烂的宫殿里,这样她就不会连累任何人。
是她,是她害了唯一对她好的人。她越哭越痛苦难过,恨不能让时光倒流,回到从前。
六公主悔恨不已,彼时远在燕州的楚柔也悔恨不已。她已经清晰而明确地认识到,她的夫君甄剑,已经变心,他的夫君甄剑,没有那么爱她。
自那日在茶楼饮了茶,甄剑回府后,他就开始变心了。他开始变得魂不守舍,开始抵触她的碰触,他变心了,她察觉得到,却自欺欺人,不敢承认。
他怎么就这么容易就变心了?
其实她早就该认识到,他就是如此容易变心的男人。当初他负气娶了表妹,与表妹恩爱和谐那么多年,后来他居然说他并不爱表妹,并没有变心。她信了。
大抵,甄剑现在的变心,就是她当初犯贱地相信他没变心的惩罚。
他并没有那么爱自己,所以他可以轻易地变心。
这一次他的变心,让她彻底看清甄剑这个人,也总算从泥泽里醒悟过来。她很后悔,后悔自己在他身上浪费了这些年的时光。幸而现在醒悟,为时不晚。
她执笔,写和离书时,听到丫鬟说甄剑又在喝酒。她嗤笑。
甄剑现在很痛苦。因为他喜欢上的那个人,不仅不喜欢他,还极其厌恶他,嫌弃他。
“这便是他的报应。”楚柔想,他喜欢上一个讨厌他嫌弃他的人,这就是他的报应。
写好和离书,楚柔把和离书扔到甄剑面前。醉醺醺的甄剑拿起和离书,神识清明了一些,“你要与我和离?”
“你说呢。”
甄剑甚至没有犹豫,“好。”
见状,楚柔笑起来。笑着笑着,泪水夺眶而出,“甄剑,甄剑,你竟没有一丝犹豫,这就是我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这就是我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
她抹掉泪水,道:“沈秀讨厌你,是你活该。往后我会每日给佛祖上香,佛祖保佑沈秀一辈子厌恶你嫌弃你,生生世世厌恶你嫌弃你!”
“你!”听到这话,甄剑目含愠怒,“你敢!”
“我有何不敢?”楚柔扔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甄剑捂住气息不畅的胸口,面前闪现出沈秀的面容。她很讨厌他。他一开始并不知她讨厌他的缘由,直到他从卫风口中得知了她讨厌他的缘由。
一想到她说,他让她恶心,你那种锥皮刺骨的疼痛便铺天盖地袭来。他只有靠烈酒,才能麻痹掉这种疼痛。
“沈秀……沈秀……”他低喃着,这会子就连烈酒也无法麻痹消除他浑身心的疼痛。
午夜梦回,他梦见自己站在沈秀面前,向她发誓,以后不会再犯浑,不会再做让她恶心的事。
沈秀神情冷冷,满眼都是对他厌恶和嫌弃,仿佛看他一眼就会脏了她的眼睛。她也不等他说完话,径直离开。
他如何也追不上她。不管是虚幻的梦境里,还是真切的现实里。
又行了两日路。谢扶光停在一处起伏连绵,重峦叠嶂的重山复岭前。
前方山绕云端,高山滚水,一泻千里,密掩烟甍,万壑云空,穿云裂石。
“这是哪里?”沈秀望着四处开得艳烈的红色曼陀罗。
“东陵,西域,赫兰三界接壤之处,曼陀罗岭。”谢扶光搂过她的腰,把她往胸前一带,笑道:“我们的家。”
沈秀一愣,“家?你住这里?你的家在这里?”
“是。”
这里疾峰险峻,有人住?能住人?
“当然能住人。”谢扶光语毕,指尖压住面部,将人.皮.面.具摘下来。
见他摘下面具后,指尖又压住面部,又一张人.皮.面.具被摘下来,沈秀一惊,旋即瞳孔骤然收缩,“你……你怎么……”
谢扶光微微偏过脸,笑道:“这是我真正的脸,比之前那张人皮面具更好看,你也会更喜欢,是么?”
此时沈秀已经说不出话来。她面前的谢扶光,卸掉那层普通的面具后,又卸掉了那层昳丽如花的面具,露出了他真正的容颜。
他真正的脸,比之前的脸,还要精致,还要秾艳,还要漂亮。这是一种任何画笔也画不出来,冲击性的美。
“你不喜欢?”没听到沈秀的回答,谢扶光俯身凑近,浓密的睫毛如蝶翼煽动了一下。
她退后,“不喜欢。”
他凝眸,“更喜欢那张面具?”
“也不喜欢。”
“你之前说过喜欢。”
“那是被逼无奈,关于你的淫威!”沈秀咬牙。
“这样么。”
这时,开得浓烈的曼陀罗花丛里,走出来两位男子。
两人身形高大,肩上绣着红色曼陀罗花,他们单腿跪地,恭恭敬敬道:“主上,您回来了!”
沈秀惊异,主上?谢扶光还有手下?书里不是说他就是一个独身杀手么。又想起自己没看完的后半本书,沈秀扶额。
谢扶光搂紧沈秀,脚尖一点,纵身一跃。
一路从山底往上飞,不知多久过去,沈秀双脚接触到了地面,她缓缓掀开睫毛。
缭绕的云雾里,一条长阶若隐若现,如从天上垂下来的天阶一般。
长阶簇拥着鲜艳的曼陀罗花,阶梯尽头,高入云端的大殿高高屹立,犹如天上的宫殿。
“喜欢吗,我们的家。”谢扶光轻声问。
沈秀没回答。她注视着缀满曼陀罗花的宫殿,并不觉得这里犹似天上的宫殿,只觉得这里极可怖阴森。
一朵一朵鲜红的花,若一片一片鲜血凝成的花,而这宫殿,仿若鲜血建筑而成,秾丽而阴森。
这样的宫殿,本应该出现在深渊里,地底里,就如这红色曼陀罗花一般,应该开在带着死亡气息的地狱里,却偏偏建在这高峰上,好似自己是天宫一般。
“恭迎主上回归!恭迎夫人!”一阵阵洪亮的声音擦过耳际,沈秀估摸这里人有不少。不知谢扶光有多少手下?思及此,沈秀眉头紧锁。人越多,她越不好逃出去。
将沈秀送进寝殿后,谢扶光让她先歇下来,而后有事便离开了。寝殿如花一般精致漂亮,香气四溢。沈秀环顾到处都是花香的寝殿。带着血腥味的花香冷森森的,让她汗毛直竖。她摸摸立起来的汗毛,只想快些离开此处。
“夫人,奴婢伺候您沐浴。”婢女春梨微微勾腰,恭谨道。
“夫人”这两字,刺得沈秀耳膜疼。她道:“别叫我夫人。”
春梨错愕,“夫人……”
“我不是你们的夫人。”
“啊?可是……”
“别可是了,以后不许叫我夫人,我叫沈秀。”
“夫————”
“嗯?”
春梨一噎,最后小心翼翼道:“沈、沈姑娘。”
“嗯。”
“夫……沈姑娘,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
浴桶里水雾腾腾,沈秀趴在浴桶边上,对春梨招招手,“春梨,你过来,我问你一些事。”
沈秀从春梨口中得知,这里是曼陀罗教所在的宫殿,谢扶光是曼陀罗教教主。曼陀罗教地处东陵、西域以及赫兰三地交界之处,乃盛名天下的大教。
他不是一个中原的杀手么,怎么又成了一个大教的教主了?
不仅是一个杀手,还是一个大教的教主?
“那谢扶光他手下有多少人?”
“谢扶光?”春梨茫然,“谢扶光是?哦,我想起来了,据说是中原武功最厉害的杀手?沈姑娘提他做什么,奴婢怎知他有多少手下。”
闻言沈秀语滞,她想起了谢扶光戴的人.皮.面.具。就像他之前伪造的脸一样,谢扶光也许是他在中原的化名。谢扶光这个杀手的身份,是他在中原的一个假身份?
“你们主上叫上什么?”
“没人知道我们主上的名字,别人都叫我们主上叫曼陀罗教教主。”
“不知道名字么?”沈秀沉吟,也没再多问这个,“你们主上,有多少手下?多少教众?”
“不清楚,反正有好多人,好多好多人。”
沈秀不再多问。沐浴洗漱之后换上干净的衣衫,她摸摸精致的衣裳,没想到衣裳的尺寸这么合适,仿佛是替她量身打造出来的。
她收拾好后,婢女将吃食端上来。看着桌上的蒲犁牛羊肉和冰糖葫芦等等吃食,沈秀食指大动。
吃饱漱口后,她走出寝殿,边想着事,边往前走。遇到守卫,她驻足,问:“你们主上在哪儿?”
“属下不知。”
“多谢。”沈秀转身就走。守卫目送她走远,而后很是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对夫人……
他闭闭眼,重新睁开,随之拍拍自己的脑袋。他真是疯了,他居然对教主夫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对教主夫人起了那种心思?教主夫人长得也没那么好看,不至于好看到她见一眼就会对其倾心。他也并不喜欢她这种平淡寡淡的长相。
奇了怪了!守卫又甩甩脑袋,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大不敬,一边又忍不住去想沈秀。
意识到自己在想沈秀,守卫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该死!别再想了!”
前方水声涛涛,瀑布一样的银河从石山上飞泻而下,淌进波光粼粼的水塘之中。
沈秀坐在水塘前,陷入沉思。
“在想什么。”耳边传来谢扶光的声音,沈秀回神,她转过头,视线触及一身红衣的谢扶光。
沈秀:“你本名叫什么?”
“谢扶光。”
“这不是你的化名?”
“不是。”
哦了一声,沈秀又问:“你不是说要去东陵?”
“耽误时间。”谢扶光转声,“我已派人去东陵,将你父母请过来。”
“什么!”沈秀站起来。谢扶光派人去东陵把她父母请过来?她父母来了这里,不就等于送死?她大怒,“你要杀我还不够,还要杀我爹娘!”
“请他们来参加婚礼而已,你不是说婚礼必须有父母在场?”
沈秀却不信,她愤怒到极点,“你要杀就杀我一人,别杀我爹娘!”
“为何不信我说的话?”
“因为你不可信。”沈秀狠狠一推他,直接将他推入旁侧的水塘里。
第79章
“噗通!”谢扶光落入水中。沈秀拔腿就跑。跑了几步, 她回望后方。水塘里没有任何动静。
谢扶光可会凫水?他不会淹死了吧?她这样想着,腿脚不听使唤,返回水塘边上。
水面平静如许, 没有任何动静。真淹死了?喜色爬上沈秀眉梢,她才将将高兴起来,下一刻, 水面倏然一动。
涟漪轻响,谢扶光缓缓从水中冒出头来, 他从水中出来的那一,沈秀微顿, 世界仿佛安静下来。
他的脸从水中慢慢出来, 涟漪荡漾,朱衣漂浮,犹如赤红的花瓣在水里柔动。
温柔的微风轻拂他湿漉漉的长卷发, 乌黑如墨的发丝如海藻一般浸着水光。
他的眼角被水刺的微微泛红,似若一抹胭脂晕在了他眼角, 颇有些水光潋滟的楚楚动人。
晶莹的水珠从他白皙的面庞上滑落, 留下光滑如玉的弧线。
水中眼角泛红的他, 轮廓勾勒得更加精致漂亮了几分。整个人如鬼似魅,又如水里的花妖, 摄人心魂, 蛊惑人心。
此时的他,让沈秀想起海里善用美貌诱惑渔夫的海妖。
沈秀微微闪神。
谢扶光靠在岸边,见沈秀盯着他的脸愣神, 他的唇畔浮现出戏谑玩味的笑意, “好看吗?”
沈秀瞬时回神。她咳嗽一声,颇为懊恼。她心理上恨谢扶光, 可视觉上难以对抗对他的皮相冲击。这是对美好事物的,正常的生理现象,并不是她的问题,并不怪她。
她冷冷道:“不好看!”
“撒谎。”
沈秀并未多费口舌争执此事,她蜷缩指尖,道:“谢扶光,你杀我一人就可以了,别杀我爹娘,你若杀他们,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他缓缓掀动长卷的睫毛,嫣红水润的唇角溢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要如何才能信我?”
被谢扶光骗怕了的沈秀:“怎么也不会信你!”扔下这句话她转身就走。还没走几步,就被从水中出来的谢扶光拉住手腕。
“干什么!”
“跟我来。”谢扶光拖着湿漉漉的长袍,牵着她离开。不多久,沈秀跟着他来到一处飞檐走壁的塔楼。
扫视把守在塔楼周围的守卫,沈秀问:“这什么地方,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谢扶光打开门,牵她进入塔内。
当沈秀得知,这个塔楼,都是谢扶光的库房后,她干巴巴道:“你可真有钱。”
几层楼的宝库,数不清的金银珠宝,数不清的奇珍异宝,数不清的银票房契地契,钱多得能把她淹死。她从未见过这么多钱。
沈秀怀疑谢扶光有钱到富可敌国。她逡巡前面一箱一箱的,金光闪闪的金元宝,两只眼睛都快被闪瞎。
谢扶光抬起她的手,将钥匙放在她掌心,“都是你的。”
“都是我的?”
“我所有的钱财,都是你的。”
沈秀握紧手心里的钥匙。她想骂他,别再装了,可又懒得浪费精力骂。她径直走到一个看起来价值千金的夜明珠面前。
拿起夜明珠,她砸到地上。咔擦一声,精美明亮的夜明珠破碎成片。她有些挑衅地睨谢扶光,“既然你说都是我的,那我想如何便如何?”
谢扶光看也不看破碎的夜明珠,眉宇间浮现出笑意,“你想如何便如何。”
她又拿起一块珊瑚玉,哐当砸碎。他还是笑吟吟的模样,没有半分不悦。
她就不信他能一直忍着。她拿起一柄长长的金扙,对准前面摆了一排的古董花瓶,一仗下去,一排花瓶全给她砸了。
砸完,她扬起下巴斜他。他的语气里带着十足的纵容,“只要你高兴,想砸多少就砸多少。”
“只是别伤了自己。”他说着,将她拉开,让她远离地上的瓷片。
真这么能忍?沈秀默然。又砸了好几个宝物后,她砸累了,又觉得口干舌燥,便扔下金扙,头也不回离去。
“听说了吗,今儿下午,夫人或许是和主上吵架了,竟把主上上推到水塘里了!主上竟一点也没生气!后来夫人在库房里砸了好多东西,主上还是不生气,还任由夫人砸,说是只要夫人高兴,她想砸多少就砸多少!”
“主上对夫人可真好,竟如此宠她。”
丫鬟们在走廊边上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她们清楚地知道,她们的主上,脸上时常带笑,行为处事很有礼节,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
然而这只是表象,实际上,主上是一个没有心,残忍无情,杀人不眨眼的罗刹,是一个目空一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疯子。
夫人推主上入水,还毁了那么多宝物,如此冒犯主上,而他却没有半分恼意,可见他有多宠夫人。
丫鬟咂嘴,“没想到主上喜欢夫人这样的。”
她们原以为主上这样的人,不会喜欢上任何女子,却没想到,主上不仅喜欢上了一个女子,且这女子还是一个很……平凡普通的女子。
夫人极平凡普通。也不知主上为何中意她?
有丫鬟羡慕:“夫人是救过主上的命罢!”
“想多了你,救过主上的命,主上就会喜欢她?寻常人被别人救过命,也不一定会喜欢上对方,更何况是主上这样的人。”
“那夫人定是上辈子积了德,所以这辈子才有这天大的福分!”
有羡慕沈秀的,自然也有嫉妒不平的。有丫鬟在暗地里绞手绢,主上为何会喜欢这样一个长得普普通通的女子?夫人长那样子都可以,那自己为何不可以?自己长得可比夫人漂亮多了!
也有丫鬟对沈秀很是敬佩,“夫人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否则怎会令主上倾心。”
“是呀,夫人虽容貌一般,但说不定她很有其它过人之处。”
有一丫鬟道:“能抓住主上的心,夫人可当真是了不得!若是能向夫人讨教讨教就好了。”
主上这样的疯人,夫人都能拿捏住,夫人手段真真非凡!若能从夫人身上学个一招半式,说不定她们以后也能驾驭住主上这样的男人!
夜色暗涌,空气里溢满曼陀罗花的浓香。床榻上,沈秀抵了一下身后的谢扶光。
他一直抱着她,难道就不累?她想打他,锤他,拧他,可一想到他不会感到疼痛,反而还会很高兴后,她就歇了心思。
她才不会让他高兴。
借着烛火,她的视线落在银架上挂着的长剑上。因她说睡觉不许熄灯,屋子里便没熄灯。
她注视长剑良久,试随之图下床。
只是她稍微挣扎一下,谢扶光便缠得更紧,他就像有自我意识的藤蔓一般。
他与她十指相扣,严严实实地将她困在他怀里,如何也逃脱不得。
沈秀偏转过脸。旁侧,谢扶光闭目睡着,浓黑如蝶翼的睫毛与白皙的肌肤相映衬,漂亮得黑白分明。
这样一张好看的皮囊,为何偏偏生在这样一个人变态身上。沈秀愤愤不平。她再次尝试挣脱他的怀抱。
还是没有成功。她很是恼火。本想悄悄从他怀里出来,拿剑杀他,但因恼火,她一时间情绪上头,动作便无了顾忌,不怕吵醒他了,她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她试图用疼痛迫使他松开手。然而即便她咬得再狠,他的手再痛,他也不松开她。
就好像他是溺水之人,她是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他死也不会放手。
低低的笑声从他胸腔里溢出来,轰鸣至沈秀耳边。她一抬睫,便见他在笑,极享受的笑。
“放开我,我要如厕。”她胡诌了一个谎。他终于放开她。
她急忙起身,不曾想动作太急快,上半身呲溜一晃,直接摔伏在谢扶光了身上。
趴在他身上,她转头想起身,一转头,嘴唇就碰上了他的嘴唇。
软而微凉的触感瞬间袭击沈秀的大脑,霎时间就让她停止了思考。
下一刻,她飞速起身,一脸慌张地捂住嘴。羞耻和道德心让她下意识道歉,“我并非故意!对不起!”
谢扶光从床上起身,他直直砸盯住她的嘴唇,又摸了下自己的嘴,面上露出几分茫然与困惑来。
很快,他的眸子里闪烁出诡异的光芒,像是找到了新的乐趣。
病态的兴奋,让他双目微微泛红。
原来碰触沈秀的嘴唇,比碰她的其它地方,更让他快乐。意识到这一点,谢扶光极速按住沈秀的后脑勺,迎上去。
本就还未平复下来的沈秀,被他忽然吻住,她瞠目,顿时石化。
谢扶光贴着她的嘴唇,就像之前咬她胳膊和脖子一样,咬了几下。
咬她的嘴唇,也比咬她其他地方更让他快乐。
稍微清醒过来的沈秀,连忙往后退,可后脑勺被他摁着,她无法后退。
她愤怒地咬住他。
谢扶光一顿,她咬他的嘴唇,让他更加快乐起来,极致的快乐,让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鲜血的味道在唇间蔓延,沈秀咬破了他的嘴,他仍不松口。她怒极,却又无可奈何。紧接着,她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谢扶光的嘴唇只停在她的嘴唇外面,并不往里探,似是并不知道还可以这样。
他的动作透着一种莫名而诡异的纯情。
沈秀蓄积力量,用力一推。谢扶光处在极致的快乐里,不做设防,便被她推开了。
飞快下床后,沈秀擦掉嘴上的血,“你再这样,小心我把你整张嘴都咬下来!”
谢扶光坐在床边,长发微微凌乱,寝衣也微微凌乱。他看着她,眼眸微红,整张脸也因病态的兴奋,而微微透着潮红。
他嘴角流着血,慢慢笑起来。渐渐地,他笑得越来越大声,似是因为快乐到极致,所以进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
第80章
谢扶光这癫狂的状态, 实在是太瘆人。沈秀后背发凉,连连后退,转身离开了房间。
如厕净手之后, 她站在屋檐下,仰望云雾里若隐若现的弯月。十一月初的夜风吹在她面颊上,凉凉的冷意刺入皮肤里, 她抱紧了身体
尽管外头风冷,她却宁愿站在外面吹冷风, 也不愿回卧房去。她抱起手臂,陷入沉思。
混着血腥味的花香从身后包围过来, 谢扶光从背后将她抱住。他的下巴枕在她头顶, 轻声道:“不冷?”
她没应他。他将她的脸转过来,灼热而渴望的眼神落在她的嘴唇上。察觉到他又想吻她,她立刻捂嘴, 威胁道:“你敢!”
她的愤怒抗拒,以及厌恶落入谢扶光视野里, 他眼里灼热的渴望渐渐消退。
他没再强迫她, 只用下巴蹭蹭她的头发, 缱绻地微叹。
风越刮越冷时,谢扶光拦腰抱起她, 将她抱进了屋子里。
烧了一晚上的烛火在天亮时渐渐熄灭。天光明亮而透彻, 与升腾的晨霭交融,一丝一丝钻进了窗户里。
床榻上,谢扶光侧躺支颐, 修长白皙如玉的手指轻轻落在沈秀的嘴唇上, 指尖缓慢地描摹她嘴唇的轮廓。
嘴上有些痒,沈秀以为是蚊子, 啪地一下打上去,顷刻间便清醒过来。
“你干什么!”她拍来他的手,因觉不解气,她又重重打了下他的手。打完她快速翻身下床,远离开床榻。
洗漱过后,侍女端上早食。沈秀喝了两口白粥,夹起一块酿辣椒。
微微辣的辣椒里,酿了肉,再用热油炸到金黄,撒上甜料,口感甜辣鲜美,很是开胃。她吃了两个酿辣椒,顿觉手里的澄粉乳团也吃起来有些不够滋味,咬了半口便放到一边不吃了。
谢扶光的视线扫过沈秀的嘴唇,又扫过她吃了半口的澄粉乳团,旋即,他夹起那块澄粉乳团。
“那是我吃过的!”沈秀提醒。
可他却不管,直接吃进嘴里,吃着吃着,目中还露出笑意,像是很享受的模样。
她皱眉,“有病!”
早食毕,谢扶光去处理教中事物,沈秀靠在塌前,托腮凝思。
谢扶光说派了人去请她爹娘来曼陀罗岭,不知他派的人到了燕州没有。一想到爹娘会受自己的拖累而丢命,她就止不住怒火中烧。
万千念头从脑海里飘过,她的面色由青到白,由白到青。
春梨正在擦拭香炉,发现沈秀突地下了榻,径直往门口走,她忙追上去,“夫……咳,沈姑娘,您要去何处?”
“去见谢扶光。”
“沈姑娘,您等等奴婢!”
问过守卫,谢扶光在何处之后,沈秀马不停蹄,奔向目的地。
来到巍峨恢宏的大殿前,沈秀步子顿了一顿,继而往里走。
“夫人,里面正在————”
沈秀没有搭理拦住她的守卫,径直往里面闯。
“夫人!”
“别拦我。”沈秀快步往里走。
此时大殿里,谢扶光俯视跪趴在地上的刺客,唇边带着温柔的笑,“不说?”
被控制住,无法自杀的刺客痛得青筋暴突,宁死不开口。
谢扶光唇角的笑意加深,雪亮的长剑轻轻一动,刺客的舌头被削了下来。
“啊!”刺客满口是血,痛得快晕厥过去。
谢扶光的神色很温柔的,动作却残忍到极致。
他偏偏不一剑杀死刺客,不给刺客一个痛快,削了舌头,又剜了眼睛后,或许是感觉到无趣了,谢扶光扔下剑。
刺客立刻暴毙而亡。
沈秀目睹这残忍血腥的一幕,脚步定在原地。
而这时,正拿白娟擦手的谢扶光看到了她。他眸光微动,一阵掌风指指朝她打过去。
他的速度极快,沈秀根本来不及反应。她以为她会被他一掌打死时,面前突然一黑。
头顶上挂着的赤红帷幕,被谢扶光的掌风打下来,直直盖在了沈秀头上,宛若给她盖上了红盖头。
被红色帷幕盖住头,沈秀视野里一片漆黑,她滞愣几许。掀开帷幕时,却被一双微凉的手拦住了动作。
过了片刻,她头上的红帷幕被谢扶光掀开。
对上谢扶光精致漂亮,昳丽如花的脸,沈秀想起他刚才温柔又残忍地处置刺客的样子。她汗毛直竖,目光绕过谢扶光的肩膀,去看他身后。
他身后,刺客已然消失不见,连地上的血迹都消失了。仿佛方才发生的那一幕是她的幻觉。
原本,她过来找谢扶光,是为了来挑衅他,故意找他不痛快的。可目睹方才那残忍的一幕后,她消失了许久的胆怯再次卷土重来。
她也会像方才那人一样,被谢扶光折磨得惨死吧?或许她的下场会比那人更惨,她会被谢扶光折磨得更惨。
思及此,她不受控制地咳嗽了一声,竭力维持表面的镇静。
不过,他为何要把帷幔打下来盖在她头上?像之前那样不让她看见那血腥的画面,怕她吐?他做出的“喜欢她”的人设,真是做得滴水不漏。
谢扶光问:“找我有事?”
她清清喉咙,紧声道:“我要吃锦州的七宝江鱼包儿,要我家对门林师傅家的。”
他笑笑,“好。”
她嗯了一声,快步离开此处。谢扶光没跟上来。她长长舒气。回到寝殿里,沈秀静坐许久。
她得快点想办法逃走。
偏转眼角,她若有所思地观察候在边上的春梨,以及另一个侍女小桃。她对春梨道:“春梨,你长得很像我一个仇人。”
春梨惊恐,噗通跪下,“沈姑娘恕罪,奴婢并非故意长成这模样!”
“你没有罪。你很好,我很喜欢你。但你长得像我仇人,你的长相实在让我生厌,可我又喜欢你待在我身边伺候,所以你以后在我面前戴着面纱吧。”
春梨磕头,“是,沈姑娘。”
“好了,你出去。”
候在屋外,春梨摸摸戴着面纱的脸,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后怕。真是倒霉,怎么好巧不巧,她就长了一张和夫人仇人相像的脸。
小桃低声道:“春梨姐姐,你以后都要戴面纱了?”
“那还能怎么办。”她擦掉还未干涸的冷汗,“幸好夫人没把我怎么样,还好夫人心善。”
听到沈秀说自己像她的仇人时,春梨那一瞬间的念头是,她马上就要死了。万幸夫人并未因她的容貌而恨屋及乌。
次日上午,谢扶光离开后,沈秀对春梨道:“春梨,你下山去帮我办一件事。”
“是。”
“等一下,过会儿再去。”沈秀吩咐着春梨,接着又吩咐小桃出去候着,只留春梨在屋内。
沈秀躺了一会子,向春梨招手,“春梨,你过来一下。”
春梨走近,沈秀趁她不设防,拿起香炉,砸到她头上。春梨顿时晕将过去。沈秀连忙剥下春梨的衣裙,再把自己的衣裙给春梨穿上。
春梨的身形与身高与她差不多,衣裙穿上正好合适。把春梨搬到榻上,盖上被子,沈秀来到镜子前,梳了一个与春梨一模一样的发型。
戴上面纱,等待片刻,她扬声说话,故意让外头的人听见,“春梨,现在就下山去吧。”
说完,她又朝屋外道:“小桃,我要睡一会儿,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你们主上来了,也别让他进来打扰我睡觉。”
“是,沈姑娘。”
半晌过去,沈秀打开门,按了下面纱,低着头,走出去。
“春梨姐姐,夫人叫你下山去办什么事呀?”小桃探脖子问。沈秀低垂面庞,摇摇头,快步离去。
她才走了一小段路,便见前方有人迎面走来。
是谢扶光!
他才离开没多久,怎的又回来了?他的正事处理完了?
为了不与谢扶光碰上,沈秀立马掉头往另一边走。走了好一段路,身后没人追上来,她先松下一口气,继而疾步前行。
“沈秀,你知道吗,你走路时,总会先迈右脚,上身微微前倾,每走二十步,会换成先迈左脚。”
谢扶光的声音,毫无预兆出现在身后,沈秀僵住。他从她身后步至她面前,“你可知你有这个习惯?”
他居然观察出了她走路的习惯?她干干道:“你靠我走路的习惯认出我来的?”
“是。”他笑了下,“你总想从我身边逃。”
“或许,”他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腕,“我应该用锁链,将你我绑在一起,这样你就不会再离开我。”
用锁链,把她和他绑在一起?那她还怎么逃?沈秀连连后退。
谢扶光露出遗憾的神色,“我曾说过,可惜我与你不是连体人。若我们是连体人该多好。不过,锁链或许可以让我们成为连体人。”
“你敢!你!”沈秀语气尖锐起来,“你有病!你真的有病!”
“病?”谢扶光歪歪脑袋,“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喜欢?”沈秀冷笑,忽而,她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说过,我之前受了多重的伤,可以让你受同样重的伤。现在已经赶完路了,你是不是应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沈秀想,他是想成功骗过她,让她以为他真的喜欢她,才会许下这样的承诺。
他不会兑现他的承诺。他本来就是骗她的。他又不是真的喜欢她,真的喜欢她,才会给她这样的承诺。
“该兑现承诺了。”她直视他。
“好。”谢扶光袖子里飞出来一把匕首,递给沈秀。
低视匕首,沈秀静默下来。他认真的?迟疑几息时间,她拿起匕首,再也没犹豫,手速极快,直接扎进他胸口。
“嗤!”
温热的鲜血喷洒到沈秀脸上,她握着手臂,木木地瞪着匕首插.进去的地方。
谢扶光伸手,遮住她的双目,“别看。”
她挥开他的手,看了看他流血的胸口,又看了看自己沾染鲜血的手,最后眼睛落在谢扶光脸上。
她这是在做梦?谢扶光真让她用匕首扎他了?手上温热的鲜血提醒着她,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为了骗她,谢扶光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要知道,这可是会死人的!
谢扶光唇色发白,可面上还带着笑,“解气吗?要不要再来一刀?”
沈秀仿若进入了真空里,所有声音消失在耳边。她喘不过气来,她试图用深吸气方式,让自己呼吸通畅。可一吸气,浓浓的血腥味就冲进鼻子里。
浓烈的血腥味堵得她反胃起来。她猛地一下松开匕首,像是甩掉了烫手山芋,趴到一边干呕起来。
谢扶光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俯身拍沈秀的背脊。她迅速起身,远离他。
大抵是知道自己这一身血是她干呕的原因,谢扶光没再靠近她。
他也没去他们一同住的寝殿处理伤口,而是去了别处处理伤口。
寝殿里,沈秀滞滞地凝视自己的双手。给自己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后,稍微平复下来。一平复下来,她的眉心就拧成了小山峰。
方才那一刀,可能会要了谢扶光的命。若是真的骗她,他不至于牺牲自己的命来骗她。他又不是傻的。
谢扶光该不会……真的喜欢她?
可是他怎么会?怎么可能?赵金金对他那么好,他都没喜欢上赵金金,他怎么会喜欢上她?
他这样的人,无心无情,不可能会喜欢上别人。他能喜欢人,除非是有神迹出现。
思及神迹,不知怎的,沈秀陡然联想到了她之前怀疑自己可能有的万人迷光环,如同神迹一样的万人迷光环。
一想到万人迷光环,她的脑子里,骤然闪现出了高昌王的面孔。高昌王为何会如此喜欢她,喜欢到,认她一个陌生的汉女为公主?
周青,宋玉,司马烨,司马朗,魏朝清,叶应天,高昌王,谢扶光……脑子里闪过许多人的面孔,她面色惊异起来。
她又想到了楼兰王,他对自己莫名其妙得好。月楼迦为何对自己莫名其妙得好?
万千思绪从心头飘过,她的表情不断变幻。
之前,她怀疑自己可能有万人迷光环,后来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之前在燕州时,月楼迦要杀她,所以她否定了自己是万人迷这个猜测。毕竟如果她真的有万人迷光环,怎么没把月楼迦迷住?
但现在,她不得不又怀疑起来。
难道自己真有万人迷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