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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难道她真有万人迷光环?以及, 似乎都是男人喜欢她,没有女人对她表过意,这万人迷光环是只迷男人吗?

沈秀惊疑不定, 神色变幻纷呈。

天色渐渐暗下来时,小桃偷偷瞄了瞄屋里头。她有些害怕地抚抚胸脯。夫人可当真是个厉害人物!她竟然把教主给弄伤了!

“小桃。”

夫人的声音传到外头来,小桃一个激灵, 深深呼吸了才疾步入屋。

沈秀问:“春梨怎么样了?可醒了?她没什么大问题吧?”

“回夫人,春梨姐姐已经醒了, 没什么大问题。”

嗯了一声,沈秀让小桃退下。她又静坐沉思起来。晚霞泼天时, 她揉捏泛酸的脖颈, 起身伸展活络四肢。

“夫人,该吃晚食了。”小桃领着饭菜入屋。

“我不饿。”沈秀灌下一杯凉沁沁的水,离开屋子。来到一处房门前, 她问守卫:“你们主上怎么样了?”

“主上已无碍,这会在休息。”

点点头, 沈秀进入屋子。床上, 谢扶光平躺着, 脸色苍白,寝衣深红, 深红的衣衫衬得他的肤色更加苍白起来。

因受伤而微微苍白脆弱的谢扶光, 若一朵被风吹打过的花,美丽而脆弱。

沈秀走近时,谢扶光掀眼帘。他捂着胸口, 微微支起上半身, “你来了。”

床边上的琉璃花盏,与他精致的容颜相衬, 人面花颜交相映,映得他本就颠倒众生的容貌,更加动人心魄了几分。

不过此刻沈秀没心情欣赏他的美貌。她蹙着两条细细的眉,默默与他对视。

谢扶光真的喜欢她?她真的有万人迷光环?

见她皱眉看着他,不言不语,谢扶光道:“怎么了?”

“你……”沈秀欲言又止,忖度几番,她还是闭了嘴,什么话也没说便转身离去。

谢扶光目送沈秀走远。思及沈秀方才盯着他的脸眉心紧皱,他也蹙起眉,“来人,取镜子来。”

侍从取来镜子。谢扶光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自己,面色发白,唇色发白,气色很差。

现在的自己,没有之前那般好看。这大抵是方才沈秀皱眉的原因。

谢扶光触摸自己的脸,眸光渐渐沉凝。他偏转眼角,吩咐侍从,“去,弄一些女人用的胭脂水粉过来。”

沈秀返回寝殿时,注意力落在寝殿边上的守卫身上。她随意走到其中一个高大英俊的守卫身前。

守卫即刻行礼。沈秀让他起身,对他道:“抬头看着我。”

守卫从命,与她视线交汇。她直直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夫人,您有何吩咐?”

沈秀不言语。原本守卫还能保持镇定,但一直被她盯着,他的心跳越跳越快,耳根也不受控制地染上红晕,“夫人?”

扫了眼他泛红的耳朵,沈秀问:“你叫什么?”

“回夫人,属下名唤江忠。”

“你身上的熏香我很不喜欢,换一个。”

江忠微怔,“是,夫人。”

她颔首,并未吩咐什么,侧身入殿。

夜里,谢扶光没来她这里。应该是受了伤所以才没来。难得能有一晚能自己一人睡,沈秀不禁放松下来。

她尝试入睡,却好半天都睡不着。心里想了太多事,实在是无法入眠。天光大亮时,她抓抓头发,颓丧地埋进被子里,不愿起床。

不知多久过去,小桃在床边道:“夫人,您该起了,主上让您去他那里用早食。”

“不去。”说完,沈秀眼珠一转,又决定去。

她没想到,一夜过去,谢扶光竟然恢复得这样好。

昨日他面色还发白,今日面色就已经变得很红润。她瞧瞧他红得微微妖冶的红唇,心想她那一刀这么重,他的身体可真好,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恢复得这么快。

只不过奇怪的是,明明他气色这样好,瞧着已经恢复了许多,但其实他还不能下床。

她喝着粥,几番打量谢扶光,又是拧眉又是抿嘴。

谢扶光弯起嫣红的唇角,“有话要说?”

沈秀默然,之后道:“没有。”

等沈秀吃完早食离去,谢扶光又差人取来镜子。镜子里的自己擦过胭脂水粉,气色极好。可沈秀依旧皱眉。

他沉着脸,取出床边暗格里的胭脂,白皙如玉的指尖划过胭脂,在唇上一抹。

这一边,侍从偷瞄到这一幕,恶寒地直龇牙。

老天爷,他的主上这是怎么了,怎么在脸上抹那些女人用的玩意儿!一开始,主上叫他去弄胭脂水粉,他还以为是主上要送给夫人来着。却不曾想,主上是拿来自己用的!

主上何时有了这样的癖好?侍从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室内熏香弥漫,沈秀铺陈纸张,研墨执笔。数着时间,过了一刻钟,她步至门口,向江忠投以一瞥。

“小桃,去花园那边走走吧。”沈秀拂袖,跨出门槛。经过江忠身边时,她故意晃身,朝他摔去。

“夫人!”江忠眼疾手快扶住她。她也眼疾手快,把手里藏着的纸团飞速塞进他手里。

悄悄塞了纸团,她与他拉开距离,“多谢。”

江忠先是一滞,随之不着痕迹地藏住纸团,“夫人小心着些。”

借了如厕的空隙,江忠打开沈秀偷塞给他的纸团。扫视完纸团上的内容,江忠表情凝固住。

原来夫人是被教主强掳来的?她并不愿嫁给教主?

纸团上,夫人一字一句,将教主的卑劣无耻,与她的愤怒痛苦写尽。她希望他能助他逃离此处,若他能助她,她必定重金谢之。若他愿意帮她,就悄悄回她一个纸团。

如果不想帮她,就不用回她了,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当然他要是想向主上告发她,她也没意见。

江忠犹如被点住穴道,不能动了。

夫人的遭遇,让他心中燃烧起一把怒火。教主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夫人!

而纸面上的泪痕,更让江忠怒火中烧。夫人必定痛苦不已!

他定视纸面上的泪痕,面前浮现出夫人流泪的模样,只觉着心脏被刀刮了似的难受。

他要帮助夫人!这样的念头无法抑制的涌上心头。

紧接着,他眉宇间的怒火卡顿住。帮助夫人,不就背叛主上了?他不能背叛主上!先不提他对主上的忠心,若他抛却忠心,真背叛主上的话,他会死。

他怎能铤而走险帮助夫人。

可他夫人那么痛苦,他若不帮夫人,她……

江忠纠结起来。

彼时,沈秀蹲在花丛前,她欣赏着花,心思却没集中在花朵上。

她打算在江忠身上测试一下,她到底有没有万人迷光环。

江忠会不会帮她?

若她真的有万人迷光环,江忠也许会喜欢她。如果喜欢她,就有可能会帮她。

她承诺必重金谢之,重金可能打动不了他,爱情没准可以。毕竟爱情,有时会比钱财更让人昏头。

就看江忠会不会为了爱情昏头了。如果他真的帮她,那她极大有可能就是有万人迷光环。不然他怎么会冒着背叛谢扶光的危险来帮她。

当然江忠也可能不是因为爱情才帮她,可能会因为同情她的遭遇,因为善良而帮她。她会再继续测试,不会如此草率做断定。

如果他回她纸团,愿意帮她,她会再问他为什么要帮她,问不出来就直接对他表白,表示对他一见钟情,想与他一同逃离这里。

他若同意,那就是真喜欢她了。当然,她不会真的与他一同逃走,她就是测试一下而已。测试完后她会告诉他,她说的都是假的。

这方法虽蠢,但简单方便。

谢扶光可能会发现她与江忠之间的事。如果被发现,江忠受牵连,也许会死。

她不忍吗?不忍。但于她而言,谢扶光是害她的凶手,曼陀教里的所有人都是帮凶。站在她的立场上,曼陀罗教里的所有人都是坏人。

拿到江忠塞给自己的纸团时,沈秀静默良久。自己有万人迷光环的可能性,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五十。

再次拿到江忠塞给自己的纸团,沈秀确定以及肯定,自己真的有万人迷光环。

江忠收到沈秀的回信后,神情僵住。原来夫人请求自己助她逃跑是假,喜欢他,要与他一同私奔也是假。这一切只不过是她用来测试他是否心善,是否正义而已。

原来只是测试他是否心善正义?

江忠心脏难受起来,宛若被人一把捏住,难受得他脸色发青。

给江忠回了信,对他表示了歉意后,沈秀静坐在香炉前,神思恍惚起来。

第82章

香炉里香雾一阵一阵飘进沈秀鼻子里, 熏得她头昏脑胀,越发神思恍惚起来。

自己真的有万人迷光环,而谢扶光, 也是真的喜欢自己。

那么,司马烨与司马朗也是真的喜欢她,并非像她之前所猜测的那样, 有什么目的。

而魏朝清,沈秀叹气。他也是被光环影响了, 才喜欢她的罢。她本就因为不能回应他的感情而愧疚,现在是更加愧疚了。他是被迫喜欢她的。

宋玉的面孔闯进脑海里, 沈秀咬牙。宋玉应该也是因为光环才要强娶她。

如果不是宋玉, 她不会被迫离开锦州,后面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不会遇见谢扶光, 也不会现在困在此处不得自由。

她的一切遭遇,一切苦难, 源头是宋玉。更深处的源头, 是她的万人迷光环。

这个光环, 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好运光环, 而是厄运光环。

老天爷为何要给她一个这样的光环?她感到十分不解, 憋屈,委屈,还有痛苦。

“夫人, 您、您怎么了?”小桃发现沈秀在垂泪, 慌慌张张地问道。

“没事。”沈秀蜷缩在软榻上,用抱枕遮住遍布泪痕的脸。

“夫人……”

“我说了没事, 退下。”

小桃咂嘴,退出了屋子。

沈秀越想越觉得委屈,老天爷为何如此不讲道理,把这种光环强加给她,她根本就不愿意要这光环!可老天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她抬首望天,咬牙切齿地诅咒不讲道理的老天爷。

眼泪流够了,沈秀擦干净泪水,大脑极速运转起来。

谢扶光是真的喜欢她。应该不会杀她了。虽然也不一定,也许她惹恼了他,即便他喜欢她,也一样会杀她。

然而他的喜欢,到底让她比之前更加有底气了一些。

她之前被逼急了,想不到任何办法逃离谢扶光的束缚,唯一想法就是逃,想方设法地逃。

可是逃了又能怎样。她逃回去了,谢扶光还可以再找到她。她也可以隐姓埋名,一辈子躲躲藏藏,但还是有被他找到的风险。

如果她有完全可以抵抗他的能力,也就不怕他会找到她了。

然而谢扶光实在太强大,他不仅武功高强,身后还有一个同样强大的曼陀罗教,他的实力,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恐怖。

就算魏朝清,司马烨,司马朗,叶应天,叶云川,卫风,还有高昌王、楼兰王可以联合起来帮她,她也觉得他们都抵不过谢扶光。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另一种方法。她这个万人迷光环,貌似只迷男人,那能不能迷住所有男人?如果全天下的男人都来帮她,有没有可能解决掉谢扶光?

随即她便想到,谢扶光是书里的男主,他可能有男主光环,男主怎么可能会死呢?她的潜意识里,认为作为男主的他是不可能会死的。

就算她真的可以迷住全天下的男人,驱使全天下的男人都来帮她,也不一定就能解决掉谢扶光。

而且她也不想让不喜欢自己的人,因这光环被迫喜欢上自己。如果自己被迫喜欢上一个有万人迷光环的男人,她会觉得恶心。想必魏朝清他们,若知道真相,也会觉得恶心,甚至恶心到想杀掉她。

这不是她的错,是光环的错,可她作为承载光辉的主体,到底免不了愧疚。

再者,她也不愿再招惹更多的男人,再出现几个像谢扶光这样的疯子,她的处境肯定会比现在更糟糕。

或许可以靠谢扶光的喜欢,拿捏他,杀掉他?这念头刚升起就被她的理智打压下去。她实在是过于天真,想靠爱情杀掉谢扶光,谁知道他的喜欢能有几分重。

是以,沈秀觉得,她好像怎么也干不过谢扶光。

现在她若是逃,完全解决不了她的问题。想要解决问题,得从谢扶光他本人身上下手。

而她现在的万人迷光环,给了她一个从他身上下手的机会。

思定好几番,沈秀去了谢扶光那里。

谢扶光靠在床榻上,侍从正在给他上药。沈秀走过去,“我来。”

谢扶光挑眉,很意外她会主动给他上药。

沈秀擦着药,抬首看了一眼谢扶光。他低低垂睫,目光定在她脸上,一直在看她。

她看着这个被迫喜欢上她的男人,一时心绪复杂。稍微压住复杂的情绪,她麻利地上完药。

她酝酿情绪,挤出泪花,“谢扶光,你若真的喜欢我,就放我走吧。”

“你还是想离开我。”谢扶光的眼神变得无机质起来。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想要为她好吗?你怎能强迫我?你这种喜欢是不对的。你喜欢我,就应该对我好。”

谢扶光:“前提是你在我身边。”

“之前在蒲犁花田,我说过,你喜欢的花想要的花,站在边上欣赏就好了,不必强行摘下来占为己有。毁了它的生命不说,还有可能扎伤自己的手,多得不偿失。人也是如此,你喜欢我,我并不喜欢你,你不能违背我的意愿强行占有我,这样会得不偿失。”沈秀心平气和地与他讲道理。

然而他无动于衷。

沈秀就知道,即便他喜欢她,也不会答应她的要求放过她。之前她求过那么多次都不行。

他就是一个情感缺失,对感情一窍不通的人,他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正常的,正确的喜欢。

叹了口气,她依旧心平气和,好声好气地道:“两情相悦的的人才能做夫妻。若你真想娶我,那就想办法让我喜欢上你。”

谢扶光:“你喜不喜欢我,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沈秀一字一句,“我若喜欢你,我不会像现在这样,总想着离开你。”

“而且。”她缓缓伸手,牵住他的手,“我若喜欢你,我会主动牵你的手。”

“我若喜欢你,我会主动拥抱你。”她轻轻拥住他。

谢扶光眸光微微变化。

“我若喜欢你,”沈秀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我会主动亲吻你。”

语毕,她靠近他,吻在他唇角。她清晰地感受到谢扶光的呼吸变得急促了几分。

见状,沈秀狠下心,决定给他加大“剂量”。她缓缓移动嘴唇,生疏地撬开他的牙齿。

沈秀没谈过恋爱,并不懂亲吻,她也只能凭本能,毫无章法地伸出舌尖,与谢扶光亲吻。

刹那间,谢扶光整个人滞住。

咚咚咚!

沈秀听到谢扶光心口剧烈的心跳声,他的心脏仿佛要从心口跳出来了一般。

此刻发现新世界的谢扶光,眼眸里泛出奇异的光彩。他按住沈秀的后脑勺,反客为主,无师自通,缠住了她的舌尖。

快要缺氧时,沈秀用力推开谢扶光,她大口大口喘气。然后看向谢扶光。

谢扶光唇光红润,身上又出现了之前那种兴奋到病态的颤抖。只不过这一次,他比之前更加兴奋,前所未有的兴奋。

以至于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仿佛马上要背过气去。

沈秀欲言又止,“你……”

她还未说完话,便被谢扶光掐住下巴。他喘着气,眸子里奇异的光彩亮得惊人,“喜欢我。”

他在命令她,命令她喜欢他。

沈秀心头一动。他命令她喜欢他,便是想要她喜欢他。不错,她的计划兴许奏效了。

“想要我喜欢你,那你就想办法让我喜欢上你。”

谢扶光仍然在喘气,他无法抑制住快要爆炸的兴奋与快乐。他的目光落在沈秀的嘴唇上,灼热的渴求愈发浓烈,“怎样才能让你喜欢上我?”

“对我好,尊重我,别强迫我,追求我,做让我开心的事。这样我才有可能会喜欢上你。”

沈秀仔细想过了,既然干不掉谢扶光,那就化敌为友,与他好好相处,别与他针锋相对。让他变成一个正常的追求者,如此这般,她才会好过。

“首先,你得放我离开。”沈秀按住他不断靠近的面庞,“否则,我永远也不可能会喜欢上你。我永远不喜欢你,就永远不会不像方才那样,主动牵你的手,主动拥抱你,主动亲吻你。”

“好。”谢扶光几乎是立刻应允。

沈秀一顿,“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好。”

他答应了?这么容易?沈秀咽嗓子,准备好的话已经没了施展之处。

“那么,”她斟酌言辞,“现在你是我的追求者,你好好想办法追求我。我能不能喜欢上你,就看你自己努力了。”

谢扶光凑过来,想要她主动亲吻他。她一动不动,“我说了,要我喜欢上你才行。”

他蹙眉,又凑近一些,打算直接亲上去。她捂嘴,“你要强迫我?”

对她好,尊重她,别强迫她,追求她,做让她开心的事。这样她才会有可能喜欢上他。她说的话从耳边闪过,谢扶光退开。

他双手撑在床上,无法抑制的渴望,与方才被她主动亲吻的极乐在脑中爆炸开来。

沈秀发现谢扶光还在喘气,他还越喘越急,宛若嗑了药一样。又像有什么病,在犯病一样。

她与他拉开距离,心想着他要是就这样背过气去,那便再好不过。

第83章

“你没事吧?”沈秀感觉谢扶光已经快抽过去了。

谢扶光掀起睫毛, 微红的眸子里冒着水气,若一片被露水氤氲过的桃花,“没事。”

“那我先走了。”

走出房间, 沈秀望向雾蒙蒙的天。风刮在脸上,她扬了下嘴角,一时只觉冷风也变得可爱起来。

小桃发现沈秀去了一趟主上那里后, 心情变得好了许多,她暗地里松气。她就怕沈秀心情不好, 她们这些下人受牵连,成为沈秀的出气筒。

“小桃, 我想吃糖炒栗子。”这样冷飕飕的天气, 最适合吃热乎乎香喷喷的糖炒例子了。

“是,夫人。”

“我不是说了,别叫我夫人?”

“是、是, 沈姑娘。”小桃恭恭敬敬道。小桃如今对夫人是怕之又怕。夫人可是个狠人,居然能伤得了主上!

要知道, 这天下, 没人能伤得了主上。可是夫人就能。夫人不仅刺伤了主上, 主上还一点也没生气!

从某种层面来说,夫人比主上还可怕。是以, 相较于主上, 小桃现在更怕夫人。

领了命,小桃赶紧让厨房的人炒栗子。不消多久,甜香四溢的糖炒栗子端上桌。

深棕色的糖炒栗子泛着微微的热气, 外壳饱满, 油光锃亮。栗子皮脆易剥,皮膜不粘, 轻轻一弄便露出里面的栗子肉来。

沈秀轻轻一咬,满嘴香甜,这种香甜不是甜的发腻的那种甜,而是一种清口的甘甜,柔和软糯的栗子肉一点点把这种甘甜送入口腔每一处,渐渐地,整个五感都变得香甜起来。

糖炒栗子又名灌香糖,口中的栗子,可真犹如灌了满满香甜味的糖。吃着热乎香浓的糖炒栗子,沈秀问小桃,“怎么不吃?”

“奴婢不敢。”

沈秀能察觉得到,小桃比以前更怕她,好像她要吃了她似的。

“别这么怕我。”

“沈姑娘、奴、奴婢……”小桃颤颤巍巍。

“算了,你下去。”

待小桃退下,沈秀凝视墙壁上的曼陀罗花。

她恨谢扶光。但当她知道谢扶光是被迫喜欢上她之后,她对他的恨意里,掺杂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他固然不是好人,但也同她一样,都是被这贼老天捉弄的人。

她捏紧热腾腾的板栗,把复杂的心绪压下去。尽量让自己想一些高兴的事。想到马上就要回家,她弯弯眼角。

忽而,她想起什么,迅速丢下板栗,重新去往谢扶光那里。

“你之前说你派人去请我爹娘来这里,可是我马上就要回去,就不用让他们来这里了吧?你的人接到已经我爹娘了吗?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吗?如果已经在路上了,就让他们原地返回吧?这样也免得我爹娘来回奔波。”

谢扶光听了沈秀的话,“我会派人捎去消息。”

“我想明日就回去。”

“再过几日,我同你一起回去。”

“可你的伤还未好。”

“过几日就好。”

这么快?他现在都还不能下床,过几日伤口就可以痊愈?沈秀视线逡巡他的伤口。她后悔自己那日没扎得更深一些,让他受的伤更重一些。更后悔自己当时没能一步到位,直接一刀把他杀死。

不过,她想,谢扶光也不会允许她直接一步到位把他杀死。他肯定是有保全性命的把握与底气,才会让她拿刀刺他的。

“那好。”沈秀点头。

见沈秀不愿与他多待,说完事情便头也不回离开,谢扶光道:“站住。”

沈秀:“有什么事?”

“留下来,同我多待一会儿。”

“不,我想回屋。”沈秀挥挥手,三两步消失在门口。

谢扶光张口欲言,最后止声。她说过,不能强迫她做她不愿意的事,否则她不会喜欢上他。

被她主动缠住舌尖的极致快乐再度袭击大脑,急切的渴望,让谢扶光呼吸再次不顺畅起来。

他要让她快点喜欢上她。

他吩咐侍从,“你,过来。”

侍从连忙过去,“主上,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谢扶光:“如何追求女人,让女人尽快喜欢上自己。”

“啊?”侍从思维停了一瞬。

谢扶光:“不知道?”

侍从忙不迭道:“回主上,追、追求女人的话,就……可以送一些女人喜欢的东西,讨她欢心?”

“女人喜欢什么东西?”

“比如漂亮的衣裙,珠翠首饰,胭脂水粉?”

谢扶光若有所思。

一箱一箱漂亮的衣裙,珠钗首饰,还有胭脂水粉抬进屋子里,沈秀看也没看一眼,“抬出去,我不喜欢这些。”

从侍从口中得知沈秀并不喜欢他送的东西,谢扶光笑了笑,语气却阴森森的,“你不是说,女人就喜欢这些东西?”

侍从慌忙跪下,“寻常女人就是喜欢这些东西的!夫人……夫人不是一般人,岂是寻常女人能比的,夫人喜欢的东西,肯定非同寻常!”

“非同寻常的东西?”谢扶光陷入思索。

“其实……”侍从小心翼翼,“主上,其实您可以直接问夫人喜欢什么,这样便能直接投其所好。”

“去,请她过来。”

“是,主上。”

“慢着。”谢扶光掀开被子,“取来衣衫。”

“主上万万不可啊,您还下不得床!小心伤口裂开了!”

谢扶光并未理会侍从的话,他披上袍子,按住泛疼的伤口,离开了屋子。

见谢扶光来了,沈秀第一反应是先观察他的胸口。他这就能下床了?

“有事吗?”

谢扶光走近,“你喜欢什么?”

“问这个做什么。”要给她送什么?

“你喜欢什么,我都会给你弄来。”

沈秀心说,她喜欢天上的星星月亮,看他能不能给她弄来。但忖了一忖,她把话咽回去。

她犹疑地打量他,考虑要不要说出她的想法。

没等到她的回复,谢扶光重新问:“你喜欢什么?”

“我,”沈秀语气微停,“我喜欢你……”

听到这里,谢扶光漆黑的眸子微闪。

“……的武功,喜欢你的武功。你的武功很厉害,你学的什么武功,我也想学。”

“我的武功?”

“是,我想学你学的武功。你可不可以教我?”

沈秀想学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功。谢扶光的武功,大抵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若他能亲自教她,她就能尽可能地提升自己的自保能力。

她的万人迷光环是厄运光环,能给她招来许多不可预测的危险。以及,若是她的光环失效,消失了,那些被光环影响的人可能会报复她杀掉她。

是以,她必须尽可能提高自保能力。

不知谢扶光愿不愿意教她?谢扶光这样的高手,学的武功应该是最最顶级的那种武功秘籍。他可否愿意将顶级的武功秘籍传授给她?

若他不愿意,那也正常。谁会愿意将武功秘籍随便传授给别人啊,更何况他的秘籍还可能是顶级的武功秘籍,更不可能随便传给别人了。换做是她,她也舍不得的。

“你可以教我吗?”

“可以。”谢扶光甚至未曾犹豫。

“真的?”

“当真。”

沈秀心喜,“谢谢。你学的是什么武功?”

“曼陀煞。”

“听起来就很厉害。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教我?”

“等我伤好,你回家之后。”

“好。”沈秀眉眼弯弯,颊边笑出了笑窝。

谢扶光忽然靠近,注视她颊边的笑涡,“你很开心。”

“你送我的东西,我是指你教我的武功我很喜欢,所以我很开心。”

他微微歪头,宛若喜欢歪头看人的猫狗,“那你喜欢上我没有?”

他的话有一种动物一样的天真与纯真。

沈秀语滞,他对感情真真是一窍不通到了如此地步。她道:“不是说你送了我喜欢的东西,我就会马上喜欢上你,你把喜欢想的太简单了,哪有这么容易就喜欢上人的。”

“可我就很容易喜欢上你。”

闻言沈秀静默下来。他这么容易就喜欢上她,那是因为她有万人迷光环。

如果她没有万人迷光环,他不会喜欢她。他这种无心无情之人,想必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她回他,“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我不会那么容易地喜欢上一个人。”

五日后。

谢扶光带上一行人,与沈秀一同出发,前往东陵。

沈秀想一个人坐一辆马车。谢扶光虽不愿,但也牢记不能强迫她的准则,依了她。

夜里,马车停在路边休整。沈秀躺在马车里,盖上厚被子,抱着暖手炉沉沉睡去。

睡到迷迷糊糊时,鼻尖传来一丝花香。透着血腥味的花香混合出了一种妖冶的香气。她清楚地知道,应该是谢扶光进了马车。

都睡下了,他来干什么?她没有睁眼,装作没醒。

谢扶光悄悄入了马车,他坐在沈秀旁侧,静静看她。他伸手,意欲将她抱入怀里,与她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在即将要碰到她的最后关头,他收回手。

良久,如他悄悄来了这里一般,他悄悄离去。

沈秀用帕子挥散马车里的花香味。

翌日,马车来到一处小镇上。沈秀下马车时戴了面纱。她不确定是不是别人看见了她的脸就会被万人迷光环所影响,为了不殃及更多的无辜之人,保险起见,她出门最好还是戴面纱。

小桃正要扶她,谢扶光先她一步伸手,将她挡在身后。

沈秀瞅瞅谢扶光。若是以前,他会不顾她的意愿,直接抱她下来。现在倒是进步了,会给她选择了。她借着他的手臂,下了马车。

走进一处食肆,沈秀坐下来点菜。这会儿并不是饭点,食肆里没几个人,故而店里很是安静。

沈秀点了菜,托腮放空大脑。忽而,一位长得很是粗犷的汉子走过来,“妹子,汉人?”

沈秀点头,“是。”

“那老乡啊!”汉子双目亮若灯盏,“你是哪的人?”

“锦州人。”

“哎哟,我是秧州人,和锦州挨得老近了。”汉子说着,自来熟地坐下来,还与她挨得极近,差点就要碰到她的手。

这时,一把锋利的匕首飞到汉子面前,他急忙一躲。万幸躲过了匕首。

他拍着胸膛,怒瞪谢扶光,“你干什么!”

谢扶光神色阴冷,还未说话便被沈秀按住。她转头对老大哥道:“对不起!你快离开!”

汉子审度时势,保命要紧,大步离开了食肆。

沈秀按着谢扶光的手背,道:“你方才要杀他。”

谢扶光:“不能杀他?”

“为何要杀他?”

“他让我不开心。”

“他怎么你了你就不开心?”

“他接近你。”

沈秀语塞。谢扶光的占有欲和嫉妒心真是强到变态。她道:“让你不开心你就要杀他?他又没有犯罪,你怎能杀无辜之人。”

“他让我不开心,就是犯罪,并不无辜。”

沈秀再次语塞。在谢扶光的观念里,让他不开心,惹到他了,那就并不无辜。他的三观以他为中心,简直歪到了极点。

“他方才的所作所为,并不是犯罪。别的男人接近我,你就不开心,这是因为你在嫉妒,这是你的错,这是你的罪,不应该怪到别人身上,还有,我跟你讲讲什么是真正的是非善恶……”

为了不让自己间接背上人命,沈秀语重心长,继续给他讲什么是正确的是非善恶观,试图重塑他的三观。

说得口干舌燥后,她道:“听懂了吗?明白了吗?”

谢扶光眨了下浓卷的睫毛,并未听进去。他不赞同她的说法。

这在沈秀的意料之中。他秉持了这么多年的观念,岂能靠她三言两语就能改变。

他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教他的,不对,他没有母亲。那么他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教他的。

思及此,她想到了虐待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也是变态,竟然能笑嘻嘻地让人毁掉自己儿子的根骨,同样的温柔又残忍。这样的人,恐怕根本就没有教过谢扶光正确的是非善恶观。

她叹气,见他听不进去,便道:“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你杀无辜之人,做过的恶,可能会报应到你喜欢的人身上,你现在喜欢我,你想报应到我身上?”

谢扶光眸光微动,良久良久,他垂睫,轻声道:“我知道了。”

第84章

“记住, 你的嫉妒,是你的错,你的罪, 与别人并不相干,你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沈秀再次重复。

半晌,谢扶光:“嗯。”

沈秀又重复, “以后要牢记我方才说的是非善恶的判断标准,多做好事, 别做坏事。就算不想做好事,也不要做坏事。”

“嗯。”

沈秀松气, 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不远处的焌糟上。焌糟, 即食肆里女伙计的统称。通常情况下,在大堂里做跑堂的都是些男伙计,女伙计当跑堂小二倒是很少见。

旁边桌上有客人道:“女的伙计常见, 女的跑堂小二倒是稀罕得很,这饭铺老板也不知怎么想的, 竟让一女子做跑堂小二。跑堂小二这活计累得很, 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有男子好使, 一个男子能顶两个女子用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位焌糟可比男人还猛, 一人就能顶俩。而且她拿的钱比男人少。”

“但无论怎么说, 女子怎能做小二,这不都是男子的活嘛。她一个女子怎么好意思来做这个。”

“听说她家里穷。一家子都靠她养着。若不是生计艰难,一个女子怎会抛头露面饭铺的小二, 做这累死人的活, 唉。”

听着旁桌客人的话,沈秀注视忙碌的焌糟良久。

饭毕结账, 她招来那位忙得满头是汗的焌糟。

“你叫什么?”

焌糟恭恭敬敬道:“客官,小的名唤小春。”

“小春。”沈秀取下头上的珠钗,将珠钗递给焌糟,“小春,这钗子送你了,这是给你的小费,不是,是赏钱。”

小春懵住。她不是没收到过赏钱。但赏钱一般都只是几个铜板,除非运气极好才能碰上赏个一两半两银子的客人。她在这店里干了这许久,也就只收到过两三个人的赏钱,赏钱统共加起来不过十个铜板。

这位姑娘手里的簪子,嵌着一多十分精致的玉莲,一看就很值钱。就这么赏给她了?她莫非是忙得头昏眼花,忙糊涂了?

“客官,您……”

“送你的。”原想说赏给她,但“赏”这一字,透着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俯视感,这让沈秀略微不适。

“使不得!使不得!”小春推拒了好几番,最终还是磨不过沈秀,她接了簪子后,立刻跪下来,“多谢客官,多谢贵人!”

吃了饭,沈秀刚走出食肆,就注意到食肆对面围聚着一大群人。

却原来,食肆对面的红楼上,有女子在抛绣球招亲。沈秀抬首望向红楼上的女子。

女子头上缀着珍珠作蕊的玛瑙花,身着桃红撒花袄,臻首娥眉,明眸皓齿,珠辉玉丽,真真是疑是仙子下凡来,微微一笑胜星华。

沈秀惊讶。这样一个小镇上,竟出了一个这样的大美人。旋即她就默默在心里拍了自己一巴掌。谁说小地方就不能出大美人,固有的偏见产生出的地域歧视,让她很是自愧。

转而,她目带欣赏,观赏着女子的美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的美人自然引得男人们蜂拥而至。

“抛给我抛给我!”

“给我!给我!”

听到周围男人们闹哄哄的声音,沈秀笑了笑。

“还不走?”谢扶光倏然出声。

“再看看。”沈秀想再看会儿美人,也想看看热闹,看谁能接到绣球抱得美人归。

谢扶光见她目含欣赏,专注地盯着红楼上的女子,眸光一寸一寸冷下来。

红楼上,女子抱着绣球,含羞带怯,两靥生晕。她扫视楼下,搜寻着意中人,忽而柳黛团凝,双眸泛出一丝光彩来。

一位红衣少年闯入了她的视野里。少年长身玉立,唇红齿白,容颜精致昳丽到了极致,连画笔都画不出这样好看的人!

她从未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人,故而不免有些看呆住了。

沈秀发现,红楼上的女子似乎在看谢扶光。她心里一咯噔。美人看上了谢扶光?

也是,就谢扶光这完美的皮相,很难不让人倾心。

就在这时,红楼上的大美人面含期许,朝着谢扶光,径直将绣球抛给了他。

绣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抛物线,即将要落到谢扶光身上时,谢扶光伸手。

沈秀不可思议。他居然伸手接绣球?他难道对大美人有意思?

她刚这么想,就见谢扶光并不是去接球,他手一动,绣球被拍飞,直接破碎成块。

沈秀:“……”

所有人:“……”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静得落针可闻。

谢扶光若无其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歪头,对沈秀道:“走了。”

“那个绣球……”沈秀还未说完话,便被他拉着离开。沈秀很是无语,他要拍飞绣球就拍飞绣球,怎能把人家的绣球直接给打碎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貌似在生气,在对绣球泄愤。

红楼上的美人呆立在原地,难堪与难过在她如若凝脂的面庞凝聚出了一层青白色。方才那少年伸手,她还以为他是要接绣球,未曾想,他并不是要接绣球,而是直接拍飞了绣球。他根本就不愿接绣球!

是自己长得不够美?美人头一次对自己的容貌产生怀疑。

日头西沉,天色暗下来时,小春歇下来。另一个跑堂小二走过来,“小春,天冷了,瞧你脸上的皮儿都裂开了,你好歹弄些油擦擦。”

“没事儿。”小春笑呵呵,笑得眼角的细纹皱成了浅浅的菊花。

跑堂小二叹了声。小春才十五六岁的姑娘,因常年的劳苦,眼角纹路明显,瞧着都老了十岁不止。

小春命苦啊。

小春的爹与寡妇好上了,便直接休妻,将小春娘赶出家门,连妻带子,一同赶出了家门。

小春娘因生孩子难产,落下病根,干不了重活,是以,他们一大家子人,小春娘,小春,双胞胎弟妹小夏小秋,全都是靠小春养活着的。

为了挣更多的钱,小春总是去干男人的活计。因为男人的活计,比女人的活计钱多一些。

然而尽管她比男人更能干,更能吃苦,她却找不到什么男人干的活计。那些老板们,都认为男人的活她干不了,纵使她证明她比男人还行,也很难找到活儿。

她只有稍微降低一些工钱,那些老板们才肯用她。例如她之前在码头扛包,扛的包和男人们一样多,拿的钱却比男人的少。她不能有任何怨念,否则老板会辞退她。

“唉。”跑堂小二很是同情小春,“你赶紧家去罢,这里就交给我了。”

小春拖着疲惫乏累的身子,走出饭铺。她按按怀里的钗子,黯淡无光的面庞微微泛出些许亮色来。

虽然她没啥见识,不识货,但也知道这钗子应该有点值钱,她估摸着,这钗子应该能值个一二十两?

她在食肆里干活,每日累死累活,一日能得三十文工钱,一月九百文,一年差不多十两银子。

这一根钗子,能抵她两年工钱了!

她激动到面庞微红。准备当了钗子后,给家里割二两肉回去。

家里穷,每日只能食些喇嗓子的粗粮,一年到头也吃不了两回肉,想到娘和妹妹们蜡黄的脸,她握拳,快步前往当铺。

“姑娘,这钗子真是你的?”当铺老板满目震惊。

老板这反应,让小春心头一颤,想了想,她镇定道:“当然是我的,这是我家里祖传的钗子!”

老板的眼光在她身上逡巡,沉吟片刻后,他道:“行,这钗子我要了,我出这个数。”

老板伸出一根手指。

十两?小春一虎,“就这点钱?老板你莫拿我开玩笑!”

老板见诓不了她,讪讪一笑,踟蹰道:“那我再加五百两?一千五百两总行吧?再多的没有了。”

多、多少?小春大脑一片空白。

一千五百两?一千五百两!

小春只觉自己被一道雷劈中,神识都给霹岔开了。

这钗子竟这么值钱?她原以为只值一二十两!竟、竟然这么值钱!

那位贵人,竟把这么贵重的钗子裳给了她?

内里几番震荡之后,她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她哪里是没见识不识货,她真真是极其没见识!极其不识货啊!

小春不回话,老板面露难色,咬牙道:“那再加五十两,再多的真没有了!也就是我喜欢这钗子,否则我岂能给你这么高的价钱,其他地方可不会给你这么高的价钱!”

“我再考虑考虑,多谢。”小春把钗子捂进怀里,掉头就走。

“哎!等等!我再加点!”

小春头也不回。

怀揣着价值千金的宝物,小春连走路都不会了。她仿若丢了骨头的破灯笼般,双腿虚软,走得磕磕绊绊。她竭力保持冷静,不让人瞧出任何端倪。

当她从另一个当铺走出来后,她的手已经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小春儿,今儿咋回来得这么晚?”巷子里,邻居大婶探头问。

“有事耽搁了。”小春疾步进入家门,生怕走慢一步,怀里的银票就会被人抢走。

家里,小夏小秋在捣衣裳,

“大姐,回来啦?”

小春点点头,朝里屋喊,“娘!娘!”

破烂昏暗的屋子里,小春娘手里拿着针线,靠着椅子,双目紧闭,已然睡将过去。

小春止声。她踯躅许久,把怀里紧紧揣着的银票好生地藏起来。藏好银票,她取出碎银子出屋。

“姐,你又要出去?”小夏小秋问。

“嗯。”

“出去干啥呀?”

小春张口欲言,最后笑笑,“回来了再告诉你们。”

她来到肉铺里,“老板,我要二两肉,肥的多割些。”肥肉多一些,能多熬油。

老板切肉时,小春盯住白花花的肉,不停咽口水。想着晚上回去能吃肉了,她的眼眶渐渐湿润,泪水从眼角淌落而下。

“姑娘,这是咋了,你哭啥?”

小春抹掉泪,“没啥。”

老板见她身子瘦弱,脸色蜡黄,衣着寒酸,忖度过后,道:“唉,姑娘,我再送你两根大骨头。”

“谢谢!”

拎着肉离开时,小春倏然驻足。她一咬牙,返回肉铺子,“老板,再割二两肉!”

现在她有钱了,她想多买些肉,让家里人都能多吃两块肉。

“肉!肉!大姐,肉!”她一回到家,小夏小秋就兴高采烈地蹦了起来。

小春娘问:“你哪儿来的钱买肉,还买这么多!”

得知有贵人赏了小春一根钗子,且那钗子价值千金后,小春娘先是被震得说不出话来,旋即是喜得说不出话来,“天爷!”

当天夜里,小春娘用肥肉熬了油。往日里,家里舍不得用油,做饭时只用油布轻擦一下锅底,而现在,小春娘没用油布,她往锅里倒了些油,“今儿咱多补些油水。”

“香!香香!”小夏小秋围着锅边转,开心地哼起歌儿来。

冒着油花儿的菜汤,吃得一家四口一连满足。小春边喝汤边道:“娘,我明日就把饭铺里的活儿辞了,咱以后盘个铺子,做点小生意。”

小春娘应声,“哎,好,好。”接着她抹泪。

钗子当的钱,足够她们一家四口过活一辈子,拿一些钱去买个铺子,有了铺子就有了赚钱的好营生,不会再像从前那般生计艰难,往后这日子,就有盼头了。

她们的苦日子,似乎要到头了。小春娘喜极而泣,不禁双手合十,“多谢那位贵人,多谢老天爷!”

一家四口难得吃饱喝足,吃完饭后,小春娘道:“小春,咱去给贵人立个牌子,去买一些香,回家拜拜。”

小春点点头,“好。”

小春出去办事,回家时,见有小孩在吃糖葫芦。她想起了小夏小秋。小夏小秋从来没有吃过糖葫芦,从来都是看着别人吃,还故意说自己不喜欢吃,不稀罕吃。

她心酸地吸了下鼻子,去买了几串糖葫芦。

沈秀吃着甜沁沁的糖葫芦,忘了忘外面的夜色。又赶了一日路程,一行人抵达东陵边关。边关城门闯入视野,沈秀一颗心稍微落地。终于回来了。

进入东陵地界,离燕州越来越近,沈秀掀开车帘子,望向窗外。冷风钻进车子里,她连忙放下帘子,抱紧暖手炉。

又过了几日,沈秀宿在客栈,晨间休憩烤火,她吃着香热的烤红薯,眼角余光瞥向旁侧的谢扶光。

他在给她剥红薯。

白皙精致的手指,修长纤瘦,如玉一般毫无瑕疵,搭在黄彤彤的红薯上,显得红薯也漂亮了几分。

这样好看的一双手,应该执笔画丹青,执扇弄风流,而他却用来舞刀弄剑,有些粗俗地糟蹋了这样一双好手。

沈秀视线往上偏移。谢扶光垂着浓长的睫毛,专注剥红薯,细腻如凝脂的肌肤在火炉的熏染下,微微透红,若透红的白玉,很是赏心悦目。

“唉。”她不由再次唉声叹气,又一次可惜这样一副好皮囊生在了谢扶光身上。

“为何叹气?”

沈秀支支吾吾,违心编瞎话,“有点冷。”

她穿得衣裳已经够多,火炉的炭火也足够大,烧得她鼻尖微微出了细汗。

谢扶光看了看她的衣裳,看了看火炉,又看了看她鼻尖的细汗。他伸掌运力,催发内力,热气连绵不断扑到她身上。

本就热得出汗的沈秀,忍了一会儿后,“不用了,不用了。”

“你不是冷?”

“不冷了,不冷了。”话音将将落地,小桃敲响门,“姑娘,外头有人找您。”

“谁?”

“说是叫卫风。”

“卫风?”沈秀迅疾起身,快步走出屋子。

走廊尽头,身形颀长的男子一袭橘红色的长袍,橘红色的抹额下面,嵌着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他捏着扇子,一眨不眨关注前方。

“卫风哥!”

卫风微顿,“秀秀!”他几乎是飞奔过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扫视她一番,确认她好像没什么事,他长长松下一口气。

随之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段时日你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何事,可曾受伤?”

他刚说完话,沈秀就被一只手拉走。他偏转脑袋,对上一张陌生的脸,“你是……?”

谢扶光将沈秀拉到身后,“谢扶光。”

卫风眸光微凝,“你的脸……你现在是带了面具?”

“没有。”

那就是他之前戴了面具,现在这张脸才是他的真容?卫风诧异。他眼睛眯起来,“是你掳走了秀秀。”说着,他手中的扇子伸缩几下,变成一把剑。

“事情不是这样的!”沈秀赶紧搭腔。她怕卫风与谢扶光打起来,死在谢扶光手下。

“事情是这样的。”她清清嗓子。她告诉卫风,之前有人贩子掳走了她,好在一路上人贩子并未将她如何,她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在被人贩子卖掉之前,谢扶光从人贩子手下将她救出来。他们一同回东陵的时候,她与他走丢,不小心失忆。等她恢复记忆再遇谢扶光,就与他一起回了东陵。

这番说辞,在回东陵之前,沈秀就与谢扶光串过词。当时谢扶光问:“为何不说实话?”

“我只是想避免一些冲突。”沈秀只是想能安生些。

她若全部如实说出真相,她怕受她光环影响的那些男人会跟谢扶光拼命,死在谢扶光手下。

她不想当间接杀人犯。

所以,目前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稍微撒点谎,能让所有人都安生些,所有人的关系都平和些。她也能好过些。

“所以,卫风哥,火气别那么大,都是朋友,都是朋友。”沈秀颊边堆笑,按住卫风的长剑。

卫风迟疑,狐疑地打量谢扶光,“秀秀,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

卫风手里的长剑又伸缩几下,变成原来的扇子,一触即发的战火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方才对不住。谢扶光,多谢你。”他郑重道谢,又握住沈秀的手,道:“万幸,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谢扶光再一次拉开沈秀。卫风不悦,“你干什么?”

谢扶光语气微冷,“别碰她。”

卫风又来了火气,“不是,你谁啊你,我怎么就不能碰她了?你管的还挺霸道的啊!”

谢扶光歪头笑了下,“我喜欢她。”

卫风吃惊,“你、你喜欢秀秀?”

像是要确认什么,卫风急切地问向沈秀,“那你呢,你难懂也、也喜欢他?”

沈秀:“没有。”

谢扶光垂睫,红唇微抿。

卫风则暗地里松气。

沈秀咳了下,“谢扶光,都是朋友,朋友之间有接触是正常的,你难道又忘记我之前与你说过的话了?”

谢扶光又笑了下,只是这笑容里藏不住隐忍的戾气,但他的脾气到底按耐下来了。

谢扶光安生下来,沈秀也放下心来,她转头问卫风,“卫风哥,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一进边关,就有人给我传了消息,云川他们也都知道了,我这几日日夜赶路赶来的,我脚程比他们都快,所以先到了这里。”

沈秀想起来,卫风轻功一绝,故而脚程比其他人都快。她点点头,发现卫风眼底下一片青黑,她道:“你日夜赶路,都没怎么睡好吧?你先去睡一会,歇息歇息。”

“没事。”卫风紧紧盯着她不错眼,仿佛他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听到他的肚子在唱空城计,沈秀道:“你没吃饭?”

“来不及吃。”

“小桃,赶紧弄些饭菜来。”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卫风边吃边道:“你爹娘眼睛都快哭瞎了,万幸你没事。”余光触及谢扶光精致漂亮的面庞,卫风咀嚼的速度慢了一息。

谢扶光这张脸,对女人的诱惑力极大。巨大的危机感让他全身汗毛直竖。

“对了,秀秀,我有些话想与你说。”他瞥瞥谢扶光,示意他先出去。沈秀扯扯谢扶光的袖子,“你先出去。”

谢扶光睨了卫风一下,走出屋子。

待谢扶光离开,卫风道:“秀秀,谢扶光这人你可了解他?”

“怎么说?”

“谢扶光这人,江湖上的人都有所耳闻。你别看他长得好看,经还常笑吟吟的,其实这人心肠很坏,他心狠手辣,本性凉薄,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最好不要与他过多接触。”

“对了,先前我们都怀疑是他将你掳走,去找他时找到了赵金金,赵金金是他之前的未婚妻。你可知他这人做事有多狠绝……”

卫风与叶云川从醉酒的赵金金口中套出话来。却原来,她是他未婚妻一时,是假的。谢扶光根本就不喜欢赵金金。就因赵金金曾经骗过谢扶光,谢扶光为了报复她,就故意装□□上她。等她爱上他时,他就抛弃了她。

“赵金金现在每日都醉得如一摊烂泥?”沈秀问。

“是啊,镇日里都在喝酒,好好一姑娘成了酒鬼,唉!”卫风啧了一声,“所以说,谢扶光这人危险得很,不值得深交。”

说到这里,他做出公正凛然的姿态,“他是你恩人,我本不应对你说这些话,听起来好像是我在背后当小人,乱嚼舌根一样,但是,为了你好,我想这话我还是得说出来。”

沈秀干笑,“他其实还行。他救了我,还打算教我武功。”

“什么?你已拜他为师?他会教你武功?”

“他会教我武功,但不是我师父,我还没拜师。”

卫风表情几度变幻,最后从嗓子里挤出来几个字,“虽然但是,好吧,算了。”

待卫风吃过饭,沈秀打算继续赶路。卫风翻身就要钻进沈秀的马车里,谢扶光拦住他,“她喜欢一个人坐马车。”

卫风转向沈秀。沈秀摸鼻子,“卫风哥,我让人帮你租一辆马车。”

最后卫风只能另租了一辆马车。马车里,沈秀抱着暖炉,神色晦暗不辩。

另一辆马车里,谢扶光轻靠车厢,深红的帕子轻轻擦着雪亮的长剑。

他想杀了卫风,但他不能杀。

下午时,叶云川与沈秀会面。扎着高马尾的叶云川,几缕额发扫过浓黑的眉目,俊秀的眉眼微微凹陷,之前的意气风发的张扬与少年感完全消失不见。

“你没事就好。”他卸下一口气。

沈秀要跟着谢扶光学功夫,而谢扶光的功夫与凌云诀相斥,不能一起学,是以,沈秀不会再跟着叶云川一起学武功。得知此事,叶云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卫风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也不能教沈秀轻功了。

重新上路时,谢扶光再次拿出帕子擦拭雪亮的长剑。

他想杀的人又多了一个。

叶云川与卫风坐在马车里,两人面色各异,各自想着事。叶云川面色一会儿青一会儿黑。

谢扶光抢占了自己的位置。原本他才是教沈秀功夫的师父,如今却变成了谢扶光。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的愤怒与一种模糊不清的嫉妒,让他脸色越来越黑。

同样黑着脸的卫风说道:“没想到谢扶光竟是曼陀罗教教主。”

谢扶光此人,江湖上从前从未有过此人任何消息,近两年他在才在江湖上名声鹊起,短短时日内便成为武功排名第一的高手。

他用的武功,有曼陀罗教的痕迹,而他身上还有曼陀罗教的图腾,曼陀罗花。是以,很多人都猜测此人来自中原江湖以外的曼陀罗教。

但谢扶光本人从未透露过自己的来处。

却不曾想,他不仅来自曼陀罗教,还是曼陀罗教的教主!

曼陀罗教位于中原以外的地域,其教主的盛名卫风听过。但也没听说曼陀罗教教主武功天下第一。是之前在藏拙,还是这两年谢扶光武功突飞猛进?

卫风沉吟。转而他的注意力从谢扶光是曼陀罗教教主这件事,重新转移到了沈秀身上。

走了两个时辰,马车停下来。沈秀在隐蔽的草丛后头解决完生理问题,来到已经如厕完毕的卫风面前。

“卫风哥,我问你个事儿。”

“你问。”

“你多大了?”

“十九。”

“云川哥呢?”

“十九岁半,与我差不多。问这做什么?”

“你还未娶妻吧。”

娶妻?妻,这个字在耳边响起时,脑中相应出现的画面是沈秀的脸。卫风怔然。

他居然……

他猝然瞠目。他该死!他是把秀秀当妹妹的,他怎么会有生出这种想法!

“卫风哥?”

卫风神识回笼,“还未娶妻。”

没娶妻就好。沈秀的负罪感减少一分。她闷声继续问:“那你可有心仪之人?我是说,我们认识之前,你可有心仪之人?”

“没有。”

这是最好的情况。沈秀吁气。若卫风原本有心仪之人,那么她就是破坏他原本姻缘的罪人。幸好他之前没有心仪之人。

“云川哥呢?”

“他?他绝对没有,他老爹一直催他娶娘子,他一直都说娘子没什么好,不如一个人自在。”

“在说什么呢你们?”叶云川拍了下卫风的肩膀。

“在说你,说你之前一直不想娶妻,觉得一个人最好。哦,我记得你发过誓,说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娶妻。”卫风笑呵呵道。

叶云川耳根涨红,“谁说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娶妻?我之前说的话并不当真!我怎么可能不会娶妻!”

“哟,你这是,有情况了?你看上哪位姑娘了?”卫风兴致盎然。

叶云川喉头一哽,“别多问。”

“你这是真看上谁了?还真有情况了!不得了不得了。”卫风眉目泛光,“你从前总说不娶妻,一个人最好,叶叔叶婶好说歹说你都不改口,把他们愁得头发都快白了,若是他们知道你想娶妻了,可不知能有多高兴。云川,你快说说,那姑娘是谁!”

“都说了别多问。”

沈秀突然插话,“对不起。”

叶云川与卫风:“怎么了?”

对不起,让你们被迫喜欢上我。沈秀感到无力。她吐气,认真而郑重道歉,“对不起。”

“为何道歉?”叶云川与卫风异口同声。

沈秀摇头,“总之我对不起你们。”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倒是我们对不起你,竟在眼皮子底下,让你被人贩子掳走。”说到这里,卫风面色阴寒,“算那些人贩子幸运,已经死了,若他们没死,我得抽他们的筋,扒他们的皮,让他们生不如死,想死也不能!”

叶云川也冷冷道:“算他们运气好。”

见他们面色不好,沈秀道:“好了,不说那些人贩子了,晦气。”

另一边,谢扶光的目光在沈秀三人身上逡巡。半晌,他偏头问侍从,“我与卫风和叶云川相比,谁更好看?”

主上居然问这种问题?主上何时如此注重外貌了?侍从哑然,随即道:“自然是主上,主上之貌,无人能及!”

第85章

至夜, 马车抵达一座小城池。沈秀下车时,车下伸来三只手。

看着伸手要扶她下来的三人,沈秀动作慢了一拍, 她谁的手也没扶,牵了下裙子,直接跳下来。

“再有两日, 便能到达燕州。”往客栈里走时,叶云川说道。

想着不久便能见到爹娘, 沈秀心下稍定。离开时是九月初,再次回到东陵已然是十一月中旬。一晃两个半月过去, 东陵已从微微热的季节过度到了寒冷的季节。

她穿来时是六月, 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快半年。这半年,她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而这一切,都拜万人迷光环所赐。思及自己的万人迷光环, 沈秀没忍住,冲着天空竖起了一根中指。

谢扶光见她竖中指, 问:“干什么?”

收起中指, 沈秀摇摇头。夜深, 沈秀从梦中惊醒。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老天爷笑得猖狂, “你们所有人都是我的玩具, 被我玩弄在鼓掌之间,哈哈哈哈哈哈!”

从梦中惊醒后,沈秀大口喘气, 大汗淋漓。她下床, 推开窗户,夜风扑面而来, 顿时吹醒惊魂未定的她。

“呲啦!”旁侧屋子的窗户也被推开。紧接着,一件厚长的袍子从旁边飞来,劈头盖脸,精准地落在没披外套的沈秀身上。

随之,她听到谢扶光的声音从右侧窗边传来,“没睡着?”

“梦醒了,”沈秀搂住温暖的袍子“多谢。”

“做了什么梦?”

“记不得了。”

沈秀偏转脖颈,目光落在谢扶光身上。他靠在窗边,与他对视,瞳孔漆黑,映着淡淡的月光。

乌黑长卷的长发也披了一层月辉,淡银色的光芒随着长发在夜风里浮动,宛若在他发间撒了银粉般明耀悦目。

他没穿寝衣,穿着精致华丽的红衣,衣衫间用银线绣着熠熠生辉的曼陀罗花。

他这是……他似乎是好生打扮了一番。这大半夜的,他不睡觉,好生打扮了一番?要出门?

她没问。

转而她面前又浮现出方才的梦镜。沈秀想,谢扶光这样一个看起来无所不能的人,也被老天爷玩弄在股掌之间。他对别人是降维打击,老天爷对他也是降维打击。

随即她又背后开始发凉,若有一天老天爷收走了她的光环,谢扶光就要对她降维打击了。

她心头一凛,求生欲让她自私起来,“谢扶光,你没睡着?要是睡不着的话,现在可以教我武功吗?我睡不着。”

“可以。”谢扶光不假思索,接着,他补充了一句话,“可以,秀秀。”

他叫她什么?秀秀?他从前都只是叫她沈秀的。忽然这么叫她,她有点别扭。

谢扶光倒是一点也不别扭,他笑了笑,“他们都这么叫你。”

“嗯。”

不过,去哪里练?沈秀这会儿意识到,自己有点头脑冲动,想一出是一出。这大半夜的,到处都黑灯瞎火,去哪里练武,又不是在家里,有院子可以练武。

她捂额,“算了,今晚不练了,还是回家了再说,也不差这两日。”

次日,沈秀在包厢雅间里吃朝食时,小二忽然进入房里上茶,她放下没啃完的鸡腿,赶紧用袖子挡住脸。

谢扶光:“为何挡脸?”

当然是不想让这光环再连累另一个无辜的男人。沈秀:“吃得满嘴油光,不太好看。”

卫风:“你吃的满嘴油光也是好看的。”

叶云川:“对。”

谢扶光睨向倒茶的小二,语带威胁,“谁敢嫌你不好看。”

正在倒茶的小二手一抖,“小的万万不敢这么想,姑娘怎么都是好看的!”

沈秀踢了谢扶光一脚,示意他安静,继而向小二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等小二离去,沈秀才放下袖子继续用餐。

这时,叶云川耳朵微动,他走到窗边。一只鸽子停到他肩头,他取下鸽子上的信卷。

“秀秀,你爹娘到这里了。”

“他们到这里了?在哪儿?”沈秀即刻放下筷子。

再次见到杨氏与沈有财,沈秀心中生起一种荒诞感。仿佛是在情景再现,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第三次经历这样的场景。

“秀秀啊!你可吓死爹娘了!”杨氏和沈有财抱着沈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秀抱紧他俩,“对不起。”

叶云川和卫风站在边上,安抚性地拍着杨氏夫妻,“没事了没事了。”

谢扶光看着紧紧抱住沈秀的杨氏与沈有财,他按住背后的长剑,欲一剑劈开杨氏夫妻。

他按住长剑,竭力压下戾气后,耳边传来侍从结结巴巴的声音,“主上,您就这么看着吗?”

“怎么?”

“那是沈姑娘的爹娘,您要娶沈姑娘,那不得讨好丈人丈母娘啊!您也像那两位公子一样,上去表现表现呀!”

为谢扶光出谋划策的侍从,见自家主上这木登登的表现,很是恨铁不成钢。

谢扶光看了一眼叶云川卫风。他上前,模仿他们俩,缓慢地,生疏而笨拙地伸手。

手还未拍到杨氏夫妻,就只见沈秀眸光一凛,警惕起来,“你要对我爹娘做什么?”

沈秀的警惕与防备,让谢扶光蹙起眉心。且她对叶云川卫风没有警惕防备,只对他区别对待。

熟悉的嫉妒,与心脏上陌生的,针刺般的刺痛,让谢扶光眉心蹙得更紧。

他放下手,反问,“他们是你爹娘,我能对他们做什么?”

沈秀意识到自己貌似冤枉了谢扶光,她咳了下,有些讪然。

“秀秀,这位就是那位救命恩人?”杨氏端详对面好看得过分的少年。

沈秀说是。杨氏和沈有财当即拱手,“恩人!多谢您!”

谢扶光嗯了一声,不留只言片语,转身离开。

沈秀若有所思。他生气了?就因为刚才她冤枉他?可这能怪她吗?这只能怪他自己,谁让他本身就是一个让人不得不警惕防备的人。

“谢公子当真是不错。”杨氏叹了声。谢扶光救了沈秀,是他们家的大恩人,且还长得那么好看,是以,杨氏不自觉地给谢扶光带上了滤镜。

沈有财也道:“是不错!”

他哪里不错了!卫风当即要反驳,要说谢扶光的不好之处,但因顾及沈秀,他没张口。

等他带着沈有财去茅房时,他眼珠一转,开始给沈有财上眼药,“沈叔,你们都忘了?谢扶光可不是什么好人,他可是江湖事鼎鼎有名的杀手,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还有,他之前那未婚妻……”

听完卫风的话,沈有财干巴巴道:“可是,他即便不是什么好人,他到底救了秀秀。你似乎很不喜欢他?”

卫风嘴唇翕动,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往下一垂。他不喜欢谢扶光?对,他不喜欢。因为谢扶光喜欢沈秀,所以他不喜欢谢扶光。

他因为嫉妒,再一次在别人背后说坏话,再一次做了长舌妇。他变得不像自己。

收起扇子,卫风神色凝重下来。

这边厢,杨氏紧紧握着沈秀的手,生怕她再度消失。沈秀回握住她的手。

谢扶光,叶云川,卫风,以及沈有财,他们都是因为万人迷光环,所以才关心她,紧张她,只有杨氏,是真正地关心她紧张她

只是……沈秀眼神黯然下来,杨氏的紧张与关心,是对原主的。

事实上,这里没有一个人真正地关心她紧张她。

她的嘴角挂上自嘲的笑。

就在这时,因为生气而消失了两刻钟的谢扶光重新出现,他走进屋内,将热腾腾的烤肉与冰糖葫芦放到她面前,“在街上看到有蒲犁烤肉和冰糖葫芦。”

第86章

沈秀神色微闪。

把他惹生气了, 他自个儿就消了气,还跟没事人一样,给她买好吃的?

他对她的喜欢, 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深一点?

谢扶光对她的喜欢越深越好。她也能依照他喜欢她的程度,估摸着分寸,调整对他的态度。

想了想, 她道:“这里有蒲犁烤肉?”

“有。”

“谢谢,不过我不饿。”

谢扶光没说什么。

卫风问:“秀秀, 你爱吃这个?”

“是挺喜欢。”

卫风边上,叶云川的视线从蒲犁烤肉与冰糖葫芦上划过, 随之想起了什么, 目光闪烁了一下。

晶莹的一抹白从窗边闪过,一片片雪花飘扬而下。沈秀转头。下雪了。今年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下雪不能继续赶路。左右沈秀已经与父母团聚,也并不着急回燕州, 是以,下雪耽搁路程她并不在意。

等众人散去, 沈秀靠在窗边伸手接纷纷扬扬的雪。杨氏仍然紧紧攥着沈秀的手, “秀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