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道道菜端上桌。沈秀执筷专心吃饭。
魏朝清给她夹了一块辣香酥鱼。司马烨, 司马朗以及魏长生也给她夹菜。她看着碗里堆积起来的菜,道:“我自己夹,自己夹。”
另一边桌上, 一白衣男子打量着明黄罗裙的美人,不禁喟叹:“芙蓉不及美人眸啊。”
他旁侧,青衣男子也跟着赞叹, “是啊,我大抵是遇见了我的梦中……”他话还没说完, 眼角余光触及斜对面沈秀的脸。
稍微一闪神,他没把后面的话说完。
白衣男子:“梦中神女?”
青衣男子喃喃:“不是, 她不是……”他直勾勾地盯住沈秀, “这、这才是我的梦中神女。”
沈秀吃着吃着,感觉到有好几道视线在她身上逡巡。她扫视周围。
周围有几个男的在看她。为何看着她?她摸出身上的小圆镜,对镜照了照。脸上并未有什么东西。
她脑子转了转。
或许是因为魏朝清和司马烨两兄弟个个相貌出众, 就连五官还没长开的魏长生都是很出众的长相,而她一个相貌普通的人插在他们之间, 略微有些突兀, 所以引人注目?
大抵是如此。她想定之后, 刚把小圆镜收回怀里,忽而听到司马烨一声厉叱, “看什么看!再看将你们眼睛挖下来!”
他在骂周围看着沈秀的男人。
这些男人见司马烨一身贵气, 气度不凡,定是惹不起的大人物,便不敢再看沈秀。
司马朗也跟着狠狠瞪了一圈看沈秀的男人, 他冷哼一声, 又给沈秀夹了块羊腿肉。
饭毕,沈秀一行人上马车, 继续赶路。沈秀上了马车后,掀开帘子,倚在窗边观街景。
临近京城的州城虽没有京城繁华,但也很繁华。发现在街边卖饰品的楼兰女,沈秀脑海里闪现出方才在河面上见到的楼兰美女。
只露出一双眼睛,便能窥探出其惊心动魄的美,不知面纱下面,是怎样一张绝色容颜。
沈秀又想起了谢扶光。谢扶光也是极美的。他的美是精致漂亮如曼陀罗花,是东陵汉人的美,而方才那位楼兰美人,高鼻深目,异域风情,是楼兰吐火罗人的美。
一个是汉人,一个是吐火罗人,他们两人似乎是两个人种的审美至高点。若要相比起来,两人长相不相上下,只是美的不同而已。
思及谢扶光这人,又想起他已经死了,沈秀忍不住笑出声来。
司马烨见她看着街道满脸是笑,他说:“这里比不得京城的繁华,锦州城连这里都比不上。你若待在京城,日子会过得更好。你可以待在京城,我给你安排住处,然后将你爹娘接过来。”
“京城消费,呃,我是说,花费,京城物价比锦州城高很多,花费很大的,我们家还是待在小州城里日子才过得好。”
“你只要嫁给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有什么样的日子。”
沈秀语塞,她摇摇头。司马烨又道:“或者我也可以给你爹娘安排职位,月钱保证比你爹娘卖豆腐赚的钱多,保证你们一家能在京城日子过得滋润。”
“锦州是我的家乡,是我家的祖籍地,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不会离乡的。”沈秀语气坚决。
司马烨沉默下来。见司马烨没说动沈秀,魏朝清和司马朗暗地里叹息。
魏长生揪起小嘴,闷闷不乐。若是姐姐愿意留在京城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就可以经常见到姐姐了。
怎样才能让姐姐留在京城,最好是留在他身边?魏长生脑瓜子使劲地转。
马车行至黄昏,一行人停下来吃饭休整片刻。在马车里吃了饭后,沈秀下车,出来转转。长时间坐着,下半身有些僵硬,她活络着四肢,踢踢路边的小石子。
这里是官道,两面是山,周围没有人烟。沈秀走到侍卫身边,道:“得小心周围有没有野兽。”
之前她在野外遇到黑熊,野猪和熊猫,万幸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侍卫:“区区野兽而已,姑娘不必担忧。”
沈秀犹疑,“你打得过大老虎吗?那种很大很猛的大老虎?”
侍卫忍俊不禁,“我只出一成内力,一拳便能砸死大老虎。”
内力?一成内力便能一拳砸死大老虎?沈秀想起谢扶光不动手,就能轻而易举杀死胡刀他们。她咂嘴,很是羡慕谢扶光和侍卫的武功。
等她回锦州安顿下来后,她一定要找师傅学武。就算之前英姐说她没有好根骨没有好资质,她也要学!
另一边,魏长生拉拉魏朝清的长袖,“舅舅,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
魏长生将魏朝清拉到一边,小声低语,“舅舅,你之前不是说过,姐姐有念书的天分吗?你要不收她为弟子?”
若舅舅收了姐姐为弟子,姐姐就要天天在舅舅身边学习,就可以天天待在他和舅舅身边啦!
“不行。”魏朝清不假思索。
“为什么?舅舅你看不上姐姐的天分?你看不上姐姐,觉得姐姐不配当你的弟子吗?”魏长生鼓起腮帮。
“不是。”
“那为什么!”
魏朝清皱眉。他绝不能收沈秀为弟子。若他与她成为师徒,往后便绝无可能成为……
这是大逆不道,违逆人伦之事。
“我不会收她为弟子,长生,莫要再想这件事。”
魏长生张了张嘴,哼哼唧唧,最后甩脸,气冲冲回了马车。
马车大概行了七八日,抵达锦州城门。沈秀望着锦州城门,一颗心安定下来。
她总算回来了。
马车进入城门,一路前往葫芦街,转至葫芦巷,进入窄窄的葫芦巷后,抵达一处小院。
“这就是你家?”司马烨嫌弃而挑剔地扫视着有些窄小陈旧的院门,“你从前住的地方这样差,比我想象中还要差许多。”
“是啊,沈秀,之前还说你家的日子与别人相比算不错的了,这哪里不错了!简直是太错太错了!”司马朗气起来,气她竟然住这样破旧的房子,又满是心疼她在这样房子里生活了十几年。
沈秀才不管他们说了什么,马车一停,她立马跳下去,冲到门口使力敲门。
门从里面打开,打开门的是魏府的侍卫。见他们来了,侍卫行礼。
沈秀越过侍卫,大步流星进院子,“娘!娘!”
杨氏正在院子里晾晒衣裳。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手一抖,一转头,便见向她奔来的沈秀。
“秀、秀秀!”杨氏瞳孔收缩,一时愣在原地。很快她反应过来,疾步跑向沈秀。
就在这时,一团身影比杨氏速度还快,抢先抱住沈秀。
“秀秀!我可怜的秀秀!”沈有财狠狠抱住沈秀,哭得眼泪哗啦。
沈秀身体僵硬了一下,她轻拍沈有财的背脊,“爹。”
沈有财原本是胖乎乎的身材,但他如今瘦了许多,她拍他背脊时,能清晰感受到他背脊上突出来的骨头。
“秀秀……”沈有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跟个孩子似的,“你失踪这么多天,可受了苦?我可怜的闺女,天杀的,老天让你受了这罪!”
“没受什么苦。”沈秀推开他,将站在旁边默默垂泪的杨氏抱入怀里,“娘。”
杨氏红着眸子,哑声道:“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沈秀下巴枕在她肩膀上,微微闭目。若杨氏和沈有财是她现代的爸爸妈妈该多好。她鼻腔酸涩,“嗯,我回来了,我没事了。”
杨氏抱着沈秀哭了好一会儿,沈有财也在边上不停掉泪。夫妻俩完全没注意到站在院子里的魏朝清等人。
“咳!”沈秀清喉咙,“娘,爹,你们先别哭了。”
她指向魏朝清等人,“这是魏大人,这是魏大人的外甥,这是二皇子殿下,这是世子殿下。”
听到魏朝清的名号,杨氏与沈有财惊了下,魏大人怎的来了?听到二皇子和世子这几个字,杨氏和沈有财吓傻了。
尤其是沈有财,腿都在发抖,“魏、魏大人?二皇子殿下?世子殿下?”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魏大人这么大的官,也没见过二皇子和世子这样尊贵的皇亲国戚,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人物就是知府大人了!
扑通一声,他跪下,“殿下!大人!”
杨氏也跟着跪下。
“快请起。”魏朝清去扶他们俩。
“使不得使不得!”沈有财惶恐,“我们自己起来!”
沈秀走过来,道:“魏大人和殿下他们是特意护送我回来的。”
“多谢大人和殿下!”杨氏和沈有财又要跪。
魏朝清阻拦他们下跪。沈秀拽拽杨氏,“娘,爹,快请他们进去坐,给他们倒些茶水罢。”
沈有财忙不迭道:“快请进!”说着他红起脸来,“家里过于寒酸,大人和殿下们别嫌弃。”
魏朝清温和道:“您莫嫌我们麻烦便好。”
一行人走进屋里,沈秀与杨氏急忙去泡茶。沈有财擦擦座椅,佝偻着背脊,尽显卑微,“请坐请坐。”
他站着不敢坐。
魏朝清道:“您也坐。”
沈有财摆手,“不敢不敢,草民站着就行,站着就行。”
“你若不坐下,那我也站着罢。”
沈有财心头一凛,十分惶恐地坐下了。
另一边,杨氏捻茶叶,指尖微微发抖,“秀秀,魏大人竟亲自护送你回锦州?还有二皇子和世子,他们为何也护送你?”
“此事说来话长,先泡茶吧。”沈秀将捻好的茶叶倒进杯子里。
端着泡好的茶去前堂时,沈秀的注意到院子里开得正好的红花。
红花艳丽,让她想起了红色曼陀罗。随之面前浮现出如红色曼陀罗一样妖异艳丽,血腥危险的谢扶光。
到了锦州,她不知为何,又惴惴起来。他真的死了吗?
谢扶光作为小说男主,应该有男主光环,他真的会死吗?
第42章
沈秀不再想谢扶光。进了屋子前堂, 她刚进门槛,司马烨就起身,把她手里的托盘接过来, “我来。”
动作慢了一步的司马朗在心里骂骂咧咧,退回座位。
“坐下吧。”魏朝清道。沈秀从善如流,坐下。杨氏忐忑, 不敢动。沈秀拉拉她一下,“娘, 坐下。”
杨氏这才坐下。沈有财干巴巴道:“家里没什么好茶,您几位先将就着喝些, 我过会儿去买些好茶回来。”
“不用。”魏朝清轻掀茶盖, “这茶很不错,多谢。”
沈有财摸摸后脑勺,正要说话, 侍卫忽而进屋,说知府以及知县等等官员来了, 都在外候着。
当地官员来得这样快, 大抵是他们一进城, 官员们就得了信,立即赶了过来。
魏朝清:“让他们进来吧。”
不多久, 五六个官员进入前堂。见了魏朝清他们, 官员弯腰行礼。
民见官要行礼,杨氏和沈有财见了官员们,连忙行礼。沈秀也跟着要行礼时, 司马烨伸手拦住她, 不让她行礼,似乎这些官员不值得她行礼。她顿了下, 还是行完了礼。
待官员们坐下后,知府满目崇敬地看向魏朝清。
魏朝清乃当朝第一名仕鸿儒,是他最敬重崇敬之人,能有幸见魏朝清一面,乃他之大幸!
沈秀听着魏朝清他们的谈话,听得很是无聊。而她旁侧,杨氏和沈有财十分拘谨卑微,不敢吱声,生怕说错话得罪人。
爹娘拘谨卑微的模样,让沈秀不禁微微叹息。
这时,知府道家中已设宴,邀请魏朝清他们移驾去他府里,且还很有眼色地邀请了沈秀一家。
沈秀婉拒。杨氏与沈有财也连连摆手拒绝。魏朝清见杨氏沈有财绷着身子,很是拘谨紧张,他便给知府使了个眼色。
知府会意,不再邀请沈秀一家,只道以后有机会再一同用饭。沈有财夫妻连连道谢。
沈秀不去吃饭,司马烨和司马朗也不愿去。魏朝清说了一句话,话里的潜意思是把清静时间留给他们一家三口,让他们一家三口好好聚聚。
司马烨与司马朗这才离开了沈家院子。
待一众人离去,杨氏和沈有财重重地松下一口气。沈有财擦擦额头上并没有的汗,“天爷,这可是魏大人,连圣上都敬其三分的魏大人啊!”
杨氏喃喃:“我竟也能见着这样的大人物……”
人都走了好半天了,夫妻俩仍然微微佝偻着腰,一副卑微的姿态。沈秀心中不是滋味,她伸手,将他俩的腰拍直,“娘,爹,醒神!”
沈有财终于直起腰,他的心神回到沈秀身上,“秀秀,快给我讲讲你这些时日过得如何,你又怎的与魏大人与皇子世子他们扯上了关系!”
沈秀言简意赅地将这段时日的经历道出来。只是没说司马烨和司马朗或许可能喜欢她,求娶她的事。
沈有财立马又掉起泪珠,“我可怜的闺女!”
“秀秀,你受苦了……”杨氏也跟着哭起来。
“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好好的吗?”沈秀不甚在意地笑笑,“娘,你们被宋玉抓走关起来,他没对你们怎么样吧?”
“没有,除了不让我们出去,宋公子对我们很好。”
沈秀没再多问,“好了,别哭了娘我饿了,咱们准备午饭吧?”
“我这就去买肉!”沈有财一抹泪,赶忙去买菜了。他买了鸡鸭鱼肉,买的菜两只篮子都提不下。
“买了这么多菜?”沈秀接过菜篮子。
“这不是你回来了,咱得好好庆祝庆祝么!”
“爹娘,你们瘦了不少,等会儿多吃些肉,好好补补。”她说着,把篮子里的羊肉拎出来。
中午快过去时,一家人才把饭食做好。再次吃到杨氏的熟悉的手艺,沈秀颇为感慨,有一种安定放松感。她咬着豆腐,“还是爹娘做的豆腐好吃。”
“多吃些。”夫妻俩不停给她夹菜。
吃了饭,杨氏烧热水,沈秀沐浴洗漱一番,洗去一身仆仆风尘。换上干净衣裳后,沈秀走到院边,俯视开得艳丽的红花。半晌,她直接拿铲子,把红花铲了出来。
“好端端的你把它铲了做什么?”杨氏问。
“我不喜欢这花,以后不要养这花了,也不要养其他红色的花。”
“你以前不是挺喜欢?”
“现在不喜欢了。”沈秀用力铲花根部。
花还未铲完,司马烨与司马朗宴毕归来。
司马烨环顾小院,竭力收敛起自己的嫌弃与挑剔,“沈秀,家里可还有空房,给我腾一间出来。”
“我们家就这么大,没多余的空房。”其实是有一间客房的。专供客人使用。但那间客房现在堆满杂物,很是破旧。
他没地方住?本地那些官员肯定会抢着给他安排地方住的,定是他自己不愿住那些官员安排的地方。
听了沈秀的话,司马烨拧眉。
沈秀:“要不,我让爹去给您看看客栈。”
“不用。”他直接吩咐侍从,让侍从在周围找离沈家院子最近的房子。
“也给我找一住处!”司马朗唤侍从。他对沈秀道:“沈秀,你们锦州可有好玩儿的地方?你也尽尽地主之谊,带我转转锦州嘛。”
沈秀才不想与他待在一起。她道:“我不常出去,不知有什么地方好玩,也不大认路,你若想去锦州好玩的地方,我让我爹带你?”
“那算了,还是莫劳烦伯父了。”
听司马朗唤自己伯父,沈有财面部涨红,只觉担当不起,这可是皇子,圣上的亲儿子,他叫他伯父,他是万万不敢应的!
这一边,司马烨走到沈秀面前,他俯身,“铲子给我,我来。”
“我自己来就是,谢谢了。”
目睹这一幕的沈有财讶异。世子殿下竟然能屈尊帮秀秀干活?
司马烨对低头铲花的沈秀说:“我给你买一座大宅院,往后别住在这么……别住在这里了。”
“不用,我们家挺好的,用不着换房子。”
他沉默下来。
沈秀回屋子洗手时,沈有财凑过来道:“秀秀,世子殿下对你还挺好的。”
“他们的好我们都承担不起的,爹,你记住,不要接受二皇子和世子的任何好处,任何帮助。”沈秀提醒道,“我们还不起。”
“喔。”沈有财点点头。
大概半个时辰后,魏朝清和魏长生回了院子。
沈有财踟蹰着,上前结结巴巴道:“大人,殿下,你们对我们家的恩情,草民无以为报,草民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们,若、若是不嫌弃,今晚我、我请你们去大酒楼吃一顿饭!”
他家原本也有不少积蓄,宋玉给的聘礼也还在,宋玉并未将其要回去。所以家里有些钱,请得起魏朝清他们去大酒楼吃饭。
魏朝清:“不必这样破费。”
他眉眼温润,语气温和,“听沈秀说,您和您妻子做的豆腐味道极佳,若是可以,我想尝尝你们做的豆腐。”
“我们做的豆腐也没那么好吃。”沈有财不好意思地挠头,“若是大人想尝尝,那晚上……我这就去买菜!”
“不必买什么菜,你们平时怎样吃便怎样吃。”他刚说完话,一侍卫急急上前来,“大人,圣上急召!”
闻言魏朝清蹙眉,“具体什么事?”
“不知。”
魏长生瘪嘴,“舅舅,皇上急召,我们现在就要走吗?”
静默一许,魏朝清道:“明日再走。”
侍卫:“可是大人,圣上————”
魏朝清神色不容置喙,“明日再走。”
傍晚,沈有财将一道道菜端上来,他擦擦汗,道:“我与娘子手艺不好,还望见谅。”
魏朝清笑了笑,“您也坐,都坐下吧。”
沈有财和杨氏哪里敢同他们一桌吃饭,忙不迭摇头。沈秀将他们拉下去,他们才战战兢兢坐下。
尝过盘子里的豆腐后,魏朝清道:“的确口感极佳。”
“大人过奖了。”沈有财低头。
司马朗也跟着道:“伯父,你这豆腐做的真不错,怪不得生意好。”
“没有没有,哪里哪里。”
司马朗左侧,司马烨盯住沈有财,“你可愿去我府里,专供做府里的豆腐?”
“啊?”沈有财惊怔。
“我爹他不愿意,我爹他说过,除非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不会开祖籍地。”沈秀一边说,一边悄悄拧沈有财。
沈有财会意。他想起之前沈秀对他的提醒,不要接受二皇子和世子殿下的任何好处和帮助。
他这做豆腐的手艺,肯定是比不上皇宫里的,世子殿下何必要专门请他去府里做豆腐?肯定是想帮助他家,就像世子殿下之前说要帮秀秀买宅院一样。
虽然觉得放弃这个机会有点可惜,但他还是从了沈秀的意思,“秀秀说得对,殿下,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草民不想离乡,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是万万不能离开这里的。”
“罢了。”司马烨没再多说什么。
沈有财松气。接着他发现,魏大人,世子殿下,二皇子殿下,甚至是魏长生这个奶娃娃,都会给沈秀夹菜,动作似乎是习以为常,好像是习惯了给她夹菜。
他与杨氏心中惶惶,秀秀与魏大人他们,关系还真是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好。
吃过晚饭,魏朝清与魏长生去了旁边院子的空房里。魏长生耷拉着肩膀,“舅舅,我不想走,我还想再多待几日,我能不能不走啊。”
“你一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这不是有姐姐他们在吗,二皇子和世子他们都在呢,我很安全的。”
“你娘将你托付给我,我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
魏长生脖子埋得更低了。这一回京城,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姐姐。因为赶回京城时,休沐日也差不多要结束了,舅舅得回国子监上课,他也得回国子监念书。
想着魏朝清要回京城了,沈秀去把行礼里的几本书收拾出来,打算将借他的书还给他。
她去往旁边院子。
“夫子,这是之前借你的书。”
“不用还我,送你了。”
她没接受,把书放下后,跨过门槛。突然间,天上下起小雨。她站在屋檐下,往后退半步。
“下雨了。”魏朝清步至她身侧,“陪我看一会儿雨罢。”
沈秀应了声。
静静观了片刻淅淅沥沥的雨,魏朝清道:“我明日便要走了。”
他的声音若雨雾,很轻,透着一丝潮意。
沈秀:“夫子一路小心,一路平安。”
他默然,思及司马烨与司马朗对她的追求,而他这一走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她,良久,他道:“沈秀,你可觉得我很老?”
“并未,夫子年轻着呢。”
才将将二十八岁而已。哪老大了?沈秀并不认为他老。
他转头,直视她,“对你来说,我不老?”
“当然,夫子,你为何会觉得你很老,你才二十八岁,正是年轻的时候,一点都不老的。”
魏朝清唇畔爬上笑意,而后声线比之前慢钝了些,“你可有……”
“什么?”
“你可有心悦之人?”
她很快回复,没有半分迟疑,“没有,夫子为何问这个?”
魏朝清:“我有心悦之人。”
听到这话,沈秀惊讶。她忍不住好奇,“谁呀?”
不知多久过去,他轻声道:“近在眼前。”
“近在眼……”她猛地止声,愣愣道,“夫子你、你心悦……我?”
“是。”
啪。一滴雨珠被风吹斜,落在沈秀鞋面上,摔出了一朵雨花。
沈秀艰难地从胸腔里挤出声音,“夫子不会在开玩笑吧?”
“没有,字字为真。”他停了下,“沈秀,你可愿嫁我?”
咽咽嗓子,沈秀竭力镇静,“夫子,承蒙厚爱,只是我暂时并不想嫁人。”
她并不想嫁他。魏朝清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沈秀嘴唇发干,“对不起,夫子。”
“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
拒绝司马烨和司马朗,沈秀心里没什么波澜,可拒绝魏朝清,她很是愧疚。因为他帮了她许多,是她的大恩人。是以她很是愧疚,愧疚到不敢再面对他。
“夫子,我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她扔下这句话,就向雨里冲。
“等等。”魏朝清抓住她。他很有礼节,并没有碰她身体,只抓住了她的衣袖。
她不敢转头,不敢直视他。
“你稍等。”他进屋,拿出一把伞,“别淋湿了。”
接过伞,她道谢。他接着道:“不要对我心悦你这件事有负担,我不会将你如何。你也不要怕司马烨与司马朗,我与他们打过招呼,也暗中派了人保护你,他们不敢对你如何。”
“谢……谢谢。”她打开伞,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里。
“慢着些,小心地滑。”看着她消失在雨里的背影,魏朝清微微叹息。
第43章
天黑下来时, 魏长生从门边探出圆脑袋。屋檐下,魏朝清负手而立,背脊如青松, 一直看着雨。
舅舅好像站在这里看了好久的雨了。魏长生走近,注意到魏朝清面色微微黯然,他不解道:“舅舅, 你怎么啦?你怎么不高兴?”
魏朝清用手轻轻抚摸魏长生的脑袋,声音温柔, “没事。”
魏长生挤进他怀里,小短手抱住他的腰, 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 “舅舅,你是不是也舍不得离开这里,所以才不开心?”
魏朝清没有回答, 他抬首,又望向淅淅沥沥的连绵雨。一声轻叹消逝在浅浅的凉风里。
彼时, 沈家院子里, 杨氏正拿着艾草熏屋, “近来越来越热,夜里蚊子也越来越多。”说完, 她迟疑了一下, “秀秀,魏大人回去了,二皇子殿下与世子殿下似乎不回去?”
“不知道。”沈秀摇摇头。她接过艾草, 在床帐上扫了扫, 扫着扫着,心绪逐渐飘远。
魏朝清心悦她这件事, 又让她怀疑自己身上有万人迷光环了。可是之前在桃花村的时候,那位拖着野猪的青年男子分明说不喜欢她。
会不会是她当时直接问喜不喜欢她,用的方法虽然简单快速,但很直很莽撞,青年男子或许没说真话?
或许她还得再试试别人。她这般想着,放下艾草。
杨氏:“早些睡,明日还要早起送魏大人一程。”
“晓得了。”
原本杨氏与沈秀是分开睡的,但沈秀之前失踪了那么久,杨氏舍不得女儿离开她的视野,恨不得与她时时刻刻待在一起,生怕她又被人掳走,于是今晚她俩睡一屋。
“娘,你放心,我不会再被人掳走,夫子有派人暗中保护着我们的。”沈秀道。
杨氏握住她的手。
沈秀安抚性地拍拍她,睡在外侧。她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感觉到下巴被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抵了上来。
她昏昏沉沉醒来。明亮的灯火在她面前闪烁。
等她视觉清晰,她发现,抵住自己下巴的是一根鞭子。
鞭子的梢柄上刻着繁复精致华丽的蓝色弯月,蓝色弯月下面是一条银鞭子,仿佛是弯月撒下来的月光汇成的一根月光银鞭。
她惊了一下,眼皮一抬,拿着蓝月银鞭的人落入视野。
床前站了一个身形高挑的人。此人戴着蓝色头纱,额头上的流苏眉心坠熠熠生辉。
流苏眉心坠下面,一双蓝眼漂亮得惊人,然而这漂亮的眸子里却全是森寒杀意。
沈秀瞳孔收缩。这人是之前那位站在船头的楼兰美人。
她怎么在这里?自己这是在做梦?
然而下巴上冰凉的触感告诉她,她并未在梦里。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她快速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你是谁!为何半夜在我家!”
楼兰美人用鞭子挑起她的下巴,冰冷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楼兰美人的目光仿佛有实质,冰冷且极具压迫性,“你对我做了什么?下蛊?邪术?”
她的声音同样冰冷且极具压迫感。
但是却是男音!沈秀瞠目,这位楼兰美人,是男人!她震惊过后,颤颤道:“你在说什么,我、我不明白!”
“明知故问,说,你对我做了什么。”
鞭子散发出冷光,冻得她抖得更加厉害。
沈秀:“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下蛊,什么邪术,我不明白,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他手里的鞭子忽然变化,编绳上出现尖锐的刀锋。刀锋抵在她脖子上,似乎她稍微一动,就会血溅三尺,“说不说。”
“不是我不说,我是真的不知道!”沈秀喉咙都不敢怎么发声,因为喉咙动作的幅度大一点,尖刀就有可能刺破她的喉咙。
“不怕死?”他移动刀锋。
“我、我是真不知道!”
他转向床上躺着的杨氏,“那须罗,杀掉床上的人。”
话音落地,他身后出现另一红褐发楼兰女。
沈秀急道:“不要!”
“那就解开我身上的邪术。”他睨视沈秀。
“不要杀我娘!”她喘气,“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给你下蛊,没给你下什么邪术,我都没接触过你,我怎么给你下这些东西,我也不会这些!我就是个平头老百姓!”
她接着补充,“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应该是别人给你下的蛊或者邪术,你找错人了!”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那须罗。”
“是,主人。”那须罗走近床边。
“我求你别杀她!你真的找错人了!”沈秀哭出来。
触及她眼角流下的眼泪,月摩珈挥手,那须罗刺向杨氏的匕首顿时破碎成片。
月摩珈起身,他俯视瘫坐在地上流泪的沈秀,片刻后,道:“那须罗,带走她。”
语罢他转身。那须罗会意,拎起她后衣领。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她颤颤道。
月摩珈:“你何时解开我身上的邪术,我何时就放过你。”他走过门槛,原地起飞。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们搞错人了!”沈秀还在为自己辩解。
那须罗红褐色的眼珠在她脸上转了转,嘴里嘀咕了一句吐火罗语。她没听懂,但听出来褐发楼兰女也是男子。是一个更年轻一点的楼兰少年。
他拎起她,轻轻一抬脚底,也飞起来,紧跟在月摩珈身后。
骤然的失重让沈秀顾不得恐惧,头晕起来。
“站住!”下面院子里,暗中保护沈秀一家人的暗卫飞上屋顶,“放下她!”
晕乎乎的沈秀心里一喜,以为自己有救。
月摩珈飞在空中,俯视屋顶上的一干暗卫,他像是在俯视几只蝼蚁,睥睨着暗卫们。
他轻轻一抬浓长的睫毛,暗卫们便纷纷摔下屋顶。
沈秀脸色一僵,惨白起来。他怎么跟谢扶光的武功一样,手都不动就能杀人!魏朝清说过,保护她的这些暗卫可是大内高手。
可月摩珈竟不废吹灰之力杀掉了所有人。
她瞪着双目。那须罗又身体一动,跟上继续飞行的月摩珈。
月光下,月摩珈的头纱与裙袍往后飘,轻盈地在月光里穿梭。
沈秀望着飞在空中的月摩珈。飞了好久也不见他停下来。真是轻功了得。
她往身后转,看看拎着她的那须罗,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她怕那须罗突然松手,那样她会摔成一张飞饼。
也不知飞了多久,他们直接飞进城北一家客栈的房间里。进了屋子,月摩珈盘腿打坐,闭上双目。
而那须罗直接将她仍在软塌上。他也打坐闭目。
她瘫在软塌上,喘了好半天的气。他俩也不捆绑她,就这么把她扔在榻上,两人还闭着眼睛,她大着胆子,下了塌。
刚走到门口,背上传来一阵吸力,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一飞,又回了榻上。
月摩珈:“再敢跑,我会砍掉你的双腿。”
她一抖,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敢了不敢了。”连忙背对他们,乖乖巧巧地睡在榻上。
她蜷缩起身体,抓紧软塌上的被子。
这是一场梦,一定是一场梦。她告诉自己。然而指甲快要刺破手掌心的疼痛告诉她,这并不是一场梦。
她被两个武功高强的楼兰高手给抓了。蓝眼男子,说什么她对他下了蛊下了邪术,让她解开蛊和邪术。
可她根本就没做他所说的事。他抓错人了!然他不信。
她深深一呼吸,紧张忐忑,恐惧害怕,还有对那群暗卫们的愧疚痛苦,各种情绪翻飞。
听到外头打更人在打更时,她才知这时已至丑时。再有一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
她再次深呼吸,尝试让自己入睡。无论如何总得休息好,保持精神体力,这样才有力气反抗和逃跑。
慢慢平静下来时,她还是无法入睡,她数绵羊,在心里给自己唱催曲,最后不知怎的,脑海里闪过月摩珈的蓝月银鞭。
雕刻在梢柄上那样精致繁复又华丽的蓝月亮,是楼兰的图腾。
楼兰信奉月神,王氏为月氏。这是她从魏朝清书阁里的游记里看来的。
这个世界的楼兰与她在现代世界所知的楼兰很不一样。现代世界的古楼兰,图腾好像并非蓝月亮。而且她所知的古楼兰也没这个世界的楼兰那么强大。没强大到能和同样强大的中原王朝直接抗衡鼎立。
接着,又想到月摩珈高超的武功。他和谢扶光谁更厉害?他能不能打得过谢扶光?
不过谢扶光已死。这种比较也没有什么意义。
但她实在睡不着,思维不断发散,还是忍不住去想,若是月摩珈与谢扶光对上,谁更厉害,谁会赢?
一个武功高强的冰冷狂狷异域高手,一个同样武功高强的优雅礼貌疯批,他俩誰更厉害?
想着想着,她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肉,让自己清醒一些。都这时候了,她还有心情想这些!赶紧睡了保持精神体力吧。
翌日再醒来时,沈秀环顾四周。月摩珈已不在房中。
那须罗拿来一个包袱,用土火罗语说了一句话。
她没听懂,“什么?”
他意识过来,用汉语道:“穿上。”
她打开包袱,里面装的是楼兰女子的橙色裙纱。他退出屋子。
不甚熟悉地穿上裙纱,她把头发半绑起来,戴上流苏额饰,戴上头纱。
打量几番镜中的自己,她有点别扭。一个汉人穿上异族服饰,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就像看到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穿汉服一样别扭。
她穿好后,那须罗进屋,视线落在她身上。
他面色微怔,随之红褐色的眼珠转了转,轻轻嘀咕出一句吐火罗语。
第44章
那须罗看了看她, 嘀咕了一句话后什么也没再说。他给了她一张人.皮.面.具让她戴上。
沈秀戴上人.皮.面.具后,只有一双眼睛还像原来的她。她摸着面具,感到很是神奇。面具十分贴脸, 似乎贴在脸上就不会掉下来了,这面具是怎么做出来的?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下一刻,她的嘴不受控制地张开, 一颗不明物飞进她的嘴里,直接滑进了喉咙里。她惊恐, “你给我吃了什么!”
那须罗:“三步颠。若你敢逃跑,只须跑出三步, 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沈秀背脊发寒, “你们真的抓错人了,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那须罗置若罔闻,他闭目打坐。
她继续解释:“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们是谁, 我怎么可能对你们做那些事,而且我也不会下蛊什么的。”
他仍然置若罔闻。她咬牙, 坐回榻上, 一时安静下来。月摩珈说她给他下了蛊毒邪术, 什么蛊毒邪术?他也没说。
看他那样子,也并不像中了什么蛊毒邪术。
她从来就没接触过什么蛊毒邪术, 他为什么那么确定就是她做的?
那须罗打坐两刻钟, 他睁开半只眸子。对面软塌上,沈秀背对着他侧卧着,似已睡过去。
他盯住她。她似乎也给他下了蛊毒邪术。主人和他武功高强, 蛊毒邪术不侵。别人下的蛊毒邪术, 他们从未中招过。
然她的手段着实厉害,竟能让主人与他中招。她比那位蛊王更厉害。
蛊王都对主人和他束手无策, 她却能轻而易举让主人和他中招。
但她身上没有武功。她手无缚鸡之力,却拥有非常厉害的蛊毒邪术能力。
主人中招后,去找了蛊王,蛊王说无法解开他身上的蛊毒邪术。连蛊王都无法解开的蛊毒邪术,或许只有她这下蛊毒邪术的始作俑者才能解开。
彼时,沈家院子里,杨氏和沈有财哭成一团,“秀秀!”
司马烨面色铁青,盛怒道:“给我找!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
司马朗也急得不得了,“到底是谁干的!怎么敢的!让本殿下查清楚是谁,本殿下一定扒了他(她)的皮!”
“我可怜的闺女啊!老天你怎的这么不长眼!”沈有财一边哭一边拍膝盖,险些背过气去。他才与秀秀团聚,这还不到一天,秀秀又被掳走了!
房门被打开时,沈秀没转过头也知道进来的人是谁。那种冰冷压迫性极强的气场,隔三米远都能感受得到。
月摩珈回来了。她呼吸急促起来。
下一瞬,她腰上缠上鞭子,整个人被鞭子一扯,被迫起身坐起来。
月摩珈站在她面前,八尺身高的身体若一座山,压在她身前,“汉女,解开我身上的蛊毒邪术。”
“我已经解释了很多次,我没有对你下蛊毒邪术。”沈秀道。
话音落地,缠在腰上的鞭子收紧,鞭子尾部变成几片锋利而极薄的刀片,刀片直直抵住她的手背。
“你可知人身上的肉最多可以刮多少刀?四千二百刀。但月鞭可以刮你八千刀,你不会死,也不会晕过去,你会清晰地感受到每一片肉在你身上掉下去的痛苦。”
月摩珈说着话,月鞭上薄薄的刀片滑过她裸露出来的手背肌肤。
冰冷的刀片划过她的手背,她心头一窒。幸而刀片没有划破她的手背,只是贴滑过去。想着方才月摩珈说的八千刀,她浑身战栗,再次重复,“我没有对你下蛊毒邪术。”
月摩珈:“我有一万种折磨你的方法,能让你痛苦到想死,但求死而不得,你想试试?”
“你为什么就这么确定是我给你下的蛊毒邪术?你可以去查一查,我就一个平头老百姓,从来没接触过蛊毒邪术。”她恐惧到极点,反而比先前平静了几分。
他直直睨她,手里的鞭子微动,鞭尾的刀片直接刺向她,似乎要将她手背上的一片肉剜下来。
她猛地闭目。
就在这时,她的肚子咕咕叫起来。但她此时感受不到肚子的饥饿,全部心神被死亡的恐惧所占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从手背上传来。她睁眼。
月摩珈正俯视她咕咕叫个不停的肚子。
他一直盯着她的肚子,她觉得,他可能想先剜她肚子上的肉。
然他一直未有动作,良久,月摩珈对那须罗说了一句吐火罗语,随之将鞭子从她腰上撤走。
“是,主人。”那须罗立刻走出屋子。
缠着腰身的鞭子离开了,沈秀瘫倒在软塌上,她因先前的恐惧浑身而发软。她不知月摩珈为何突然放过了她,但她实实在在地逃过了一劫。
等她稍微恢复一些力气,她转向月摩珈。他在打坐。因闭目而垂下来的长睫又卷又黑,蝶翼一样盖在冰莹如雪的眼底。
余光触及他手边的月鞭,她喉咙发干,别过脸,不再看他。
大抵一刻钟过去。那须罗折返。他端来一托盘。托盘里放着吃食。
“吃。”他将托盘放到她面前。
热腾的食物香气扑进沈秀鼻子里,她惊异地望向月摩珈。他方才是吩咐那须罗给她弄吃的?
她盯着吃食,不敢动。食物里面会不会有毒?如果有毒,这毒应该不会毒死她,毕竟月摩珈还要靠她解蛊毒邪术,不会直接把她杀了。
他方才说,他有一万种折磨她的方法。会不会食物里有一种毒,不会让她死,但会让她痛苦到想死,但却死不了,只能生生地捱着。
她久久不动作,月摩珈倏然掀眼帘,“不吃?”
她蜷缩手指,拿起筷子。饭食是楼兰人经常吃的熏炙羊排果饭。她夹起一颗葡萄,狠下心来,塞进嘴里。
慢慢咀嚼半晌。她等待着毒发。身体没有任何反应。或许见效不会那么快。她本想不吃了,但忖度片刻后,决定继续吃。
饱着肚子受折磨,总比饿着肚子受折磨好。饿着肚子受折磨,会更痛苦。
她给自己打气,快速吃饭。将葡萄,石榴,米饭,羊排,还有不知名的花瓣通通送进肚子里后,她喝下剩下的半杯果汁。
吃饱了,她坐在软塌上,等待毒发。等着等着,大抵等了有半个时辰,毒还未见效。
这么慢?她摸摸身体,还是说,饭里其实没有毒?她偷瞄闭目打坐的月摩珈与那须罗。
一直到中午,那须罗又端来饭食时,她仍未毒发。她悄然松气,拿起筷子吃饭。同时不着痕迹用余光去瞄月摩珈和那须罗。
此时,因要用饭,月摩珈和那须罗摘下了面纱。
看到月摩珈的整张脸,沈秀诧异。他的整张脸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绝色。
一双那么漂亮的蓝眼睛,竟搭配了那么普通平凡的其他五官。那须罗亦如此,同样是漂亮的红褐色眼睛,鼻嘴也平凡普通至极。
那样漂亮的眸子,出现在这样两张普通的脸上,很是暴殄天物。沈秀有一种直觉,这样漂亮的眼睛不会出现在这样普通的脸上。
她忽然福至心灵,想起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月摩珈和那须罗,他们或许戴了人.皮.面.具。
就像她戴了人.皮.面.具,只剩下一双眼睛还像自己。大抵是如此。她很快便不再关注他们的容貌,只专心吃饭。
那须罗吃饭时,向沈秀投以一瞥。她吃得很快。貌似很喜欢吃楼兰的食物。思及此,他的眸光微微一闪。
很多汉人都吃不惯楼兰的食物。她倒是接受得很良好。见她吃得一粒米饭也不剩,那须罗下意识脱口而出,“还要不要?”
沈秀只吃了七八分饱。她没有犹豫,“还要。”
那须罗观察月摩珈。月摩珈并未有什么反应。这便是在默许他的行为。他起身走出屋子。
这一次,他加大了食物的分量。沈秀吃得很撑。
去往京城的马车上。魏长生食不知味地咀嚼着午饭。才离开姐姐半日,他就想她了。
“好好吃饭。”魏朝清拍拍魏长生。
“嗯。”
马车外,侍卫见一飞鸽飞了下来,他取出飞鸽脚上的卷信。
“大人,有飞鸽传书。”
魏朝清掀开窗帘,接过卷信。打开信,他胸膛剧烈起伏,即刻吩咐道:“回锦州!”
侍卫犹豫,“可是大人,圣上有急诏,得赶快回京城。”
“不用管,立刻回锦州。”
“是,大人!”侍卫听令,连忙调转车头。
“舅舅,怎么啦?”魏长生听到魏朝清说要回锦州,又注意到魏朝清脸色很沉,他凑过去,去瞧卷信。
扫视完卷信,他瞪大双目,“什么!姐姐又不见了?她又被人掳走了?”
他着急起来,“舅舅,你不是说派了大内高手保护姐姐的吗?姐姐怎么会又被人掳走了!难道你没派大内高手保护姐姐?”
“掳走她的人,比大内高手更厉害。”魏朝清声音沉着。
魏长生张张嘴,一时失语。魏朝清又吩咐一句,“快些,尽快赶回锦州!”
魏长生也探出脑袋,“快点快点!”他急得双目一红,泪珠直接掉下来。
马车车轮一路碾压着官道,轰隆隆的声音与骤然降下的雷鸣混于一体。
雷声轰鸣,乌云团聚,天色瞬间暗下来,要下暴雨了。沈秀望着窗外的浓浓乌云。下一瞬,暴雨倾盆而下。
沈秀原本就因为恐惧而紧张到全身紧绷,这暴雨一下来,轰隆噼里啪啦的声响加剧了她的恐惧。让她心神更加紧绷起来。
她吸气呼气,竭力让自己放松。别月摩珈还没杀掉她,她自个儿先精神崩溃了。
不要再想回被杀掉,会被折磨的事,不要再恐惧,不要再紧张。放松,放松,平静下来,冷静下来。
她在心里给自己唱歌,边唱边改歌词,“好运来祝我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好运来我要好运来,迎着好运兴旺发达走四海!”
她会有好运气的,好运会降临到她身上。她不会死,她会重新回到爹娘身边,她会穿越回现代,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唱完好运来,她又接着唱,接着改歌词,“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回去的。”
她与祖国不能分割,就算穿越到这里,她也一定会回到祖国的。
她渐渐放松下来,“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沸羊羊,慢羊羊……”
炸雷轰地一下轰到耳边,她哆嗦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打坐的月摩珈。然后又哆嗦一下,她赶紧把升起来的恐惧压下去,“玛卡巴卡阿卡哇卡米卡玛卡恩……”
突然,她听到月摩珈冷冷的声音,“你在念什么咒语?”
她一惊,她在心里唱得入神,不小心将玛卡巴卡念出来了。
身上传来一阵吸力,她飞向月摩珈。他掐住她的脖子,“你在念咒语,给我下的蛊毒邪术的咒语?”
“不是,我没有念什么咒语,我、”她实话实说,“你们抓错了人,我太害怕了,就、就哼哼歌,缓解一下心情。”
月摩珈并不信,冰凉的指腹桎梏在她脖间,“把你刚才念的咒语再念一遍。”
她吞咽喉咙,“玛卡巴卡阿卡哇卡米卡玛卡恩……”
他皱眉。随后道:“解开我身上的蛊毒邪术。”
“解不了,因为根本就不是我下的,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你们应该尽快去抓真正对你们下蛊毒邪术的人。”想到什么,她咳了下。
“我虽然只是一个平头老百姓,但、但我有一些朋友。我有一个朋友是魏朝清,魏朝清你认识吗?东陵圣上都很敬重的人。还有二皇子司马朗,世子司马烨,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要是不见了,他们肯定会找我的。”
“他们都不好惹,你错抓了我,会得罪他们的。”
听了她的话,月摩珈露出一种神明一般的冷漠与睥睨,“几只蝼蚁而已。”
沈秀握紧拳头。月摩珈并不怕魏朝清他们这样位高权重的人。
“我再说一次,解开我身上的蛊毒邪术。”他掐紧她,随时会拧断她的脖子。
那须罗见月摩珈似乎要拧断她的脖子,他无法自控地微微伸出手,想要阻止。
不能让主人杀了她。那须罗心里浮现出这句话。很快他便明白过来,是蛊毒邪术在作祟,所以他才会有这样的情绪。
月摩珈若有所感,转头看那须罗,“你也中了蛊毒邪术?”
那须罗嗓音发哑,“应该是的,主人。”
月摩珈眸光更加森冷,他看着沈秀,“不可饶恕。”
说着不可饶恕,但他并未动手,并没有拧断沈秀的脖子。他看着她良久,松开她。
沈秀双手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一只通身蓝羽的西域蓝灵鸟从窗边飞进来。它浑身被暴雨湿打得湿透,停在月摩珈面前。
月摩珈取出它身上的信纸。它虽然浑身湿透,但信纸上没有一滴雨水。
看完信纸,月摩珈对那须罗说了一句话。那须罗回他。
他们两人用的土火罗语,不对,应该是楼兰语。吐火罗语是现代人给楼兰语取的名字,在古代,没有吐火罗语这一说法。她一直都在用错误的叫法。
隐约听到了三个字的声音,她耳朵微动。是她听错了,还是怎么的,她好像听到“谢扶光”这三个字。声调有一些不一样,但很像谢扶光这三个字。
可能并不是说的谢扶光,而是楼兰语里有和谢扶光这三个字一样的谐音话。
蓝灵鸟飞走,月摩珈离开屋子。房中只剩下沈秀与那须罗。
那须罗拿着蓝灵鸟带来的信纸,皱眉沉吟了三个字。好像又是谢扶光的谐音话。
她瞧过去。
那须罗与她对视上,他眉头一挑,“喂,汉女,你可知道谢扶光这人?”
沈秀惊然。她没听错。他说的就是谢扶光,原来方才他们说的就是谢扶光,不是楼兰语谐音话。是楼兰语的谢扶光叫法。
她问:“你说的是很有名的那个杀手,谢扶光?”
“是。你最近可有见过他?”
“他不是死了吗?就前一段时间在我们这里死的,我听别人说的。”
那须罗:“他没死。”
“什么?”她愕然,“他没死?他不是被人暗算死了?”
“暗算是假,他自己弄出来的,故意……”说到这里,他发现他没必要跟她多说这些,只问,“你最近没见过他?”
沈秀惶惶然,“没有,你们要找他?”
“对。”那须罗收起信纸。
谢扶光没死,他竟然没死!沈秀仿佛被窗外的雷劈了几道。
他没死,她之前白高兴了,白高兴了一场。她滞滞地弯着腰。
很快,她又告诉自己,不要再想这些。她得放松,得平静下来。她又在心里给自己唱歌,安抚自己的情绪。
察觉到唱歌都有些不管用了的时候,她尽力去想从前听过的那些笑话,让自己开心一些。
但想着想着,她不受控地又想到谢扶光。月摩珈和那须罗要找谢扶光。
他们找他做什么?他们是什么关系?若找到了他,她岂不是也要见到谢扶光,如果那时候她还活着的话。
她拍拍头,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继续想笑话。
“以后写文章,不能自称笔者。因为现在写文章,很少有人手写了。”
“那应该叫什么?”
“用键盘写的,就应该叫键人喽。”
“那用手机写的呢,现在都用触摸式的智能手机写了。”
“那就叫触生。”
诸葛亮掐指一算,对风说:“风啊,你向西刮。”
风破口大骂:“你才像西瓜!”
沈秀差点笑出声。她自娱自乐地想了好些笑话,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第45章
那须罗双手放在腿上, 默默打坐练功。练着练着,他开始分神,无法控制地转向沈秀。
她靠在软塌上, 抱着膝盖,虚视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微微蜷缩弯曲背脊很单薄,她的骨架与其他汉女一样, 比楼兰女子的骨架略小。
因而看起来也更加脆弱羸弱,一巴掌就能将她拍碎似的。
他凝视她许久。反应过来自己在分神关注她, 他懊恼地皱眉,赶紧收回注意力。
她这蛊毒邪术真是厉害!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整颗心都牵引向她。
主人也中了她的蛊毒邪术, 主人也会有和他一样不受控的反应吗?主人比他意志坚定,应该受到的影响会小一些?
他这般想着,眉心拧得更紧。得尽快让她解开他们身上的蛊毒邪术!
他们会很多折磨人的手段, 能让人欲生欲死。他们只需用其中一个手段折磨一下沈秀,保证她会求饶, 从而解开他们的蛊毒邪术。
但主人只是口头威胁沈秀, 并未实施行动。
他知道主人舍不得对她用那些能让人欲生欲死的手段。他……他也舍不得的。一想到她会受苦, 他就很难受。
思及此,他再次咬牙, 这蛊毒邪术还真是厉害!能让他舍不得伤她, 只想对她好。
他们调查过,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东陵老百姓。未学过武,也从未接触过蛊毒邪术。或许是她掩藏得得好, 所以才查不出来她如何学得这样厉害的蛊毒邪术的。
她这蛊毒邪术厉害到连蛊王都看不出来任何痕迹。主人去找蛊王时, 蛊王直接说主人身上没有任何蛊毒邪术的痕迹,并没有中蛊毒邪术。蛊王看不出来, 也解不了这根本就是“无中生有”的蛊毒邪术。
蛊王还以为主人是故意开玩笑,在捉弄他。
那须罗也以为主人在与蛊王开玩笑。但见到沈秀的那一刻,他明白,主人没有与蛊王开玩笑。
沈秀的蛊毒邪术,无形无痕,他甚至来不及反应与抵抗,就这样中招了。
他凝心静神,不再去想沈秀。然大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她。他再次凝心净神,但只是徒劳。
索性不练功了,他吐气,强制自己去想别的事。这么大的暴雨,主人也不等雨停了再出去。不过他能理解,毕竟主人想快点找到谢扶光。
蓝灵鸟带来了谢扶光的消息。谢扶光貌似出现在明静客栈。是以,即便下着暴雨,主人也毫不犹豫去了明静客栈。
彼时,月摩珈扫视已经人去楼空的明静客栈。他走出客栈。
还未走出去,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凑过来,“哟,楼兰的小美人儿,来爷亲一个!来给爷亲一个!”
男人手伸过来,要去摸月摩珈。
他还没碰到月摩珈,下一刻,男人双腿一痛,直接跪在地上。
沈秀托腮,一边观雨,一边放空大脑时,门边一响。
一个陌生男人被摔了进来。
男人满身酒气,趴在地上,“饶命!饶命啊!我是喝酒喝糊涂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月摩珈走进来,俯视地上求饶的男人。
那须罗惊讶,“主人,这人是?”
月摩珈没说话。
地上的男人继续求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喝醉了,我不是故意要非礼您!谁知道您不是女子啊,若是早知道你是男人,我就不……饶命,饶命啊!”
听到这话那须呵了声。这人敢非礼主人?真是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吗!
这边厢,沈秀听到浑身酒气的男人说的话,她厌恶地蹙起眉。
这男人并不像醉酒的样子,这会子说话说得挺利索的,哪里像醉糊涂了?
他无非是借着醉酒的借口,行龌龊之欲而已。还说不知道月摩珈是男人,怎么,是女人的话,他醉酒非礼就是理所应当的?
真是恶心的男人,不对,这种人不配为人,是畜牲。
月摩珈对她道:“我说过,你若不解开我身上的蛊毒邪术,我有一万种折磨你的方法。好好看着,我会如何折磨冒犯我的人。”
他话音落地,丢出一根蓝丝线,蓝丝线急速飞进男人身体里。
蓝丝线钻进男人身体后,跪在地上求饶的男人浑身陡然一僵。
很快,他的面部完全胀红,每一根筋都鼓了起来。
“啊!”他痛叫一声。
他浑身骨头仿佛都错了位,痛苦地哀嚎,却因为痛到极致,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饶命……饶命……”
他痛到扭曲狰狞,浑身不停地打颤,仿佛受到了极致的折磨。
“饶命……”他哀嚎着,错位的骨头被身体里的蓝丝线牵动,无法形容的痛让他身体和灵魂撕裂开来,“救命,求求您饶了我……”
见他仿若在受极刑,痛到要死,沈秀面色发白。
过了好半晌,剧烈的疼痛让男人已经无法再承受,他从喉咙里挤出虚弱的话,“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他不再求饶,而是求死。因为身上难以忍受的痛苦,让他宁愿去死。
“求你杀了我!”他抓着地板,用力到指甲被地板撅断,血从他指甲里渗出来,“杀了我!”
沈秀看不下去了,她转过身,整个背部都在颤抖。
月摩珈正欲让她转过来继续看着,但发现她在发抖,他止声,而后吩咐那须罗,“那须罗,带他出去。”
“是。”那须罗将男人拎走。
月摩珈问沈秀:“看清楚没有?”
她低声道:“你尽管这样折磨我,你这样折磨我也没用,因为不是我给你下的蛊毒邪术。”
月摩珈沉默,眸光似雪。
沈秀低首,她已经做好被他折磨的准备。她一定要忍过去,一定不要像方才那个假装醉酒的畜牲的一样,因为忍受不住痛苦向月摩珈求死。
无论处在什么样的境地,她都不会求死。她要活着,好好活着。好好活着才有回到现代的机会。
月摩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低低埋着头,害怕又坚决。
良久,他只字未言,坐下闭目打坐。
沈秀见他没有要折磨她的意思,她坐回软塌。脑子里不停浮现出男人痛到扭曲的样子,她狠狠咬了一下手指,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画面。
不多久,天黑下来。暴雨还未停。
到了该睡觉的时间,沈秀困意绵绵。屋里灯盏未灭,她借着灯影,去瞧排排打坐的月摩珈和那须罗。
他们像是在打坐,其实是在睡觉。练武的人,很多都会以打坐的姿势入睡。
沈秀转过脑袋,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月摩珈掀开眼帘。他注视她许久,眸子里沁开冰雪,满目寒凉。
他一步一步走向沈秀,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
来到软塌前,他微微俯身,匕首刺向沈秀心口。
刀尖停在她心口上方,并未刺下去。他拿着匕首,久久不动。
在他身后,那须罗手上运着力,随时准备打碎月摩珈手里的匕首。
他知道阻止主人杀沈秀是背叛主人,但他不能让沈秀死。幸而主人没有把匕首真正刺下去。主人心软了。那须罗暗地里松气。
次日,月摩珈没再提让沈秀给他解蛊毒邪术的事。
到了晚上,月摩珈再次来到软塌前,匕首刺向沉睡中的沈秀。
又一次,匕首停在她心口上方,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他握着匕首,忽而听到沈秀低低的梦呓。
“我一定会活着,一定会回去的……”她口齿含糊地梦呓着,泪水从眼角淌落。
触及她眼角流下来的泪珠,月摩珈收回匕首。他站在软塌前,一直看着她梦呓流泪。
天色微亮,东方鱼肚白显露,沈秀醒来时,屋子里只有她和那须罗两人。月摩珈不知踪迹。
至傍晚,月摩珈归来。他对那须罗道:“明日去江城。”
那须罗:“谢扶光去了江城?”
月摩珈颔首。
既然已知谢扶光去江城,为何主人不现在就赶紧追上去,还要拖到明日再出发?这并不符合主人以往的行事作风。虽然疑惑,但那须罗也没多问。
深夜时,月摩珈静静低视睡梦中的沈秀。灯火快燃尽时,他用鞭子缠住她的腰。
沈秀立刻醒来。感受到腰上的鞭子,她心跳加速,“你要干什么。”
“闭嘴。”他扔下这两字,起身飞向窗外。
沈秀被鞭子带动,也飞向窗外。他飞在空中,用鞭子拽着她飞行。
按照正常情况,月摩珈用鞭子拖着她飞的话,鞭子应该是往下坠的。但神奇的是,鞭子没有往下坠,她与他隔着一条鞭子,飞行的高度是平行的。
风刮过沈秀的面庞,她闭目,不敢往下看。生怕月摩珈会松手,怕自己会掉下去。
鞭子缠着自己的腰身,被拖着飞,勒得她有些疼,她有些难受地按住腰上的鞭子。
月摩珈回首,倏然停下来。他将她拉近。默然片刻,他伸出一条胳膊,楼住她的腰。收起鞭子,继续飞行。
冰冰冷冷,且强劲有力的胳膊搂在自己腰上,比鞭子勒在腰上要好受许多。沈秀微微松气。
一阵强风吹来,她条件反射,迅速抱住月摩珈的腰,唯恐强风将她吹下去。
月摩珈身形微停。
他垂下冰蓝的眸子,看了看缠住自己腰部的手。又看了看紧紧闭目的沈秀。最后什么也没说,继续前行。
沈秀一直闭目,也不知飞了多久,她悬空的双脚落到实处。
脚底踩到实处,她才敢睁眼。她发现自己踩在一处屋顶上,转而便发现这是自己家的屋顶。
她惊愕。他把她带回来了?
月光下,月摩珈冰蓝的眼里泛着冷光,“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会杀了你。”
语罢他转身,头上的蓝色披纱飞起,扫拂过沈秀的手指,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沈秀滞滞的,他这是放过她了?是不是终于查清他冤枉了她?
“谁在那里!”突然一声厉喝在沈家院子里响起。
第46章
很快便有两个男人拿着灯火飞到屋顶上, 认出沈秀,他俩急声道:“沈姑娘!”
沈秀第一时间摸自己的脸。脸上的人.皮.面.具不见了。
“是我是我。”沈秀往前走,踩着瓦片崴了下脚。侍卫扶住她。
“谢谢, 还请你们帮忙带我下去。”
被侍卫带下院子里后,沈秀直问:“我爹娘可还好?”
“安全着。”
沈秀点点头,直奔杨氏和沈有财的房间。
“娘, 爹。”
杨氏和沈有财躺在床上,都未入眠。夫妻俩这几日夜不能寐, 泪水都快哭干了。这会子他俩又在哭。
忽而听见外头传来沈秀的声音,夫妻俩哭声一停, 四目相对, “方才是不是秀秀的声音?”
“好像是!”
门被推开。夫妻俩借着朦胧的月光,认出沈秀的身形来,“秀秀!”他俩下床, 扑向沈秀。
他俩扑过来,沈秀差点被他俩撞飞。她连忙稳住身形。
“秀秀!你回来了?你这是去哪儿了?不是, 你这是被哪个天杀的给掳走了!”沈有财语速快到吐字不清。
沈家旁边的宅院里, 魏朝清轻拍魏长生, 终于将他哄睡。
他擦掉魏长生颊边的泪,微微叹息一声。
“大人!大人!沈姑娘回来了!”门外侍卫敲门。
魏朝清迅疾下床。他打开门, “你方才说什么?”
“沈姑娘回来了, 此时就在沈家院子里!”
魏朝清快步往外走。
“大人!您的衣裳还没————”侍卫喊道。大人外袍都没穿,头发也披着,就这么出去了。
大人素来端庄沉稳, 这是侍卫第一次见大人如此失态, 失态到仪容都不顾。
侍卫去屋子里,拿来魏朝清的外袍, 急速追上他。
沈秀正与父母说着她被掳走的原委经过,门边忽而传来魏朝清的声音,“沈秀!”
她一转头,就见魏朝清胡乱披着外袍,长发凌乱,与从前仪容端庄的他大相径庭。
他大步流星,步至她身前,“你可还好?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
魏朝清微绷的面部稍微松弛,“是谁?是谁做的?”
他刚问出这句话,司马烨和司马朗便冲进屋子里。他俩同样衣衫不整,一进来就问了与魏朝清差不多同样的问题。
沈秀重复,“我没事,真的没事。至于掳走我的人,是楼兰人……”
魏朝清:“下蛊毒邪术?”
“是的,他们说我给他们下了蛊毒邪术,但他们抓错人了,我说了他们也不信。不过他们现在把我放回来了,估计是知道冤枉了我。”她说。
“他们叫什么,长什么样?”司马烨咬牙切齿,恶狠狠道,“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不知道他们是谁,至于长相,他们其中一个是蓝眼睛,其中一个是红色褐眼睛……”她具体描述了他们的长相,最后补充一句,“他们有可能带了人.皮.面.具。
魏朝清:“他们把你带到了哪里,你可知他们现在在何处?”
被带走,和被带回来时,沈秀一直都闭着眸子不敢往下看,且夜里黑乎乎的,她也看不怎么清楚,所以并不知月摩珈将她带到了哪里,那客栈也不知叫什么。
但她能确定客栈在锦州城。只是不清楚具体在锦州城的哪里。她仔细想了想,将客栈房间内置描述出来。
魏朝清和司马烨还有司马朗他们立刻派人去找人,她踟蹰道:“那两人武功很高,不动手就能杀人。之前保护我的那些暗卫就被他们……”想到那些为她而死的暗卫,她蜷缩手指,有点不敢让侍卫们去送死。
“暗卫没有死,只是受了伤。”
“是吗?太好了。”压在沈秀背上的重担瞬间被挪开。
魏朝清道:“放心,这次不仅有大内高手,还有江湖上的高手,一定会抓住他们。”
沈秀稍微放下心,随之满目愧疚,“夫子,那些暗卫为我而受伤,我……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
他见她眉眼憔悴,他道:“很晚了,你好好休息,不用再担心安全。”随后对向司马烨等人道,“都散了吧。”
司马烨不愿离开,他一直目不转睛,盯住沈秀,不让她离开她的视线。
司马朗也赖着不走,他一副紧张样,嘴里却说着安抚沈秀的话,“你放心,我找了好多武功高强的高手保护你,你以后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
沈秀:“谢谢,你们也赶紧回屋休息吧。”
最后魏朝清发了话,司马烨才皱着眉离开。司马朗瘪着嘴,不情不愿地走出屋子。
回到旁边的宅院里,魏朝清摸摸熟睡的魏长生,在他身侧卧下,闭目许久,不得入眠。
片刻过去。他起身披衣,衣摆滑过门槛,再次进入沈家院子。
他来到沈秀住的屋子的门前,看到同样去而复返的司马烨与司马朗,他们站在门前。
淡淡的月辉下,魏朝清望着沈秀屋里燃起的灯盏,沉静下来。
次日。沈秀还在睡梦中,就被唤醒。
“姐姐!姐姐!”
她支起上半身,去开门,一开门,魏长生就如一个炮仗似的,冲进她怀里,死死抱住她,“姐姐!你没事,太好啦!”
他哽咽着,哭了两声,“太好了。”
“没事了。”她轻抚他的脑袋。
哭了一会子,他哼哼道:“你昨晚就回来了,我那时睡着了,舅舅竟然不叫醒我!不然我就能早点见到你了!”
她笑,“夫子还不是为了能让好好睡。现在见到不也是一样的吗。”
他又哼哼几声。
“秀秀,你起了?赶紧洗漱了吃早食。”杨氏手里端着盆,走过来。
沈秀边洗漱边问:“早上吃什么?”
“我原是想做豆花和羊肉索饼,但魏大人一大早就带着菜来了咱家,说要给咱们做早食。”杨氏咂嘴,“魏大人竟也会下厨啊,不是说读书人都不会下厨的吗?”
“且魏大人手艺好像很不错,那肉羹做的,老香了。”说到这里,杨氏吸气,一副馋得不行的模样。
“夫子手艺极好的。”沈秀擦干手上的水,快步去厨房里帮忙去了。
魏朝清做的早食,全是沈秀爱吃的早食。她慢吞吞地吃着,心里想着事情。
旁侧,杨氏与沈有财一边吃一边竖起大拇指,“大人的手艺真真是好极了!”
魏朝清浅笑,给沈秀夹了一块肉角子。
“够了够了,吃不下了。”她连连拒绝,她碗里都快堆不下,全是魏朝清和司马烨司马朗他们夹的菜。
她拿碗避开,道:“夫子,那两个人有消息了吗?”
“没有。”
倏而想起什么,她又问:“夫子,之前皇上不是急召你回去?”
“没事,我过两日再走。”
“那皇上那边……”
“无碍。”
沈秀没再吱声。吃完饭,她转悠到侍卫面前,“你好。”
古代没有这样的问好方式,且没有上级对下级这样问好的,在侍卫眼里沈秀就是上级,听到她这样的问好,侍卫僵硬不适,拱手行礼。
沈秀:“你知道谢扶光这人吗?”
“知道。”
“之前听说他死了,又听说他没死,他究竟死没死?”
“之前听说是死了,但有小道消息,又说他没死,不太确定。”
“这样么。”沈秀沉吟,继续问,“你可知现如今武功很高强的人有哪些?”
“你问这个做什么。”魏朝清从身后走近。
她转身,“夫子,我想学武功,学很厉害很厉害的武功。”
“习武很辛苦,你不用学武功,会有武功高强的人保护你。”
“别人保护自己,不如自己保护自己。我想学武功,想有自保的能力。若是可以,我想学最最厉害的武功。”
原本,她只想去武馆学些武功,无论什么武功都行。现在,她想学厉害的武功,能像谢扶光和月摩珈那样厉害的武功。普通的武馆并不能满足她的需求。
侍卫是学武的,对这方面比较了解,所以她继续问侍卫,有哪些人武功很高强。
“如今武功最最高强的,莫过于谢扶光,只是他生死不知。除了谢扶光,武林盟主,前武林盟主,还有前武林盟主的儿子,武功都极高强。”
武林盟主?这个世界还有武林盟主呢。沈秀点点头,“那他们会收徒吗?”
侍卫:“先不说他们会不会收徒,就算他们会,想做他们徒弟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很多人想拜他们为师,基本都铩羽而归。”
沈秀表示明白。那些武功高强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会随便收徒。她没什么家世地位,也没有学武的资质和根骨,要想拜他们为师,难比登天。
“那还有哪些武功高强的,会收徒弟的,然后比较容易收徒弟的?”沈秀问。
侍卫还未回答,魏朝清道:“不用问了。”
“夫子?”
“你想寻武功高强的人拜师学武,这事交给我,我会替你寻来武功高强的师父。”
听到这话,沈秀安静下来。以她的能力,估计没法找到武功高强的师父愿意收她为徒。除非她有极高的天赋,或许那些武功高强的师傅可能会收她。
但她没有。她什么也没有。
夫子帮她,她会很麻烦他,会欠他人情。但欠人情,总比不能自保要好。她几乎是毫不犹豫,“谢谢夫子!若我真能成功拜师,学得厉害的武功,我一定会报答好好你!”
魏朝清眉目温润,“不用报答我。”
“我一定会报答你。”沈秀郑重认真地对他行了一个大礼。魏朝清能如此帮她,都是因为喜欢她。
而她明知如此,还要接受他的帮助,欠他人情,这种做法很不好,很自私。她在利用魏朝清的喜欢,可她没办法,在性命面前,这些都是小事。
除了回应魏朝清的感情,她尽可能地好好报答他的恩情。
待魏朝清离去后,沈秀仰首,望向屋顶,眸中带着向往与坚定。
她想要变强,想和谢扶光和月摩珈一样,能飞檐走壁,能百步穿杨,能断蛟刺虎,不动手就能轻而易举杀掉敌人。
她若能有这样厉害的武功,便不会再那么容易被人掳走,不会被人轻易杀死。
燕州,一处府院里。侍从将装满了水的花壶递给叶应天,“老爷。”
叶应天一身长袍,四十几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很是年轻。他接过花壶,慢悠悠地浇花。
浇完花,他在凉亭里坐下,拿起之前未看完的书。看到绝妙处,他拍膝盖,“好!写得好!不愧是朝清!”
侍从见老爷满面红光,他笑着摇摇头。老爷是学武的,却极爱看书,尤其是魏朝清魏大学士的书。
日头渐高,即将要吃午食,老爷却还沉浸在书里。侍从提醒道:“老爷,该吃饭了。”
叶应天完全没反应。
“老爷?”
“老爷!”
他喊了好几遍,叶应天才从书里回神。收起书,叶应天去前厅吃饭。注意到桌上没人,他问:“云川呢?”
“公子他没回来,应该是在外面吃吧。”
“这小子。”叶云天净手,正准备吃饭,忽有侍从前来。
“老爷,有飞鸽传书。”
“哪里飞来的?”
“锦州。”
“锦州?”叶应天擦干水,接过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