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0(2 / 2)

跟随侍从来到前堂,沈秀跪在魏朝清面前,“夫子明察,我、民女是冤枉的。”

魏朝清:“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有偷窃?”

“未有,民女清清白白,从未偷窃过!”

“若在衙门里,你这类难以定论的案子,会上刑具逼供。”

沈秀身体一僵。魏夫子此言,是在威胁她说真话,还是意思是,他也有可能像衙门审案那般,对她上刑?

她能理解他。这是审案的正常程序步骤。在他这里上刑,总比在衙门里上刑要好。至少夫子乃公正心善之人,没有直接定案,没有将她交给司马烨或者官府。

沈秀一咬牙,从地上抬起脸,“我自问清白,夫子尽管给我上刑!”

魏朝清的目光落在她抬起来的脸上。

魏长生拽拽魏朝清的袖子,“舅舅,你、你要给姐姐用刑?”

“这是必要手段。”魏朝清道。

听到这话,魏长生一下子哭了出来,“不行!不要!不要给姐姐用刑!”

魏朝清皱眉,看了看魏长生,又看向沈秀。她低着头,没有向他求饶,似乎是想以此自证清白。

良久,他道:“先下去吧。”

不给姐姐用刑了?魏长生立马止了哭声,他拉起沈秀就走,生怕魏朝清反悔,要重新给沈秀用刑。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边,魏朝清静默许久。他垂目,看自己的心口。而后,微微扶住额头。

若要断案,理应用刑,这是必要手段,不能凭心处事。然他……他在犯错,且清楚地明白,并非是魏长生求情的缘故。

夜里,魏朝清扶枕难眠。他起身下床,去往东厨。

侍从:“大人,这么晚了您这是?”

魏朝清抬手,示意侍从不必多问。他来到东厨,点燃灯盏,穿上襜裳(围裙)。

和面,揉面,剁馅,他手法娴熟,将一个个炊饼做出来。

侍从瞧着在灶前忙活的魏朝清,心中想到,大人这是又有什么烦心事了?

以往,大人一有烦心事,便会下厨。大人这是有什么烦心事了?

炊饼做好上锅蒸,热气扑腾出来,渐渐地,勾人的香味笼罩住整个厨房。

侍从不停吞咽口水。大人的手艺很好,蒸的炊饼就是香!

做了炊饼,魏朝清又煎了胡饼,熬了粥,又炒起菜来。整个厨房里各种香味交织弥漫,侍从被香得肚子直叫。

天亮,魏长生从侍从口中得知,魏朝清昨夜在东厨烧饭,一夜未睡,他顿住。

舅舅……是不是因为他为沈秀求情,扰乱了舅舅秉持的原则,所以烦心,才一夜未睡下厨的?

他立刻内疚起来。小短腿啪嗒啪嗒,飞奔向东厨。

东厨里,魏朝清在炒鸭块。魏长生靠近他,吞吞吐吐道:“舅舅,舅舅,你是不是因为我昨日向你求情,不开心,所以才来这里一夜没睡?”

“不是。”魏朝清温声道。

“真的吗?”

“嗯。”

魏长生松下一口气,继而舔唇,“好香呀!”

此时,魏朝清手执锅把手,锅铲匀速利落地翻动锅里的鸭块。鸭块飞到半空中,与橙红的火舌碰撞,碰撞出霸道浓郁的鲜香,香得直让人口水直流。

魏长生馋得受不了,去旁边的蒸笼里,拿出一个炊饼。

炊饼入口香香软软,魏长生双眸亮晶晶,“好吃!舅舅,你的厨艺是不是又长进了?”

魏朝清侧头,笑了下,“没有。”

“哪里没有,就是长进了!”魏长生一口接一口地啃着饼子。忽而,他想到什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拿起几个炊饼,一溜烟儿跑了不见。

“姐姐姐姐!”魏长生风风火火冲进沈秀的房间里。

“怎么了?”

他把热乎乎的炊饼送到她面前,踮起脚,奶生奶气道:“炊饼,可好吃了,姐姐快尝尝!”

沈秀拿炊饼,吃了一口。

炊饼蒸的火候十分到位,饼子香软适口,不渣不黏腻。软绵之中,馅料咸鲜可口,还透着一丝一缕的麦清之香,食之唇颊留芳,舒惬又开胃。

沈秀讶异,“这炊饼很好吃,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炊饼。”

“舅舅做的炊饼,是全天下最好吃的炊饼!”魏长生咧嘴笑。

“这是你舅舅做的?”

“是呀。”

沈秀很是意外。魏朝清竟会下厨?且手艺还这么好?在古代,像他们这种读书人,很少会有会厨艺的。

“没想到,你舅舅竟然会烧饭。”

“我舅舅小时候就学会烧饭了,那时候他和我娘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苦,舅舅不得不学会烧饭……”说到这里,魏长生声音闷下去。

沈秀咀嚼炊饼的动作停下。她想起来,魏朝清出身寒门(原指没落望族,这里指出身贫寒)。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会烧饭倒也正常了。

她轻声道:“长生,你舅舅若没读书,去做个厨子,也能发大财的。”

“嗯嗯!”魏长生嘿嘿一笑,“我舅舅的厨艺,那可是能进皇宫里当御厨的!”

吃完炊饼,魏长生又返回东厨。又去拿炊饼。正在调面羹的魏朝清道:“你先前拿了好几个炊饼去吃,现在又拿那么多,仔细积食过多。”

魏长生说话快,完全没经过大脑,“不是我一个人吃的,我和姐姐一起吃的,舅舅,姐姐很喜欢吃你做的炊饼,她说,你做的炊饼,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炊饼!”

等他说完,他立刻懊恼地捂嘴。不该与舅舅说这些的。舅舅没允许他把他做的炊饼给姐姐吃,自己这样做,舅舅可能会不高兴。

听到魏长生的话,魏朝清调面羹的手停下来。默然片刻,他问:“她很喜欢吃?”

第27章

“是呀, 姐姐很喜欢吃的,她说,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炊饼。”

长睫缓缓动了一下, 魏朝清道:“你今早仍与她一同用早食?”

魏长生迟疑着,不敢回答。他这几日只有午时和舅舅一起吃饭,舅舅定是不高兴了。

可他就是想和沈秀姐姐一起吃饭!他嘟起嘴, 十分为难,最终决定还是先不要伤舅舅的心, “不,我今早和舅舅一起吃早食。”

“我已吃过早食。”

“舅舅你已经吃啦?那我……”

“你想与她一同吃饭便去, 我做了不少吃的, 都拿去吃吧。”

“谢谢舅舅!”

待魏长生离去,一直候在东厨里的侍从疑惑,大人已经吃过早食?大人何时吃的?明明就没吃吧。

炊饼, 胡饼,环饼, 长生粥, 煎角子, 凉萝藕……各式各样的吃食摆满桌子。沈秀哑然,“这些都是你舅舅做的?”

“是的。”

这么多吃的, 魏朝清这是半夜就起来做早食了吗?沈秀咋舌。

“姐姐, 快趁热吃,我舅舅手艺极好极好,你肯定会喜欢吃的。”

沈秀从善如流执筷, 将桌上香腾腾的菜肴一一尝过。魏朝清的手艺着实是很不错, 每道菜都很美味,每道菜都极极合她心意。

尤其是反沙芋头这道菜, 清甜微沙,酥香粉糯,当真是合她口味。

吃了一会儿,魏长生摸摸圆滚滚的肚皮,一脸满足道:“许久没吃过舅舅做的菜了。”

舅舅每日都很忙,没那么多时间烧饭,一年到头也进不了几次厨房。

他虽馋舅舅的手艺,想顿顿都吃他做的菜,但也不愿累着舅舅,是以没缠着舅舅要他经常下厨。上次吃舅舅做的菜,还是两个月之前。

他打着饱嗝,发现沈秀一直在吃反沙芋头,他伸出小胖手,去给她夹反沙芋头,“姐姐,你喜欢吃这个呀?那你多吃些!”

漱口净手之后,魏长生整理仪容,拎上小书袋,与魏朝清坐马车去国子监。

他一上马车,就听到魏朝清问:“菜都吃完了?”

“嗯!差不多都吃完了,因为太好吃啦,我吃了好多好多,姐姐也吃了好多好多。”说着他扶住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仰摊在车厢里。

魏朝清静了几瞬,“那些菜她都喜欢?”

“你说姐姐吗?都喜欢的,最最喜欢反沙芋头,舅舅,姐姐可喜欢你做的反沙芋头了,她吃了大半盘,还说若不是肚子已经装不下了,剩下的大半盘她也想吃完。”

魏朝清颔首,他翻开书页,目光在书页上停留,许久都未曾翻页。

次日。魏长生开开心心地去沈秀的房间,“今日舅舅又下厨了!不过做的菜没有昨日多,今日舅舅做了姐姐喜欢吃的反沙芋头呢!”

听魏长生说魏朝清做了反沙芋头,沈秀眸光一亮,口腔里不自觉分泌出唾液来。

反沙芋头端上来,沈秀第一时间去夹了吃。感受着舌尖浓浓的芋香,她颊边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长生,你不是说你舅舅一年到头也进不了几次厨房?怎么今儿又进厨房了?”

“不知道。昨夜舅舅还熬夜批文了,没想到今早还起这么早做早食。”

“可能他想吃自己做的菜吧。”沈秀咀嚼完酥甜酥甜的反沙芋头,又去夹了吃。

……

国子监讲堂里,司马朗半趴在书案上,精神萎靡,愁容满面。

司马承欢拍拍他,“二哥,阿烨表哥不是已经醒了么,你怎的还一副愁容?”

“我这不是还没找到……”司马朗及时止声。

“还没找到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烦忧别的事。”

“烦忧什么事?说出来我听听。”

司马朗挥手,明显不愿与她多说。司马承欢撇了下嘴,“不说算了!”

司马朗将脑袋歪枕在一条胳膊上,眉心皱得都快能夹住蚊子。

沈秀到底跑哪儿去了!她怎么就那么能跑!他连连叹气。

“司马朗。”耳边倏地传来魏朝清的声音,他立刻端正身体,心虚地不敢与魏朝清对视。

魏朝清:“请专心一些。”

“夫子恕罪!”司马朗拱手赔罪。

魏朝清继续讲学,他一手拿书,负手而立,声线温润,“木秀于林,必……”

提及“秀”字,他的语速慢下来,眼前浮现出沈秀的面庞。

见魏朝清蓦地没了声音,似乎在走神,司马朗挑眉。方才夫子还让他专心一些,夫子自己现在都不专心,都在走神!

很快,魏朝清回神。他面色微微变化,向学生们行礼道歉,继续讲学。

待课毕,魏朝清执书进入文渊阁。他看向文渊阁里贴的两幅字帘:君子端方,律己正身。

他因私情,没按照正常手段审讯嫌疑犯,又在讲学时走神,他自愧为人,自愧为人师。

待下学回府,他将鞭子交给侍从,自罚十鞭。

侍从惶恐,“大人,奴才……奴才不敢!”

魏朝清:“你可知奴才不从主命,会有何下场?”

“奴才……遵命!”无可奈何之下,侍卫咬牙,接过鞭子。

魏朝清:“请用十成力道。”

“是,大人。”侍从牙齿咬得更紧。魏朝清背对他,“开始吧。”

侍从颤抖着手,一鞭子甩到魏朝清背上。魏朝清一动不动,只道:“力道轻了,这鞭子不作数。”

唯恐自己因手下留了力,让魏朝清再多挨几鞭子,又唯恐魏朝清生怒,侍从抓紧鞭子,不再收力,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将鞭子狠狠甩在魏朝清背上。

鞭子落下去,魏朝清背影微颤,“继续。”

等最后一鞭子抽完,侍从立马摔下鞭子,喉咙里带着哭腔,“大人,您、您没事吧?您还好吗?是不是很疼!”

“无碍。”

怎么可能无碍!背上血迹都渗透出来了!侍从慌慌忙忙去拿药。他给魏朝清剪开衣裳,里面血淋淋的伤口露出来。

侍从眼泪一下子流下来,“大人,对不起,我下手太重了!”

“你没有错,做得很好。”魏朝清温声宽慰他。

侍从抽抽噎噎地给他上着药,这期间,魏朝清一声不吭,似若感受不到疼痛,然而他脖子上因忍痛而凸起的青筋,暴露出了他的疼痛。

然他始终未吭一声。

见状,侍从眼泪流得更凶了。

傍晚,魏长生去书阁习字。魏朝清正坐在书案前批文。魏长生走过去,靠在他身上,“舅舅,我来了,今日我练习什么?”

魏朝清身体一僵,仿佛是碰到了什么痛处,微微与他拉开距离。

察觉到他的异状,魏长生疑惑,“舅舅,你怎么了?”

“没怎么。”他把字帖递给魏长生,“去习字。”

魏长生乖乖巧巧,去旁边的小书案上习字。

魏朝清轻触方才魏长生碰到的伤口,随之继续批文。

入夜,魏朝清趴在床榻上,一夜难眠。东方开始出现鱼肚白之际,他下床更衣。洗漱过后,径直去往东厨。

东厨里的厨子诧异,“大人,您又要下厨?”

魏朝清颔首。厨子咂嘴,不再多问,只将襜裳递给魏朝清。

用锅铲翻炒芋头时,背部的伤口微微拉扯,魏朝清忍下痛,继续翻炒。

不多久,香腾腾的反沙芋头出锅。

侍从将反沙芋头端到沈秀房里。魏长生说:“舅舅今日又进厨房里了,不过今日只做了一道菜,舅舅大抵是累了。”

沈秀点点头。她夹起反沙芋头,咀嚼时,想起了杨氏。杨氏也喜食芋头。想到爹娘,她神情黯淡了几分。

不知她和沈有财如今身在何处。

彼时,杨氏正哭哭啼啼,“秀秀!我可怜的秀秀!”

沈有财看了看哭个不停的杨氏,叹气道:“别哭了,快吃饭,别秀秀还没找到,你人给瘦没了!”

沈秀失踪后,杨氏每日以泪洗面,寝食难安,瘦了不少,沈有财亦如此,他比杨氏瘦得还厉害,原先胖墩墩的脸,此时两颊已凹陷下去。

“咱得好好吃饭,别把身体弄垮了,若把身体弄垮了,我们拿什么去找秀秀!”说着这话,沈有财给她夹了一块肉。

杨氏抹泪,拿起筷子,吃下一口肉,她道:“有财,也不知宋玉找到秀秀没有?”

“昨儿不是才问过,还没呢。”沈有财抿唇。

先前他们在小镇上找秀秀时,被宋玉的人抓住,带回了锦州。

原以为,宋玉会把他俩怎么样,却不成想,宋玉没把他们如何,只把他们关在宋宅里,还好吃好喝供着。

沈有财如今也不恨宋玉了,宋玉若能找到秀秀,他甚至愿意给他磕头叫爹。

虽然不知宋玉找到秀秀后会如何处置她,但能找到她,总比不知她踪迹得要好。

之前查出来,秀秀被一伙贼人掳走,但贼人不知去向,一直未查到踪迹。

女子被人掳走。被杀掉,卖作奴隶,卖给别人做媳妇,抑或是卖到青楼做妓,无非是这几个下场。

一想到秀秀可能会遭遇这些,他浑身痛得难受,像是有万千把刀在身体里搅动,搅得他痛不欲生。

他可怜的闺女啊。沈有财没忍住也掉了。他放下筷子,擦了一把泪。

宋宅书房里,宋玉皱着眉问手下,“仍然没有线索?”

“恕属下无能!”

“继续找!”宋玉拂袖,神色沉凝。

一开始,知道自己被骗时,他怒火中烧,立刻寻人抓他们。然而抓到杨氏和沈有财,得知沈秀被贼人掳走后,他被欺骗的愤怒被焦躁的担忧而代替。

他心急如焚,怕她遭遇糟糕的事,亦怕她遭遇不测。他如今什么也不想,只想能找到她。

然而越是心急,越是找不到她,牙行,青楼等等地方,沿途几乎找了个遍,仍未找到她,她已经失踪将近一个月。

最近这段时日,他夜夜做噩梦,梦里她或是被杀掉,或是被人折辱,梦醒时,他又怒又悔。

怒贼人掳走她,悔自己当初不该出下策逼她嫁他。若他当初不那么着急得到她,也不会将她逼得离开锦州。不离开锦州,她不会遇到贼人,亦不会被掳走!

他握紧双拳,悔恨让他面色苍白起来。

宋婆子敲门,“公子,您不用早食?”

“不用。”

“可您昨日晚食也没吃,您还是吃点吧。”

“我说了不用!”

宋婆子无奈,只得退下。将近一个月了,公子都没怎么好好吃饭,眼瞧着人都瘦了许多!

且这段时日,公子不仅没好好吃饭,不进姬妾的屋子,也不似从前那般流连花楼,整个人似乎是改了性子,不再如从前那般风流。

方才柳姨娘贿赂她,让她在公子面前说句她的好话,别让她再守空房,宋婆子啧了一声,一时心情复杂。

黄昏将至。侍从将金员外的帖子递上来。金员外宴请他,去怡香楼谈生意。

宋玉一想到怡香楼此等青楼,便想到可能会被卖作妓.女的沈秀,他脸色铁青,此时恨透了青楼,便不愿去。

然而金员外几番宴请,他若再不去,属实是不给面子。他压下所有情绪,带上侍从赴宴。

“哟,这不是宋公子吗,您都多久没来咱们这儿了!姑娘们可都想死您了!”

宋玉一入楼,老鸨忙不迭堆笑,迎上来。他叱道:“滚一边去!”

老鸨被骂了个懵,宋公子这是怎的了?火气这么大?

宋玉黑着脸,一路前行,拾阶而上时,看到一油腻肥胖的男人,正在亵玩一妓.女。

那妓.女满面屈辱,却又不得不从。

霎时间,妓.女的脸变成了沈秀的脸。

宋玉勃然大怒,快步上去,一脚踢开肥胖油腻的男人,“找死!”

“啊!”男人痛叫,歪倒下去。

“谁!谁敢踢我!”男人怒道。

“你爷爷我!”宋玉又踢他一脚,恨不能将他踢死。

“哎哟!”男人惨叫。

老鸨赶紧上前来,“宋公子!宋公子息怒!”

宋玉这才收脚,他转向方才被亵玩的妓.女。

沈秀若被卖进青楼,也会被如此亵玩。想到此,他呼吸一窒,喉头涌上痛意。

下一刻,他吐了出来。

老鸨瞠目,宋公子这是喝了酒了,怎么吐了?!

第28章

“公子!”侍从扶住吐个不停的宋玉。宋玉脸色惨白, “回去,回府。”

侍从赶紧搀扶着他离开。回到府里后,看到迎上来伺候的丫鬟, 宋玉脸色一变,又吐了出来。

“大夫!快把大夫叫来!”侍从慌慌忙忙喊道。

大夫前来诊脉,诊断之后, 说宋玉是心火烧身,须静心降低心火。而后给他开了药方子。

心火烧身?宋婆子拧眉。必定是沈秀的缘故。公子每日急着找她, 却总也找不到她,能不急出心火来么。

思及沈秀, 她有些怨恨起她来。这姑娘为何要跑?看不上她家公子?她家公子相貌堂堂, 有权有势,锦州城哪家的姑娘不想嫁给他?

偏偏这姑娘就生了反骨!竟不愿嫁给公子!

她唉了一声,忙叫下人去煎药。

煎好药, 宋婆子将药端给宋玉。宋玉喝药时,司马烨也在喝药。

司马长央给他喂着药, 道:“阿烨, 那位叫沈秀的女子, 你到底————”

“娘,不必多问。”

她蹙眉, “可————”

“别问了!”

“罢了。”司马长央无奈地摇头, 她把最后一点药喂给他,“吃了药就赶紧睡下吧。”

司马长央喂完药,关门离去。司马烨侧卧于榻, 一闭目, 脑海里便浮现出沈秀弃他而去的背影。

被抛弃的愤怒让他的面部逐渐扭曲起来。渐渐地,被抛弃的委屈和难过席卷而上, 他一向高高扬起的眉尾耷拉下来。

他耷拉着眉尾,仿若被抛弃的小狗。

然而下一瞬,他又愤恨起来,他伸手拂掉床边的茶杯,茶杯破碎在地。

“该死的,沈秀!”

沈秀翻着书,猝然打了几个喷嚏。是谁在念叨她?她又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放下书,她开始做眼保健操,准备入睡。然而她睡不着。她决定以后白日里不贪睡了,不然夜里总睡不着。

指腹机械地划过凉席,一遍又一遍,思维逐渐放空。

魏朝清到底打算如何处置她?查清她是否偷窃,此事查不清,除非有监控。按照正常程序,他理应对她用刑逼供。但他没有。

她猜不到他是何想法。

晨间辉淡花露浓,醒来的沈秀推窗,呼吸晨间的新鲜空气。呼吸着带着花草香味的空气,她给自己打气,今日也要好好活下去。

魏长生来吃早食时,她问:“长生,你可知你舅舅打算如何处置我?还用刑罚吗?”

“我也不知,我问了,舅舅什么也没说,只叫我别管。”魏长生白嫩的脸鼓成了包子状。

转而他展颜,开心起来,“舅舅做了酿山药,姐姐,你可吃过酿山药?”

“未曾吃过。”

魏长生拍拍手,下人将早食端上桌。

盘中的酿山药,微微淋着汤汁,明黄盈润,瞧着便能让人口舌生津,垂涎三尺。

切成段的山药里,塞入了海参和虾仁馅,软嫩弹滑,双鲜并进,香得出奇。沈秀细细咀嚼着,“很好吃。”

魏长生:“舅舅说,最近入了伏天,易食欲不振,须吃些山药,山药补中益气,能促进食欲。”

魏府里的饮食着实是很养生。魏夫子是一个很懂养生之道的男人。沈秀吃着酿山药,这般想到。

侍从撤下桌上未吃完的饭食,魏长生恋恋不舍,与沈秀道别。他如今只盼早些到休沐的日子,到了休沐的日子,他就可以一整天与沈秀姐姐待在一起了!

他掰掰胖短的手指头,算算日子,还有三日,便到了休沐日。还要再熬三日!现在他只觉度日如年,恨不能快些到三日后。

在门口送走魏长生,沈秀仰首望天。天上鸟儿盘旋,自由自在地飞翔。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的她,望着鸟儿,目露向往。

她何时才能重回自由?长长叹息一声,她返回屋子。

暮霭沉沉之际,魏朝清用书敲了一下正在习字的魏长生,“头正,身直,臂开。”

魏长生直起背脊,继续写字。魏朝清微微颔首。

书案上,福宝懒洋洋地团睡着。魏朝清走近,拍拍它,“福宝,你该去用饭了。”

它懒懒地,一动不动。他抱起它,将它交给侍从。

“喵!”它龇牙,凶了侍从一下,不让侍从抱。

“乖,听话。”魏朝清拍它。它仍然很凶,不让别人抱。他无奈,只得自己抱它去它的屋舍用饭。

他抱着福宝,穿过长廊。福宝突然从他怀里跳下去,朝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福宝,你去何处?”他快步追它。

见它来到沈秀住的偏房所在处的洞门门前,魏朝清驻足。他停在洞门前,良久,抬步而入。

穿过洞门,便见前方不远处,沈秀半靠在窗台前,轻轻抚摸着趴在窗台上的福宝。

她温柔地抚摸它,它舒服地翻过身,朝她露出柔软的肚皮。她笑起来,对福宝说着什么。

她的眼睛是杏眼,眼角细而略弯,笑起来时,若一弯月牙。

魏朝清静静望着她。

这时候,侍卫发现魏朝清,连忙行礼,“大人!”

听到侍卫出声,沈秀转过头,发现前方不远处的魏朝清。她离开窗台,走出屋子,福身行礼,“夫子。”

魏朝清:“起来。”

“是。”

魏夫子来做什么?是不是来告诉她如何处置她?她心跳加速,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

“夫子,您来这是?”

魏朝清一身儒雅绿袍,长袖随风微微浮动。开口的嗓音温润,若春日暖溪,若静夜月华,“可有看见一只黄狸猫?”

沈秀错愕了一下。黄狸猫?橘猫?福宝么?他是来找福宝的?她指向窗台,“在那里。”

魏朝清走近窗台,将福宝抱入怀中。而后礼貌性地向她颔首,抬步离去。

将将走了两步,他回转过身。沈秀以为他还有什么事要说。但他没说话,只扫视了一圈偏房。

魏朝清看了一下偏房,又看了一下天际沉沉暮霭。

烈日虽已隐去,烈日余晖残留的余热仍然很袭人。偏房位置不佳的缘故,余热映晒着偏房,使得偏房这边比府里其它地方闷热许多。

若是日头高挂时,日光直袭偏房,必定很是闷热难耐。

见魏朝清看着偏房,蹙了下眉头,沈秀心头一突,不知他怎么了。她等着魏朝清发话,但他只字未言,抱着福宝离开了这里。

魏朝清将福宝抱入它的屋舍后,吩咐下人,在东院收拾出一间屋子出来。

下人领命而去,魏朝清俯视低头吃饭食的福宝。他注视它的额头。

它的额头,方才被沈秀轻柔地抚摸过。

凝神注视福宝许久,魏朝清伸手,将掌心覆盖在它额头上。

“喵!”福宝抬起脑袋冲他叫,并不护食。他莞尔,温声道:“吃吧。”

得知自己要换个屋子住,沈秀情绪没什么波动,乖乖地收拾东西,听从命令。

魏长生倒是极极兴奋,他兴高采烈,奶声奶气,“姐姐,你现在住的房间离我的房间很近!太好啦!”

她笑笑,没说什么。

魏长生咧嘴笑着,其实他还想离她更近一些,最好是她能和他住一个院子。

然男女之间有大防,即便他还是年岁不大的小孩子,即便他还不到七岁,也不能同别的女子住一个院子。而且,他住的院子里,舅舅也住着呢。

“唉……”他瞥着腮帮叹了一声。他好想与姐姐住一个院子,最好是能住一间屋子。那么早上起来一睁眼便能看到姐姐。

想到此,他的脸突然爆红,如煮熟的大虾一般,红彤彤一片。

“长生,你怎么了?”注意到魏长生脸猝地红起来,沈秀问道。

“没、没怎么!”魏长生小胖手捂脸。

“你真没事?”

“我、姐姐我回房了!”他冲出屋子,仿若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他。

沈秀一脸莫名。她倒了一杯茶,喝下后,开始发呆。继而开始背动词变位。

背动词变位能打发时间,且她若又穿回去了,到时候不至于把学科知识都忘了个干净。

思及此,她双手合十,祈求老天,能让她穿回去。

翌日太阳高悬。沈秀远望天上的大太阳,只觉现在住的这地方在烈阳的照射下,没之前住的地方热气袭人。

屋里备置的冰块散发出的冷气扑到她身上,她舒舒服服地靠在软塌上,翻开书来。

与此同时,公主府里。侍卫进入司马烨的房间,“殿下,属下已将沈秀一家擅自离城的事查明。”

之前司马烨派人去寻沈秀父母,沈秀逃走后,派出去寻沈秀父母的人发现,沈秀一家乃擅自离城,“偷渡”出城的。

没有路引,没有允许,擅自离城,须抓入大牢,杖责一百。寻常人不会那么大胆擅自离开住地。

沈秀一家擅自离城,必有什么缘由目的。是以,司马烨派了人去查。

司马烨:“说。”

却原来,沈秀与父母离城,乃无奈之下被逼所致。

司马烨眸光锐利起来,“锦州知府公子,宋玉?”

他冷笑,“强逼民女?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看向侍卫,“抓住宋玉,杀了。”

第29章

时至国子监午休下学, 魏长生跟在魏朝清后面,一面扇风一面道:“好热!好热!”

他快步飞奔进休憩室,一进屋, 便直接靠在冰盆边上。感受着冰块散发出来的冷气,他呼出一口气,“舅舅, 今日太热了,地面都快被晒化了!”

魏朝清将书放在书案上, 他看了看屋外烈日,又看看屋里的冰盆。今日酷热, 沈秀屋里的冰块必定不够用。

他走出屋外, 招来下人。吩咐完下人后,他进屋净手,准备用饭。

饭后午睡两刻钟, 他唤醒魏长生,“长生, 该起了。”

魏长生打着呵欠醒来。净面漱口, 他团坐于小书案前, 开始温习书本。他捧着书,摇了一摇脑袋, “为人者, 当一秉大公也。”

听到“一秉大公”这几个字,魏朝清拿毛笔的手一紧。

一秉大公,言论行事须全秉公心。然他违背了一秉大公的原则, 且在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违背了一秉大公的原则后, 仍在继续这样违背的行为。

他扶住额侧,自愧自责等等复杂的情绪在面上交织。

永宁殿门前。周侧妃提着食盒, 对宫人道:“殿下可在?我做了西瓜酪,送来殿下尝尝。”

宫人进殿通传。

正想沈秀想得午休难眠的司马朗拧眉,“周侧妃?她来作何?”

“侧妃娘娘说她做了西瓜酪,送过来给殿下尝尝。”

司马朗挥手,本欲不见她,直接让她走,但想到她往日里的小意温柔,他不落忍,“算了,让她进来罢。”

周侧妃莲步轻移,袅袅婷婷进殿,“殿下,今日炎热,妾身亲手做了西瓜酪,特意送来与殿下尝尝,望能助殿下消消暑气。”

她身着绫罗装点的银丝花罗裙,外罩一件金丝薄绿纱,长裙曳地,似如芙蓉般清妍的面庞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她今日特意好生打扮了一番,然而司马朗看都没多看她几眼,只淡淡道:“有心了,放那儿吧。”

见他态度淡淡,也没说让她留下,周侧妃泪盈于睫,轻抓住他的手,“殿下,您都好久没来见妾身了,妾身想您了。”

司马朗快速把手抽出来,“我这不是忙得很,哪有空去见你。”

忙得很?周侧妃心里暗道,他根本就不忙。他哪里就忙了。

“殿下,今晚可还忙?可有空闲去我那里吃一顿晚膳?”

“没空闲,我很忙。”

她欲言又止,期期艾艾不离开。

司马朗心中厌烦。他从前有多喜欢她,如今就有多厌烦她。

如今他满脑子里都是沈秀,容不下任何人,仿佛有了排他性一样。

他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位女子。他从前喜欢的那些女子,无非是喜欢她们的样貌性情或是才能。

就像喜欢一朵花一样,为了得到这朵花,他可以摘下这朵花,可以折断花枝。

但沈秀不同,沈秀这朵花,他不敢为了得到她,而摘下她,而折断花枝。他想小心地呵护她,细细用水浇灌她,不愿伤她分毫。

这大抵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他从前的那些喜欢,不过是对物件的喜欢。直到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他才惊觉醒悟。

他瞥周侧妃,“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要我亲自送你回去?”

察觉到他的不悦,周侧妃赶紧福身离殿。殿下到底是怎么了?这段时日,殿下哪个房里都没去,妃子姬妾们全被冷落。之前他极宠的舞姬,也被冷落。

莫非殿下又得了哪位美人,是以才冷落她们这些旧人?她面色沉沉,决定回去派人好生打探一番。

待周侧妃离殿,司马朗传人入殿,“还未找到?”

“没发现线索。”

“继续找!”

司马朗一手撑住右脸,眉宇间愁意浓浓。沈秀啊沈秀,她到底在何处!真真是急煞他也!

沈秀此刻正在看冰盆里的冰块。今日天热难耐,即便屋里有冰块,她仍觉得热。

就在她觉得热的时候,下人给屋里添了冰块。屋里的冰块比先前更多了,也因此屋里凉快多了。她很是受宠若惊。

古代藏冰制冰技术低,冰雪至夏日,则价等金壁,她能用这么多冰块消暑,属实是有些受宠若惊。

长生,对她未免也太好了些。

魏长生下学归来时,沈秀道:“长生,多谢你。”

“谢我什么?”魏长生困惑。

“谢你待我如此好。”

“没有啦。”魏长生咧嘴,笑出白白的小米牙。

东厨里,魏朝清将荔枝水倒入锅中,加水煮开,倒入糖和寒天粉。

厨子在边上看着做荔枝扇的魏朝清,咽咽唾液。

荔枝扇,用荔枝和绿茶等等食材做成的冰镇点心,味美又消暑。这样珍贵的点心,他们这些人是吃不上的,也就能闻闻味儿。

做好的荔枝扇晶莹剔透,透着微微浅绿,似若琼堆玉砌。魏长生盯住荔枝扇,一眨不眨,直咽嗓子,“舅舅,我可不可以给姐姐也吃一点荔枝扇?”

“可以。”

魏长生带着荔枝扇,欢欢喜喜去了沈秀那里。魏朝清目送他走远,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拿起勺子,魏朝清挖了一小块荔枝扇,送入口中。荔枝扇弹润冰凉,荔香浓郁,果甜之中带着绿茶清香,很是清凉消热。

不知她是否喜爱吃?

沈秀很喜欢魏朝清做的荔枝扇,“吃起来有点像果冻,真好吃。”

“果冻?”魏长生吃着荔枝扇,满目茫然,“这是什么?”

“冻起来的果子。”沈秀随意胡扯了一句话,转移话题,“你舅舅手艺真真极好,以后他的妻子会很享口福。”

听到这话,魏长生耷拉下双肩,“舅舅都老大的年纪了,还未娶妻,也不知我何时才会有舅母!”

沈秀想问魏朝清为何还不娶妻,但她忍住好奇,没问。然而魏长生仰视着她,一脸倾诉欲,仿佛就等着她问。

她咳了下,“他为何还不娶妻?”

“因为舅舅还没遇见心悦的女子。好多人给舅舅做媒的,也有好多好多女子喜欢我舅舅,京城第一美人姐姐可知?长得很美的,她也喜欢我舅舅,可我舅舅对她无意!唉,真不知舅舅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魏朝清捧着肉嘟嘟的脸,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兴许等我都成婚了,舅舅都还没娶亲呢!”

沈秀失笑,“你才多大,就想着娶亲的事了?”

“我不小了,再过几年,我都能定亲了!”

“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想与什么样的女子定亲?”

“我……”魏长生睫毛扑闪扑闪,心虚地别过脸,支支吾吾,“不、不知道。”

他拿起一本书,“我看书,我看书了!”

沈秀笑着摇摇头,她继续吃盘子里的荔枝扇。

书阁里,魏朝清阅完公文,他揉捏几下太阳穴,看向膝盖上的福宝。

沉静良久,他抱起福宝,径直去往沈秀住的院子。

一靠近沈秀住的院子,果然,福宝立刻从他怀里跳下去,跑进了院子里。

他在外面等待许久,到了合适的时间,他走进院子里。

魏长生见魏朝清进了屋,“舅舅,你怎么来了?”

魏朝清的目光落在沈秀身上,随后才转向魏长生,“福宝可在这里?”

“在这。”沈秀把怀里的福宝抱起来,她递给魏朝清。

接过福宝,魏朝清静然片刻,他低头抚摸福宝,也不知问的是谁,“荔枝扇味道如何?”

魏长生,“好吃,可好吃了!”

发现魏朝清看向自己,沈秀连连道:“夫子手艺出神入化,荔枝扇味道极好。”

魏朝清颔首,侧身离去。转身时,浅浅的笑意爬上他唇角。他走出屋子,走了一段路,忽而想起什么,又折返。方至门边,便听到沈秀叹气。

“长生,你舅舅到底有什么打算?他要如何处置我?”

“不知道。”

“我要关在这里关多久?”

“姐姐……你想出去?”

“我当然想,我没有犯任何罪,我想出去,想去找我爹娘。”

“姐姐,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你帮了我很多。还有你舅舅,你们都是好人,我很感激你们。”

说到这里,她低落地矮下肩膀,“我没有犯偷窃之罪,只是这罪名很难洗清,我也不知我何时才能恢复自由,何时才能去找我爹娘。”

魏长生见状,一股冲动席卷大脑,“我可以、我可以偷偷放走你,姐姐,你若真想出去,我可以偷偷放走你!”

沈秀惊愣。她还未说话,门边猝地传来魏朝清的声音。

“长生。”严厉的声音传到耳畔,魏长生一个激灵,跳起来,“舅舅?!”

魏朝清入内,色严声冷,“你方才说什么?”

“我、我……”

“夫子恕罪!”沈秀扑通一下跪地,“长生只是好心,都是我的错,您别怪罪他!”

魏朝清:“你起来。”

沈秀不敢起来,她跪在地上,“请夫子别怪罪长生。”

“你先起来。”

她吸了口气,从命,从地上爬起来。

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魏长生蓦地挡在沈秀身前,“不是,不是姐姐的错,是我自己,我就是想放姐姐走,舅舅,你到底要关姐姐关多久?姐姐没犯罪,能不能放她走!”

说着说着他两眼红起来。

魏朝清凝目,道:“若放走她,万一她被世子的人抓住,你可知她会有何下场?”

闻言魏长生一震。若在府里,姐姐会是安全的。但如果放走她,她被世子那边的人抓住,她说不定会性命不保!

“那、那要怎么办?姐姐没有偷东西,这件事是个误会,可这事根本就查不清楚,根本就没有办法洗清她的冤屈!”魏长生哭起来,眼泪啪嗒啪嗒掉。

魏朝清默然下去。

沈秀垂着眼帘,心里有些诧异。魏朝清听到魏长生说要偷偷放走她,他第一时间不是生气魏长生要放走她这个嫌疑犯,他关注的重点是她会被司马烨的人抓住?

夫子当真是心善之人。她很幸运,能遇见这样心善又公正的人

魏长生抽噎着,“舅舅,你打算怎么办?”

魏朝清:“容我再想想。”他最后再看了沈秀一眼,转身离去。

等他走了,沈秀拿出帕子,去擦魏长生的脸,“长生,谢谢你。”

摇摇头,魏长生一脸自责以及无力,“姐姐,我护不住你,我若是有舅舅和世子殿下一样的权力,我就能护住你了。我有他们一样的权力,你就算洗不清罪名,我也能护住你的,可是我……”说到此,他越发伤心,哭得更加厉害。

他从未如此怨恨过自己这般无能,从未。

沈秀心里微微酸楚,她捧住他沾满泪水的面庞,“长生,为何对我如此好?”

“因为我……”他垂下睫,“因为姐姐是我的好友。”

“长生,若我还能活着,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她轻轻擦掉他眼角的泪,一字一句道。

魏朝清回到书房。他静坐于书案后,陷入沉思。

眼前浮现出沈秀低落难过的模样,他按住微微刺痛的心口,脑子里开始天人交战。

放过她罢。

可她是嫌疑犯,有可能犯了偷窃之罪。他怎能无视律法,直接放走她?

放过她罢。

他已经违背一秉至公的原则,难道还要再继续放纵自己?

魏朝清坐在书案后,彻夜未眠。

晨光乍泄,从窗外倾泻进来时,魏朝清抬首,望向朗朗清天。

他的心已然为他作出选择。他愿意相信她,信她未曾偷窃。他愿意为她无视律法这一回,从心这一回,自私这一回。

他决定放她走,放她自由。

望着清天,魏朝清从胸腔里逸出一声叹息。

只是,他不能就这么放她走。若直接放她走,她可能会被司马烨抓住。

他想了许多法子。

可以准备一具与她相似的死尸,让司马烨以为她已死。然后他可以给她重新安排一个身份,让她以另一个身份活下去。但这法子并不万全。

还有其他法子,也通通不万全。

魏朝清执笔,在宣纸上缓缓写下三个字:司马烨。

他已想到万全之策。

第30章

秦伯捧着琉璃盏, 走进寝屋,“殿下,该喝药了。”

卧在榻上的司马烨放下书, 接过琉璃盏。苦涩的药滑过喉舌,他皱眉,“这药还要喝多久?”

“少不得还得喝半月。”

“还要喝这么久?”

“殿下, 不喝这么久您的伤怎么好啊。”

司马烨不耐,将琉璃盏扔到托盘上。

侍从走进来, “殿下,魏大人来了。”

“夫子?”司马烨挑眉, “请他进来。”

不多久, 魏朝清款款入内。

司马烨在榻上行礼,“夫子,恕我有伤在身, 不能下榻。”

魏朝清回以一礼,“你的伤好得如何了?”

“好了许多, 多谢夫子关心。”

司马烨看不起贱民, 但对同样是贱民出身的魏朝清却极其尊敬。

魏朝清才华横溢, 乃当世第一名仕鸿儒,连圣上都敬其三分, 更何况他。

除此之外, 魏朝清曾救过他一命,于他有救命之恩,是以, 他极其尊重, 敬重魏朝清。

“夫子来此所为何事?”

“我有一事相求。”

“不知夫子所求何事?”

“此事与沈秀有关。”

“沈秀?”司马烨神色微变,语速即刻急促起来, “夫子看见沈秀了?她在何处?”

“我并不知她在何处,我来是替她求情,望殿下能饶恕她。”

司马烨眸光一闪,“夫子为何要替她求情。”

魏朝清说了沈秀与魏长生交好的事。

“她乃良籍,逃奴之罪并不成立,至于偷窃之罪,我知道这事。之前在国子监时,沈秀与长生说过此事,她说她并未偷窃,一切只是误会。”

司马烨:“她说是误会就是误会?”

“即便不是误会,即便她真的犯了偷窃之罪,我也希望殿下能饶恕她。”

“就因为她与你外甥交好?”

魏朝清颔首。

司马烨笑了,“夫子,我素来敬重你,敬你大公无私,却不曾想,你也会因私情罔顾律法。我原以为夫子乃圣贤。”

“我从来便担不起圣贤二字。”魏朝清微微叹息。

“还望殿下饶恕沈秀,撤销通缉令,不再追究她,抓捕她,饶她一命。不知殿下可否卖我这个人情?”

司马烨沉默未语。

魏朝清:“殿下曾欠我一人情,你说过,无论我提任何要求,你都会答应。”

烛火跳跃了一下,映在司马烨神情不辨的脸上,他许久未言。

及至下午,魏朝清与魏长生坐上马车,从国子监离开。魏长生耷拉着圆嘟嘟的小脸,深埋着脑袋。

魏朝清知道,魏长生情绪低落,是因为沈秀。

“舅舅。”魏长生倏然出声,一脸哀求。

“嗯?”

“你可不可以……”魏长生抿了下嘴,把后面的话吞回去,“算了,没什么。”

魏朝清能猜到他要说什么,故而并未追问。

马车到了魏府,魏长生慢吞吞下车。不似从前那般,一到府门,便急切地下马车,奔去见沈秀。

他没有脸去见沈秀。他帮不了她。他想见她,却又羞愧于见她。他垂头丧气,一步一步往前走,恨不能永远也走不进大门。

“长生。”魏朝清叫住他。

“长生。”

魏长生闷闷地应了一声,“舅舅,干什么。”

“去沈秀那里。”

“我、我不去,我回房了!”他拔腿就跑,也不问魏朝清叫他去沈秀那里的缘由。

魏朝清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同我一起去。”

他闷闷道:“去做什么?”

转而,他一个激灵,“舅舅你想好怎么处置姐姐了?”

“嗯。”

“舅舅,你打算怎么处置姐姐?”魏长生忐忑起来,他很是担忧。

“等下你便知道了。”

沈秀见魏朝清和魏长生来了,她上前行礼,同时心中惴惴不安。魏夫子来这里,是已经想好如何处置她了吧。

魏朝清:“沈秀,我已向世子求情,他答应饶恕你,你已不再有偷窃之罪的嫌疑,也并未有逃奴之罪,从今往后,你不用再躲避追捕。”

沈秀呆若木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可置信,结结巴巴道:“夫子,您方才,说什么?”

“你已经没有任何罪名在身,你自由了。”

确定自己耳朵没出错,几乎是一刹那,沈秀欣喜若狂,心中若有一帆船,在惊涛骇浪中起伏着,她激动到眼眶湿润起来。

“夫子,谢谢您!”说着她便要跪下。

“不用。”他及时伸手扶她,没让她跪下。等反应过来他抓着她的手臂,他身体僵硬了一下,退开,“抱歉,失礼了。”

她并不介意,喉头哽咽,“夫子,我真不知要如何感谢你。”

“不必谢我。”

这边厢,魏长生扑进魏朝清怀里,高兴到了极点,“舅舅!舅舅!你太好了!太好了!”

魏朝清笑了下,他按住魏长生的发顶,对沈秀道:“你说你要找爹娘,你爹娘不知去向,你一女子一人去找,恐怕不易,我会派人替你寻你爹娘。”

“夫子,我……”沈秀感激不已,又要跪下。

他再度拦住她,“你是长生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不必如此客气。”

沈秀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若魏朝清帮她寻找她爹娘,必能发现他们一家子偷渡的事。忖度几许,她道:“夫子,其实我有一事瞒着您。”

“什么事?”

“我被山匪掳至京城,之所以会遇见山匪,是因为我和我爹娘被逼无奈离开锦州城,离开的路途上遇见的山匪。”

“被逼无奈?”

沈秀细说了她被宋玉逼娶的事,“所以我和我爹娘没办法,只得逃走。”

“竟有此事!”魏朝清眉间生愠,“此人父为父母官,竟能做出此等戕害百姓之事!”

他对沈秀道:“你与你爹娘擅自离城乃被逼所至,情有可原,算不得罪名。至于宋玉,我会处理他。”

“谢夫子!”沈秀喜不自胜。这样一来,她与爹娘便彻彻底底没有了后顾之忧。

或许是她前面倒霉透了,老天终于看不过去,才让她遇见魏朝清这样一个心善公正之人。她对他感激不尽,恨不能倾尽所有来报答他。

“在寻到你爹娘之前,你暂时可以住在我们府里。”魏朝清道。

沈秀忖思片刻。她可以回锦州住。但当今这世道,她身为女子,一人独居,不大安全。再有,此时男女主应该也到锦州了。她不能回锦州去。

她也可以住在京城或是其他地方,租个房子住。且不说这要花费多少钱,就说她一外地女子,一人租住在外地,比她一人住在锦州更加不安全。当然她可以雇人来护她,但总是不及魏府安全的。

是以,住在魏府里,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只是她很不好意思,“我若住这里,实在是太叨扰……”

“并未叨扰。”

她往身上掏了掏,将自己所有钱财拿出来。先前得来的珠翠值不少钱,但在魏朝清的恩情面前,这些钱不值一提,是以,她道:“夫子,我不能白白在这里住着,这里是我身上所有钱,我知道很少,但我现在只有这么多,我以后会————”

“不用。既是朋友,帮忙是应该的,无需予钱财,这些钱你自己留着用。”

可在这里白住着,白吃白喝,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沈秀想了想,“那府里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做的?我可以干一些活。”

这时候,魏长生说话了,“姐姐!都说了我们是朋友,帮你是应该的!不用给钱也不用干活,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沈秀欲言又止,满面赧然。

见此状,魏朝清道:“可会研墨?”

沈秀眸光一亮,“会的。”

“那你便帮我和长生研墨罢。每日晚食后,你去书阁研磨墨水。”

“好,可还有其他事我可以做?”

“其他事府里都有人做,你暂且就帮忙研墨。”

沈秀点点头。能帮点忙,她总算心里能好过些。

“嘿嘿!”魏长生嗓子破音,“太好啦!太好啦!”

他蹦蹦跳跳,开心到牙不见眼,“吃饭了吃饭了,姐姐,我们快吃饭!”

语罢,他拉住魏朝清的手,“舅舅,我们都一起吃吧!”

魏朝清微顿,他面向沈秀,“你可介意?”

沈秀笑盈盈,“当然不介意,能与夫子同一桌吃饭,是我的荣幸。”

下人们将饭菜一盘盘端上桌。等魏朝清入座了,沈秀才坐下。

魏朝清道:“不必拘谨。”

沈秀:“是,夫子。”她拿起筷子,正要动筷。

“可以先喝一点汤。”魏朝清提醒道,“饭前喝一点汤,能润润胃,若不想喝也不用勉强。”

“好。”沈秀从善如流,拿碗盛汤。

吃饭时,沈秀不着痕迹地瞟魏朝清。魏朝清吃相很是斯文,基本上不发出任何动静,用餐礼仪很好。

魏长生吃相同样很斯文。他的用餐礼仪大抵是魏朝清教出来的。她低头,继续吃。

魏朝清抬首,目光从她碗里滑过。沈秀似乎很爱吃土豆和鸡肉,她夹了许多次土豆与鸡肉。

饭毕漱口净手,沈秀拿帕子擦干水迹时,魏朝清道:“若为了身体好,可以先喝汤,而后吃素菜,最后吃荤菜。我只是提议一下,你想如何吃便如何吃。”

“多谢。”沈秀嗯了一声。她想,魏朝清真的是一个很养生的人。先喝汤,对胃好。荤菜不易消化,若先吃荤菜,后吃素菜,容易脂肪和蛋白质摄入过量。是以,最好是先吃素菜,最后吃荤菜。

但往往很多人都是先吃荤菜再吃素菜。毕竟荤菜是好菜,得先吃好菜。她爹娘便是这样吃的。她自己就很随便,有时先吃素菜,有时先吃荤菜,很是随意。

她没想改变自己的饮食习惯。不过好在,魏朝清只是向她提议,并未怎么要求她。

若真的要要求她,方才吃饭的时候他就会说的,但他等吃完饭了才说,并不是要对她做要求,这样就很尊重她。

她扬扬嘴角,收拾完毕,准备随他们出去,一同前往书阁。

在屋子里关了这些天,终于可以自由地走出来后,沈秀暗地里长舒出一口气。

一路前行,抵达书阁,沈秀抬首,仰视书阁牌匾:绿庭阁。

这牌匾的字,与魏朝清的字迹一模一样,字里行间透着高泊的风骨,应该是魏朝清自己提的。

书阁周围栽种有苍松翠竹,门窗也以绿色为主调,颇有绿庭之雅意,很是让人心旷神怡,赏心悦目。

一进屋,淡淡的书香、墨香以及檀香扑面而来,同样让人很是心旷神怡。

魏长生要习字,沈秀便在他旁侧,与他研墨。她捏着墨条,在砚台里加水轻轻研磨。

魏朝清另一边书案上看文书。他道:“沈秀,你可以坐下研磨。”

魏长生也连忙道:“姐姐你坐下吧!”

“不用的。”

“哎呀!”魏长生直接把椅子搬到她身后,“坐吧坐吧。”

沈秀便坐下。她凝神,静心研磨墨条。

魏朝清翻了两页文书,视线渐渐转移到侧对着他的沈秀身上。

她坐得端正,背脊单薄,拿着墨条的手指微有薄茧。手上的的薄茧是她从前做过的活计磨砺而来。

他已查清,她家以卖豆腐为生,她大抵做过许多活。思及此,他眉心微蹙。

沈秀研磨完墨条,便无事可做。她探头去瞧书架上的书。

魏朝清问:“想看书?”

“是。”

“想要看什么,自己去拿。”

“谢夫子。”沈秀起身,去书架边上。书阁很大,书架也很大,整整两排书架,上面堆满了书,似乎什么书都有。

触及一本游记,她拿出来。这本游记记载了著作者周游列国之事。

东陵中原王国,赫兰草原王国,楼兰西域王国,还有一些小国。她翻过楼兰的介绍页面。此楼兰,与她认知中的楼兰有些不同。

在她的认知里,楼兰是古丝绸之路上的一个西域小国,但这个世界的楼兰不一样。

这个世界的楼兰很强大,与东陵一样强大,东陵,楼兰,赫兰,在这个世界三足鼎立。

至于赫兰,这个草原王国,她在现代从未听说过,就像她从未听说过东陵一样,大抵都是作者杜撰出来的。不对,原小说里好像根本就没提过这些国家,只写了东陵。

或许是写了,但她没细看,所以没注意?她并未多想,只继续看书。

不知多久过去,福宝进了屋子。它原先是奔着魏朝清而来的,但发现沈秀之后,它转方向,来到她脚跟下。

她笑笑,去摸它毛茸茸的脑门。它胖胖的爪子一抬,直接跳到它膝盖上,趴下来,享受她的按摩。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魏长生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瘪瘪嘴。他也想沈秀姐姐能这样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他盯着福宝,对福宝有些不满起来。

“长生,专心练字。”魏朝清提醒道。

“喔。”

待练完字,他将字帖交给魏朝清。

“舅舅,我已经练完字,我带姐姐去我们府里转转!”

“去吧。”

魏长生与沈秀离开后,魏朝清好一直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好半晌,他才重新开始看文书。

魏府不似公主府和国子监那样极尽奢华,魏府整体古朴雅致,处处透着山水之诗意,沈秀环顾怡然的四周,心情也跟着舒惬怡然起来。

“那里是水亭,姐姐,等有空了,我们一起去那里钓鱼。”说到这里,魏长生开心起来,“明日便是休沐日,我们明日可以一起钓鱼!”

沈秀莞尔,“好。”她望向水亭。

水亭精致,琉璃飞瓦,珠帘玉幕,庭下湖光粼粼,水荷相映。若在亭中钓鱼,定会十分惬意。

她转移开眼角时,与亭子边上打扫的侍从对视上。

侍从手里的扫把哐当落地。

他的反应激烈到让她生疑,“长生,这人不会是世子殿下那边的人吧,他看到我,肯定会通报给————”

说到这里,她哑声。因为她意识到,司马烨已经承诺魏朝清,要放过她,所以如今谁看到她,认出她,都不重要了。

魏长生闻言,瞪了一下呆滞中的侍从,“看什么?还不好好干活?”

侍从慌忙捡起扫帚,继续打扫。等沈秀和魏长生走开,他呼出一口气。

方才,他好似遇见了自己的梦中神女。他心脏怦怦跳,整个人恍惚起来。

次日晨间,魏长生兴冲冲来找沈秀,“姐姐,我们一同去前厅吃早食!”

沈秀跟随而去。今日魏朝清又做了反沙芋头。沈秀完全不客气,一个人几乎吃完了大半盘。开始她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魏朝清让她尽管吃,别拘着自己,她就放开吃了。

吃过饭,魏长生带着沈秀去水亭钓鱼。

即便是休沐日,魏朝清也没多少休息时间,他公务繁忙,忙到快要晌午时,他抽出时间,去东厨做了两道菜。

“姐姐!我方才听下人说,舅舅去厨房了!晌午可以吃到舅舅做的炉焙鸡和土豆炙鸭!”魏长生笑吟吟道。

鸡?土豆?沈秀口中不禁分泌出唾液来。她爱吃这两样食物。魏朝清手艺这般好,做的鸡和土豆必定极极美味。

“我舅舅做的炉焙鸡和土豆炙鸭很好吃的,姐姐肯定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