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2 / 2)

路上分离的时候,于洲对王二说道:“我们就此分离吧,你回去后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水土不服在南岭病了。”

王二大惊失色:“我的好兄弟,你莫不是还惦记着你那郦探花罢!”

于洲说道:“没有的事,你别瞎想。”

王二对着他看了又看,半晌后叹了一口气,从身上掏出些银钱塞在了于洲手里。

“军营重地,等闲人不得进出,你若是想去军营里看你那姘头,少不得银钱打点。”

他还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使劲地拍了拍于洲的肩膀。

于洲心里有些好笑,也不知这王二的脑子里到底想出了怎么一番情深难舍的戏码。

他也伸手拍了拍王二的肩,告诫道:“堂堂七尺男儿,不要总想着风花雪月。”

王二愁眉苦脸地说道:“我明白,我自是不会同你一样。”

于洲:“”

分离时他给了王二一些解毒丸,王二依依不舍地和他告别,于洲虽然性情冷淡,但他并不是无情之人,目送着王二一行人走远后,心头竟有些怅然的感觉。

脸上的人皮面具已经翘起了皮,估计撑不了几天了,于洲懒得管它,他在南岭的酒楼里买了一包点心,又去衣铺买了几件换洗的衣裳,便背着自己佩剑笙歌尽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涧里打坐苦修。

此地偏僻至极,山涧的一面山有个飞泻直下的瀑布,于洲寻了个山洞调养内息,打坐了半月之久,一旁的笙歌尽突然震动不止,发出一声的铿然剑鸣。

十二魔剑之间相互感应,贯征就在附近!

于洲走出洞穴,此时正是正中午,一股浓郁的血气从山涧中传来,于洲循着气味走到山涧边,看到一个人正在山涧里梳洗自己的长发。

血色从他周身蔓延开,身上的衣衫已经被血染红。

山涧中的人转过头,露出一张冶艳的脸,血红色的水珠顺着他昙花一样柔白的脸颊上滚落,他睁着一双杀气浓重的赤红狐眼看向岸边的于洲,看到岸边的人是于洲,他愣了一下,狭长的双眸缓缓睁大。

于洲淡淡说道:“杀红眼了?”

郦筑昙讪讪地看着他,像只见了猫的老鼠,他眼神游移着,抬手摸了一下鼻尖,轻声唤道:“大人,你怎么在这?”

于洲朝着他伸出一只手:“我的贯征。”

郦筑昙从水中站起,一把赤红色的狰狞链剑正如一条红色的毒蛇一般盘踞在郦筑昙柔软雪白的腰肢上。

贯征用于征战,秉承着兵器一寸长一寸强的原理,所以贯征的剑身比一般的剑要长,若是将贯征完全竖直,长度可到于洲的胸膛。

充满了凶戾与杀气的赤红色狰狞剑身顺着郦筑昙的腰一直往下,一直缠绕在他雪白柔嫩的大腿根上。

于洲伸出手,喊道:“贯征,过来。”

红色的链剑挣扎了一下,又一动不动,过了一会,赤红色的剑身怂怂地动了一下,然后就顺着郦筑昙湿漉漉的大腿往下攀爬。

水没过了郦筑昙的小腿,于洲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剑居然缠着郦筑昙的小腿躲进了水里,只有一节赤红的剑柄还露在外面。

饶是于洲心性坚定,此刻也有些怒了。

他怒喝道:“贯征,给我过来!”

贯征呲溜一下,像只脚底抹油的耗子,露在水面上的剑柄瞬间缩进了水里。

于洲深吸一口气,这副场景有些刺痛了他的眼睛连太阳穴都开始突突直跳。

他这些年修身养性,不曾用贯征来征战四方,贯征这把剑耐不住寂寞,居然找了一个和它一样喜欢杀伐的主人。

贯征虽然躲在水里,可是剑身仍然嗡鸣不止,郦筑昙刚刚拿着这把剑从军队里杀出去,怎能不知道这把剑是如何野性难驯。

一时之间,郦筑昙竟然产生了一种他和贯征相依为命的错觉。

于洲黑着一张脸站在岸边。

他这些年一直修身养性,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修成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菩萨,可今天一怒才知道自己还是过去那个怒目金刚。

他一掌拍向水里,郦筑昙见大事不妙立刻潜入水中遁走,于洲也潜入了水中。

郦筑昙在水中游了一半,就被身后的于洲拽住了脚腕一拽,郦筑昙挣脱不得,就这样被他禁锢在怀里向上游去。

于洲把郦筑昙拖上岸,郦筑昙正在瑟瑟发抖。

他的体质极阴极寒,本来就怕冷,被深涧里的水一激,更是遍体生寒,尤其是腰侧的京门穴,正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让他脸色惨白,像一只中剑的狐狸,伏在地上哀哀叫唤。

于洲扼住了他的脖颈,炽热的手掌贴上冰凉的脖颈,一股阴寒柔诡的内力涌进了于洲的手心。

于洲诧异地一挑眉,伸手握住了郦筑昙的脉搏。

习武看中天资,但最最重视的还是习武之人的根骨,五行相生相克,习武之人的根骨和体质也不尽相同。

比如火性人一般生的高大刚健,英俊端方,适合修习刚猛强横的内家功法,一出手必然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水性人则体态纤长,身躯瘦削,最容易出美人,休息的内家功法最好要柔和婉转,内力生生不息。

火属性最强大的习武体质是阳火,修炼的功法也走得至阳至纯的路子。

水属性最强大的体质是阴水,郦筑昙正属阴水,修炼的功夫阴柔诡谲。

阳火与阴水都是百年难遇的极品体质,但五行相生相克,习武之人也讲究刚柔并起,正所谓物极必反,这两种体质的习武者虽然修习起来事半功倍,但是一旦内力超过一甲子,必将遭受反噬之苦。

于洲先前内力丰沛,勉强能压制住这种反噬,被郦筑昙偷了一甲子内力,反噬的阳火便压制不住了。

他再三思索,一把捞起地上的郦筑昙,把他扛进了山洞里。

郦筑昙倒不惊慌,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被于洲弄死,可是看于洲这个模样,倒像是对他起了别的心思。

他偷了人家一甲子的功力,又偷走了人家的稀世神兵,以身抵债,被人家仔细把玩肆意索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受些屈辱。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郦筑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整理了一下湿漉的头发,跪坐在于洲面前,山洞里粗糙的石子把他透着浅浅粉色的膝盖硌出了一片红痕,他忍着痛,笑着对于洲说道:“大人,此处是否简陋了些?”

这探花怎么这么矫情,三千里流放路都走完了,怎么运个功,互相调一下内息也要挑个地方?

于洲皱眉说道:“这里就很好。”

真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到底是江湖上的汉子,幕天席地的欢爱,作风粗犷的令人发指。

郦筑昙深吸一口气,悄悄打量了这洞穴,见地上都是石子,洞内只有一张草席,心中不禁叫苦不迭。

郦筑昙只好咬着下唇,心中虽然万分屈辱难堪,但一看于洲身躯与气血,便知他是个持久之人,待会只怕自己有场硬仗要打。

想起自己这被草叶割一下都会划破肌肤的身子,待会还不知道要被糙汉糟蹋成什么样子他.

郦筑昙心中又惊又惧,不禁暗骂自己在哪洗澡不好,非得作死跑到这深涧来。

他万分委屈地捡起地上的衣裳抖了抖,眼中噙着一丝泪花将衣裳铺在那张草席上,还仔细地将边角抹平。

铺好了衣裳,他咬着下嘴唇躺在了草席上,害怕接下来遭受的狂风暴雨,他颤抖着睫毛,缓缓闭上了眼睛。

于洲的眉毛皱得死紧,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躺在草席上微微瑟缩的郦筑昙。

“你把湿透的衣裳铺在我草席上做什么?”

郦筑昙的声音有些哽咽:“连衣裳都不让我铺么?”

于洲更莫名其妙了:“你把草席弄湿了,我怎么打坐?”

杀人诛心!

在他心中,他郦筑昙的身子难道还不如一张破草席金贵!

于洲依旧皱着眉看着郦筑昙,缓缓说道:“而且,你躺在我的席子上面做什么?”

郦筑昙低声说道:“既然躺着不行,那大人是要筑昙站着、跪着、还是坐着,或是别的姿势呢?”

这人看着浓眉大眼,举止端正,想不到也是个眠花宿柳的风月老手。

今天怕是少不得一番苦头了。

郦筑昙说的每一个于洲都能听得懂,但是连在一起就奇奇怪怪的,让他不能理解。

于洲用内力烘干了身上的衣衫,见郦筑昙的衣衫湿着,便走到草席前,把郦筑昙铺在草席上的湿衣服抽了出来。

郦筑昙闭上眼,等待接下来狂风摧折,不曾想于洲抖了抖衣衫,炽盛的阳火内力席卷过来,瞬息之间就蒸干了衣服上的水汽。

于洲抖了抖已经干爽的衣衫,随手扔在郦筑昙身上。

衣衫上还带着炽热的温度,贴上郦筑昙阴寒的皮肤,烫的他立刻打了个哆嗦。

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面前是一个高大的身影,于洲正低头俯视着他。

郦筑昙看了看身上的衣衫,心想难道这人喜欢给别人宽衣解带,享受轻解美人罗裳的意趣,便又慢吞吞地把衣衫穿在了身上。

于洲看他穿好衣衫,撩起衣服下摆盘坐在郦筑昙对面,朝着郦筑昙伸出一只手。

人模狗样,衣冠禽兽,做这档子事之前竟然还是这么端正的打坐姿势。

郦筑昙在心里小小地哼了一声,纵然心中不情愿,却依旧十分不安地扇动着他柔软动人的细密长睫,半敛着蜜色的眸子,乖顺地把柔软脸颊贴上于洲粗糙滚烫的掌心,用脸颊轻轻地磨蹭着他的手掌。

于洲的的眼睛微微睁大,短暂的惊愕之后,就听他含着怒气沉声说道:“郦探花,烦请你静心凝神,收起你那轻浮浪荡的心思,与我合掌调整内息。”

郦筑昙:???

作者有话说:

昙昙:我人傻了。

第37章 探花9

郦筑昙简直气急败坏,他冷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涨红着脸说道:“我轻浮?”

“我浪荡?”

“我”

郦筑昙又羞又气,涨红着一张春风桃花面,抿着水红色的唇,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对上于洲的手掌。

阳火对阴水。

至阳对至阴。

内力循环往复,在两人的经脉穴位中流转不息,于洲倒还好,只觉得体内忽冷忽热,连带着些绵绵不绝的冰寒刺痛。

郦筑昙可就惨了。

他的功法特殊,内息流动必然经过腰侧的京门穴,京门穴是他命穴,是他身体阴寒之气最浓的一处穴位,别说遭受来自外界的阳火内力冲击,就是有人对着那个穴位轻轻呵出一口热气,都能让他震颤不止。

他此时实在形容不出这种让他生不如死的滋味。

内力深厚的武者相互调息彼此的内息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是郦筑昙从来不知道这世间竟有比火还要烈烫灼热的内力,烧得他五内俱焚,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滋味,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郦筑昙自知命运多舛,古语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为了躲过皇帝派来的暗卫的试探,他硬是走了三千里流放路,路上受尽苦楚,未曾流下一滴眼泪,也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此刻却已经开始又哭又叫哀泣不止,泪珠扑簌簌地往下落,拖着变了调的声音叠着声地向于洲求饶。

于洲只是沉声说道:“静心,凝神。”

静你祖宗的心,凝你祖宗的神!

郦筑昙恨啊!

内息调整完毕,京门穴以下的位置已经酸软不堪,内力流转间的滞涩之感消掉了不少,平时冷如冰的双足和手掌已经涌上一丝丝的暖意。

郦筑昙大汗淋漓地瘫软在粗粝的草席上,像一汪被太阳晒化的雪泥,水光漉漉的脸颊上已经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他朦胧着泪眼咬着一截衣袖弱弱地抽泣,心中把于洲的祖宗十八代大骂了八百多遍。

有些人活着,但他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于洲冷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若不是你偷我一甲子功力,我岂能让你助我调整内息。”

郦筑昙已经说不出话来,躺在草席上呜呜呜地流眼泪。

于洲去外面打了野兔,又摘了些野果回来,本以为洞穴里郦筑昙早就拂袖而去,不曾想还未回到洞穴,就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

天色已晚,郦筑昙竟然还倒在草席上呜呜呜地哭,于洲掐指一算,这人居然哭了整整一个时辰!

饶是于洲见多识广、处变不惊,这会也是有些瞠目结舌了。

他放下野兔和野果,一时竟然觉得荒诞至极,忍不住蹲在草席前,打量了一会儿郦筑昙哭成花猫的脸,这才说道:“你这样一哭,倒好像是天下人负了你似的。”

郦筑昙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纵横交错的眼泪,已然哭得喘不过气来,呜呜咽咽地说道:“你欺负人纵使我有错你也不能不能这样”

于洲说道:“我是怎么了你了?”

郦筑昙说不出话来。

于洲又说道:“祸是你闯的,事到临头难道还想不认账?”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本想待你报仇后取了你性命,不曾想你竟然是阴水之体,左右我那些内力回不来,不如留着你一条命,好歹还有些用处。”

他伸出一截滚烫的指尖拭去郦筑昙睫毛上悬着的一滴泪珠,声音虽然轻柔低沉,却蕴藏着极深的寒意:“若是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就真的不用活着了。”

菩萨心肠,雷霆手段。

郦筑昙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抹着眼泪凄凄惨惨地从草席上撑起脱力的身体,一声长长的呜咽后,他含着泪说道:“我都听大人的,大人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于洲:“好,那便一个月一次,到时间我去寻你。”

他又看向草席上的郦筑昙,见他仍旧泪眼迷蒙地坐在草席上,不禁问道:“你今晚可是要在此宿下?”

郦筑昙说道:“本不想叨扰大人,实在是腰膝酸软,使不上力气。”

于洲脱下身上的身上的外衫递给他,郦筑昙接过带着体温的外衫,犹豫了一会后披在身上,裹着外衫软着腰爬到草席的一角,把自己蜷缩了起来。

山涧晚间潮湿阴寒,于洲把白天捡到的干柴聚拢在一起,拿出火石点上了火,篝火哔剥作响,不一会洞穴就暖和了起来,草席上也暖融融的,郦筑昙泪痕斑斑的脸枕在手臂上,眼神有些涣散的狐眼盯着篝火旁打坐的人影。

篝火晃动着,那人的轮廓也模糊了起来,郦筑昙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手里攥着一块外衫的衣角,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他在睡梦中梦见了什么,竟然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梦呓,低低的哀叫声和啜泣声又响了好一阵。

坐在篝火旁的剑客摇了摇头,往快要熄灭的篝火里又添了一根新柴。

郦筑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他揉着眼睛从草席上坐起来,洞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堆熄灭的篝火。

郦筑昙软着腰从草席上爬起来,站在洞穴口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洞穴口的对面是一道飞流直下的瀑布,碧蓝的天空上飞过一群白鸟,山林间的鸟雀在啾啾地叫,远处刮来一阵风,掀起绿浪无数。

这不苟言笑的剑客虽然不懂什么情趣,倒是蛮会选地方的,这种心旷神怡的自然美景,是再好不过的静修之处。

郦筑昙用轻功跳下山洞,赤红色的贯征正挂在不远处的一颗小树上。

这把剑最是机灵,趁着于洲和郦筑昙调养内息的时候悄悄藏在了树梢里,又藏匿了自身的气息,让于洲寻不到它。

这是一把快要成精的魔剑,郦筑昙杀了太多人,这把剑饮了不少血,愈发喜欢郦筑昙了。

郦筑昙松了一口气,拿着贯征,身上胡乱地裹着于洲的外衫,慌乱逃窜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脚底抹油的耗子。

于洲回来后山洞已经没了人影,他身上的外衫也不翼而飞,贯征的气息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在草席上打坐,正要运功,一股幽幽冷香突然从草席上飘来,于洲眉头一皱,一时间竟然有些心烦意乱。

打坐最需要凝神静气,于洲在山洞里静坐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只好拿着笙歌尽下山走走。

从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走到人声鼎沸的闹市,路上经过一个茶馆,闻到茶香不错,于洲便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普洱茶。

二楼有个说书先生正在说书,讲得也不知是哪的故事,惊堂木一拍,故事娓娓道来。

这次讲得不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而是一个色若春花的探花郎。

“那一年春和景明,新科探花郎穿着一身烈烈红衣,骑着高头大马从街上走过,他生得一张春风桃花面,有着一双潋滟含情眸,身姿如竹,举止风雅,恍如天上玉人落下凡尘。”

“朝堂上的天子对他一见倾心,思慕不已,听闻探花郎吹得一手好萧,便日日夜夜召他入宫谈论乐理。”

“灼灼如桃花的探花郎风骨清绝,对天子的示好尽是婉转推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坐拥天下,哪有这样不如意的时候,堂堂天子,真龙降世,多次示爱被拒,他心中对探花郎已经是恼恨至极,暗骂这人不实情趣。”

天子怒道:“朕见他姿容甚美,起先也存了几分温柔爱重之心,既然他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让他知道天子之威,不是一个没有官职的新科探花郎可以冒犯的!”

又在此时,皇宫密探查出探花郎身世存疑,竟然暗中救助了一个罪臣。

此罪臣正是前任宰相的故友,前任宰相因谋逆之罪被凌迟处死,唯有一个独子侥幸存活。

这宰相的独子因容色艳绝,被充入南风馆做小倌,初夜更是卖出了一万金的高价。

就在接客那日,南风馆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宰相独子所在的那间楼阁的火势最猛,当大火被扑灭后,只寻到一具白骨,比照了一下身量,可不正是那命途多舛的宰相独子啊!

听闻宰相独子的死讯,尚且还未继位的天子痛心不已。

原来他觊觎宰相独子已久!

那一年皇宫夜宴,梅园的红梅开的正好,尚未继位的太子去梅园赏梅,正巧在一株红梅下遇到了身着红衣的宰相独子,虽然年幼,但他的风姿已经压过了满园的傲雪红梅。

若是平常人家的儿子也就罢了,偏偏是宰相的儿子,还是家中独子。

就算是太子,也不能轻易亵玩。

况且宰相独子聪慧机敏,早看出太子对他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便总是退避三舍。

太子按捺不住,为了得到佳人,竟然铤而走险污蔑宰相通敌叛国。

千算万算,就等在这一刻把一朝落难的绝色尤物收入帐中,在榻上日夜把玩那脂玉般的身子,谁曾向功亏一篑,心心念念的绝色少年竟然葬身火海。

就连成了天子之后也是念念不忘。

哪里想到想了许久的少年竟然没死,还易容换貌成了当朝的新科探花。

他当即命人抓捕了探花郎,摘下了探花郎脸上的人皮面具。

探花郎更美了。

他给了探花郎两个选择,一是做他的榻上玩物,二是被流放军营充作军妓。

天子信心满满地以为探花郎会低下他那高傲的头颅,不成想探花郎宁愿去军营也不愿被他亵玩。

天子震怒,一怒之下便将探花郎流放了。

一壶茶喝掉了半壶,说书人的故事听得于洲想笑。

这怕不是借鉴了郦筑昙的遭遇,现改现编的故事。

除了南风馆那一段,竟然有多处雷同,可见这编故事的说书客也是个不用心的。

于洲背着笙歌尽走出了茶馆。

说书客看他离开,手中的惊堂木一拍,抑扬顿挫地说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听书的茶客们哎呀哎呀地叹息起来,又是摇头又是拍大腿,眼睁睁地看着说书客收拾东西走了。

说书客刚离开茶楼就碰见了与他一起降临位面的位面管理员。

管理员876号说道:“你怎么跑这说书来了?”

喜欢讲故事给别人听的管理员875号说道:“不然呢,咱们的钱从哪来,我们是要遵守位面规则的,没有小钱钱,你不吃饭饭,不喝水水,不睡觉觉啦?”

管理员876号干呕了一声:“行行好,拜托托,闭嘴嘴,叠词词,恶心心。”

第38章 探花10

这次下山除了在茶楼里听了一会书,于洲还有别的收获,市井里的消息传得快,都不用他刻意打听,就在买干粮的时候听到被充入军营的新科探花郎竟然策反了一位少将军。

驻守南岭的兵,有一半都是这位少将军的人。

这位少将军寒门出身,虽然熟读兵法又有一身好武艺,但现下正是太平时节,武将无用武之地,一直是文官把持朝政。

前两年这位少将军唯一的母亲也因病逝世,他无牵无挂,又不得朝廷重用,也许正因如此,所以才和郦筑昙一起造了反。

郦筑昙和这位少将军一起杀出军营,一共斩杀了十一位大大小小的将领,军营里的血已经汇聚成小溪,把沿海的海岸都染红了一片。

一番血站后,郦筑昙和少将军屠至已经占领了南岭这块地盘,现在的南岭已经换了主人了。

滚烫的千层饼被摊贩用油纸包好,于洲掏出两枚铜钱递了过去,心中想道,怪不得那天郦筑昙浑身是血,原来是经历了一番这样的血战。

可是他不好好地在军营里庆功,跑到深山老林里洗澡又是为了什么,真是叫人想不明白。

于洲背着笙歌尽,身影逐渐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郦筑昙和屠至谋反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汴京天子的耳朵里,皇甫泓当即雷霆震怒,已经派军攻打郦筑昙,势必要夺回南岭。

南岭地市险峻,易守难攻,郦筑昙用兵如神,更有屠至、孔林风、陆子文这样的人才为他所用,哪里是那么容易战败的。

胤雪王朝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郦筑昙占领南岭后便解除了海禁,使南岭可以与邻国进行贸易往来。

陆子文最擅长经商,解了海禁之后没几个月,便从海运中赚了好大一笔银钱。

只是这些银钱还是远远不够,若想成就一番霸业,必须拥有强大的财力支撑。

只是这钱要从哪来呢?

众人忧心不已,郦筑昙却淡定自若,他带着贯征和一坛酒消失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家财万贯的富商献出了10万两白银。

孔林风倒吸冷气,一双丹凤眼看着风尘仆仆的郦筑昙,都快不认识他了。

“你从哪里搞出的这些钱,难道是你以这富商的全家性命要挟,逼他献出了这些白花花的银子?”

郦筑昙坐在桌前喝着温好的烈酒,笑眯眯地说道:“你难道不知道猪养肥了就是为了杀猪吃肉么,今天大旱,咱们汴京里头的皇帝却穷奢极欲,四处搜罗天下美男,又大兴土木修建行宫,据说里头的浴池底下铺的都是夜明珠呢。”

郦筑昙咽下烈酒,刀子似的烈酒顺着喉咙流入腹中,身子一下子热了起来。

就像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平时看着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深水,只有饮上一口,才知道有多么辛辣。

他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修建行宫需要银子,百姓手里没了银子,你说这银子能从哪来,皇甫泓只好打起了那些富户的主意,他最近抄了两个富商的家,和织造局千丝万系的周家也没逃得过。”

孔林风冷笑连连:“且看他起高楼,且看他宴宾客,我就等高楼坍塌的那一天。”

“快了,不急。”郦筑昙又喝了一口烈酒,烈酒在胸膛中融化,辛辣的热意涌入四肢肺腑,他闭上眼,整个人都快要在这醇厚的烈酒中融化,用沉醉的声音轻声说道。

夜色已深,屋中燃着一盏黯淡的烛火,卧在榻上的郦筑昙辗转反侧。

他捧着一角被子,在心里细细地算着日子。

距离那一次调养内息已经过了半个月,还有半个月,那个很是不好招惹的男人就要找上门来了。

他那次血战之后心情烦闷,便想要到人迹罕至之处静静心,可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会在山涧处遇见于洲。

若不是他的体质为世所罕见的阴水之体,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一想到那调养内息的滋味,郦筑昙被子底下的脚趾都蜷缩了起来,泛着浅红的雪白指尖撕扯着被角,心中已经开始惧怕起来。

那种滋味,实在不愿意回想第二次。

若是单纯的痛苦也就罢了,男子汉大丈夫,也不至于忍受不了一些皮肉之苦。

可是那种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他一塌糊涂的滋味,郦筑昙每每回想都会狠狠地打上一个哆嗦。

上一次与于洲调养内息正是月中十五那一日,下个月十五,那个男人便要寻来了!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临近,郦筑昙简直如鲠在喉,连吃进嘴里的饭都没了味道。

他担心受怕地数着日子,可是时间的流逝不会因个人之意而停滞。

十月十四那一日,郦筑昙正在帐中商议军事,朝廷派来的援兵已经到了南越,屠至正准备派一队轻骑绕道敌军后方烧毁粮草。

就在此时,缠绕在郦筑昙腰间的贯征突然躁动了起来。

郦筑昙神色一变,掌心轻轻按住躁动的贯征,强作镇定地对屠至说道:“屠将军,我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烧毁敌军粮草的事你先与孔兄商议。”

还不等屠至回话,他就起身快步离去,帐中的孔林风和屠至看着他急匆匆地走出帐篷,都是一头雾水。

“他身后是有鬼在追么?”孔林风问道。

“也许事态紧急,方才让筑昙如此失态。”屠至说道。

他对郦筑昙的称呼颇为亲昵,孔林风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心中对屠至深感同情。

郦筑昙那只狐狸惯会玩弄人心,若是喜欢了他,便是注定要深情错付的。

可悲,可叹。

话说郦筑昙飞也似地一阵乱走,因为他的面容太过引人注目,慌乱之间也不忘戴上斗笠和荷包。

他心神不定加上慌不择路,一直往人多的地方走,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处烟花之地。

穿红着绿的妓子在楼前揽客,更有流莺穿着单薄的衣衫笑盈盈地站在街上摆动丝绢。

南岭的暖风一吹,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便在这条街上迂回流转。

烟花之地的胭脂味浓,说不定能掩盖他的气息,正是藏身的最好去处。

郦筑昙心中安定了许多,整理了一下头上的斗笠,便昂首阔步地走进一家春风楼。

他一走进来,老鸨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郦筑昙也不废话,随手掏出一锭银子扔给老鸨,便压低嗓音说道:“要间上方,再找个清倌给我弹曲 。”

老鸨领他去了二楼的一间上方,不一会,走进来一个抱着琵琶的青衫女子,行了一礼后便柔声问道:“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郦筑昙说道:“随便弹上一曲就好。”

青衫女子弹起了鸳鸯辞,调子缠缠绵绵,听得人昏昏欲睡。

曲子弹了一半,郦筑昙就摆了摆手,让她下去了。

他独自一人坐在春楼的软塌上打了一个盹,因为是阴水之体,每到夜晚身子便冰寒不已,便让人送来了一坛最烈的酒。

他一边捧着酒坛喝酒,一边坐在窗子上往下看,夜晚的烟花柳巷更是热闹,妓子们提着灯亮挥舞丝绢,有些姑娘正搀扶着酩酊大醉的客人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时不常传来一阵吵闹声,原来是两个客人都看中了一个姑娘。

这样的地方,那常年宿在雪山上的隐世剑客能找到才怪。

郦筑昙勾起水红色唇角,又猛地饮了一口酒,烈酒入喉,一坛酒见了底,他扔掉酒坛,带着一丝醉意看着天上的月亮。

那轮明月被云彩遮住了一半,他倚着窗子,不禁想起年幼时与父母一起赏月的场景。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明月还在,父母却都已经离开这人世间了。

这个肮脏的世间,这个藏污纳垢的世间,早晚一点,他要掀翻它!

心中愤懑之时,腰间的贯征突然一颤,郦筑昙的心也跟着一颤,他立即从窗子上跳下来走到门边,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走廊上人来人往,没发现什么异常,腰间的贯征也安静下来了。

郦筑昙锁好门,又走到窗边探头探脑往外看,街上人来人往,没有看见于洲的身影,也许这个剑客找不到人就走掉了。

郦筑昙的指尖一直轻微颤抖,他心里总觉得不安,想搬个凳子抵住门。

不曾想刚刚一转身,耳朵突然捕捉到一阵极细微的风声,还不等做出反应,一个滚烫的手臂已经如铁箍一般死死地箍住了他的那截窄腰,把他整个人捞在了怀里。

“啊!!!”

郦筑昙发出一声惊呼,回过神来后他的后背正抵着来人的胸膛,双脚离开地面,正被身后的男人用一条手臂捞在怀里朝着屋中的软塌走去。

阳火之体是血气最旺盛的躯体,那坚实滚烫的胸膛如烧红的铁壁,树梢上沾着冬日凉意的初雪落在铁壁上,便滋滋地开始融化。

即使隔着衣衫,也烫得郦筑昙腰身酥软,筋骨发麻。

于洲毫不客气地把怀里的人往软榻上一扔,郦筑昙被摔的七荤八素,脸一贴上床榻,便晕乎乎地抓着被褥铆足了劲外里爬。

于洲出手如电,他抬起一只滚烫手掌,五指穿过郦筑昙泼墨似的柔软长发,如铁钩一般按住郦筑昙的后脑,将他的脸狠狠地按进了满是脂粉气的大红被褥里。

他五指锋利如钩,带着万钧力道,郦筑昙毫不怀疑这人指上稍稍一用力,就如手捏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地捏碎自己的脑壳。

郦筑昙的脸埋在被褥里,被于洲吓得呜呜直叫。

第39章 探花11

郦筑昙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春楼软塌上的大红被褥上绣着戏水鸳鸯,郦筑昙的脸正好被于洲按在那一对鸳鸯中间,绣着鸳鸯的丝线不够柔滑,蹭得郦筑昙柔嫩的脸颊都微微刺痛起来。

他审时度势,见势不妙立即放下身段开始求饶:“大人大人我不是有意的你快放了我吧”

他埋在被褥里闷得喘不上气,声音都憋得变了调,拖着软腻细长的声音呜呜叫唤,听起来不像是求饶,倒像是在撒娇。

于洲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仍然沉着一张脸叱喝道:“人无信而不立,既不遵守信约,我留你何用!“

“有用!有用!”

“大人!我的好大人!正是因为我守信约,所以才来了这里与大人见面。”

于洲嗤笑道:“郦探花,我是要与你调整内息,不是要与你春风一度,你为何要约在这烟花柳巷之地与我见面?”

毕竟是新科探花郎,巧言善辩的本事自是不一般。

郦筑昙眼珠一转,立即说道:“军帐中人多眼杂,我是叛军首领,军中保不定有皇上派来的探子,我这样做,也是不想牵连大人,万一将来事败,我被那皇帝捉住算账,那大人岂不是也难逃罪责。”

“虽说大人本领高强,可是皇宫之内也有不少大内高手,还是小心为上。”

于洲自然不相信郦筑昙这番胡诌。

但是世间的阴水之体太过罕见,于洲目前只找到这么一个,总不能一掌杀了他。

他松开手掌,郦筑昙终于松了口气,捂着脑壳从榻上坐起,跪坐在大红被褥上。

多日不见,站在软榻前俯视着他的男人仍是那一身装束。

灰色布衣,黑色长靴,身后背着一把样式古朴的剑,头上戴着一顶用新竹做成的斗笠。

斗笠散发着淡淡的竹香,与春楼里甜腻的脂粉香气格格不入。

郦筑昙整理好肩上散乱的长发,理了理凌乱的衣衫,挪蹭了一下发软的身体,换了个正正经经的打坐姿势。

于洲摘下斗笠放在一边也盘坐在软塌上,对着郦筑昙伸出了一只手掌。

剑客的手指比普通人要长上一些,那些绝世剑客的手更是异于常人。

修长如竹,骨节分明,只消看一眼他的手掌,便能感知到这双手握剑时会产生怎样锋锐的剑气。

郦筑昙咬着下唇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距离于洲掌心还有半寸距离时,他心中苦苦挣扎了半天,愣是不敢贴上去。

于洲抬眸看他一眼,手掌微微往前一伸,修长的手指微微往前一探,穿过郦筑昙的指间握住了郦筑昙的手。

两人十指交错,于洲这才发现郦筑昙的手竟然比他小了一圈。

肤若凝脂的手掌犹如微凉滑腻的美玉,和于洲那历经风霜的粗糙手掌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于洲微微一愣,手上的力道微微轻了些。

“静心,凝神。”

静你祖宗的心,凝你祖宗的神!

郦筑昙深吸一口气,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掐了一个运功的手决。

内力涌动起来,一个极寒,一个极热,一个刚猛,一个阴柔。

虽然阴水与阳火能相互调和,但是两股截然相反的内力在经脉穴位中游走冲撞,运功的双方都不会太好受。

阴水入侵阳火,有如无数根冰针戳刺他的经脉,细细密密的尖锐痛楚绵延不绝地袭来,饶是于洲也不由得双眉紧蹙,极力忍痛。

阳火入侵阴水便是另一番滋味了,只是这滋味不好言说,且十分下流龌龊,尤其那炽烈如火的内力不断冲击腰侧京门穴,更是让郦筑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泪眼朦胧,大汗淋漓,最后更是想要挣扎着想要逃离这场难捱的内力调息。

可是他的手掌一直被于洲紧紧握在手中,修长五指穿过他的指间,带着厚茧的指腹死死地按住他柔嫩的手背。

于洲眉头紧蹙,郦筑昙那柔弱无骨的手掌出了汗,犹如一尾挣扎乱窜的游鱼使劲在他手心里窜来窜去,他不得不一边运功,一边用力将郦筑昙的手掌牢牢抓紧,不肯让他逃离半分。

约莫两个时辰,内息终于出调整完毕,于洲松了口气,正要放开郦筑昙的手掌,刚一睁眼,对面摇摇欲坠的郦筑昙就朝着他栽倒过来。

于洲伸出另一只手臂将他接住,郦筑昙软绵绵的身体倒在他的臂弯里。

他周身的衣衫被汗水浸透,就连一头柔滑如瀑的黑发也被汗水打湿,发丝黏在他雪白的脸颊和纤长的脖颈上,他泪淌满脸,眼神涣散,蜜色眼珠迟钝地转了一圈后对上于洲的脸。

这一瞬间,无尽的委屈和羞恼齐齐涌了上来,他吸了吸鼻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

他哭得梨花带雨,好像受尽了天大的委屈,于洲把软塌塌的探花抱起来放在床上,正欲掀开被褥,却发现被褥湿了好大一片,更有一股淡淡的异味飘来。

于洲默然。

郦筑昙用他那邪门吊诡的功法偷了他三成功力,但揠苗助长可不是什么好事,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于洲的那些内力并不能完全为他所用。

尤其是这种高手之间的内息调整,两股不同的强悍内力冲撞体内的奇经八脉,若是内力不够深厚,自然护不好体内各处的经脉穴位。

穴位受到冲击,身体必然不能自控,和江湖中的点穴手法的原理都是相同的。

于洲叹息一声,掀开了大红的鸳鸯锦被扔在一旁,把郦筑昙轻轻地放在了软塌上。

他脱了身上的外衫盖在郦筑昙身上,便又坐在床尾静心打坐。

盖在身上的粗布衣衫传来一股淡淡的草叶气味,郦筑昙困倦不已地眨了下眼睛,他原本在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日若是功法大成,一定将这个剑客千刀万剐,但今天看在这件外衫的份上,他以后给这剑客一个痛快,将他一剑杀了便是。

他闭上眼睛,攥紧一截衣角,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于洲打坐完毕,郦筑昙也正好醒了过来,他想起身,却发现腰肢酸软的厉害,腰下的双腿也软得像两根面条一样。

他轻声唤道:“大人,你还没走呀?”

于洲说道:“我就这一件外衫。”

郦筑昙扶着腰慢慢坐起来,倚着床榻轻声说道:“大人一身阳火内力,难道还需要外衫御寒么?”

“以前不需要,被你偷了一甲子功力后就需要了。”于洲淡淡说道。

郦筑昙的蜜色眼珠十分心虚地在眼眶里转了一圈,他一脸讪讪地把外衫递给于洲,于洲拿起外衫穿在身上。

郦筑昙倚在床头看他:“大人这是要去哪?是要回去深涧那里继续静修么?”

于洲转头看他:“你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郦筑昙说道:“大人说笑了,我哪敢在大人面前造次,只是我希望大人不要带走贯征,再让我借用一段时间。”

剑身赤红的贯征正和笙歌尽一起老老实实地躺在茶案之上。

于洲问道:“所以你走了三千里流放路,一是为了躲避皇帝的眼线,二是为了去南岭拿回贯征?”

郦筑昙点头:“我确实将贯征交予屠至保管,不过走了三千里流放路也不单单是为了大人说的那些原因。”

他微微一笑:“我要是不受尽皮肉之苦,屠至怎么会下定决心跟着我造反呢,我就是为了让他心软才这样做的,好在这些苦没有白受。”

于洲低声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利用他人的真情?”

郦筑昙笑了一声:“那太子对我还是真情呢,为了得到我不知用了多少手段。”

“难道我就要因为他的真情而感激涕零,然后委身于他么?”

他哼了一声:“屠至是喜欢我,可是那又怎样呢,我郦筑昙从来不缺仰慕者,若是一一回应,岂不是分身乏术。”

“况且男人嘴里的真情可是信不得的,我就是男人,我还不知道男人什么样,若是以后我成就一番大业,赐给他几个美人,再保他子孙世代富贵就行了。”

折腾了一夜,天也已经亮了,春楼的小厮在外轻轻敲门,问客人是否需要美食热水。

郦筑昙看了一眼于洲,对那小厮说道:“美食热水自然是要的,你再拿一盒针线过来。”

小厮走后,郦筑昙扶着腰慢慢下了塌,腰肢酸软不堪,郦筑昙长眉轻蹙,声音有些幽怨:“大人的阳火内力真是好生霸道。”

于洲淡淡说道:“不还是被你偷去一甲子。”

气氛正尴尬,恰巧数名小厮端着饭菜和热水进来。

郦筑昙挤出一个笑容:“大人不如用完膳再走,正好在下有事和大人商议。”

郦筑昙洗净手,亲手端了一碗桂圆莲子羹放在于洲手边。

于洲看了一眼,依旧声音淡淡:“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吧。”

郦筑昙说道:“大人先喝口莲子羹暖暖身子,虽说南岭四季如春,但十月气候渐渐转冷,还是要仔细保养才是。”

于洲的茶色双眸看了他一眼,舀了一勺莲子羹尝了一口。

郦筑昙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牢固的城池往往要从内部击破。

他刚刚在莲子羹里放了噬心蛊,这蛊虫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孵化,管他是什么绝世高手,心脏都会被蛊虫啃食得面目全非。

他的目光停在了小二拿过来的针线盒上。

只需要再留上于洲半个时辰,等待蛊虫孵化啃噬于洲心脏,趁他剧痛难当疏于防备之时,便将绣花针当作暗器甩出刺入于洲的期门穴。

期门穴是阳火之体的命穴,这下怕是于洲插翅也难飞了。

他心中阴狠算计,面上却尽是柔顺温驯,垂着眸子低语:“大人,这春楼的莲子羹可是出了名的,大人再用上一口吧。”

于洲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放下调羹拿起碗,将莲子羹一饮而尽。

郦筑昙的嘴角的笑容都快止不住了。

他搜刮着话题,从春楼的莲子羹聊到了汴京的芙蓉糕,从雪山的天山雪莲聊到了古刹中的空谷幽兰。

半个时辰过去了,于洲依然完好无损地坐在他面前。

郦筑昙心里犯起了嘀咕,但面上仍是笑盈盈的,又寻了一个话题:“大人,你看看窗外这天,可真是蓝呢。”

于洲喝了一口茶,指尖摩挲着手里的白瓷茶杯,不咸不淡地说道:“传闻郦探花学识渊博,不知郦探花是否知道阳火内力除了御寒之外还有什么益处?”

郦筑昙笑着说道:“这种体质世所罕见,世人知之甚少,还请大人赐教。”

于洲放下茶杯,郦筑昙连忙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给他斟茶。

于洲说道:“阳火内力可使人百毒不侵,百蛊不生。”

郦筑昙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于洲看着桌上的那盒针线,五指一抓便将它扔在郦筑昙怀里。

他冷笑一声:“郦探花打得一手好算盘,趁着蛊毒发作,再用绣花针刺我期门穴,若是换个寻常高手,怕真是在劫难逃了。”

郦筑昙捧着针线盒哆哆嗦嗦地跪坐在于洲脚边,他咽了一下口水,颤着声说道:“大人哪里话,筑昙只是看大人的外衫破了,想给大人缝补一下衣裳罢了。”

于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讥讽地说道:“那你现在便缝补吧。”

郦筑昙拿着针线,抖着手揪住于洲一块衣角,开始穿针引线,细细缝补。

缝补完了一块衣角,郦筑昙、胆战心惊地低下头,看见于洲的靴子边也破了,又颤颤巍巍地拿着针线给于洲缝补靴子边。

于洲嗤笑:“你现在真是可着劲的讨好我,只怕心里已经恨死了我吧。”

郦筑昙讪讪地说道:“也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于洲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会信?”

第40章 探花12

给于洲缝补完两只靴子,郦筑昙窥着于洲的脸色,见他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沉肃,胸膛中那颗一直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

虽然万分不甘心,但是至少此时此刻,他心中那些阴狠毒辣的算计在这人面前早就偃旗息鼓,不敢有半分造次了。

缝补完最后一针,郦筑昙将手中的丝线在靴子边上打了一个结。细细观察了一会,见针脚细密,走线齐整,郦筑昙无声地松了口气。

他低下头,微微张开水红色的薄唇,探出一截湿红软热的舌尖卷住丝线,用洁白的贝齿将线咬断。

做完这一切,又给于洲理了理衣角,这才拿着针线盒臊眉耷眼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起身时小心翼翼低往于洲那里瞥了一眼,看见于洲茶盏里的茶已经空了,郦筑昙连忙殷勤地端起茶壶给于洲斟茶。

于洲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已经微微冷掉,多了一丝苦涩,口感并不是很好,他放下茶盏,抬眸看向郦筑昙。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用一根白玉簪束着发,青丝及腰飘然如仙,若不是知他内里阴毒狡诈,于洲还真的会以为他温雅端方超尘脱俗的如玉君子。

夜中幽昙之貌,豺狼虎豹之心。

如果不是阳火之体的反噬太过猛烈,需要不断调整内息,于洲是绝对不会与这种人过多来往的。

他留下一句“好自为之”,足尖点地轻轻一跃,用他那出神入化的轻功飞出了窗子。

这天下的高手,大多是不走寻常路的。

郦筑昙眼前一花,于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了。

他自认为自己的轻功已经修炼的炉火纯青,不成想连这人的身法都看不太清,可见这人的功夫已经达到了惊鬼泣神的境界。

若不是他酒醉不醒,别说偷走他一甲子功力,就是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摸不着。

再一想想于洲失了一甲子功力还能有这等身手,郦筑昙不禁汗毛倒竖。

怕是尽量往少了算,于洲的功力也有二百年了,可是他看上去这样年轻,又是如何修炼出这一身功夫的?

郦筑昙对他一无所知,甚至连这人面具底下的真容也不知道。

“别是个丑八怪,往脸上贴了张人皮遮丑!”

“神出鬼没的来,又神出鬼没的走,每次都把人吓得半死。”

“真是的,我难道还要在帐中日夜等着你不成,一介武夫,粗鄙剑客!”

郦筑昙骂了好一阵才消了气,离开之前看了一眼桌上的针线盒,不禁恶狠狠地瞪了它一眼,正欲拂袖离去,忽而又转了回来,一把将桌上的针线盒握在了手里。

他郦筑昙必不忘今日之辱!

此盒为证!

他揣着针线盒软着腰,拖着两条面条似的腿艰难地走出了春楼,回到军帐中猛灌了几盏茶后总算冷静了下来,又恢复了以往的冷艳模样。

回到帐中不久,听闻他回来的陆子文便拎着一个算盘走了进来。

一看见郦筑昙,陆子文便是一愣,盯着他的脸打量了一会后说道:“你是从哪里鬼混回来了,怎么春风满面的?”

郦筑昙捂着酸胀的腰,一脸倦色的说道:“什么鬼混,什么春风满面,我这是在阎王手里走了一遭。”

陆子文盯着他扶在腰间的手,十分体贴地说道:“这个凳子上带着个软垫,你坐这个吧,我先说正经事。”

郦筑昙在桌前坐下,不用陆子文说些什么,一看到他手里那个算盘,郦筑昙的脑袋就又开始痛了。

“我知道,又是钱的事。”

陆子文把算盘放在桌子上,噼里啪啦地开始算账,算完之后郦筑昙简直两眼一黑,晕头胀脑地说道:“怎么需要这么多钱!”

陆子文叹气:“郦兄啊,我们需要招兵买马,要不然就南岭的那点军队哪够啊,今年是大旱之年,定然会多出不少流民,百姓一旦吃不上饭必然是要揭竿而起的,我们给他们粮食,他们投奔我们,粮草又是一笔不少的开销。”

陆子文又叹了一口气:“新来投奔的流民若是参了军,总得需要甲胄和武器吧,这就又是一大笔银子。”

郦筑昙一脸惆怅地看着陆子文,陆子文一脸惆怅地看着郦筑昙。

沉默,长久的沉默。

银子要从哪里来?

朝廷已经封锁了南岭与其他州郡的贸易往来,派来的援军正堵在南岭边界虎视眈眈。

郦筑昙眯起了眼睛,屈起手指敲打桌面,“也许还有一个办法。”

陆子文眼睛一亮:“郦兄有何高见?”

郦筑昙说道:“你知道湟川藏宝图么?”

陆子文睁大眼睛:“当然听说过,湟川藏宝图是锋镝王朝留下的宝藏,那块藏宝图被分成四份,其中两份在皇宫,另外两份不知所踪。”

郦筑昙摸索着下巴说道:“另外两份我知道下落,只是皇宫里的两份藏宝图有些难办。”

陆子文大惊失色:“郦兄,你不会还要自投罗网吧,虽说你现在身手不凡,可是皇宫内院高手如林,那狗皇帝又对你垂涎已久,你要是再把自己搭进去,只怕是插翅也难逃啊!”

郦筑昙安抚他:“你放心,我不会冲动行事,若是没有万全之策,我不会轻易涉足皇宫。”

又过了一个月,天上的月亮又圆了,眨眼之间又到了月中,郦筑昙离开军帐去了那家春楼,依旧要了上次那间上房。

喝完了一坛烈酒,那个男人踏着月色从窗子里飞进来了。

郦筑昙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去扯于洲的衣袖。

“大人你来了啊”

于洲被他拽住了一截袖口,被他拉着走向了软塌。

合掌,运功。

后半程郦筑昙的腰肢实在酸软的厉害,只好塌着一截细腰瘫软在于洲怀里。

内息调整完毕,他还趴在于洲肩膀上啜泣不止。

他的哭声像狐狸一样嘤嘤呜呜的,凄凄惨惨可可怜怜,听在耳朵里腻的人心慌。

于洲低声说道:“我运功的时候已经很克制了。”

郦筑昙哽咽着说道:“就不能再克制一点点么?”

于洲说道:“不能了。”

郦筑昙用袖子擦掉眼泪:”大人,我下个月怕是无法赴约了。“

于洲问道:“为何?”

郦筑昙小声说道:“最近银子不够花,我想去皇宫拿湟川藏宝图。”

他说的是“拿”而不是“偷”,可见已经把皇宫里的两份湟川藏宝图视作囊中之物。

郦筑昙抹着眼泪,凄凄惨惨地说道:“只是去之前还是放心不下,若是我回不来,大人可要怎么办才好。”

他趴在于洲的肩膀上哭天抹泪,于洲眉毛微微一挑,伸手捏住了郦筑昙的耳朵尖。

他手劲大,指尖粗粝灼热,郦筑昙耳廓纤薄,被于洲这么一捏,顿时痛呼一声,埋怨道:“大人捏我耳朵做什么?”

于洲讥笑:“在看这狐狸耳朵怎么长得和人一样,也真是奇了。”

郦筑昙知道自己的小算盘已经被于洲看穿,只好可怜兮兮地说道:“我也没办法呀,手下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到处都要用钱,白花花的银子像扔进了无底洞里,连个响都听不见。”

他发出一声长而幽怨的叹息,真心实意地说道:“大人,造反真的好累啊。”

刚刚运完功,内力在体内周游了数百次,郦筑昙的身子热乎乎软绵绵的,抱在怀里就像抱了一只毛发蓬松的狐狸。

他的及腰长发从肩头滑落,一缕长发正好搭在于洲的手臂上。

于洲捞起那一缕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轻轻放下,微微摇了下头后便说道:“耍小心思对我没用,你应该知道。”

他等了一会没有等到郦筑昙的诡辩,一时之间到还有些不习惯,心里正纳闷这人今天怎么变了性子,侧过脸一看,一身淋漓水光的郦筑昙已经趴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他像只湿漉漉的小雏鸟,嫩嫩的绒毛被汗水打湿,在于洲怀里缩成乖巧的一团。

于洲抱着他在床榻上静坐了一会,半晌后才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放轻动作把他抱起来放在床榻上。

正要离开,衣衫下摆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住,于洲低头一看,原来是郦筑昙的左手正紧紧地攥着他的一片外衫的衣角。

他试着拽了一下,没拽动,只好无奈地拔出剑,将那截衣角挥剑割断。

月上中天,郦筑昙幽幽转醒。

室内只燃着一盏烛灯,窗子半开着,外面的溶溶月色洒进来,像一层寒霜似的铺在地面上,他浑身酥软,扶着酸软不堪的腰肢正要掀开身上的锦被。

一抬手才发现手里正紧紧地攥着什么东西,他诧异地摊开手心,一截熟悉的灰色粗布衣料正躺在他的手心里,已经被他攥的皱皱巴巴。

郦筑昙愣了愣,他拿起这截衣角看了看,发现边缘处有用灰色的丝线缝补过的痕迹,这不是正是上个月他给于洲下蛊不成,不得不做小伏低,拿着针线给于洲缝补过的外衫衣角么。

想必是他困倦入睡时无意间攥住了这截衣角,于洲不想吵醒他,便用剑将这截衣角割了下来。

想到古有断袖之癖的典故,郦筑昙的脸颊莫名一热,觉得这冷面剑客居然也有贴心的时刻。

可是一想到这截衣袖是他跪坐在地上一针一线细细缝补过的,这剑客却说割就割,半点不知道心疼他的心血,心里面又莫名的恼恨起来。

他思绪纷乱,神色复杂地摩挲着这块布料,又用潮湿的雪白指尖将上面的褶皱细细抚平,将它揣在了衣襟里妥帖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