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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明达看她神色,当她在为自己担心,语气倒是温和起来:“就那会儿你出国前的派对,我不也去了么?当时盛大年逼你叫爹给钱来着,我跟老三打赌那妞会不会给他钱,叫他赢了。”

顾青葳的心咚咚跳,涩声问:“你们赌了什么?”

“老三赌她不给,那妞骨头真硬,不怕那么多人看着丢脸,害得我输了。”

原来如此。

顾青葳心里苦涩难言,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口罩,她能骗钟语森,但骗不了自己,除了从小到大的执念,想有形状完整的嘴唇之外,也还怀着想和喻时邂逅在这浪漫的城市的念想吧。

但此刻,这点念想彻底破碎了。

喻时不是不会对人好,要看对谁。

心里隐隐最为担心的可能,大概是真的。

“语森,你帮我找点道上的人,要能打的,多少钱都行。”喻明达咬牙切齿。

钟语森收起二郎腿坐正了:“你要干嘛?”

“老子趁他在国外叫天天不应,给他点颜色瞧瞧。”

“我劝你安分点,LongStar的水有多深我是不知道,但贺贤能年纪轻轻大权在握,绝对不简单,我不想惹麻烦。”

“放心,牵连不到你!光脚的还怕穿鞋的吗?!”喻明达凶狠地盯着窗外的写字楼,那形态别致的LongStar标志。

两天后,他带上钟语森给的联络方式和信物,踏上了去剑桥的火车。

**

夜深了,火车发出规律的况且况且声,穿过山洞的瞬间,令人耳朵发胀。

盛勇已经养成的警醒听到些不同寻常的动静,他下意识睁开眼皮,朦胧中,隐约看到前排有人鬼鬼祟祟弯腰,再直起身时,四下里打望半天,才猫着腰离开。

这人刚才在干什么?

他立刻清醒,往前看了一眼,前排三人各自已经睡得四仰八叉。

他凭着方位的印象看向中间的小个子男人,只见他身上的外套已经被人掀开,拉链袋就这么大喇喇地裸露在外。

这人被偷钱了!

同样来回坐火车挣第一桶金的盛勇立刻脑子热了,他拍醒男人:“哥们儿你被人掏兜了!”

说完也不等男人跟上,立刻转身去追小偷。

盛勇步子大,三步两步就蹿到了前面的车厢。

刚刚掏兜的贼正走向前一个车厢。

“站住!”他大喊起来。

那人听见这一声,瞬间加快脚步,从过道拼命往前挤。

“嘿!”他往来坐火车买国库券这么多次,还头一次有这种见义勇为的机会,对方快,他就更快撵上去。

最终跑到第四节 车厢,他追平了人,一把将人他住摁倒在地:“还跑!”

那人已经有气无力,除了凶狠地瞪着他,无力反抗。

盛勇抬头大喊:“谁帮个忙,报警抓小偷!”

这趟车上不少南来北往做生意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不少现金,听见有贼都气愤得很,很快便把火车上的乘警请了过来。

这时,丢了钱的小个子男人也赶到了,他刚检查了自己缝在衣服内侧的拉链袋,里面空空如也,他脸色瞬间白得吓人。

“我丢你……!”男人个子不大,气倒是很足,扑到盛勇跟前,就要打贼。

乘警赶到拦住他,先将无关人群扒拉开,然后把地上的人提溜起来:“身份证拿出来。”

“没带。”贼一脸反骨。

乘警冷笑,转身问小个子男人:“你身份证拿出来,记录用。”

男人从衣兜里掏出递过去,然后一把抓起贼的衣领,怒喝:“把钱还我!”

“我可没偷你钱。”他拍拍身上的灰。

乘警抬了抬下巴,对盛勇说:“你,说说情况。”

盛勇将他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失主感激地向他投去一眼。

听完盛勇的叙述,对方嚣张道:“真他大爷的冤枉,他都没看到我动手,怎么就诬赖我是小偷?”

“你不是小偷你跑什么?”丢钱的男人大吼。

“艹,你被人追不跑啊?那玩意后面是疯子怎么办?”对方不甘示弱。

乘警打断两人互吼,问失主:“你丢了多少钱?”

“一万……三百二十四块五毛!他连个毛票都偷!”失主嘴唇抖了抖,忽然眼眶一红,“这是欠我厂里十几个工人的工钱,要是丢了,有人就要过不了年了!”

车厢里顿时议论纷纷。

“我看这人真是偷儿,要不跑什么?”

“可他们也没瞧见人家偷的动作啊,这怎么抓?”

乘警出示证件,当场给那人搜身。

果然在其裤兜里搜出一沓叠现钞,看着厚度还很不少。

“我的钱!”丢钱的男人咬牙瞪着钱,恨不得扑上去。

乘警收起钱,看了看两人:“你俩跟我下一站下车,去派出所查。”

“乘警同志,我……我厂里还有急事,真是一点也耽搁不了。”失主瞪大了眼,失魂落魄。

盛勇看着男人的表情,顿时想起了自己当初在火车上丢失了考克箱的瞬间,用心如死灰来形容也不过如此。

想起他小心地在外套内侧缝的口袋,他忽然想到个主意:“乘警同志,不如让他们各自说出钱的特征,谁说的对,证明钱是谁的,您看行吗?”

就像他当时第一次带着小妹的钱去安肃买国库券一样,那些钱的数额,甚至号码,他都因为翻过太多次能记住。

群众很少见这种警察办案现场,一时之间,从两边车厢涌过来不少看热闹的人。

众人纷纷赞叹:“好主意,这样一来谁是丢钱的,谁是贼一目了然!”

乘警点点头:“可以,你俩说出这些钱的特征,哦,数额除外!”

刚才已经报过了,按他摸起来的厚度,左右差不了多少。

被抓的小贼小声嘟哝:“钱就是钱,谁还能记着钱长啥样啊……”

“我知道!”失主很激动,这些钱他不止摸过好几遍,还一张一张验过真假,每一张都记得很清楚。

乘警指着那人:“你不说就当你放弃,如果他说对了,钱就是他的。”

然后对失主说,“你来说。”

男人眼眶通红语声带着哽咽:“一万三百二十四块五毛,102张一百块,2张五十,2张十块,还有4张一块,1张五毛的毛票,有一张一百块上,被人用蓝色圆珠笔写过个大字。”

见他说得清清楚楚,看热闹的众人发出惊呼:

“妈呀,真都记得!”

乘警先检查了一遍纸钞的数字,见能对上,才又检查到其中一张大钞上,果真有个大字。

他将钱叠好,重新交到对方手上:“收好了!”又指着盛勇,“赶紧谢谢人家吧,不光帮你抓贼,还出主意叫你把钱要了回来。”

男人接过钱没数,啪一下跪倒在地,哽咽地发出哭音:“小哥,谢谢……”

盛勇一把将人拉起:“这么大个人了跪什么?!”

他痛恨小偷,扭头对乘警说:“同志,这人麻烦你们严肃处理。”

“会的,放心!”

围观群众鼓起掌来。

回到原来车厢,男人跟盛勇旁边的乘客换了座,两人坐到一起。

他叫庄铁生,北方人,在粤省开服装厂。

因为没什么本钱,小本经营得很艰难。

好不容易从外贸公司那里接了个日本的订单,但对方失误的关系,导致一整批货被品牌方拒收。

小厂做品牌的订单,工人的工资和漫长的回款周期是最大的挑战。

更不要说这次外贸公司失误,回款无望。

他只讨来一万多的零头,对方连货都不要了,不可能按合同付剩下的余款。

庄铁生准备回去分给工人后就关厂转行。

所以,刚才如果这一万多被人偷走,对他来说真是没活路了。

他感慨道:“小哥,客套话我就不说了,你一定跟我去一趟家里,让我跟你喝顿酒!”

盛勇心里一动,这巧合未免太巧了,他刚要找服装厂,还没到地方就捡了一个。

“庄老哥,不瞒你说,我在京市做服装生意,这次去粤省就是找厂家的,喝酒就不用了,厂子里的衣服我倒是可以看看。”

“当真?”庄铁生一呆,随即满是惊喜。

盛勇点点头。

“可我不能瞒你,那些衣服吧,颜色忒素,跟市场上现在流行的款不一样,高级是高级,做工面料都是好的,就挑人得很,胖了不行,矮了也不行,还得漂亮。”

盛勇想起盛未夏说的,现在外国和地区的连续剧,比如日剧开始在国内上映,里面的穿搭早晚会流行的。

她还说过,做服装就得紧跟时代潮流,靠眼光提前把会流行的衣服卖给客人。

想到小妹说这句话时的笃定,盛勇模模糊糊之中觉得,这批日本的毁单,可能是他的契机。

第77章 为什么要跟她讲身世

庄铁生说的也没错,这些衣服光看平铺的话,真的太素太普通了,让人联想起只有黑白和蓝绿色服装的年代。

他们都经历过物资匮乏的年代,看这些款式看不出美来。

但盛勇毕竟做了一段时间服装批发,比只负责生产的庄铁生懂顾客的心理。

“庄哥,麻烦你找个年轻小姑娘来试试。”

“好!我给你去工人宿舍找一个学生。”庄铁生为了照顾老乡,工人都是拖家带口的熟练工,要年轻的,只能找他们的孩子。

不多时,来了个约莫十多岁的女学生。

那女孩穿上身后,庄铁生就啧啧:“是比穿人台上好看,可这样能行吗?”

盛勇家里有一本剪报,是按盛未夏要求做的,一股脑只选时尚杂志里的亚洲面孔模特的衣服。

她说,做什么生意就要去弄懂这生意的客户,知道她们喜欢什么,再一步步去弄懂这生意本身。

那些亚洲模特身上穿的,有一些可不就跟这姑娘身上的差不多?

上一次处理铺子库存已经让他吃够教训,这次他虽然心动但没有盛未夏拿主意,只敢小批量尝试:“庄老哥,你这些衣服能不能先给我发一小批试试?”

庄铁生何曾没去粤省赫赫有名的白天鹅服装批发市场兜售过?

那些老板偏好做港版女人味的款式和欧美辣妹装,对清汤寡水的日式风不感兴趣。

“小哥,你已经帮了我天大的忙了,这……”庄铁生看着折腾进他几个月时间的货,他不想坑自己恩人,咬牙说,“我实话跟你说吧,这些我去批发市场试过,大部分档口老板都不要,要的也是砍个不够成本的价格给我。”

盛勇本能地犹豫了一下,但盛未夏说过的话他牢牢记得:如果只卖跟别人一样的货,大家一打价格战,最后谁都不赚钱,做服装买卖,靠眼光,也靠运气,哥,最终咱们要做自己的品牌,要有自己的设计。

“不怕!我先试一批,你帮个忙,这些货给我留两个月,成吗?”

“那有什么不成的?”庄铁生本就打算分完这笔钱先让工人回家过年,等过了大年十五再看有没有活继续干,没功夫处理库存,盛勇能要一批试试,已经是他意外之喜了。

盛勇又问了他整个生意上下游的一些情况,对辅料,面料,设计版师的资源了解了个大概。

他有个大胆的想法,像盛未夏说的那样开一家成熟的服装公司,他不光要有厂,还要有上下游和设计师的资源。

那么,庄铁生就是个很好的入行师父。

带着这个想法,他把第一批货发到京市后,拉着庄铁生带他看了面料,辅料和大工市场,接触了几个有能耐的版师。

“兄弟,要是这批货卖得好,剩下的不愁!”盛勇算了算日子,离过年还有不到一个月,能不能在八面铺卖起色,足够了。

庄铁生恨不得又要下跪,也发了狠:“你要是卖不掉,我把钱退一半给你!”

“不用。我小妹说了,做什么行业都要交学费的,我可不光想卖衣服赚钱,我还想开公司上规模呢!”

相处几天,庄铁生听他把小妹挂在嘴上,讶异道:“你家是小妹拿主意?这可稀奇了……”

“对,不光小妹拿主意,我做生意的本钱,也是跟着小妹干才有的。”提起盛未夏,盛勇眼里全是骄傲,挺起胸膛,“我要让她过好日子!”

“嘿,女人家总要嫁人的,难道以后还靠你一个哥哥养?”

盛勇昂首挺胸:“那当然,我是她娘家人,她以后出嫁了,我就是她的底气!”

顾家不一定能指望得上,他变强了,婆家也不敢欺负她!

史铁生给他发的第一批是不带品牌唛的光版,告诉盛勇如果卖得好的话,尽快想个品牌出来,他定做一批唛,后续的货打上标再发。

盛勇留下足够的钱给庄铁生操办,坐火车赶回了京市,去抢过年前的最后生意机会。

回八面铺的第一天,他马不停蹄先把时尚杂志里的图抠出来,做成海报挂在铺子前面,又按盛未夏说的,让两个店员回家好好看流行的日本连续剧,卖货的时候按电视剧里的女明星名字来叫卖。

“酒井法子在电视剧里穿过的款式!”

“宫泽理惠最喜欢的衣服!”

“中山美穗同款!”

这么一来,第一天就卖爆了。

很快第一批货卖了将近三成,盛勇立刻打电话给庄铁生让他继续发货。

“那标呢?标做起来快,两天就能拿到,把剩下的货给你全打上。”

八面铺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市井声中,盛勇一下子想到了盛未夏让他来京市的那个电话,当时她好像也在马路边杂货铺打的,她说,哥,你来京市试一试,做什么都有机会赚钱。

后来她又带着他买卖国库券,让他挣了几万块。

如今别人都尊称他一声盛老板,可谁能知道几个月之前,他还只是甜枣村有点力气,有点手艺,但唯独没什么底气的农民盛勇呢?

“就叫盛夏吧。”盛勇脑海里,他的小妹永远是那个夏天能吃上五分钱绿豆棒冰就高兴极了的小丫头。

他会努力,让她一直能那么高兴。

“真文艺啊,知道了,指定让你接上库存!”庄铁生挂了电话,干劲十足地去安排了。

**

但此时盛未夏不太高兴。

正准备出门去温莎玩,喻时拦住她:“你元旦过后开始上课,不如今天有时间跟我先搬去剑桥吧?”

“你怎么知道?”

喻时收回手:“昨天女佣准备洗衣服,但你出去玩不在家,不知该不该洗就来问我,刚好你的课程表就在衣服里夹着。”

盛未夏有些脸红。

是的,这几天她把伦敦周边玩了个遍,玩得乐不思蜀。

她忽然意识到这项目安排得绝妙,报到日期定在圣诞假期前,接着便是长长的圣诞假,一直过了元旦才开始上课。

真是神仙一样的设计。

见她犹豫,喻时又说:“还有,警方找到你的包了,现金没了,但护照和学校的通知都在。”

“真的?”盛未夏大为惊讶,伦敦的警方办事效率居然这么高。

喻时把身后的包递给她:“你看看里面东西齐全吗?包被丢在垃圾桶,清洁工找到送机场管理处。”

她接过来检查了一番,果然只少了现金:“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住他们安排的公寓,不打扰你了。”

两人同住这段时间,她尽量减少碰面机会,天一亮出去浪,玩到天色擦黑才回。

但每次都能在楼下的客厅碰到喻时,不是在写什么东西,就是在看书看报。

她起初不理解,后来想到她占了他的主卧,他没书房用。

因此,特别希望快点搬走,还这位爷独立的空间。

但喻时听完她的话,丝毫不见愉色,反而脸色一沉:“公寓的管理处应该也放假了。”

盛未夏:“……那我找酒店住吧。”

“温莎可以看到古堡的酒店100镑上下,牛津城区的酒店便宜些50磅。”喻时凉凉地说。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更何况她不是英雄。

盛未夏算了算剩下的现金,怂了:“那要不你先去吧,这里我再住几天可以吗?”

“马特跟我一起去剑桥,他会带走一个女佣,厨师要回我舅舅那边,这里没有人照顾你。”

看她表情一寸寸垮下去,喻时手指搓了搓自己另一侧手腕的内侧,“我在剑桥的住处,有客房可以分你,条件是每天照顾乌彪,早晚带它出去跑步。”

盛未夏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当即答应:“成交!”

上了车才发现,马特开车,女佣坐副驾驶,后排的小桌板上,摆了两个精致的,christofle的银器餐盒。

乌彪的脑袋从后箱伸出来,翘首地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她和喻时。

看着架势一切已经安排好了,喻时就是等着逮住她的。

马特笑容温和:“盛小姐,给你准备了一些水果和点心,路上要是无聊可以吃。”

“谢谢。”

“不用客气,休息一会儿很快就到。”

说完,他升起了车厢内的挡板,后排变成了只有他们两人和乌彪的空间。

和喻时共处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盛未夏尴尬得舌根发麻。

“谢谢你啊,把房间让出来给我。”她想起来还没就这件事谢过他。

“不必客气。”喻时轻轻捻动表盘,“那间比较安静,睡得好些。”

可不安静。

盛未夏心想。

救命,车里太安静了,盛未夏干干地问:“你在英国怎么有那么多房子?”

“都是舅舅给的。”他轻抬眼睫,看了眼别别扭扭看着车窗外的女孩,打开餐盒把水果递过去,“你或许听过,我母亲有四分之一英国血统,外公的另一半血统来自英国贵族。”

“那时我妈倾心于我父亲,没有跟着家里人离开,是我外公去世前的最大遗憾。所以,舅舅不免对我有些偏爱,这些年将本该属于我母亲的遗产慢慢都转到了我名下。”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会在国外有产业。

也就不奇怪,几年以后会有那么大规模的项目委托给第三方操作。

可是等等,他为什么要跟她讲身世?

第78章 总之不是他

喻时牢记着林老的追妻小撇步,要先坦诚自己,包括家世,背景,好的和不好的,可以适当卖惨。

今天先讲好的,然后卖惨。

盛未夏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私事,不禁扭头看向他。

他看着她,眸光微动:“喻书兰没说起过吗?”

两人视线相触,她颤了颤移开,点点头:“说过一点。”

再结合上次喻昊说的只言片语,不难拼凑出他虽然锦衣玉食,但同样凄苦的童年。

“其实你对她挺好的。”

换作别人,未必有这样的胸襟——恶毒后妈留下的孩子,不搭理也不为难已经是宽宏大量了吧?

看得出来,喻时虽然对喻书兰没太亲近,至少物质都给到位了。

按喻书兰说的,他们的父亲并不管他们。

“这些跟她没关系。”喻时淡声说,“她也是受害者。”

盛未夏很快想到喻昊上次说的那句话,问道:“所以,喻书兰妈妈在你生病的时候把你送回老宅?喻昊说的’差点死了’是怎么回事?”

喻时将她脸上的细微变化一一收入眼中,按照老师所授的“展示脆弱”要诀,继续深入:“我当时得了很重的病,老宅没有大人在。”

仅这两句话,可以联想的空间太大了。

盛未夏几乎从不回忆儿时的艰苦,因为那个她真的过得很苦。

肖翠养她跟养一只猫差不多,只要饿不死就行,她很小就要干活抵回她吃掉的口粮,比如做家务养鸡下蛋,或者上山挖草药给村里的赤脚医生,换点粮票和零花。

所以她知道,被大人忽略,自身自灭是什么滋味。

喻时就算不用为口粮发愁,但生着病还没人管,已经比她还可怜了。

“但是好在,有人用一种草药救了我。”喻时偏头看过来,眸光是她从未见过的的复杂且温和,还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

盛未夏不知不觉被他带走注意力:“那时候乡下的确有不少有本事的医生,我就见过,认识各种偏门的草药,可惜我不感兴趣,要不死缠烂打地学。”

喻时微微颔首,牵动唇角,露出让人晃神的微笑。

她眼神一滞,连忙别开眼,双手暗暗握成拳。

靠得近还是容易被吸引。

“但救我的人,是个小孩。”

“哦……小孩?”

“是。”喻时不出意外收到她讶异的表情,平静地望向前方,“我后来遇到她,但她已经忘了。”

你,忘了。

或许这只是你生活里微不足道的碎片,以至于轻易地遗忘。

“那很可惜,如果知道是你的话,她应该会遗憾。”

“是么?”喻时看向她。

盛未夏点头,心里腹诽,这位大爷,这只是一句客套话OK?

很快,她把话题转移到剑桥的景点和他的交换课程上,继续聊他身世总让她潜意识有种危险的感觉。

所幸一路畅通,约莫两小时后,车停在了一栋公寓前。

“你租的?”盛未夏看着富丽堂皇的公寓前厅,脑子里轻易得出了大约的经营成本范围。

“我的。”喻时简明扼要地说,给马特使了个手势,让他们先搬东西上去布置起来,而他则牵了乌彪的狗绳,交到盛未夏手里,“它忍了一路,你哄哄它。”

她立刻进入“房客”的状态。

遛乌彪不光是她住这里的筹码,也是她答应了的事。

“好了,你乖点。”她小声说,蹲下摸了摸狗头,然后指向门外,“出去玩好不好?”

“呜……呜呜……”乌彪脑袋往后抻直,然后抬起硕大的爪子往她身上扑。

它扑也不是盲目地扑,而是控制好了力道,只轻轻地扑上去。

从旁人视角看,乌彪就像个小孩向大人索要抱抱。

任谁也拒绝不了这样的狗子。

盛未夏无奈把它抱进怀里,小声哄道:“好了乖狗狗,马上带你去。”

她有意地背对着喻时,当然没看到他此时眼中温和的,充满了追忆的神色。

“嗷……”乌彪眯起眼把下巴搁在她肩上,看向对面的喻时,狗眼里透出明亮的眼神光,似乎在向他炫耀。

盛未夏作为房客,有自知之明自己需要“工作”,那就是哄好眼前的狗大爷。

她抖了抖狗绳,扭头对喻时说了句“出去了”,就带着乌彪开始跑步。

“你慢点哦,我可跟不住你。”这段时间她有些偷懒,每天暴走穿行在伦敦周边的风景里,替代了雷打不动的跑步和力量训练。

狗嗷了一声,像是答应她。

一人一狗慢跑在这一片有了些年岁的街区里,可能因为假期的关系,也可能因为天冷,马路上人很少。

她看了街头的分布区地图,大致判断出,这里位于剑桥的核心区,离剑桥大学不远。

盛未夏不免想,这房子是他本就有的,还是为了来上学新买的呢?

应该是新买的,那公寓本身就很新。

真,壕无人性。

跑了一会儿她松开狗绳让乌彪撒了会儿欢,才重新牵起往回走。

乌彪时不时往后看,露出凶相,这让她觉得周围似乎总有视线跟着他们,直到走进公寓的玻璃转门,这种感觉才消失。

她走进大堂,借着圣诞树转身,却看不到什么异常。

或许狗也怕生,加上还是人太少了的关系吧,连玻璃窗都让联想起枪战片里平静肃杀的前夜。

“盛小姐。”她收回视线时,马特已站在她身后一米远的位置,“楼上已经安置好了,请随我上楼。”

他伸手过来接狗绳,被乌彪呲牙一凶,收回手去。

盛未夏笑笑,安抚了一下狗子。

喻时的公寓在十楼,阔大的横窗可以将前方公园的美景一览无余。

虽然跟别墅比显得现代简约了很多,但细节依然处处可见昂贵的成本。

他坐在水牛皮沙发上,旁边茶几上已经泡上茶水,配着精致的点心塔。

听见她脚步声,喻时抬起头:“坐,喝茶。”

旁边女佣送上擦手的热毛巾,盛未夏倒没客气,喝了口热茶。

这是……她品了品舌根处的涩味,又闻了一下茶杯里留下的余味,惊讶道:“这是……青蒿吗?”

喻时眸光闪动:“加了一点,看你有些上火。”

他看着她,手指着自己下巴。

盛未夏干干一笑,她最近到处浪,英国的街头小店踩雷的几率又高,以至于她经常用三明治和牛奶打发,起了个大痘痘。

青蒿,倒的确是对症的。

小时候甜枣村来的插队知青,家里是祖传中医,很多方子都用得到青蒿。

他给村民看病收取一些药钱,渐渐青蒿的使用量越来越大,便开始向村民收。

她喜欢看知青治病,还用青蒿挣了点粮票和大白兔奶糖呢。

“谢谢。我自己来。”她给自己倒了一杯。

久违的药味让她想起小时候的记忆,那时有点头疼脑热外伤感染,肖翠和盛大年都不管,她都学着知青的法子,自己吃点青蒿。

连养来吃蛋的鸡得鸡瘟,村口的阿黄口吐白沫,她也是用青蒿捣碎了硬喂救活的。

事后问知青才知道,其实很多情况都不对症,但或许生命力旺盛,她居然没病没灾地好好长大了。

青蒿是好东西啊,喻时不也说了么,他小时候得了很重的病,也是别人用青蒿就好的。

如果不是地方和长相对不上,她差点以为他是自己小时候用青蒿喂过的一个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吧,浑身没多少肉,剃着光头看起来比她还瘦小,饿得眼乌珠都没颜色。

他只是拉肚子,并不是重病。

而且,小男孩住在一个乡下小破房子里,家里人还得下田干活。

——总之,不是喻时。

“笑什么?”

盛未夏收起笑容:“刚才想起我小时候生了病没药吃,只能吃青蒿。”

喻时看着她此时脸上的笑容,告诉自己她忘了也没什么,只当她后来才认识他也好,那时候的狼狈不提也罢。

再说,小时候就见过,很重要吗?

“嗯。”他站起身,“我还有事得出门,你自便就好,有什么需要可以找马特。”

好耶!

盛未夏在他离开后放松下来,看完马特给她安排的客房后,背起双肩包出门。

趁上课前,她想先去踩点看看LongStar给她安排的公寓位置,顺便逛一逛大教堂和剑桥校园。

“盛小姐,需要现金吗?”她出门前,马特递过去一个信封。

盛未夏一囧,摆手:“不用不用,我还有。”

她可是穷游,真当借的钱不用还吗?除了钱,借住这里欠下的人情,她已经在认真思考后续怎么还了。

喻时出去这一趟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回,盛未夏美滋滋享受完女佣做的三明治,牵着乌彪出门了。

乌彪有些躁动,小幅度蹭着她四脚跳动,呲着牙发出呜呜的叫声,像在埋怨她昨天回来太晚,居然只带它在前面马路上走了一个来回。

“好好好,昨天我太累了嘛,今天一定让你撒够欢好吗?”

她已经大致摸清了附近,隔壁的另一片街区,那里有一个开放校园,看样子是个专业院校,乌彪可以在跑道上跑一会儿。

街心花园就像一道无形的围墙,分开了富人区和贫民窟。

另一边马路坑坑洼洼,连绵的房子透着破烂,衰败的气息。

一走进这里,盛未夏就感觉到不少带着敌意和审视的视线投在自己身上。

她改了主意,将乌彪的绳子牢牢握在手里:“走吧,我们还是回那边跑。”

正当她牵着狗向街心花园走去时,一个约莫不过五六岁的白人小女孩坐在马路牙子的台阶上,正在细声细气地哭。

第79章 去吧乌彪

她四下看了看,用英文问:“你父母呢?”

“她,她快死了。”小女孩口吃不太清晰,只听得到模糊的字句,“我好饿,姐姐,我好饿……”

盛未夏警醒地看着四周。

这么小的孩子,真的会一个人跑出来?

按国外对未成年的保护手段,好像有些匪夷所思。

她想了想附近的地形,又摸了一下外套,口袋里有些零钱,于是蹲下来:“你叫什么?我可以给你买吃的,但得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可以吗?”

小女孩点点头,声若蚊蚋:“我叫凯特。”

盛未夏的第六感告诉她不该管,可最近老想起小时候的事,这小女孩的惨样让她想起了自己。

那个时候,别人的一点点善意,都够让她开心好久的。

一小块碎冰糖,一小牙饼干,都是宝贝。

明知是伸手管闲事但她不忍心不管。

盛未夏握紧了乌彪的狗绳,有狗子在,惜命如金的胆子肥了些。

她记得警察局离这里不远。

盛未夏在路上买了个麦芬,但没递给她,只说到了地方再给她吃。

小女孩可能是饿坏了,一双眼巴登巴登看着她手上的麦芬蛋糕,点点头。

走到警察局门口,小女孩明显脚步放缓,眼里含着祈求:“能不能……能不能给我吃了?”

“外面太冷,到里面吃。”盛未夏坚持。

她将乌彪拴在警察局门外的铁栏杆上,摸摸狗头:“你等等我哦,很快就好。”

走进警察局,她将小女孩带到办事的桌子前让她坐下,顺手将蛋糕给她,正跟警察说自己看到的情况,小女孩抓着蛋糕转身跑了。

这是怎么回事?

新型骗术吗?

盛未夏惊呼:“凯特……”

办事警员叹了口气:“女士,这个小姑娘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孩子。她妈是瘾君子,脑子时好时坏。”

“可这样不应该有强制措施吗?”

“没用,她会跑,凯特很爱她妈妈,即使大人被抓进戒du所,凯特也会想办法从领养家庭跑掉。”警员露出不忍的表情,“有时候法律也得考虑人情。”

他冲外面抬了抬下巴,“你的善良,至少让她今天不会饿肚子了。”

盛未夏从警察局出来,牵了乌彪慢慢地沿来时的路返回。

又路过那家蛋糕店时,她想,如果知道是这样,刚才会多买两个小蛋糕。

小女孩如果是自己想吃,在警察局就吃了,她跑掉,是为了给她妈妈吧?

盛未夏很快知道了。

又走了一段,远远看到小女孩等在路口,在看到她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喘着气,胸口起伏,嘴角还沾了一点点的蛋糕屑。

盛未夏意识到,她等在这里是想特意给自己道谢,恻隐之心动了动:“我再买一个给你吧。”

小女孩愣愣看着她,随即狂喜地点点头,指了指前面。

没走几步,乌彪忽然停住脚步,一边后退,一边呲牙低吼。

见它不耐烦,盛未夏弯腰摸了摸狗头:“很快就好。”

陌生的地方她也十分警醒。

买完蛋糕,小女孩牵了牵她袖子,仰头看着她:“你能帮我给妈妈翻个身吗?”

盛未夏理智认为到此为止,不该继续管闲事了,但这小女孩的眼神,让她轻易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同样的缺衣少食,但她至少有相依为命的母亲。

她的恻隐之心更软了几分。

然后点头同意了。

再次回到那个路口时,乌彪又呲牙低吼起来。

盛未夏攥紧了狗绳,跟着小女孩走进了一栋房子。

刚才就看见了,这一片的房子破破烂烂,有些窗户和门都被拆掉,很像国内拆迁时的房屋残骸。

但显然,住在这里不用花钱。

里面还有不少住人的痕迹,可能附近的流浪汉都把这里当做落脚点。

盛未夏越往里走眉头皱得越紧,环境实在太糟了,她懂了警员欲言又止的不忍。

小女孩时不时回头看她,生怕她不肯走一样,说:“我们住的地方比较好。”

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凯特停在一扇虚掩的门前停住,从里散发出陈腐的气味,盛未夏停住,往后退了一步,乌彪似乎感应到她的不安,低低叫了声,蹭过来。

感受到狗子的体温,她心里稍定。

“求你,我妈妈好久没翻身了,我力气不够。”

小女孩眼睛红了。

盛未夏叹了口气,都到这里了,帮就帮吧。

凯特推开门,往里叫了声妈妈,盛未夏从门缝里可以看到地上铺了张床垫,女人的背薄得像一层纸壳,叫声之下纹丝不动

盛未夏将蛋糕交给小女孩,上前查看。

只见女人脸色青灰,眼睛半阖,露出灰败的眼珠——看样子已经去世,而且已经有几天了。

饶是有心理准备,盛未夏也吓了一跳,拉着乌彪往后退了一大步。

“妈妈……妈妈!”凯特扑上去用力推。

“别叫了。”盛未夏不忍地拉住小女孩,起身准备去外面报警。

但凯特拉着她衣服不让动:“妈妈怎么了?她怎么不说话?”

盛未夏叹了口气,决定等会儿再打。

乌彪一脸烦躁,她蹲下来揉了揉狗子的脸:“不要生气嘛,等会儿让你跑个够,行吗?”

狗脑袋搭在她肩上,蹭了蹭,像是听懂了一样。

她安静地站在门外,看凯特又扑过去,不停地摸女人的脸。

小女孩模模糊糊明白,妈妈翻不过来了。

她开始哭泣,比刚才在街心花园哭得更要声嘶力竭,把盛未夏第二次买的小蛋糕往女人嘴边塞:“凯特不吃,妈妈吃,以后凯特都不吃好不好?妈妈……妈妈……”

她这么小就要面对母亲的死亡。

盛未夏心里忽然钝钝地痛了一下,恍恍然地想——喻时失去母亲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这小女孩一样,害怕极了,有没有人当时陪着他,给他一点点稀薄的安慰?

想到这里,她走上前把小女孩抱了抱,仿佛这样可以遥遥地安慰到很多年前,那个孤独又伤心的小男孩。

这世上为什么总有小孩受苦呢?

突然,乌彪唰地一下从地上站起,警惕地转动耳朵听了片刻,狂吠起来。

“怎么了乌彪?”

狗子跳到房间里仅剩的一张桌子上,高高地嚎了一声:“嗷……”

然后很快跳下来,顶着盛未夏往外推。

盛未夏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信任乌彪的警觉。

喻时说过它一直以来都在接受李师傅的警用和灾害犬的训练,它有这样的举动,只能说明一点:有危险。

“跑!”盛未夏拉起凯特。

“不!”凯特小小的人爆发出极大的力量,挣脱开她的手往回跑。

来不及,盛未夏想。

就在这时,哗啦啦一声巨响,整栋房子颤了颤,在死亡一般的短暂安静中,更剧烈的哗啦啦声连绵响起,紧接着地板震颤,墙壁像纸糊一样脆弱倾倒。

地震了!

盛未夏第一反应是一手搂住乌彪,另一手抓住凯特,它像浑身充满力量的小马一样,背起盛未夏在震颤中飞奔,准确地带着她滚入了两堵墙形成的三角区域里。

一路上不光有地上的碎石,上面还不停落下水泥钢筋块,两人一狗都带了点彩。

凯特吓傻了浑身发抖,盛未夏透过缝隙看了眼外面腾起烟尘的废墟,本来就岌岌可危的房子彻底震成了碎渣,女人所在的房间已经湮没其中。

她心里随之一黯,但又想,也许这样的结果,对小孩来说可能是一种更容易理解的解释。

乌彪给她舔去手背挫伤的血,然后才开始舔自己腿上的伤口。

她活动了一下,自己脚踝可能扭伤了非常疼,又检查了一下凯特,小女孩的小腿被重物砸伤,现在肿得厉害。

没有发生余震,但救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

盛未夏抬头看了眼身处的结构,似乎还比较稳当,拍了拍乌彪:“乌彪还能动吗?能动的话回去告诉马特行吗?”

当务之急,重要的是先报警找救援。

乌彪原本趴在她脚边,听她这么说站起来汪汪叫了两声,往前走了几步,又扭头回看她,狗眼里盛满了担心。

“去吧!”她忍着身上的痛催它。

哒哒哒,狗子轻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废墟里一片寂静。

此时的公寓里。

刚办完公事回来的喻时,对贺贤突然到访不满:“舅舅,你会被认出来。”

贺贤环顾着客厅,对增加的人味儿和独属于另一个人的用品表示满意:“认出来又怎么样?不过是知道你傻乎乎对她用了多少心。不好吗?”

“不到时候。”喻时抿着唇,又想起之前她将餐盒还回来给他时,那段划清界限的发言。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她终于不怎么抗拒他的接近,至少能以近乎于朋友的身份相处。

但还远远不够。

贺贤轻笑:“那你认为等她发现我们LongStar的酒店式公寓提供节假日服务,是你故意把她留在这里,会怎样?”

说着,他满意地看着喻时一僵的表情,拍拍已经高过自己的肩,“所以,你不如这段时间表白,然后坦白。好了,我不是特意过来看你,是过来看一块地的。我该走了。”

这时,公寓的门铃响起,马特看了看两人,没马上开门。

“舅舅去客房躲着!”喻时不由分说将人塞进房间,才挥手让马特开门。

谁知门开了不见盛未夏,只有身上挂了彩的乌彪,飞快嗷地叫了一声,脑袋朝电梯方向伸了伸。

“她呢?”喻时声音一紧,几乎是瞬间抓起了桌上的手机和钱包。

乌彪歪了歪身子,做出受伤的样子。

“走!”男人飞快冲向电梯。

第80章 我爱你

一人一狗下楼后,乌彪训练有素地撒开脚跑起来,时不时向后看,而喻时速度飞快地紧跟其后。

穿过街心花园,路过公用电话亭时,乌彪停下来,朝电话亭看了看。

“不用,我带了手机。”喻时看它一边跑一边还在滴血,脸色黑得吓人,心直往下坠。

乌彪的身体素质堪比一个军人,连它都受伤了,她会怎么样?

他就离开一天功夫,发生了什么?!

看着乌彪逐渐往刚才贺贤说的那块地皮跑,喻时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

LongStar计划收购一块紧挨着富人区的地皮,但因为复杂的合同纠纷至今没能把项目落地。

按贺贤给的资料,那块地皮现在是三不管地带,慢慢地收容了很多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是附近出名的盲流集散地。

盛未夏怎么会靠近那里?

她怕麻烦又惜命如金。

乌彪终于将他带到坍塌的,还在挥扬尘土的废墟面前时,喻时的心重重落了下去。

比他想的最坏情况还糟糕。

这时,附近的人已经聚在外围,议论纷纷:

“上帝保佑,幸好是白天,那些人都不在里面。”

“刚才发生了什么?塌成这样。”

“不知道,刚刚我在厨房只听轰的一声,这楼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塌了。”

“一定是上帝的旨意……让这些苦难的人去天堂。”

“……”

“她在里面?”他可能意识不到,此时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多么空洞又可怕。

乌彪抖了抖尾巴,呜呜叫了一声。

“带路!”喻时沉着脸往里走。

一个白人老头拦住他:“嘿,年轻人别好奇进去!这楼现在非常危险,可能还会继续塌,我们已经打电话报警了,等专业搜救队吧!”

喻时坚定地摇头,控着狗绳让乌彪继续。

“妈妈,凯特可能在里面,我能跟这叔叔一样进去找她吗?”一个小男孩哭着仰头问妈妈。

“不!你不可以进去!再说凯特可能也不在里面啊。”

“她没有东西吃,我答应今天给她带饼干的,她肯定在里面!呜呜呜,妈妈……”

废墟中,能听见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应该没多久,但困在其中什么都做不了的盛未夏感觉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

建筑的结构已经被彻底破坏,墙壁和楼板错乱挤压,每一处都可能要人命。

进入里面后,几乎没有能容纳喻时直立行走的空间,他只能趴在地上,跟乌彪一样往前匍匐移动。

他早上刚见完律师回来,一身考究的商务外套,就那样蹭在地上,一点点狼狈地往里爬,硬生生地爬进了大楼的求生通道。

说来也巧,要不是今天贺贤突然到访,他可能还没机会看这栋楼的结构图,此刻非常冷静地回想,楼梯的建造可能是整栋楼成本最高的一个部分。

盛未夏被困的地方,要是能靠近楼梯就好了。

带着这份希冀,他开始喊盛未夏的名字,心里叫嚣,请醒着,请清醒着!

只是,坍塌的结构困住了他的声音,闷闷地又弹射回来。

见乌彪继续往外爬,他心里一沉,看来她困的地方离这里不近。

长时间蜷缩着身体匍匐前进,非常消耗体力,喻时手脚渐渐麻木,但咬牙继续。

到了乌彪都很难直接通过的地方,一人一狗贴在地上,一点点蹭着往里。

喻时很少害怕什么,但乌彪越往里,他越害怕。

如果她真的出什么事,他要怎么办,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爱她。

他开始后悔,后悔因为怕她的抗拒不敢光明正大地追求。

甚至有些恨自己,为什么昨晚去伦敦,如果今天早上赶在她出门前回来,是不是就没这回事了?

就这么继续爬了几十米,终于在尽头找到了盛未夏。

尘土飞扬中,他看到了坐在地上旁边挨着个白人小孩的盛未夏,脸上有灰,身上的衣服脏了,抬起搭在小孩身上的手背上,血呼啦呼的。

她活着。虽然看起来惨兮兮的,但是好好活着。

“盛未夏!”他叫了一声,向她飞快爬过去。

乌彪嗷了一声,没抢过他,耷拉着尾巴跟在后面。

盛未夏慢慢抬起头。

很多年以后,她想起当时的场景,都觉得神奇极了。

那个似乎永远光鲜得体的,淡漠又冷静的男人,此刻眼里像燃了一把火一样狂热,趴在地上狼狈地向她爬过来。

她让乌彪回去叫人帮忙的时候,心里有过非常短暂的一瞬念头,如果喻时在的话,他会过来吗?

也许会,但一定会骂自己多管闲事差点把命搭进去。

但当看到他的时候,她才明白当时自己这个念头,是因为她想见他。

在危难之中,她想见到他。

这个瞬间,她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了,而她这次没打算再把它给掐了。

“你怎么样?除了手上,还有哪里伤到吗?”他不顾合不合适了,抓起她的手看,“疼吗?”

看她眼神呆呆的不说话,他伸手到她脑后仔细摸了摸,看她脑袋有没有受伤。

盛未夏垂下眼,看着他小心翼翼握着自己手的那只手。

他的手很好看,指甲从来都修剪得干净平整,指节修长,收到腕骨的线条流畅又充满力量。

腕骨那里突着青筋,非常……性感,让人忍不住联想,某种时刻,他的手用力的时候是不是会更好看。

她一直都喜欢看他的手,每一处都长在她的性癖上。

盛未夏抬起那只手,把他沾到了灰的手背,贴在自己脸上。

然后——蹭了蹭。

两人从认识至今,除了那一次戴围巾,从来没发生过肢体的直接接触,喻时整个人僵住,看着她温柔地贴着自己手背。

若不是身后的乌彪不停拱着他后背想挤进来,他会以为现在是幻觉!

人遇到事的时候会特别脆弱,喻时想。

他深吸了口气,将她揽到怀里轻轻抱了下,安慰道:“没事了。告诉我,那里伤了?”

盛未夏顺着动作靠在他肩上,指了指自己有脚的脚踝:“脚扭了,要不我就自己出去了。”

“对不起,我看看。”他自动忽略了旁边碍眼的白人小孩,脱了她鞋袜,看到脚踝果然肿了一圈,眉头皱起,“忍着点。”

他迅速又利落地摸了一遍,确认骨头没事,应该只是伤了软组织。

环境很糟糕,但她靠在他怀里。

喻时有一种即便今天是世界末日也足够了的感觉。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还能是什么原因?”他嫌弃地指着旁边的小孩。

重新给她穿好鞋袜后,喻时看了一下此处的情况,以他对力学的掌握,认为这里并不安全,“我去把路上的障碍搬走一些,尽快出去。”

如果不出去,只能等救援队进来,还不知何年马月。

他对英国节假日期间的工作效率并不乐观。

他搬走这个“洞”前面拦路的几段断梁,一边处理,一边上下检查,找出了一条最短的路。

乌彪跟在他后面帮忙,用前爪推开路上的小块水泥。

这事做不快,那些碎石和断梁互相受力,搬开一段,往往意味着相对稳定的结构失去平衡。

实在非常考验判断力。

喻时很小心,他搬动的不多,只做到路上的空间能让盛未夏弯腰通过。

盛未夏看着前面渐渐畅通的通道,拉了拉凯特:“走。”

“先别出来!”喻时移开一段水泥柱子,同时用另一段卡住,转身对她比了个停的手势。

这时,乌彪的耳朵转了转,低低嚎了一声,然后用嘴啃了啃他裤子。

在一片安静中,他听到细微的一声“咔嚓”,像是……相机快门的声音。

还有人在这片废墟里!

“谁?”他发出这声后,听到了来自上方还挺立着的框架结构上人的脚步声,仰头一看,瞳孔骤然一缩——一段横梁从上而下,哗啦啦地砸下来。

乌彪发狂地嚎叫,纵身向他扑过来。

“不——”盛未夏声嘶力竭地发出哭嚎声。

接着,他感受到一阵剧痛,喃喃道:“别过来。”

万一那些人还没走怎么办?

盛未夏疯了一样从“洞”里出去,脚踝疼得要命,她一瘸一拐地走不快,索性像他刚才来时那样,趴在地上,用肘部匍匐前进。

看着非常难行的路,其实真的爬起来还好。

她自嘲地发现她居然爬得挺快。

如果她早早自己爬出去就好了,盛未夏自责。

“呜呜呜……呜呜……”乌彪向她迎过来。

它从前面新砸出来的废墟里挣脱出来,身上带了新的伤,看到盛未夏露出惊惧的眼神。

盛未夏咬牙钻了进去,

借着缝隙里穿透进来的,稀薄的光线,她看到喻时半坐在里面,双手紧紧抱着一段横梁。

从这动作,可以想象,当时千钧一发之时,他是怎样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举起梁给自己支了个求生的三角区。

“喻时!”她扑过去。

一时不知手该往哪放,是该先检查他有没有受伤,还是该抱住他。

喻时睁开眼睛,朦胧的视野中,她脸上全是眼泪。

这眼泪,是为我流的吧?他想。

“危……险……”喻时的声音不连贯,不知怎么回事,他觉得浑身都疼,脑袋昏昏沉沉,眼皮不听使唤地想要闭起。

他想对她好,好到能让她自然而然地放下防备。

他想让她习惯他在她身后,习惯独立之余,也能试着依赖自己。

他的计划还未成功

但不管了,他现在想说。

喻时扯了个难看的笑:“我爱你,盛未夏,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