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悦:“哎呀,我决定算了,去图书馆找原著剧本看。”
盛未夏倒是真要看电影,不过是去牛耳胡同赴喻书兰的约。
如今多了个约,她觉得可以结束后过去。
她先在校门口买了点西式点心和卤肉,给张小春送去。
别看小春对她大方,但对自己抠门,舍不得吃穿。
京理大的军训还在如火如荼,盛未夏便把东西放在宿管那,留了张纸条让她快点吃,容易坏。
坐车到牛耳胡同,敲开门先是乌彪扑上来,摇头摆尾把她迎进去。
她走到东厢房门口,隔着门听见喻书兰在背文言文,便一直等她背完才敲门。
“你怎么才来呀!”甫一见面,居然先是一句埋怨。
盛未夏现在已经很熟悉她的脾气,就算心里特别高兴,也要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嘴里不损两句仿佛就跌了份一样。
“周末了多睡会儿啊。”她瞄了眼桌上的题册,作业居然写得有模有样,“学校作业?”
“不是,补习老师让我做的,说这些文言文熟练掌握不要丢分。”喻书兰只有在讨论学习的时候,有一点谦卑的自觉性,“你觉得怎么样?”
盛未夏又拿起数学扫了一眼,都是基础题,但很适合喻书兰这种渔网一样的知识结构。
“不错,看来老师对你的能力评价比较客观。”
喻书兰表情有些羞愤,但捏着衣角说:“我哥也知怎么的,突发善心给我换了几个老师,我现在觉得能跟上了。”
突发善心。
盛未夏心里一突,该不会是因为自己说的那段话吧?
可随即又想,应该是他终于意识到喻书兰的水平了。
“来吧,我特意为了跟你看电影提前把作业做了呢!”喻书兰搂着她去正房旁边的左耳房。
虽然在这个四合院住过一段时间,但盛未夏还没进过这边,一直以为正房和两间耳房都是喻时一个人用的。
“你在想什么?别那么拘束呀!”喻书兰指着沙发让她躺下,“你该不会以为这里是我哥用的吧?嘿,别说,以前还真是他自己用,不过嘛,这段时间大概是觉得我表现特别好,他大发慈悲弄了个‘影音室’,时髦吧?你看,这么多碟,沙发,还给墙壁贴了隔音棉,唱卡拉OK都行了!”
喻书兰开了机器,挑出那张《提刑官》,塞进去。
碟机光头发出低沉的声音,很快屏幕上出现画面,同步的音质经过立体声音响放大,体验居然非常好!
两人正在沙发上坐好,房间门外发出刮擦的声响,喻书兰哼了一声跳下去。
打开了门见乌彪歪着狗头往里探,她呀了一声让开,狗大爷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走到盛未夏跟前一趴,用狗脑袋蹭了蹭她小腿。
“嘿,这狗东西怎么就这么喜欢你?”
其实刚邀了盛未夏一起住在这里时,她看到乌彪会想起第一次见面捉弄人的尴尬,但盛未夏从来没拿这件事说什么,时间一长,自然而然也就放下了心结。
盛未夏指了指屏幕提醒她坐下,然后摸了摸狗头说:“狗是很有灵性的,它大概是觉得上辈子认识我。”
“切!”喻书兰觑了眼哈巴狗一样媚眼如丝看着盛未夏的大狗,“我听李师傅说,乌彪是藏獒和狼王生的,认主,凶狠,我可从来没见它对谁这么像狗过。听说我哥小时候跟它同吃同住,这才驯服它。”
“你哥小时候就养它了?狗的寿命有这么长吗?”
“对啊,这狗我很小就见它在了。阿九说它还能再活很多年,毕竟是狼王的儿子,说它是狗,还不如说它是一头像狗的狼。”
正说着,门又响了。
喻书兰没好气拉开门,却见阿姨捧着个精致的雕花托盘:“书兰小姐,我来送点心和茶。”
“哦。”她有些意外,生生把嗓子眼里的呵斥咽了回去,“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消遣?”
“喻少吩咐准备的。”阿姨放下东西退了出去。
“我哥?”喻书兰回忆了一番,此前喻时撂下最后一句话,好像是:学不好就滚回老宅……吧?
不骂她就不错了,还安排给自己送吃的?
喻书兰打了个寒战,拿起一块酥皮点心压压惊,顺手把茶壶推到盛未夏面前:“吃点儿吧。”
可能是最后的晚餐。
这时正片开始,两人默契地收了声,认真看起来。
《提刑官》剧情很寻常,讲几个案子,但导演用一种黑色幽默,讽刺了当局的暗箱操作,小人物的艰难融化在一句句疯疯癫癫的台词里,让人发笑,但笑多了又有些沉重。
这部剧上映的当年平平无奇,但很多年过去,主演大器晚成地走红之后,意外翻红。
盛未夏当年接过一个港片融资的项目,了解主创过往作品的时候,恶补过一段时间港片史。
很多年后,《提刑官》被称为最被低估的幽默港片,制作粗糙但内核高级。
只是现在,并没多少人欣赏主演这种风格。
所以,盛未夏对于喻书兰居然会选这部剧的碟,有些意外。
当剧终两个字擦着屏幕边颤悠悠地浮上来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往沙发靠去。
喻书兰偏过头,轻轻说:“好看。”
盛未夏点点头:“好看。”
她偏过头看着喻书兰,此时还没开灯,片尾的演职人员名单滚动,扑在两人脸上,幽幽暗暗的,照得喻书兰平时有些冷傲的眼睛,看起来格外单纯明亮。
盛未夏收回视线,心里一动:“你觉得哪里好看?”
喻书兰的头偏回去:“我觉得那个主演周新兴,虽然从头到尾都很搞笑,但让人心里有些难受。他演得很好。”
如果盛未夏没有记错的话,港媒对主演周新兴这个阶段的表演,从来都只有批评和打压,几乎不见什么正面评价。
令人讽刺的是,几年后周新兴大放异彩,港媒又一边倒地把当年的批评修饰为鞭策和鼓励。
喻书兰的评价,多么有前瞻的品味。
盛未夏想了会儿,启发地问:“如果是你的话,周新兴接下去应该怎么做才能火?”
“他现在不够火吗?”喻书兰一脸憧憬,“演这么好,怎么可能不火?如果是我的话,继续地拍这种风格,一定有很多人喜欢,我就喜欢死了。”
“他现在称不上火。”盛未夏说。
挺巧合的,这周曹懿给她们讲了港片的风格和发展。
现在港片火的类型是刑侦,律政这种职业剧,而熟知未来走势的盛未夏知道,古装和喜剧过几年才会火。
但喻书兰的观点神奇地契合当年她接触的那个融资项目负责人,他曾说,如果周新兴能在最好的年纪遇到好的投资人,那他的职业生涯一定会多几部经典。
但他蹉跎了十年。
十年中,为了生活他接了很多烂片,什么都演。
盛未夏忽然有点感慨:“如果你快点长大,给他投钱就好了。”
喻书兰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古怪:“什么……什么投钱啊?我哥说我再这么混下去,就要靠家里养了……还给人投钱呢。”
“怎么不能?”盛未夏分析道:“你明年上大学,其实大学没那么多限制,你要是真对这个产业感兴趣,大可抓住回归的机会,甚至你哥应该有办法提前接触到那边的圈子,完全可以做你想做的啊,别人追星梦想能得到偶像的签名,你可以给偶像投资拍电影,这多棒啊!”
听完这句话,喻书兰有些呼吸急促,可只要一想到喻时说她不务正业时候的嫌弃,她就有点难过:“可我哥说,我上大学可能有点费劲……”
盛未夏噗嗤一笑:“你哥是不是以为是个人就该考京大?京市还有很多大学。”
“真的吗?”喻书兰将信将疑。
她已经习惯了她哥说话就是真理,如今猛不丁有人说,不是一定要听你哥的,人生还有很多条路。
脱离了轨道,让她有些不敢抬脚。
“那当然,你去过我们学校,我是专业学这个的,总比你哥有发言权吧?”
比如卢小音捡漏进他们专业,分数还不到京师大去年的最低录取线。
门外,喻时长身而立正抬手想要敲门,在听到门缝里溢出的那句“你哥是不是以为是个人就该考京大”时,默默放下手,眉头轻皱着转身离开。
第47章 特别的癖好
盛未夏的话,让喻书兰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整个人亮了起来:“你说的对,我去问问京市还有什么学校学这个,总有分数我能上的!”
“就是这样。”盛未夏把口中抿了半天的腌梅吐进垃圾桶,喝了口温茶,终于品出了格外甘甜的茶味。
“你在吃什么?很好吃吗?”
“腌梅。你吃吗?”
她看电影时候喜欢吃点东西,尝了一小块阿姨准备的点心后有点腻,就从包里掏出腌梅来含着。
见喻书兰好奇,便把存腌梅的小盒子给她。
喻书兰拿起舔了舔,yue了一声:“我天,盛未夏你这什么酸不拉几贼拉咸的话梅啊!还含这么久?”
她作势浑身抖了抖,飞快把腌梅扔了。
客观来说,腌梅的确不好吃。
可它味道比较醒神,而且吃完它,会神奇地发现任何进嘴的东西都是甜的。
高三的时候,她吃了张小春妈妈不少腌梅。
以至于上辈子出国以后,每回有想家这种情绪的时候,她没有具体可以想的“家”,经常想起的,就是憨厚地拿出存着腌梅玻璃罐的张小春,和一枚一枚酸倒牙的梅子。
“吃完腌梅,苦茶都是甜的。”她又喝了几口茶,回味甘甜。
看她一脸满足,喻书兰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但很快想到一个恶作剧的好主意:“算了,我不吃,不过,你给我几个行吗?”
“行啊。”盛未夏在干净的茶杯里倒了两颗给她。
这时,阿姨又来敲门,隔着门问:“快中午了,盛小姐留饭吧?米饭我已经焖下了,今天有梭子蟹和巴掌大的竹蚬,很肥,阿姨给你们做葱烧竹蚬和清蒸梭子蟹。”
“好啊!太好了,我爱吃!”喻书兰抓着她手求道,“留下吃吧?我一个人吃多没意思!而且你又不是没跟我一块儿吃过,这会儿再客气,晚了吧?”
喻书兰总有一种能把善意表现得很欠揍的骄气。
盛未夏笑:“要真是你一个人,那行吧。”
“别这么不情不愿的,知道肥肥的蚬子有多好吃吗?”
她抓着盛未夏胳膊,像是怕她跑了,一路绑到饭厅去。
可冲到门口,她猛然刹停,盛未夏撞上去撞疼了鼻子。
“那个……人多一点热闹对吧?”喻书兰咽了口水,一字一句地问。
盛未夏低头摸着鼻子:“对,热闹。”
听见这话,喻书兰把她往里一拽,小声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毛毛躁躁。”饭厅里,喻时训斥。
盛未夏抬起头,因为疼痛,眼睛漫上一层水雾,男人的脸有些朦胧。
不是说不在吗?
喻时站起来,筋骨明晰的手握住椅背拉开:“坐。”
喻书兰乖乖坐在这把拉开的椅子旁边。
她很自觉,长这么大她哥还没给她拉过椅子,她可没这么大脸以为椅子是给她拉的。
但同时又有些困惑,不知道是不是太少跟她哥和别人一起吃饭,好像印象中也没见她哥这么照顾别人,尤其是姑娘。
盛未夏看着那张夹在兄妹俩中间的椅子,吸了口气坐下去:“谢谢。”
喻时用公筷给她布菜,快要放下筷子时,想起恩师传授的求爱要点,给喻书兰也夹了只蚬子。
喻书兰看着自己眼前的菜,瞪大了眼睛——这大概是她能自己拿筷子吃饭以后,唯一一次享受到来自哥哥的爱吧。
这蚬子,值得好好品鉴。
喻时的用餐礼仪非常好,即便是吃螃蟹这种必须用手吃才过瘾的东西,也不显狼狈,相反,那双根骨分明的手在处理带壳的食材时,因为这份从容,完全称得上赏心悦目。
让人想起剑客抚剑,钢琴家抚琴,甚至让人联想某一部大名鼎鼎的艺术片里,启发人关于性感的想象的片段。
盛未夏为自己散到没边的想象力感到无语,低头全心地对付起这些长着硬壳的东西。
陆续又上了蔬菜,汤和主食。
盛未夏先放下筷子。
自从知道人的心脑血管受饮食影响后,每餐最多吃到八分饱,不饿之后立刻停下。
筷子刚放下,喻时推过来一杯茶:“解腻。”
“谢谢。”
这一餐盛未夏吃得很舒服,海鲜很肥美,菜很新鲜,阿姨没有放太多调味料,能吃到食物本身的鲜甜味。
接着喻时也放下筷子,拿起茶杯。
喻书兰忽然心生一计:“哥,我今天刚得了个新的零嘴,特别解腻,比你这茶好得多,要不要试试?”
老虎头上如果能拔须,大概一年到头也没一次机会。
她朦胧中觉得,眼下就是极好的机会。
她说完,盛未夏向她看过去,喻书兰朝她挤了挤眼。
把两人挤眉弄眼的互动全部收入眼中的喻时,脸上并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什么?”
“等着!”喻书兰奔回耳房去拿那个茶杯。
等她回来的时间里,盛未夏偏过身提醒道:“你还是别试了。”
张小春曾经拿腌梅恶作剧骗人是话梅,被整的人跳起来把她追了半个操场。
看这人吃东西讲究的劲,要是被腌梅酸倒,喻书兰肯定要遭殃。
喻时看着她倾过来,两人之间距离骤然缩短,连她耳廓上细小柔软的短绒都清晰可见,不禁觉得嗓子有些干:“哦。”
嗒嗒嗒,脚步声渐近,喻书兰兴奋地冲进门,只觉饭厅里氛围有些……很难描述的感觉。
但她注意力全在自己手里的茶盅上,往前一伸:“哥,快尝尝,我保证你没尝过!”
说完,她大着胆子用公筷夹了塞到他嘴边。
盛未夏瞪着喻书兰,后者反而愈发得意,晃了晃脑袋往里一伸,“哥,你尝尝,记得要含着——”
筷尖上的梅子塞进了喻时的嘴。
一入口,强烈的酸味刺激得喻时表情一滞。
没想到自己一击即中,喻书兰也有些呆,继而厚着脸皮继续发挥:“哎,可别吐出来啊,盛未夏说这东西没点儿品味还不会吃,说什么回甘,人家能吃,哥你也可以!”
他自然地偏过头看向她,像是在问她是不是真的,盛未夏见他表情变得生动,萌生出一股陌生的新鲜感来,竟然配合地点了点头。
喻时含住了,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随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没有吐出来,也没有训她。
喻书兰眼睛瞪大,喃喃道:“不是我疯了吧,还是这世界疯了?”
她哥,不苟言笑的一个男人,居然接受了她心血来潮的恶作剧?
“我还是继续吃饭吧。”她埋头扒饭,不敢抬头了。
良久,喻时将腌梅的核吐在骨碟里,添了茶一饮而尽:“不错,回甘。”
“哦……那就好。”
喻书兰的头埋得愈发低,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咽完最后一口饭后,忙不迭地拉着盛未夏跑了。
“吓死我了,差点以为我哥被脏东西上身了,他居然……没吐?”
喻书兰百思不得其解。
盛未夏看完电影又蹭了顿午饭,这会儿有些困:“我走了。”
“哎?你不睡午觉?”
喻书兰对她雷打不动的午睡习惯已经了若指掌,看她犯困的样子想笑。
“睡啊,回去睡。”
盛未夏内心摇摆了一下,盛勇说西久胡同那里他已经买了几床好棉花胎,可有没有买床单?就算买了的话,洗过吗?
……
这么一想,她就有点想回学校睡够了再过去。
以后不能安排上午出门,她想。
“你就在这儿睡吧!”喻书兰双手摁在她肩上,轻轻一弹,“喏,我房间那张小罗汉床,阿姨昨天洗过罩子,给你条毯子够了吧?”
她住这里时,西厢房也有个一样的罗汉床,有时候小睡懒得换衣服她也在那睡。
这么一提,那种浑身懒洋洋的瞌睡劲就上来了。
她想了会儿,败给了瞌睡虫:“那行,我睡了再走。”
“睡吧你就。”喻书兰横了她一眼,抿着嘴认真说,“我要做题了。”
她之前一直都懵懵懂懂的。
只知道不考上大学会被哥哥打发回老宅,会被叫窝囊废,会丢脸,但现在忽然觉得,上大学还是挺有意思的,眼前有个专业作业就是看电影。
考就考,有人说她不笨!
盛未夏小睡了半个多小时,神清气爽,下了榻看见喻书兰认真坐在桌前刷题,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你做题吧,我回去了。”
喻书兰扭头看了眼柜子上的座钟:“那我有了好片再叫你啊。”
想了想又扭捏地补上一句,“补习老师待会儿就来了,我就……就不送你了!”
盛未夏微愣后笑起来,人都是会变的,喻书兰竟然学会了送客。
“好。”
她整了整衣服,推门出去。
正想跟喻时也道个别,却见他牵着乌彪从正房推门出来。
“回去吗?”
盛未夏点点头:“谢谢款待,我走了。”
京市秋日清透的日光筛在他身上,像是洒了层金,让原本就俊朗的眉眼看起来有些锋利——那种直入人眼的锋利,手上缠绕着遛狗绳,露出腕骨绷直后凸起的青筋上。
“一起吧?我去遛乌彪。”
盛未夏把视线从他手上收回来。
砰砰,砰砰,她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得快了些,一个古怪的念头闪过脑际,自己是不是对这种手有特别的癖好?
怎么每次都会不由自主去看他的手……
乌彪冲到她面前,绷直了狗绳,朝她呜咽地露出讨好的表情。
“好。”她摸了摸狗头,晕乎乎地应了下来。
喻时一松狗绳,乌彪啪地一下前足搭到她肩头,蹭着她脖颈脑袋搁上来,活像撒娇的小孩搂着人要抱抱。
第48章 谁家大下午的遛狗?骗谁……
“乌彪,下来!”喻时呵斥之下,乌彪恋恋不舍地转身,给了她一个湿漉漉的眼神:你快跟上呀!
要是阿九在旁边,多半又要来一句“真成精了!”
盛未夏从未见过这么有灵性的狗,笑着跟上去。
喻时在如意门外等着她,两人并肩往胡同外走,她才忽然想起来:“不是说遛狗这点活动量对它不够吗?”
“嗯,最近只能这样。”喻时抖了抖狗绳,让乌彪走慢点。
“是因为李师傅去当教官了吗?”她问道。
喻时的手绷着狗绳,好一会儿,一声嗯才从她发顶拂过。
她视线扫过那只手,想起军训时颇有威严的李教官,笑了下:“你手下能人倒是挺多。”
“……训练乌彪只是李师傅工作的一部分。”
“我想也是。”盛未夏听孔礼真说他被评为最佳教官,衔称后有一连串的荣誉。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胡同口,她偏过头指着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说:“我坐公交。”
乌彪嗷了一声,被喻时抖绳喝住,低头看着她:“回学校还是去西久胡同?”
上次交尾款的时候让阿九帮过忙,喻时知道她房子的所在,并不叫她意外:“西久胡同。”
顿了顿又说,“他们,从锦中过来了。”
闻言,喻时眉头轻皱了下:“锦中那边情况我也有耳闻,如果需要帮忙,可以跟我说。”
“不用。”
顾德胜的生意做成什么样,早已不在盛未夏关心的范畴内。
但她还是会想办法查,查出问题好让夫妻俩回锦中去,双方保持舒适的距离。
除此以外,她心里非常确定,那背后一定有人在操控,但有这么大能耐搅和成这样的,她猜测多数有喻家的手笔。
说给喻时听,算什么?
再说自己已经打破过一次不要欠他的话,不想继续欠。
喻时低头能看见她轻轻眨动下,颤动的睫毛,他的视线停留在那上面,嗯了一声:“好。”
“那再见了。”盛未夏抬眼,撞上他还没收回的沉静眸光,心底泛起一些异样,移开眼看向公交站台,“我到了。”
继而摸了摸乌彪的头顶。
喻时轻抬手腕,放松了些狗绳的长度,眼睛里全是她和狗子互动的美好画面,这个画面和他记忆深处某一个画面重叠在一起,令他嗓音变得异样温和:“等等。”
弯腰摸着狗头的盛未夏抬起头:“什么?”
喻时已经偏向一边,指着胡同旁边的小支路:“从这边到西久胡同,可以穿小道,走过去用不了十几分钟。”
他视线扫过她,“军训结实了不少,不是吗?”
“啊?坐公交也得有几站呢。”盛未夏一直认为两处相隔至少有三公里路。
“乌彪带路。”喻时振了振狗绳,狗子站起来蹭蹭盛未夏手背,小声嚎了声,像是在向她保证自己认得路。
“这一片的胡同其实互相挨着,公交车走大路,从外边绕自然就远了。”
“这样吗?”
盛未夏直觉这里头似乎有什么不太对,但狗子那惹人怜爱的眼神,让她有些心软,糊里糊涂就跟了上去。
这个季节正是满城桂花飘香的时候,穿梭在细窄的羊肠小道里,很有一种都市寻宝的乐趣。
而乌彪时不时回头,一会儿舔舔她的手背,一会儿蹭蹭她的腿,时不时又被喻时教训着控制速度,她慢慢放松下来。
“很喜欢现在的专业吗?”
“喜欢。”盛未夏比较了一下,跟上辈子用英文学金融相比,现在简直是在渡假一样。
有趣,新鲜。
“新房子那边都收拾好了?”
盛未夏看着他,有些意外。
“怎么?”
“总觉得你不像是会跟别人拉家常的那种人。”问别人房子收拾得怎么样了,让她想起小春的妈,长辈问小辈的那种关切。
喻时表情微滞,努力回想导师说的追妻妙诀,除了关心她的生活,急她之所急之外,似乎就是多针对对方的兴趣爱好下功夫了。
怎么在她这里,这些似乎都不太好用。
导师的妙诀,是不是已经过时?
盛未夏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天才偶尔也会下神坛,他关心一下妹妹的朋友,似乎也可以理解为什么总让人有他是长辈的错觉。
“我的意思是,你关心人的方式很老派。”她努力忍着笑,“不过谢谢,还挺顺利的,有人帮我。”
喻时点点头,果然是过时了。
他目光落在她眼角的弧度上,眸光微动,心里想了想,又问:“上次在你们学校做的交流,收到了不少有价值的反馈,里面有没有你的?”
提起这个,盛未夏有些微囧:“你知道我没听。”
她不是听困的,而是一坐下来就困,因为那个时间,还在她午睡的期间。
别说没有听他说了什么,连主持人报幕说的演讲议题都没过耳。
“那我可以给你讲一遍。”喻时伸手抖松狗绳,让乌彪走远点,狗子扭头的表情滑稽又可怜。
盛未夏更囧了,这人不光像长辈,还好为人师吗?
“不用,我也不是你粉丝。”
“粉丝?什么意思?”
喻时不禁有些疑惑自己收集来的信息是不是不准确,她每天看的报纸真是党报和各地的主流新闻?怎么好像还看花边新闻,八卦小报?
其实盛未夏说出口就有些后悔,真是狗色误人,她被乌彪的眼神给勾得三魂掉了一魂,居然脱口而出二次元话来。
“就是fans的意思。你该知道你有很多关注者吧?”
比如江娇娇。
“导师有提过。”喻时揣度着她的表情,分析那平静的表情下,是什么态度,是嫌弃他为人太张扬了,还是反讽他招蜂引蝶?
招蜂引蝶是周思说的,当时还评价他这样让人缺乏安全感,不适合给人当对象。
“我知道了。”他咬字清晰地说。
他知道什么了?
盛未夏抬起头,看他表情认真,有些困惑。
大概天才的思维都这么跳跃,她没跟上他的思路。
“汪汪汪!嗷——”
乌彪扭头原地兴奋地跳起来,盛未夏顺着狗子的方向,看见西久胡同那个大杂院就在眼前,原来另一侧走过来,是这样的。
“真的到了。”
走过来的确没有多久。
“嗯。”喻时轻点头,“回去吧,下次想看什么碟跟书兰说,还有,需要帮忙的话,不用客气。要是找不到我,找阿九也一样。”
“我知道了,谢谢。”盛未夏说完,弯腰摸了摸乌彪,“再见啦!”
这声再见啦比跟他说话明显要亲切得多,喻时看着撒欢晃尾巴的狗,紧了紧手绳,惹来乌彪不满的呲牙。
盛未夏转身走近大门,正要敲门门开了,盛勇拉开门,贴着门框看不远处牵着狗转身的男人,面露防备:“小妹,他是谁啊?”
“我朋友的哥哥。”说完她觉得这种概括有些不太对,喻书兰应该还算不上朋友,但她看着盛勇表情,选择了不继续解释。
“你不是从学校过来?朋友的哥哥怎么特意送你?”盛勇像极了一个防备拱白菜野猪的大哥,叮嘱道,“别看人模狗样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听到没?”
盛未夏哭笑不得:“哥!人家只是刚好要遛狗,说有近道可以抄就顺路走了一段。”
“谁家大下午的遛狗?骗谁呢?!”
这时,蒋秀荷拍着围裙从灶间推门出来:“小夏回来了?午饭吃过了吗?要是饿,家里还有点饺子,妈妈给你煮了尝尝?”
“不用了,我不饿。自己做的饺子吗?”
她有些意外,蒋秀荷居然会做饭。
印象中没见过她做饭,上辈子有一年她在顾家过年,赵婶和其他佣人都请了假,除夕夜吃的是速冻水饺。
蒋秀荷面露羞愧:“我做的不好,饺子是盛勇教的,特地给你留了他包的,都是好的。”
盛勇教她做饭……
她探寻的目光看向盛勇,只见他伸手一指灶间新添置的上下分层大冰箱:“拿点儿昨天卤的鸡爪和鸭胗来,小妹喜欢吃。”
“好!”
这是什么发展方向?
盛未夏看着盛勇,他嗐了一声:“我就稍微教了教。你去玩会儿,我干会儿活。”
“……好。”
这个小院,盛勇在帮她打磨家具,蒋秀荷在厨房收拾。
他们和平相处,甚至互帮互助。
真的,让人有种非常恍惚的不真实感。
蒋秀荷听盛勇安排,盛了一小盘卤味出来,拉她进房间:“电视机和电线刚安上,你坐下看会儿?”
房间里,添置了几样基础家具,款式看起来很简单。
见她在打量家具,蒋秀荷微微局促:“我们本来挑了些日式的家具,盛勇说我们挑的都是样子货,又贵又不好用,他就帮我们退了以后重新挑了几样,说你喜欢实木的,简单的。”
“嗯,挺好。”她点点头。
蒋秀荷像是得到了很大的鼓励,松了口气,轻声说:“那就好,就怕给你添麻烦了。”
“爸呢?我有事想问他。”
总算今天有时间,她要分析一下这场恶战背后,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他去买报纸了。”蒋秀荷看了眼鸡啄米座钟,“哎,今天怎么出去那么长时间,还没来呢?”
盛未夏坐下掏出本书来,吃了会儿卤味,才听顾德胜飞奔回来,着急忙慌地掩上门。
盛勇:“干嘛,有鬼撵你?别给小妹丢人现眼!”
“鬼倒好了!”顾德胜拍了拍胸口,“我刚在报摊看到了一个熟人,差点被他看到。”
盛未夏放下鸡骨头,平静地看着顾德胜:“爸,一直这么躲着不是事儿,你把事情来龙去脉给我讲讲。”
第49章 做不了主
“你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办法?”顾德胜抓起块鸭胗嚼了嚼,才平复下激烈的心跳,“那么多大人都没办法,现在煤价完全失控。”
盛未夏看着他:“往小里说,这样的情况,肯定是有人从中获利,那要把这个人分析出来,往大里说,煤炭是国家的能源物资,价格失控上面一定要管的,你说了我听听,就当我学了知识给你分析分析,你应该知道我们学校不错的吧?”
顾德胜对学历有一种迷之崇拜。
他自己当年读书还不错,可惜没机会高考,送顾青葳出国读书,除了赶煤老板圈子的时髦,也有一种补偿的心理在。
所以,顾德胜来了京市之后,才知道原来除了那两所闻名遐迩的名校,还有很多好学校,他亲闺女考上的就很厉害。
这让他去买报纸听热闹的时候,都腰杆硬了一些。
因此,盛未夏把学校拿出来对他来说很有说服力,顾德胜心里好好思考了下。
“也没什么,你要问就问吧。”说完,他觑着院子里的盛勇,把门关上。
他已经够难了,不想再听盛勇的挖苦。
“先把八月份煤价最高到你手里的煤出不去这段时间,锦中市场上收煤的都是些什么人说说。”
其实大部分能把生意做起来的煤老板,都有一些固定的客户,多半是周边和省内的大型工业厂。
这些客户能提供稳定的要货需求,是煤老板们稳定的现金流来源。
顾德胜一听盛未夏的问题,眼神就收起了轻慢。
闺女第一个问题就问到了重点,那段时间的确有第三方在收煤。
其实往年也有,在煤价低的时候收进,等高的时候卖出,赚个差价。
但八月份出现的这波人要的量特别大,几乎是市场上有多少他收多少。
“你要说什么样的人,我想想,听口音不是咱们本地的,倒像是……南方人,一个个黑黑瘦瘦的。”
盛未夏记下:第三方收煤商,南方人。
“从始至终都是这些南方人吗?他们给的价格怎么样,付款方式还记得吗?签不签合同?”
几个问题一抛,顾德胜严肃起来,对蒋秀荷说:“没看我们爷俩聊呢吗?去烧点水泡两杯茶来。”
“哦。”
“不用,我不渴。”盛未夏把蒋秀荷留下,“一起听,说不定有什么想法有用。”
上辈子她重新整理顾氏能源内部架构的时候,发现顾德胜用人方面完全看个人喜好,公司有很多臃肿的部门。
裁掉一批人后她缺人用,就试着让蒋秀荷管后勤,发现她管得很有条理。
想想也是,蒋家很重视教育,两个舅舅都是大学生,蒋秀荷当时选上文工团也有机会上军校。
如果不嫁顾德胜,她应该也能有一番自己的事业。
可婚姻让她接受了家庭主妇的定位。
“咱们继续说。”
顾德胜拧着眉,凝重地想了半天:“你要这么一问,还真都是南方人,他们一开始给的价格很高,100一吨地收,但那会儿他们只收精煤,我没那么好的煤,咱们家往右数三家杨雄安都卖的100一吨。后来降到80,我就主动去问了,对方不搭理我,我问了杨雄安,才知对方只付三成,拉走全部货,然后每月付剩下的款子,一年内付清。”
果然!
跟盛未夏想的一样,对方是在用金融的方法做价格!
首付三成,但收走全额的煤,如果是有金融头脑的商人,扭头把购货合同和煤抵押给银行,把全额的款从银行套出来……
这样一来——
对方手里就会沉淀大量的现金和煤炭所有权!
足够左右锦中的煤炭市场价格。
于是她问:“是不是还会签合同,每个月付款也非常准时?”
“对对对!闺女说的没错!”顾德胜表情认真起来。
如果说刚才还存着哄孩子的念头,这会儿他不敢小瞧盛未夏了,果然是名牌大学生。
“可只是这样的话,不可能别人的煤能卖掉,你的不行。所以,你是不是得罪了人?或者,煤的质量真的很差?”
顾德胜仰头叹了口气:“说来奇怪,每次采样我最好最大的一个矿,出来的含量都不行,还无缘无故少了很多产量。至于你说的,我的为什么卖不掉,除了每次出样都不合格,就是别人明里暗里说不要我的,别的煤老板也不敢掺我的货卖。”
这种拼时间拼价格的时候,人情都得往后靠。
生意场上非常现实。
盛未夏:“就没想过有内鬼吗?”
顾德胜犹豫片刻后摇了摇头:“能接触到采样和合同的,就那几个,全家上下都捏在我手里,没那么容易反水。”
“你就那么相信别人……”蒋秀荷小心翼翼地说。
“你个婆娘能有什么见识?”
盛未夏用笔敲了敲桌面:“这话也没错,财帛动人心,不能太轻信别人。除了内部肯定有问题,还有管理上的漏洞,矿井内部有没有多出来的通道?”
顾德胜刚要说不可能,盛未夏说,“我们教授讲过一个案例,美国淘金热的时候,有一个金矿底部被竞争对手从另一个山头挖地道连通,一个月的夜间作业,把对方有价值的矿石洗劫一空。”
“历史从来都是相似的,爸爸。”
顾德胜张大了嘴没合上,好半天之后,他骂了一声之后蔫蔫地说:“你要这么说,我想起来,水井村那个矿,老赵跟我提过一嘴,说附近唯一一块没租出去的地转手了,会不会……”
“这说明不了什么,你再想想有什么异常?”
顾德胜平时不去矿上,有什么事也都是老赵觉得得告诉他,他才会知道,能记住什么异常?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老赵汇报过的蛛丝马迹,终于想到一点:“老赵说,有几个工人吵了几次想做夜班,他考虑安全问题没同意,那几个工人还不乐意。”
矿上工作条件艰苦,下井时间长了人的生物钟会颠倒。
有经验的工人往往不会选择做夜班。
水井村的地……井下夜班……
盛未夏合上笔记本,表情平静:“我知道了。”
她有了个很大胆的猜测,但还需要一些佐证。
她起身推开门,对盛勇耳语几句,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院子。
顾德胜靠着门框看俩人离开,嘴里酸溜溜地嘟囔:“有啥不能跟咱们商量的,偏找盛勇?这盛勇真有这么好?”
顾德胜好了伤疤忘了疼,已经忘了盛勇满嘴的讽刺,光看见了盛勇对闺女全心全意的好。
盛勇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重复盛未夏交代他的话,到了胡同口,用公用电话拨通了甜枣村的村办电话:“支书,我盛勇,你帮我找找我老叔。”
那头答应后,过了会儿,盛大年喘着气在那头应声:“阿勇,啥事儿?”
“叔,你那块地不是租得挺好嘛,我一个中学同学,他家在瓦楞山那有块地,也想租个好价,你能把租地老板介绍一下不?”
盛大年得意地嘿了两声:“你小子出去赚了钱,连话都比以前说得中听了。”
盛勇黑着脸,又觑着盛未夏凝重的表情不好爆粗口,忍着说:“那叔你能介绍一下不?”
“那不行。”盛大年很干脆地拒绝了,“人家给我的价是绝不可能给别人的,这是我忍到现在才出手该得的。”
“那你说说那些人长什么样总行吧?下回别人跟我同学谈价钱的时候,也好分辨不是?”
“说给你听也行,反正那些人不会去瓦楞山弄地。”盛大年大笑了两声,说,“他们开一辆黑色的车,什么车反正我不懂,看着齁贵的,老板坐车里,长啥样我没看清,反正两次都是穿了花衬衫,给我钱的人讲一口……那叫啥口音来着,粤音是吧,就跟港片儿里那些人说话似的。”
花衬衫,黑色豪车,南方口音。
盛未夏记下来,给盛勇打了个ok的手势。
盛勇扯了几句挂断电话:“行了?”
盛未夏点点头。
手里这点线索,如果对当地市场很熟的人,应该对谁是幕后那只手有个数了。
她甚至能想象,喻时看到这些信息,能拼凑出什么样的一份名单出来。
但,他会对这段时间锦中煤炭市场发生的变化一无所知吗?
还是说,他今天说的有事找他帮忙,另有所指?
她只能推测,喻时是知情者,而且掌握的东西还不少。
那他的话就很让人多想,是故意让她求帮忙吗?
能做出那么大一番事业的人,她不认为他会是烂好人。
但眼下除了找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盛未夏权衡了半天,在盛勇的等待中,拨通寻呼台给阿九发了条消息。
阿九回复得很快:“您等我十分钟!”
没等多久,阿九就到了西久胡同。
盛勇还是盯着阿九的脸端详很久,移开眼又转回来看。
“哥,去你那边说。”
“哦。”盛勇发愣,“哥们儿,咱们真的之前没见过?”
“真没。我这张是大众脸,您可能记错了。”
盛勇打开了房东委托他照看的正房,扫了扫灰让两人坐下。
自己则在一旁继续干活。
“阿九,我想问你打听一个人。”盛未夏开门见山,“我是问你,你不要去问喻时。”
“……好。您问。”
“锦中市场上,有没有这样一个煤老板。年纪应该不大,喜欢穿花色港式衬衫,手下多数是两粤人,他们这一两个月在锦中市场上收了大量的煤炭,还暗地里掏别人的矿石做手脚不过检。”
阿九为难:“盛小姐,您要问这人的事,我做不了主……”
第50章 交换筹码
喻时肯定知道这个人,并且说不定双方还在生意上有所交锋!
盛未夏心里一下子雪亮。
她退而求其次:“我只要知道这人是谁,后续真不麻烦你。”
“不是我不帮您,是……”阿九为难地说不出话来。
他总不能把自家老板筹谋已久的计划说出来,也不能说自家老板为了她早就有所准备。
盛未夏的脸瞬间冷淡下来:“那我懂了,不劳您费心了。”
转而对盛勇说,“哥,你替我送送阿九吧,我回去了。”
但她很快想明白,是她错了。
之前明明想好了不欠他人情,现在人家不让她蹭交情了,她反而怪上别人了。
这样不对。
想明白后,她对阿九说:“是我不好,不该理所当然以为你该帮我的,这件事的确跟你没关系,不好意思让你跑一趟。”
阿九听她这话,是划清界限的意思,一时之间心里大急:“盛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家老大考虑很周全的……”
急死人了,不该他说的他又不能说!
他往外冲,“您稍等!”
盛小姐比他想的更要聪明许多,居然从蛛丝马迹里总结出了那人的特征。
正走着,和两个头戴大盖帽身穿制服的同事擦肩而过。
其中一人哎了一声:“同志,您稍等。”
“等不了!我有急事。”阿九头也不回。
后院要烧起来了,火烧眉毛的事!
“那您留个电话行吗?”办事民警追上去。
阿九往后指了指:“您有事找……那位盛先生给我留信。”
说完,他挤出大杂院跑起来。
“盛勇是哪位?”另一位同志问道。
“我是。”盛勇拍了拍身上的木屑站起来,“找我什么事?”
民警向他敬了个礼:“盛同志,我们是铁路派出所的民警,上次您抓的小偷我们顺藤摸瓜捣毁了一个偷盗团伙,缴获了赃款三万余元,特地来给您送表彰的!”
两人说着,递过手上拿的表彰信和一个信封,“这是奖金两百元,您一定收好了,还有一些失主的感谢信,我们整理完再给您送过来。”
盛勇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还有这么好的事儿呢,我被偷过,看别人偷我就来气!刚才那人是咋回事啊?”
两位民警互相看了一眼:“您不认识那位?”
“认识,也算不上认识。”盛勇奇道,“他是犯事儿了还是丢东西了?”
“咦,他就是上回您在我们所做笔录,揍了那个偷您箱子那个小偷的好心人啊。”民警小声,“还以为您二位已经认识了。”
盛勇一呆,然后拍大腿:“我说他怎么有点面熟!还真是他,当时他戴墨镜了,脸也黑,我都没敢认。”
民警一笑:“后来您赶时间先走了,我们给他登记笔录的时候,他摘了眼镜,我对他印象深就记住了。这脸黑嘛,应该是蹭的灰。”
盛勇大为懊悔:“艹,早知道我今天对他客气点儿了。”
他看着盛未夏,皱眉,“小妹你怎么了,不是你把人给请来的嘛,怎么就把人给说走了?”
至今他还能清晰回忆起当时考克箱不在脚下时候的感觉,那真是从脚底一直到头顶,透心凉。
阿九这份情,对他来说很重。
盛未夏无奈摊手。
民警送完东西后就走了,盛勇还在唏嘘不已。
盛未夏继续想,阿九这条路子要是行不通,她还可以找马以舲帮忙。
马家在锦中也是响当当的煤老板,马以舲虽然摆明了以后不掺和家里的生意,但她家里不像喻家那么复杂,问句话打探个人,应该易如反掌。
只是……这个人情她也不得不欠下。
可转念一想,欠马以舲也比欠喻时好!
打定了主意后,她反而不急了。
马以舲周末必回京市的家,礼拜天晚上去找她时间刚好。
盛未夏回到自己那几间房,蒋秀荷在做饭,顾德胜在看报。
她想了想:“我回学校了。”
“怎么不留着吃饭?”顾德胜抬头,“你妈在做了,今天炖排骨。”
“不了,我趁有时间找教授聊聊家里的情况。”
“哦哦哦。”顾德胜一听闺女为自己的事奔忙立刻不吱声了,反而欣慰一笑。
“欠工人的工资都付了吗?”
“付了付了!我答应的事儿能不去办吗?”
正在这时,大门被人敲响。
蒋秀荷开门,见门口站着个身量颇高的俊美青年,一下子愣住:“你找……”
喻时气息有些急促,胸膛起伏:“伯母,我找盛小姐。”
“你找小夏啊。”
蒋秀荷扭头正要喊,盛未夏推门出来,一看到他脸色大变:“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快步往外,把他往门外推,扭头说,“我回学校了!”
几步转弯后,她才仰头逼视着喻时,“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怕你误会。”喻时已经调匀呼吸,但一路跑步过来让他脸颊泛出血色,跟他平常冷淡出尘的样子相比,多了丝难以描摹的生动。
院子里,顾德胜听到男声出来,只看到喻时转身的一个瞬间。
“刚才是谁?”他问。
蒋秀荷:“找小夏的,一个男的。”
“废话,我当然听出来是男的,谁,长什么样?”
蒋秀荷只觉这张脸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真切:“总觉得哪儿见过,挺帅挺高一个小伙子。”
顾德胜在脑海中比对刚才那个侧身的画面,咦了一声:“我怎么觉得像喻家那孩子呢?”
“你真是魔怔了!”蒋秀荷拍拍围裙,白了眼丈夫,转身回厨房。
胡同里,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盛未夏走在前,喻时在后。
每每喻时走快几步想同她并肩,她便走快几步甩开他。
喻时因她少见的外露情绪有些无措,双眼看着她浓黑的后脑勺,声音低沉:“你在生气。”
“我没有。”盛未夏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觉得自己幼稚,脚步放缓但依然保持跟喻时的距离。
她这是怎么了,跟他怄上气了?
人家有自己的生意考量,没义务透露商业机密吧?
想通这一点后,她觉得自己这份情绪来的毫无原因,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对她是有些不同,比如让欺负了她的喻书兰给她当面道歉,从锦中到京市路上送的别致点心,还有讲座上安顿她休息,请吃松花轩的西餐。
还有那些巧合,比如乌彪明明不用遛,还有阿九怎么就那么巧帮了盛勇一把。
她有些自嘲,大概是电影看多了,把这些巧合和可能仅仅因为喻书兰而爱屋及乌的善意,看做了特别,却忘了他本质上是最最理性的那种人。
盛未夏放下心里纷繁的杂念,停住脚步,“对不起,是我想多了。”
“怎么想多了?你说。”喻时看着她表情的变化,那种无措感慢慢放大。
盛未夏摇头:“跟你没关系。是我把我们之间想得太熟了,忘了其实本来没什么交情,你没必要把重要的商业机密泄露给我。我现在想明白了,以后不会这样想。”
她说完后,心里有些陌生的发空。
忽略掉这份空空的异样之后,她抬眼环视了一圈,发现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对不起,我好像走错路了。”
喻时上前半步,跟她并肩:“送你回去。”
此时正是家家户户开始张罗晚饭的时候,胡同里非常热闹,烟火气息浓厚。
东家长西家短,掺着小孩的哭闹和大人的安抚,间或听见谁家的油锅刺拉作响。
喻时的声音,在这些烟火声中,低沉悦耳:“你说给阿九听想问的人,跟我一直在查的人,是同一个。”
“我猜到了。”盛未夏点点头。
她多活了一辈子,还是会为自作多情觉得难受,也会为自己的幼稚觉得难堪。
喻时低头:“能说说你知道这个人之后,想做什么吗?”
他现在定下神来,但刚刚听到阿九转述的情形时,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慌张和无措。
来的路上一边跑,一边在想,她生气的原因,会不会是他明知顾德胜被对付,被针对,而没有提前干预?
他会解释给她听,顾德胜的库存不用担心,他不干预是为了看对方的意图。
其实他查到现在,已经摸清了对方想做什么,但缺口在哪里还没找到。
他不告诉她,也没给顾德胜解围,是因为没想好怎么可以让对方一击毙命。
毕竟筹划这么久,草蛇灰线地收尾,牵一发动全身。
盛未夏平静地说:“我只是想让生活回到正轨,让他们解决掉这个问题,回锦中去。”
“好,我可以做到。”喻时说,“顾老板库存的煤,我会安排人用正常的市价吃下来,绝不叫他蚀本。”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知为何,盛未夏觉得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叫人有些羞愧。
“我只是想找到这个人,跟他谈谈,我有把握他的生意链里至少有一处是不合理的,甚至违规。”
喻时停下脚步,表情变得肃然:“你把对方想得太简单了,他能囤积这么大规模的煤,自然有上下游,不清不楚的关系沉在底下,你跳出来,自己有多危险?”
“我查到的东西,如果是我所想的那样,背后的这个人就算不坐牢,也要掉层皮。”
盛未夏不能说,她知道该怎么把这件事的影响力做到最大,还能全身而退。
“你不愿欠我,那我跟你交换。”喻时低头看着她因为说话急而有些泛红的耳尖,按捺住心头呼之欲出的情绪,“你将你的想法告诉我,我按你要求做到让顾老板全身而出,还不引人注意。”
盛未夏抬起眼看着他。
无论是否出自他的主观,他帮了她好几次了。
——加上刚才派出所民警上门提到的,上次盛勇差点丢了两人所有的钱,也是因为阿九才得以保全。
这是两人第一次,非常明确地交换彼此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