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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小春来咯

“怎么会?”盛未夏很意外。

盛勇长得比较凶,有他在,从小到大村里那些孩子都不敢欺负她,加上他人粗心细,有一把好力气,村里的老木匠在众多孩子中选了他传承技术。

这也是她想到这个赚快钱路子之后,第一个想到他来合作的原因。

自己信得过,加上他身体好,扛得住来回的奔波,也能防得住一路的宵小。

他会丢钱?

两人去公交车站的路上,盛勇把自己遇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当时,他把破布包套在考克箱外面,上火车就把箱子往座位前一放,脚搁在上面,可以说万无一失。

但那天,他前一天破天荒赚了一万块,兴奋得睡不着,这会儿一上火车人就有点昏沉。

好巧不巧的,那天他的座位在外侧,里面的人下车时,他让了让,对方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拎着他箱子跑了。

幸好,在对方跳下车厢之前,被人拦住,他才追上前一把将人拿下。

正要痛扁对方泄恨,那个好心人拦住他:“别打眼,引来乘警可能会要你开箱。”

“我当时背上冷汗都下来了!”盛勇后怕地说,“要是真打开,我一个人携带这样的巨款,那可真是说都说不清了。”

盛未夏眉间蹙起:“哥,你说那个好心提醒你乘警来了会要求开箱?”

“对。他肯定看出我那箱子值钱吧,包括那个想偷的人……”

盛未夏直觉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说不上来。

俩人上了公交车。

盛勇继续说,“就这一次,后来我就学乖了,宁愿跟人换座,也不坐过道那。”

“嗯。”

盛未夏心里揪了起来,直觉那个帮他拦住小偷的好心人不简单。

难道看出里面都是现金?

她想了想说:“哥,等我把房子手续都办好之后,你不用那么着急每天两地打来回了,远一点还有别的城市可以买券,少赚点,然后你也想想用这些本金做点什么。”

盛勇狠狠点头:“听小妹的!说真话,要不是你叫我出来,我这辈子哪能开这种眼?打工是不可能打的了,多的是能立足的办法。我在交易所听多了,现在国家鼓励经济搞活,当个小老板,可不比给人打工强吗?”

这也是盛未夏想说的,九十年代可以说遍地都是机会,遍地能捡钱。

“哥,你说说,都考虑过干什么?我听听。”

盛勇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的还不太行。”

“你随便说,我帮你想,两个人想不比一个人想强?”

盛勇有些不好意思:“我发现城里人不少都在外面吃早饭,我就想着干个早餐店应该不难。”

盛未夏看着刚才他交给自己的账本,六万的本金利滚利快速进出,19个交易日一共赚了11万8,她拿回4万之后,加上本金还有13万8。

她是不会让这笔钱闲着的。

“哥,你胆子大一点儿。开个早餐店是没问题,但你要只开一家,撑死了那份收入也就比你打工强那么一点。现在很多生意可以拆开做的,你再想想别的?最好是毛利高,还容易上规模的,哪怕你贷款也容易啊,早餐店能贷的款能有多少?可要是换成一家有固定投资的厂子,那可不少。”

盛勇结巴:“贷,贷款?”

“对。就拿我亲爸的生意来说,他也不都是现款啊,有些钱可以从银行贷出来,这样才能上规模。”

“哦……”提到顾德胜,盛勇有些欲言又止,可眼看着火车站要到了,他收回了已经在嗓子眼的话。

但这份踌躇还是落在了盛未夏眼里。

火车站人很多,京市的大学还在陆续迎新阶段,盛未夏找到了张小春学校的迎新点,迎新的老生正在聊天:

“哎妈呀,咱们今天就一辆大巴能行吗?”

“往年不也是一辆?反正挤不上的等着车回来呗……”

她看了眼BP机上的时间,张小春坐的那班火车应该已经到了。

果不其然,等了一会儿,只见张小春跟逃难一样出来,她左手一个箱子,右手拎个大包,腰上挎着腰包,脖子上还挂了个贴身的小包。

两人视线隔空对望,各自噗嗤一声笑出来。

“哥,那我同学张小春。你去把她行李接一下。”

盛勇哎了一声,上前接过。

张小春害臊地脸皮泛了红,拍她:“你怎么到这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在学校门口等我。”

迎新的同学举着喇叭喊:“京理大的同学,这里集合!”

张小春不好意思地上前,想跟人商量能不能多带一个人。

盛未夏把她一拉:“走吧,你们学校就一辆车,你一个人行李就占了两个人的座。”

然后对盛勇说,“哥,你去打个出租车。”

张小春唬了一跳:“出租,那太贵了!别别别,路不远,我地图查过的,去学校才二十多公里。”

“不行。”她拉着人跟在盛勇身后出站,“我们两个人来,可不是来跟你一起体验生活的。”

这段时间,盛勇对火车站太熟了,他准确地找到停车场的大爷,给他递了包烟,就叫来一辆干净整洁的国营出租车。

“上车吧,你俩坐后面。”盛勇麻溜地把行李塞进后备箱。

盛未夏看张小春还在纠结,吓唬道:“看到那计价器没?你不上车它也啪啪记钱。”

吓得张小春兔子一样钻进后排。

盛勇说了地址后,开始跟司机拉家常。

张小春稀奇地开始往外张望:“大城市是不一样啊,比锦中市里车多。”

“嗯。”盛未夏笑吟吟地往小春肩上一靠,“我想你了。”

张小春一跳:“哎,你别压坏我妈给你卤的蛋了!”

她摘下背包,掏出一个布兜,“喏,都是给你的,卤蛋和腌梅,我妈说鸡蛋快点吃,腌梅可以放半年。”

“我真馋阿姨的手艺了。”盛未夏美滋滋收下。

张小春看了看前面,发现司机已经跟盛勇聊嗨了,小心翼翼地凑到盛未夏耳朵边:“我说个事儿,你听了别紧张。”

她这副样子倒是让盛未夏紧张:“好,你说。”

“你那个爸是不是姓顾,叫顾德……什么来着?”

盛未夏心里有一丝不太好的感觉开始蔓延:“顾德胜。”

“对,顾德胜!咱们乡有几个矿是你爸盘下来的,说最近这阵子矿上没活干,出不了货,这个月工资听说就没发。”

盛未夏心里一跳。

顾氏的确有过一次严重的欠薪危机,但按照她的记忆,是在几年之后,正赶上国家开始整改煤炭工业,规范煤炭价格。

顾德胜在此之前冒进,导致成本过高,抵不住现金流压力差点破产。

小春见她并不紧张,继续说:“工人在闹,所以我想,你那个爸现在应该挺发愁。你还好吧?”

她看不出盛未夏有受此影响的迹象,心里略安。

盛未夏表情很平静,笑笑:“我当然没事。”

顾德胜没有跟她说这些,未必是因为怕影响她什么,而是,主观上认为她帮不上什么忙。

如果真如小春说的那样,他现在应该正焦头烂额地找各种他认为有能耐的朋友帮忙,甚至宁愿找远在英国的顾青葳想办法去跟喻家搭个边,说句话。

前排,盛勇听到关键词,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收回视线。

“不说这些了,我买衣服的时候,按你的尺码也买了几件,咱们可以一起穿。”

盛未夏把自己的包打开,拿出里面的衣服塞给她。

“这……这我哪能要啊!太贵了!”张小春扔回来。

“不贵,都是我去批发市场买的。”盛未夏拿起衣服说,“这件T恤,哦,汗衫,8块钱,那条连衣裙18块,还有这个牛仔裤,20块,反正我按你尺码买的,你要是不要,我只能捐给福利院去。”

“真这个价?可我咋来的路上,看我隔壁那姑娘身上一件差不多的衣服,说商场里得八九十一件?”她指着T恤说。

“商场贵,批发就便宜!”盛未夏把小春给的东西放进包里,把那几件衣服塞进她包里,“你就放一百个心地穿!”

前排的盛勇扭过头来:“小妹,批发为什么比商场的便宜那么多?”

“他们靠走量,商场可以一件件买,但批发必须几件甚至几十件一买,要是批发都贵,那商场的衣服不是更要贵了?而且,商场做的是品牌,有溢价的。”

盛勇听进去了,整个人转过来:“什么叫溢价?”

……

盛未夏心说坏了,话一多说就容易露马脚。

却听小春笑着接话:“溢价我懂,就是东西卖的比它该定的价高了。就以为你上学了懂得多是吧?我也偷偷学了呢!”

好险,这个话题算是揭过去了。

送完张小春后,盛勇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盛未夏直截了当:“哥,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关于顾德胜的是吧?”

之前就发现了,刚刚在车上,张小春提起那个话题,他神色明显不对,就更确定了。

“嗐,什么都瞒不过小妹。”

盛勇找了个座让她坐下,“我来回坐火车能遇上不少生意人,上礼拜碰到个锦中人说,今年锦中的煤价很怪,就不到一个月功夫,从一百降到了六十,好多煤老板亏钱了。”

“我当时就想到你那个爸了,但又觉得,他那么大个老板,总有办法吧?前几天我给家里汇了点钱,让我爸给老叔也拿点,我爸说,他那份地租出去了倒是不缺钱,我就找老叔聊了几句,他挺得意说顾德……就你那亲爸,要倒大霉,他要怂恿那些在他矿上的兄弟打到城里去。”

第42章 还在追

盛勇面露忧心,“我劝了几句,但是你知道老叔这人,别人越劝他越来劲。我就怕,他给你惹麻烦。”

顾德胜当然是什么都没说过。

但上次打电话回去,还是听到了一星半点。

很奇怪,她特别平静,就像这发生在别人家一样。

上辈子她非常介意顾德胜不告诉她这些,因为那让她觉得,家里没把她当自己人看。

他不说,总有不说的理由。

可能是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也有可能,是已经得到顾青葳那边的助力。

她为什么要为此介意?

“不至于惹什么麻烦。”盛未夏平静地调转话题,“哥,你要是对服装生意感兴趣,就去多跑跑市场了解一下,在京市,各方面资源多,什么都能做成。”

“欸,那咱们,咱们现在回去取钱。”盛勇出门打了出租,很快回到西久胡同。

盛未夏又看了眼自己那几间房,盛勇动作麻利,两三个周末的功夫花下去,有一间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颇有样子。

架子床和衣柜桌子重新打磨上了油,还有淡淡的油味。

见她皱鼻子,盛勇笑说:“我就知道你嫌有味儿,不过你放心,用的是好油,这么干燥的天气,很快就吸收进去了。”

“你眼光不错,架子床是柚木和黄花梨拼的,桌子整件都是黄花梨,还有那衣柜,是整件柚木做的,一丝拼接都没有!原来这家给上了红漆盖住了木头的质地,现在打磨干净,你看看,是不是不一样了?”

盛未夏不太懂木头,但触手温润如玉,知道是好东西。

她当时开口留下,只是因为老吴不愿家具拆了的那个眼神,加上她不太介意用二手。

当然如果不是盛勇懂这些,她可能也没当回事。

这是捡漏了。

谁都喜欢捡漏,她当然也不例外。

见她喜欢,盛勇嘿嘿一笑:“还有俩房间的,我还没有空收拾呢,这些窗格也精致,回头我给你配好了玻璃,跟电视里一样好!”

“谢谢哥!”

“谢我干啥?要不是你,我还在乡下发愁呢。走,咱们去银行,再晚就来不及了。”

盛勇锁上门后,熟门熟路地带她穿过胡同小道,来到马路上。

“我就在这家办的卡,正好你一块来,把钱转你卡上去。”

“哥,不用给我,钱还是继续放你这儿,剩下的钱这个月继续做,等咱们想清楚后面做什么了再打算也不迟。”

盛勇猛点头:“行,哥听你的!”

取完现金,盛未夏有些发愁。

四万块还是挺大一笔钱的,她带回宿舍合适吗?

“滴滴”,BP机响起。

盛勇把包抓过来护着,说:“快看看是不是你那个爸发的传呼?我听见两回了。”

盛未夏打开机器,却见是喻书兰约她:

【你是不是军训结束了?礼拜天来看碟吗?】

【哎我说,你现在特别不把我当回事儿是吧?我都三催四请的,你不给个准话是什么意思?】

喻书兰,头疼。

“哥你拿着包,我去打个电话。”

“好,快去。”

她找到隔壁杂货店公用电话回拨,喻书兰哼了声:“你忙什么呢,今天又没课,休想蒙我。”

“高三这么闲?今天又不是周末。”

“放学了大姐,今天没有晚自习!你休想捉我小辫子。问你礼拜天来不来?那片儿可好看了,叫《提刑官》!我去看了,京市的新华书店都还没得卖呢!”

《提刑官》,老师发的片单里有,不作为作业要求,但建议看。

她犹豫了一会儿:“那行,但说好我只来半天。”

“我很空吗?本小姐也就能给你俩小时时间!”喻书兰绝不可能输这种面子。

“行,那到时候见。”

挂了电话,她忽然想起来,喻时既然有考克箱,那会不会有保险柜呢?

这念头一起,很快又被她否定——

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喻时,应该不会同意别人把钱放自己家,很简单,万一钱丢了算谁的?

可……

看着攥着她双肩包的盛勇,他刚说起丢钱的后怕。

毕竟人家是独门独院,还有乌彪护院。

她犹豫了一会儿,在回到大杂院之前,从包里拿出自己随身的小本子,翻到夹在里头的喻时名片。

移动电话,他应该在上课并不方便。

视线移动到下面一行的BP机,还是发传呼比较好。

要是他十分钟不回,就让盛勇带回去,等明天蒋鹏涛来了再过来取。

无非就是让他们见到盛勇罢了,又怎么的?

想清楚后,她让盛勇陪她到胡同口的杂货店拨寻呼台。

留完消息后,她说:“哥,你再陪我一会儿,我等个回电。”

“欸。”盛勇一边下意识注意着四周,一边说,“我刚想了下,钱我明天给你送去,大杂院虽然人多眼杂,但我毕竟是个大男人,别人轻易不敢。”

“先等等消息。”

很快,杂货店老板喊:“姑娘,是叫盛未夏吗?有你电话!”

这么快吗?

她奔过去捞起听筒,只听那边说:“你留在原地不要动,我现在有课,马上安排人过来拿。位置告诉我。”

他没有问多少钱,也没有问她是做什么用。

盛未夏心里漫上来一丝异样的踏实,她定了定神,告诉电话那一头:“西久胡同3号的倒座房。”她顿了顿,又说,“钱是我买房子的尾款。”

“知道了,留在那里别动。”隔着电话,他有些冷色调的声线听起来跟日常比竟然很温和,然后说,“小事,别放在心上。”

这句话,带上了客气……和关心。

盛未夏心里一定,知好歹:“那多谢你。”

“不用。”

挂了电话,她回到盛勇身边:“哥,我们先回房子,待会儿有人过来拿钱。”

“怎么着?”盛勇露出惊讶的神情,“不是明天就要用吗?”

不知怎的,刚才考虑的时候很坦然,这会儿跟盛勇说要放别人家家里,却有些别扭。

“对,我不方便放宿舍,哥你这儿也人多眼杂,我找了个信得过的人放他家里的保险柜,也省得你担心,一晚上睡不安生。”

盛勇疑惑:“真信得过?”

“信得过。”盛未夏确定地点头。

只是……终究是欠了他人情。

而且,还不止欠了这一回。

想起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说出不想欠他什么的那副样子,盛未夏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这脸打得可真快。

现在收回,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算了,脸皮厚点吧,大不了把人情还到喻书兰面上。

然后又回杂货店,用寻呼台给他留了个消息说不急着过来,自己会在西久胡同留到晚上。

此时喻时正坐在教授办公室,看到滴声响起的BP机,素来冷淡的嘴角微微弯起一点弧度。

“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老教授推了推眼镜,“该不会是对象吧?”

喻时伸手收起BP机,持着钢笔的右手单手盖上笔帽:“还在追。”

老教授明显愣住:“我以为……”

他的学生有多受欢迎,还是自己的老妻告诉给他听的,说别看自家姑娘已经当了娘,每次看到这个学生来,都要多看两眼。

他有心想问问对方是什么样的姑娘,终于让自己这个一直心无旁骛的得意学生红鸾星动。

但又问不出口,最后作罢。

“我在努力。”喻时脸上表情还是淡淡的,但熟悉的人都能感觉到,他眼神里此时有着不寻常的愉悦。

“那……12月的访学你怎么打算?”老教授有些不安地拍了拍桌上的文件。

都年轻过,这种时候能舍得离开半年?

喻时抬起眼,眉头轻褶了一下:“我在安排,应该赶得及。”

安排什么?

老人不习惯跟学生聊私事,便没有追问他准备安排些什么,赶得及又是什么意思。

“不影响访学就好,这个机会也是我们双方院校沟通了很长时间才定下来的项目,放弃实在可惜。”

“老师放心,我会好好追求,不耽误学习。”

老头愣住:“哦……”

这个主次,是不是有点

今天是盛勇特意空出来的时间,没有往返跑国库券的买卖,难得有点空,他就拿出家伙什出来干木工活。

盛未夏许久没来这里,发现院子里的青苔和杂草已经清理干净,露出底下青砖排列的图形,居然非常漂亮。

盛勇看她高兴,笑着往墙根边的浅池指:“小妹,回头这里种上我们村那种大红的月季,一定好看!”

“谢谢哥,你收拾得真好。”

这个房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你哥就是干这个的嘛。”盛勇一边埋头苦干一边说。

这时,外门想起了敲门声。

这么快?

她打开门,阿九站在那里,点了点头:“盛小姐,我来拿东西的。”

“麻烦你了,阿九。”盛未夏回房间,从自己背包里取出装着现金的袋子递过去。

盛勇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着阿九,忽然哎了一声:“我是不是见过你?”

阿九脚步微挫,抬起的脸上表情一僵。

盛勇却越看越觉得像,高兴地咧嘴笑起来:“是你吧,上回在火车上提醒我有小偷的!我当时吓坏了都没来得及跟你说声谢!原来小妹说的可靠的人是你,那太好了!”

第43章 朋友喻书兰

阿九眼里的慌乱转瞬即逝,表情依然是他一贯的从容:“您认错人了,我应该是第一次见您。”

“认错了?”盛勇细细看他,脑中回想。

当时那人似乎脸要黑黄一些,戴着一副墨镜比眼前的人看着匪气,他将信将疑地抬手,“对不住,仔细看看又不太像,可能是我认错人了。”

“没事。”阿九接过包裹,转过头对盛未夏说,“老大说您明天要用,我直接给您送过去,安全点儿。”

盛未夏迟疑了一瞬。

有阿九帮忙送,那当然最好不过,可是人家也是有事情要做的,这样真的好吗?

她摇头拒绝道:“不用了,你有工作要忙,我明天早点过去拿就行了。”

阿九笑了:“我明天真没事,就别节外生枝了,明天是在房产交易所办是吧?那地方我知道,保准给您一早送过去,不耽误大事。”

“那就多谢了。”盛未夏松了口气。

第二天她让孔礼真帮忙交假条,坐了蒋鹏涛从单位借的车,到交易所的时候,蒋明智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们,而房虫子陪着卖家老吴也站在一边。

“来了?”蒋明智见面就问盛未夏,“钱取了吧?”

门口不见阿九,她只好说:“取了,我让朋友送过来,可能得稍微等会儿。”

“行。鹏涛你先去里面看看怎么个流程,该排队排起来。小夏你跟舅舅进去坐着等。”蒋明智安排好她,又邀了房虫子和老吴一起进去坐。

交易所办事大厅不大,统共就两个办事窗口,此刻已经排了两条队伍。

蒋鹏涛刚进去排上,前面有人向他招手:“蒋干事,来这里。”

“嗯?”蒋鹏涛踮起脚仔细看了看对方,发现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他走上前,疑惑地问:“叫我吗?”

那人将身位让出来给他:“对,您排这里,我把钱给盛小姐送去。”

几人坐下后,老吴正有些不满:“上次约好了过户前付剩下的尾款,排什么队?钱没到手,我可不签字!”

“钱马上送到了,交到您手上之前我们不办过户手续。”盛未夏说完,到底心里有些急,想出去找公用电话打电话。

正张望着,阿九的喊她名字:“盛小姐!”

来了!

她终于如释重负:“阿九,你到了!”

眼观六路的蒋明智却早把他把排队的位置让给蒋鹏涛的动作,都收入了眼中,此时看他的眼神里满是打量之意。

阿九先向蒋明智打了个招呼:“蒋主任好。”

蒋明智明显一愣,待要问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谁,却见他拉开了大包的拉链,掏出里面的东西递给盛未夏:“我怕您着急,开门的时候我就到了。这是您的钱,还有,怕您和各位没来得及吃早饭,带了点点心。”

盛未夏接过装钱的袋子没打开看,原样交给老吴:“吴伯,您看一下,一共四万。”

点心则顺手搁在一旁,轻声朝阿九道了声谢。

钱是从银行取出来的,封条都还在。

但老吴垮着脸:“我哪里知道你这些钱里有没有假的?”

蒋明智指着封条:“老伯,这封条都还在,怎么作假?上次我们交头款的时候,你怎么不说?难不成这钱还得当着你面从银行取?”

“那就去银行验。”老吴当即说。

这时房虫子开始劝:“不是我说老吴,你瞅瞅那封条上的红印戳子,昨天,就咱们那条胡同外面的银行,这有新有旧的钱谁给你整假的进去?你合同签的时候倒是利索,收钱的时候也没提怕假的这一说,这会儿黏黏糊糊的,几个意思啊?”

“那我看新闻有掺假的,不行吗?”老吴抻着脖子,脸红耳赤。

盛未夏猜到老人的心思,住了一辈子的房子,眼看着要成别人的了,临了不痛快。

“吴伯,我欠条还在您手里,这么多人陪着,等办完去银行行吗?有一张假的,我陪您十张,”

老吴还在犹豫,阿九上前一步:“巧了不是,我正要给办公室送验钞机,还是新的。”

他打开包,掏出一个纸盒子,开口处还贴着合格不干胶贴。

“嗬。”这时旁边有人经过,看到验钞机驻足,露出稀罕的表情。

“这行么?”老吴嗫嚅着嘴唇。

“跟银行用的是同一种,还是新的,您总信得过吧?”

看热闹的围观群众插嘴道:“真一样的,我就银行工作。”

老吴终于点头,房虫子和蒋明智都松了口气。

机器接上大厅的插座后,刷刷很快把钱全过了几遍,无一张报警,数量也是刚刚好,不多不少。

老吴终于没有话说,颤着手指,面色复杂地给盛未夏写了收条。

此时蒋鹏涛排到了窗口,对他们喊:“到咱们了,快过来!”

阿九收起东西,笑了下:“那我任务圆满完成,走了哈。”

盛未夏不知该怎么谢他,匆匆之间,只来得及说简单的谢谢两字。

“您别谢我。”阿九笑着说,“我只是跑腿的。”

盛未夏:……

欠喻时的人情债又添一笔。

隐隐又不解,喻时这么周全,是一贯如此吗?总不至于是对她特别对待。

上次在喻时那幢私宅里,她说出那番话之后,明显能感觉到喻时并不是那方面的意思。

她不能再想歪了。

只是,这个人不知道他这样,是会让别人误会的吗?

得想办法尽快把人情债还了,希望以后不要再欠了……希望吧。

阿九转身离开,她一回神迎上蒋明智明显带着探究的眼神,迅速收敛起发散开的思绪。

“你这朋友很周到。他是什么人?”

盛未夏面不改色:“他是喻家的人,我认识喻书兰,这些都是书兰安排的。”

喻书兰,对不住了。

不过好在,蒋明智相信了。

这个小小的波澜终于有惊无险地揭过去。

另一边,在房虫子一再地催促下,老吴捏着签字笔开始垂泪。

“我说老吴,合同签了,钱你也收了,你现在说不卖那可是不行的啊,说难听点儿,你要是反悔了,得付违约金给这姑娘!”

盛未夏从老吴眼含着泪的眼睛里,里看到了一丝不安和惶恐。

她想起了一些往事。

有些人在国外定居后,有余力之后会把老人一块儿办出去。

她见过不少初到国外兴奋不已,但日子久了就开始不适应的,也有很多刚开始不适应,慢慢渐入佳境的。

老年人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大程度上依赖语言。

故土难离,说的不光是习惯,还有连根拔起的情感,从优越跌入弱势的恐惧。

老吴,是害怕自己成为子女的负担吧。

她轻声说:“您能把房子保护得那么好,说明您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一定能在国外生活得顺心的,放心吧,您是知识分子,英语学起来不难,而且,您的孩子要接您过去,这说明他们想你呀。”

老吴闻言抬起头,眼里带着探寻的神光:“是吗?”

“是的!”盛未夏笃定地点头。

“好,他们想我。”老吴颤着声,点点头,缓慢而用力地在变更表格上签下自己名字。

办过户很快,资料手续齐全,啪啪两下钢印一敲,新的本子就从窗口里递出来交到了盛未夏手上。

她看着上面散发着墨香味的名字,满足地摸了摸。

“高兴啊?”蒋明智问。

“高兴。”

“走吧。”

两拨人在门口分道扬镳,房虫子发扬精神主动陪老吴去银行换美金。

老人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低声对盛未夏说:“孩子,我那些家具都是好木料的,你找人好好收拾一下,啊?”

盛未夏浅浅一笑:“我知道了,谢谢您!”

她把房本看了又看,收回包里。

蒋鹏涛大大松了口气:“小夏,我们单位最近也有别人办过户手续,没你这么顺的。说起来,你那个朋友真不错,一大早过来帮忙排队,省了不少时间呢。”

“是啊,都是我朋友想的周到,让他过来排队。”

反正什么都是喻书兰做的就对了。

“你朋友?”蒋鹏涛一下子没转过弯来,扭头过来,一眼看到她攥在手上的袋子,“我去,松花轩!你这朋友什么路数啊,这可是松花轩,快,拿来你哥尝尝!”

他伸手一捞,把袋子悬空提过去打开,又是一阵惊呼,“这是他们家的招牌小蛋糕,太好吃了!”

蒋鹏涛连吃好几口,才想到后面有别人,期期艾艾地把盒子递回来,“你们也尝尝,听我们单位有人说,这地儿超级贵,领导招待外宾都说西餐做得贼正宗。”

蒋明智嗯了一下,只是拿疑惑的眼神又扫了一下自己外甥女,从她脸上捕捉不到任何异样的细节。

他清了清嗓子,蹙着眉头对盛未夏说:“小夏,你爸妈最近跟你联系过吗?”

“我一直在军训,上一回打电话回去,好像我爸矿上出了点事。”盛未夏挑拣出客观的那部分,斟酌着说,“但他们没跟我说具体的,可能是怕我担心吧。”

蒋明智长长叹了口气,轻拍了拍她的肩,面色凝重:“小夏,你爸妈现在在京市,你爸遇到了很严重的生意危机,手里的煤卖不出去,工人的钱付不出来,锦中煤矿市场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第44章 自己的人脉

“什么?”蒋鹏涛嘴里的蛋糕掉下来,他张着嘴,“爸我怎么不知道啊?”

“跟你说有什么用?再说你姑姑说了,不要告诉别人。”蒋明智横了自家儿子一眼。

盛未夏也惊了一跳,但很快冷静下来。

上次她只是从赵婶泄漏出的只言片语中,判断整个煤矿市场价格迅速被人做低,但如果说顾德胜的煤卖不出去,这让她敏感地判断,是有人要做局把他拖死。

想要破局,除了找出这个人,还得往外想办法。

简单说,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把货出了,哪怕亏点钱。

而不是丢下货跑了。

他跑到京市来,就不怕矿上的工人把他的煤矿挖空了吗?

盛未夏觉得头疼。

上辈子她回国的时候,顾氏已经在破产的边缘,但她真没想到,她这亲爹能做出这么幼稚的,对自己完全没好处的事来。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可能预兆早就出现过,只是她不知道。

如今在国内看得很清楚:顾德胜能赚钱,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嘛,不一定和。

蒋明智看着外甥女瞬间沉郁下来的表情,又拍了拍她肩:“你也别太担心,他们把剩下的现金都带在身上,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

这叫什么?

跑路。

真不要脸。

“那我们现在去找他们吗?”盛未夏叹气问。

蒋明智看着她表情很快从容,心里暗暗赞叹她临危有风度:“对,先一起商量商量怎么办,一直躲着也不是事儿。”

顾德胜和蒋秀荷住在蒋明智单位下面的招待所里。

想必来得突然,蒋明智就直接安排在这里了。

他们三人到的时候,顾德胜正在发牢骚,挑剔不够体面的住条件。

蒋明智一到,顾德胜收了声,继而看到后面进门的盛未夏和蒋鹏涛,立刻长辈架子:“事儿办完了?房本拿到没?”

“拿到了。”盛未夏喊过人,“家里的事我听舅舅说了,接下去有什么打算么?”

顾德胜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你一个小孩子操什么心?爸还有钱,你不用担心。”

“好孩子,这些你不用管。”蒋秀荷好长一段时间没见闺女,只觉她气质和长相似乎又有变化,让她有些生疏。

蒋明智坐下,把剩下一张沙发让盛未夏坐,然后挥手让刚放下点心盒子的蒋鹏涛回单位还车。

他不说话,顾德胜夫妻俩也不敢说话,大眼瞪小眼。

室内一时沉默。

顾德胜难耐这份沉默,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捻出一根烟在盒子上敲了敲,正要点燃时,被蒋明智劈过手来拿走:“没用!出了点事你就跑,只会抽闷烟!”

“哥!孩子面前,你怎么说话呢?”顾德胜还是很要面子的。

盛未夏打破沉默:“你们出来了,那矿上怎么办?”

顾德胜不太自然地别开脸:“嗐,我把矿锁了,库房也锁了,让你二舅舅隔三差五去看一看。”

“糊涂!”蒋明智瞬间暴怒,“你跑了,让文博给你收拾烂摊子?!你欠了工人工钱,那些没米下锅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上个月的工资你赶紧想办法汇回去发了,剩下的我才能给你想办法!”

蒋秀荷立刻像抓到一缕生机一样看着顾德胜,但后者低下头,瓮声道:“发了工资我还能剩多少钱?”

“不发工资你就等着上社会新闻,我这次一点忙也不会帮,就让你脸丢到全国去!”蒋明智一字一句地说。

他惊怒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盛未夏坐近了,对夫妻俩说:“当时汇给我买家具的钱我没花完,要不先拿去应急吧?”

如果不是他拖欠农民工工资,这笔钱她不打算拿出来。

但蒋明智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你很懂事。但你爸给你的那万把块钱,不够塞牙缝的。”

他眼神讽刺,“不是说有人在给你张罗外省的大型水泥厂吗?有信儿吗?”

这话戳到了顾德胜的心经,跳起来:“哪那么快!”

但很快认了怂,能把手里积存的煤卖出去才是头等大事,他欠薪的数字,跟欠银行的数字相比,真就九牛一毛。

权衡一下,他知道该怎么办,可一想到盛大年带着工人闹事时,那嘲讽的嘴脸,他就觉得窝囊。

“我付!再拖两天我就付。”他认怂认得一脸烦躁,像是斗败的公鸡。

蒋明智勉强嗯了声,又叮嘱了一番务必态度负责之后,要带盛未夏离开。

顾德胜又软下身段求道:“哥,帮我定个好点儿的酒店,这破招待所我是一点儿也不想住了,要啥啥没有。”

蒋秀荷一旁嗫嚅:“最好能有地方做饭,我们不爱吃外面的东西,顿顿外面吃,我也怕遇到锦中过来的人……”

“你们还挑上了?这里至少是我们单位招待所,一般碰不到你们债主!”蒋明智冷讽,“我还得送外甥女回学校,她请了假出来的。瞧瞧你们怎么做父母的!”

提到闺女,顾德胜眼睛一转,有了个主意:“闺女,咱的房子不是刚办完手续吗?那我跟你妈住过去吧,顺便帮你好好收拾收拾?”

这是盛未夏未曾想过的剧情,她勉强定神道:“可房子还破破烂烂的,得花时间收拾。”

“没事,你当你爸没过过苦日子吗?”也不知顾德胜哪来的自信和吃苦耐劳精神,“不是让你买家具了吗?我跟你妈收拾收拾买点儿日用品,顺便帮你把家置办起来。”

他越说眼睛越亮,大有一副捋起袖子好好干的架势。

蒋秀荷也帮着说:“我们既然过来了,哪能让你一个学生操心房子。”

“现在知道操心亲闺女了?”蒋明智见缝插针也要讽上一两句,“别人家都是怎么做父母的?恨不得把床给闺女暖好,你们倒好,双手一拍给钱让她自己张罗!”

看样子是推脱不过去了,但重要的是先跟盛勇对好词。

盛未夏说:“要不明天行吗?钥匙我没带在身上,而且,我也只请了上午的假。”

“你们汇过来买家具的钱,我还没花,所以家具是老的,不过没关系,你们可以重新买喜欢的家具。”

等他们走了,也好处理。

这下夫妻俩算是都满意了。

下楼时,蒋明智语重心长:“小夏,他们虽然没做得不够好,但你也要给他们机会,房子的事让他们忙也好,你就安安心心读书。”

“我知道的,舅舅。”她乖顺地说。

但回学校路上,她第一时间找公用电话给盛勇发了条消息。

等了会儿没收到回信,她只好上车回了学校。

盛勇除了在火车上,一般都是秒回她消息的。

难道又跑安肃去了?

回到学校,她先回宿舍拿书。

宿舍门推开,孔礼真噌的一下抬头,一脸焦急:“快快快,我等着你呢!”

盛未夏:“?”

“导员今天找你,好巧不巧你今天请假,她留了话说你回来立刻去找她!”

说完,孔礼真把一张纸条塞给她,拎起书包冲了,“我先去占座儿,给你占一个。”

盛未夏按着纸条上的宿舍号,找到了导员。

导员没有办公室,但有一人一间的宿舍。

门开后,李木子眉头一松:“还好你回来了,走,老师有请。”

说完不由分说把她送去院办。

办公室里,罗巧容笑吟吟看着她:“我可是来催稿的。”

她忘了交那三篇稿子!

盛未夏歉然地说:“我做完了,不巧今天出去办事,要不然早该给你了。我现在就回去拿。”

“不急,坐会儿吧。我找你是因为看你连请了一上午的课,。”罗巧容觑着她似乎情绪不太好的脸色,温和问道,“军训优秀学员第一天上课就请假,说吧,办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

“没什么事,我今天上午去办房子的过户。”

“这不是好事儿吗?你爸妈也算知道不能太亏欠你。”罗巧容并不避讳她的身世,她把人当朋友,自然有的是渠道打听为人和背景。

“嗯。”盛未夏两辈子都没太多跟朋友倾诉的经历,上辈子是一直在忙,时间塞得很满,满到她没时间去交朋友,这辈子则是还没习惯,毕竟,从精神上说,她比身边人都要年纪大一些。

但或许是罗巧容包容的态度,和她此刻温和的,融在眼里的笑意,让她有了一丝陌生的脆弱。

“我爸妈来了。你也知道我的身世,跟他们还不太熟,加上……他们这次是有了麻烦才来的,要在京市住一段时间。”

罗巧容拍了拍她的肩:“虽然没见过你父母,但能有你这样的女孩儿,想必他们本身的素质并不差。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慢慢来。听说你爸也是做煤炭生意的,出了什么麻烦吗?说来我听听。”

这句话拨动了盛未夏敏感的神经。

虽然并没问过罗巧容家里人的任职单位,但从她家带警卫员的房子,出入坐特别牌照的小汽车。

再加上她惊鸿一瞥所看到的罗爸的书房,可以推测得出,她家里的背景很不一般。

现在,罗巧容关切地问她家里出了什么麻烦。

这很难不让她联想,她想帮她。

盛未夏也曾在华尔街干过几年,美国的二代们往往对此持平等互利态度,家世是向上发展的基石。

可她不想接受罗巧容的帮助。

除开不用考虑的那些外力,她把人情往来分为两种,自己能还得起的,自己还不起的。

她喜欢罗巧容这个亦师亦友的人,但一旦她帮了自己,这种关系就不再纯粹,而且,退一万步讲,她为什么要为顾德胜用自己的人脉?

盛未夏瞬间想清楚了,她平视着罗巧容:“谢谢你这么说,但是我爸爸自己做错了事,这件事只能让他自己解决。”

第45章 两个废物

罗巧容噗嗤一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好啦,我不是我爸,你爸的忙我也未必能帮上,我只是不想我的学生有什么心事,说来听听吧,至少我比你多吃几年饭。”

盛未夏:那可未必。

但这份好意让她心里发暖,于是挑拣一番信息,把顾德胜遇到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我只是觉得奇怪,锦中的煤价如果这样波动,跟现在国家利好工业的政策是相悖的,更像是有一只隐形的手在操控整个市场。”

“你说的我懂,意思是,这个价格既不符合市场,也不符合政策,是吗?”

毕竟耳濡目染,罗巧容看问题很有逻辑,思路很清楚。

“没错,也就是说,价格的波动跟供需没有关系,那么参照发达国家的规律,手握大量煤炭的个人企业,就有了制定价格的能力。”

这就是垄断。

罗巧容眉头飞快皱了一下,拿出笔记了下来。

“我知道了,你也不要太担心,你爸爸应该不是个例,如果跟咱们讨论的一样,那这件事影响的可不光一两个煤老板。”

盛未夏点点头:“那我去拿稿子。”

再从宿舍回学院楼的路上,她的BP机终于响了,打开一看,盛勇果然是出了门:

【我去了庄姚明天回来,等我好消息。】

【你爸妈想去那边就去,好家具我都锁给你留的房间了,不给他们用!】

看到这个感叹号,她笑出声来。

第二天下午没课,盛未夏带上了房子的钥匙,去招待所接上顾爹顾妈,然后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很快到了西久胡同。

蒋秀荷从没见过大杂院,看见胡同里逼仄的,热火朝天的生活图景吃了一惊。

直到进了院子,她才松口气:“这里倒还好,还挺大,有三间房呢。”

顾德胜有些悻悻然:“得亏当时闺女要了这一套,另一套要是现在那还住不开。”

盛未夏神色淡淡,推开了留出来的房间,上下看了眼:“还没买家具,你们挑自己喜欢的买吧。”

说完,她掏出有零有整的一把钱递过去,“这是还没花的。”

顾德胜臊得把她手一推:“你这孩子,我们至于花这些吗?”

夫妻俩默契地互看一眼,眼里都有些尴尬,蒋秀荷岔开话题:“你怎么不买家具啊?”

“一直在军训,就没来得及。”

“哦,也是……”两人更尴尬了。

接着不约而同想起蒋明智唾沫星子差点崩到他们脸上的那句话:你们怎么当父母的?就让她一个人操办!

随即脸上就都有些挂不住,顾德胜再次强调:“给你就是让你花的,我们有空自己买去。”

“对啊,你还有课吧,回去上课。钥匙留给我们,我们自己能办的,今天收拾不出来我们自己去找宾馆住。”

像是为了证明他们的动手能力,顾德胜立刻拿起院子里的大扫把,开始扫地,而蒋秀荷则出门去找邻居打探附近的家具店和日用杂货店的位置。

盛勇把这个房间搬空了之后简单清理过地面和墙壁,顾德胜没费多大力气便收拾完毕。

夫妻俩出门去采购,顺便将盛未夏送到了公交车站。

她上车后回望,发现两人还站在原地,正翘首看着她。

这种目送,对盛未夏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体验——她好像从来没有回头看到过他们这样的表情。

只好学着电影和小说里描写的那样,生疏地摆摆手,让他们回去。

路上,她收到了盛勇发过来的消息:

【已回,这笔一万一!庄姚刚开始这个业务,买的人很少。下周继续。】

居然有这个收益!

盛未夏高兴起来,刚才被顾爹顾妈搅动的奇怪情绪,一下子烟消云散。

她不知道的是,盛勇卖完这一笔后去隔壁银行存钱,正好遇到了来取钱的顾德胜。

两人互不认识,顾德胜兀自取了钱又和蒋秀荷去买日用品。

盛勇回去放下东西,拿上自己的木匠家伙什开了盛未夏的院子开始干活。

等顾德胜夫妻俩买完东西大包小包提回来,看到院门洞开,而院子里大喇喇有个凶悍男人在做木匠活时,夫妻俩吓得东西掉了一地,惊呼出声:“你谁啊?”

盛勇抬头,凶巴巴地用锦中话说:“叫什么叫,孬死了!”

他早就想这么骂顾德胜了,骂完痛快干活。

“你是谁?怎么会有我家房子的钥匙?”他胆战心惊地问,“你是谁安排的,跟踪我?”

盛勇手下不停,一把锉刀使得飞快,呸了声:“这是你房子吗?这房子明明是我小妹的!还有,你可真瞧得起自己,跟踪你!我吃了空我跟踪你。”

“你你你……你是锦中来的。”顾德胜后退半步,大有一副随时脚底抹油开溜的架势,“你到底是谁?”

盛勇盯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鼻子:“你耳朵是不好吗,我说了,这是我小妹的房子!”

他视线扫过两人买的东西,冷讽道,“一点儿不会过日子,都买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锅碗瓢盆不买,净买这些用不着的东西!你们住这儿,还想让我小妹照顾你们?想得可真美,呸!”

顾德胜夫妻俩虽然也过过苦日子,但由奢入俭难,对于怎么洗衣做饭,早已生疏了。

东西多数是蒋秀荷挑的,脸色涨红:“都是用得着的。”

“你们俩连炉子都不买?该不会想每顿下馆子吧?小妹可不会给你俩做饭。”盛勇字字句句不忘挖苦夫妻俩。

“管得着么你?”顾德胜已经当了很多年顾老板,什么时候被一个年轻人这样挖苦过?

盛勇冷笑:“管不管得着的,我没那么多空,就是看过不眼说两句,你听不惯也得忍着,不想忍就滚回锦中去。”

这话彻底捅了顾德胜心经,他叫起来:“你接近我闺女到底有什么居心?我告诉你,这旁边就是派出所!”

“去啊,你去啊,倒不知道警察同志先捉谁?”盛勇处理完手头的柜子,放下手来,披上衣服推门出去,“你俩等着。”

盛勇离开后,蒋秀荷把门一锁,害怕地说,“他会不会去派出所举报我们啊?”

“他敢?!”

话虽然说得很硬,但顾德胜手指有些发抖,一屁股坐在刚才盛勇坐过的小马扎上,惴惴不安地一直看着大门:“我又没犯法,怕他个屁!”

但其实是怕的,他十分钟看了不下二十回。

“我看他是盛家的吧?”

“哼!多半吧。”

约莫半个多小时,门口有响动,接着俩人看着门锁由外拧开,盛勇一手提了个煤饼炉子,一手拎了些米面粮油进来。

他把炉子搁在旁边的小灶间,朝夫妻俩招手:“过来看怎么用。”

他动作娴熟地演示了一遍点燃煤饼的操作,又把锅拿去水龙头那用新买的抹布刷干净,淘了米之后坐上火。

接着行云流水一般把菜和肉都洗了,菜板一铺,唰唰几下切完。

蒋秀荷拉了拉顾德胜的袖子,用眼神问,他是在帮咱们做饭吗?

顾德胜眼一横,我哪知道他壶里卖什么药!

盛勇动作很麻利,擦擦手,不咸不淡地问:“菜你们自己总会做吧?”

看他们夫妻俩的眼神,就像看两个废物。

“废话,当然会!”顾德胜啧声:“怎么不买煤气炉子?这玩意儿早淘汰了吧,谁还用这个?”

盛勇给了他一个讽刺的眼神:“想买你明天出门两里地,那边有。”

他解了新买的围裙,低头继续干木匠活。

如此,顾德胜终于能确定,这人虽然嘴上说得难听,但也确实在帮他们安顿。

见他手底下的活做得非常麻利,顾德胜嘀咕道:“看你像个土匪,做事倒是还行,我们毕竟是长辈,你姓盛吧?”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只是不想你们动不动把小妹从学校叫出来,影响孩子学习懂不懂?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爹妈!你们自己想想,我小妹享过你们什么福?同富贵没有,共患难倒是有她?你们另一个闺女呢?只同富贵,不用共患难是吧?”

蒋秀荷脸臊得通红,低头去收拾油盐酱醋和买的那些日用品。

这两天听蒋明智训话已经很叫人头大,如今,连个小辈都能一句话让他们无地自容。

顾德胜昂首反驳:“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说要小夏吃苦了?这房子不是我们买给她的?还有青葳,你怎么知道她没在帮忙张罗?”

青葳,青葳什么时候能把那水泥厂的渠道帮着谈好?

盛勇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顾德胜。

将就着对付了这顿晚饭,等家具店送过来的床上休息了一晚后,顾德胜一番乔装后,和蒋秀荷两人去了邮电局。

电话好容易接通后,等了好半天,才等到顾青葳过来接电话。

也不知是因为大半个月没通过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顾德胜竟然感觉到了生疏和难以启齿。

寒暄半天之后,蒋秀荷指着电话机上计时的液晶屏,示意让他快说。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切入正题:“闺女,你之前说的水泥厂,那边有信儿了吗?”

但顾青葳声音迟滞片刻,似回避,又似有些为难:“爸,我最近忙,忘了问我同学,我再去问问,回头有进展了给你打电话!”

顾德胜心里一堵,将他们现在暂时在京市,让她别往家里打电话的叮嘱说完,便挂了电话。

夫妻俩互视着,分别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不是滋味的眼神。

顾青葳,好像并没把他们的境遇和生活,挂在心上。

第46章 书兰,人生是旷野啊……

因为盛勇时不时的冷嘲热讽,加上他切实地教着这夫妻俩笨拙地重新学会自己生活,顾德胜夫妻俩硬是“懂事”地没有影响盛未夏学习,直到礼拜五才很委婉地打了传呼给她,问她有没有时间回家吃饭。

盛未夏看到这么条透着家常味道的消息,人是有点懵的。

孔礼真见她看着BP机发呆,关切问:“怎么了?家里有事吗?”

同室而居快一个月,彼此之间隐隐能推断出不少事。

比如,她们都猜到盛未夏应该家境不错,有BP机的大学生可谓凤毛麟角,但跟家里关系应该一般,其他同学第一次离开家的,隔三差五的会给家里打电话,但盛未夏从不提。

她笑了笑:“没,我爸妈来京市了,让我回去吃饭。”

“那你就赶紧的吧!”孔礼真拿出这周的笔记,又提点寝室众人,“这周老师给了片单,下下周周一要写影评作业,还有一个拉片的作业,都别忘了啊!”

其实京师大的传统,大一大二都是基础课,专业课基本都要从大二下慢慢加进去。

但戏剧影视文学作为一个全新的专业,借鉴了国外的课程设置,从大一开始,有定期阅片和拉片的要求,以至于让其他专业埋头高数,高物的学生艳羡。

卢小音:“知道了!我明天去电影学院旁边的录像厅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