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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喜欢棘。”

雪后的京都很漂亮。

典雅厚重的古老建筑在雪的包裹之下变得轻盈、圣洁起来, 傍晚,灯笼和电灯交织,印照出一种历史沉淀的美感。

但悠仁没有太多心情欣赏沿途的风景。

想要快点回去。

他受了不轻的伤, 右手抬不起来,走路也不太利索, 但是他觉得很兴奋, 伤口也变得不痛了。

像是在外面狩猎回来的雄性一样, 伤疤好像也变成了勋章。少年沿着雪路往前走, 整张脸在夕阳下好像都发着光,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喜悦感。

他受伤了。姐姐会心疼他吗?

她会像是给别人疗伤那样轻轻抚摸他的伤口, 喊他虎杖吗?

不会说“我是因为姐姐才受伤的”这种过分的话。

但是、但是把脑袋埋进姐姐的肩膀,偶尔喊一声疼, 让她多看一看自己,那样做不算卑鄙吧?

姐姐还在生他的气。

所以不可以像上午那样缠着她抱她,晚上也不可以再、不可以再弄脏她的肚子了……

要借着受伤的机会, 姐姐心软的时候,认认真真地再道一次歉,并且保证以后、以后一定要在姐姐允许的情况下才……

她不在这里。

大厅乱糟糟的, 像是遭遇了很激烈的战斗, 用最快的速度冲进房间,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

“雪菜……?”

去哪里了?

脸颊被划伤的少年,只进行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就急匆匆跑回来的少年,站在没有她的房间,露出惊慌到极点的空白表情。

**

把弟弟君忘记了。

直到雪菜睡着, 不再掉那些让他心碎的眼泪,狗卷棘才把这件事情想起来。

他没有虎杖悠仁的联系方式, 也不能擅自使用雪菜的手机,只好叫仆人过去说明情况,那边回来得很快,说他们被弟弟君凶了一顿,还说一定要亲眼看见雪菜姐才能安心。

就算另外一边的人是狗卷哥也不行。

[欸?他是这么说的吗^ ^]

狗卷棘愣了一下,然后笑:[既然这样,就请他过来吧。]

这是悠仁第一次来这么漂亮的地方。

每一个东西看起来都好贵……

这让他感到有些局促,特别是现在自己其实有些狼狈——衣服质量一般,在战斗中被扯烂了,裤子也破了洞,因为着急想要找到雪菜姐,连脸上的血污都没有来得及洗干净。

[你好。]

很快见到了狗卷哥。不同于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沉默和生疏,现在的狗卷哥穿着和服,用平板打字给他看,脸上的笑容好像也更加亲近了一些。

“哥哥好。”

悠仁捂着手臂乖乖打招呼,因为自己踩脏了他房间的灯心草榻榻米而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狗卷棘回他一个更加友善的笑容。

[雪菜睡着了,先叫人过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吧?客房也有小药泉,悠仁可以泡一泡哦。]

“……好的。”

悠仁看了一眼狗卷棘,犹豫了一会,小声说:“在这之前,我可以先看雪菜姐一眼吗?我、我不会吵醒她的。”

看见了雪菜姐。

没有受伤,看起来一切都正常,睡觉的时候喜欢蜷缩起来,脸* 颊一半藏在被子里面,呼吸的样子好可爱。

悠仁看了好一会才去处理伤口,又忍着痛洗了个澡,干干净净地换上了狗卷哥送来的衣服。

躺在客房的床上面,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所以又厚着脸皮去找狗卷哥了。

少年正在处理一些家族的事情。

——事实上,和当初的五条老师一样,狗卷棘其实是“逃”去东京的。

他不喜欢家族里面的某些规则。

但是资源的调度并非没有代价,和四年级的五条老师一样,狗卷棘也将在今天过后,试着去成为一个“家主。”

看见虎杖悠仁过来,他放下手里的资料。

“昆布?”

“……”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狗卷哥,我有点睡不着。”

[伤口很疼吗?]

“……不是的,是因为、是因为我想要守着姐姐睡觉。”

“我担心她做噩梦。”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我想如果姐姐醒来第一时间能够看见有人在她的身边,就不会这么害怕了。”

狗卷棘抬眸看了他好一会。

[这样吗?^ ^]

他歪歪脑袋:[那我和你一起吧。]

“欸?狗卷哥要和我一起吗?”

[不好吗?]

“好、好的。但哥哥你刚刚不是还在处理事情吗?如果忙碌的话就先去忙吧,这里尽管交给我就好了。”

[一点都不忙呢。]

“哦……”

过了几秒,虎杖悠仁又说道:“那个……我也担心这样会影响你休息……因为据说这个百鬼夜行什么的……很关键不是吗?”

[不影响哦。]

狗卷棘双手合十摆在脸颊一侧做了个“睡眠”的姿势。

[这样也能休息呢。]

……

什么嘛。

自己坐在床底下等着姐姐倒是没所谓,反正姐姐肯定已经习惯了他这幅小狗狗的样子。

可是、可是狗卷哥也守在床边的话,姐姐醒来会不会被他吓到?

守在床旁边看她睡觉什么的……怎么看都有点像是痴汉吧。

而且这样的话……如果姐姐半夜醒过来,肯定也不好意思钻进他的怀里撒娇要抱抱了,醒来以后黏糊糊的早安环节说不定也会因为有外人在场而取消。

也不能偷偷趴到床边盯着姐姐看了——那样会被狗卷哥误会成变态的。

但这里是狗卷哥的家。

怎么办啊虎杖悠仁,快点想想办法把狗卷哥劝走。

这边的粉发少年正头脑风暴拼命找理由,另外一边的刺猬头已经打开手机玩起了静音游戏,甚至还扒拉了个靠枕垫在腰后,一副在这里待一整个晚上的样子。

“……”悠仁很难受,但悠仁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有点怨念地把手脚缩起来,在内心祈祷狗卷哥快点离开。

但是他今天下午奋力战斗了很久,受伤回来以后,又提心吊胆了很久,昨晚还一整夜都没有合眼,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雪菜,就像是终于回到主人身边的小狗那样,没多久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客房的床上。

“……”

怎么回事?

昨晚忽然就睡着了,睡着以后依稀听见有人朝他说话,然后就睡得更死,什么也不记得了。

是狗卷哥把他抬过来的吗?因为、因为他说梦话吵到雪菜姐睡觉了?

心里这样猜想着,悠仁慢吞吞挪下床,找到洗手间简单洗漱,又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才又慢吞吞挪到雪菜姐的房间。

她也已经醒了。

像是睡得不太好,表情恹恹的,后面有姐姐在给她梳头,她乖乖的低着头,盯着自己的睡裙衣摆发呆。

好乖……“姐姐。”

听见他的声音,少女愣了一下,然后抬起脑袋看过来。那双眼睛……不用表现出什么心疼的表情,仅仅只是用目光扫过他手臂上的纱布,就可以给他带来一种幸福的满足感了。

……笨蛋悠仁。

受伤了还站在原地发呆,又笨又坏的悠仁。最讨厌。

雪菜看了他好一会,见他还呆呆站在原地,根本没有过来找自己治疗的意思,有些生气地抿紧嘴巴。

“走开。”

“……欸?”

她的声音有点小,少年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没忍住笑了笑,下意识朝她走过来。

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样子,雪菜更加生气了,偏过脑袋不肯看他。

“姐姐。”

“……还在生我的气吗?”

“昨天、昨天不是说不生我的气了吗……看看我好不好……”

没被理会。

但是柔软的手指搭上来,伤口处传来细碎的痒意,感受到伤口在逐渐变好。

……

姐姐在给他疗伤。

悠仁心里甜甜的,蹲在雪菜面前,想要去牵她的手,再说一些撒娇求饶的话,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昆布。”

是狗卷哥。

[早上好。]

一块大大的平板插进了他和雪菜之间,完完全全挡住了虎杖悠仁的视线。

[昨晚睡得还好吗?弟弟君^ ^]

“很好……是狗卷哥把我送回去的吗?”

[对哦。因为你说梦话呢。]

欸?

“我、我说梦话了吗?”

简短几句话的时间,伤口被治好了。

她就这样松开他的手腕,不再和他说话,悠仁觉得有一些失落,但是因为狗卷哥在这里,他莫名有些不敢缠上去对她撒娇了。

中午,吃过饭,三个人坐在一起下围棋,雪菜下得半懂不懂,悠仁也是一个菜鸟,狗卷棘坐在旁边打电话,那边问他们什么时候回东京。

少年没有回答,而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

雪菜没说话,低下头,好半天以后,小小声说了句:“可以不回去吗?”

像是没有预料到她会这样回答,狗卷棘愣了一下:“昆布?”

少女睫毛颤了颤,没有继续说话,轻轻地,像是在留念什么一样,悄悄把一颗棋子藏进掌心。

最后,雪菜把这颗棋子带回了东京,藏在自己的枕头底下,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狗卷棘不知道。

**

她房间里还多了一个东西。

一只小小的风铃,很可爱,捏着绳子放到半空中的时候,会被风吹出很好听的声音,这是悠仁送给她的礼物。

雪菜把它挂在了宿舍的阳台里。

风吹过来,铃音轻轻的,站在阳台看雪。

脸颊冷冰冰,但是怀里热乎乎,那是忧太给她灌好的热水袋。

雪菜很珍惜这一份温暖,所以抱得很紧。

房间里,忧太正在帮她收拾行李,她的睡衣、洗漱用品、校服……这些全部放回原位,再把穿过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重新铺床、打扫卫生……

他沉默地做这些事情,像是在拖延着什么一样,直到地板干净得发亮,桌子上找不到一粒灰尘,才慢吞吞地挪到她的身边。

“雪菜……”

带着紧张和忐忑,少年低着头,握紧自己的手指,小小声:

“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什么?”

“里香……”

停顿了好一会,脑袋越来越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他说:“里香解咒了。”

那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追问,他也没有勇气继续说话,彼此沉默了很久很久,她抬起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头。

这是雪菜和里香的一个约定。

在她这样攥紧忧太手指头的时候,里香就会出现,她会把她带到她们的那个世界,在那里,雪菜是灵魂本来的样子,可以团起来呼噜呼噜睡觉的一只猫咪。

可是现在什么也没有发生。

雪还是这样落下来,掉在护栏上面,很快很快地融化,外面依旧是白茫茫的一整片,没有闻到花香,也没有暖暖的拥抱。

里香也走掉了吗?

去了天上,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少女轻轻仰起脸,看了看今天的天空,然后低下头,把怀里的暖水袋抱紧。

“没关系。”

她清透的皮肤在雪天有一种透明的脆弱感,在这样的时刻,她轻轻朝他笑。里香离开之前,对这个世界发出的也是笑容。一种纯白的笑容。

因为这是里香想要做到的事,所以她不可以难过,她要为里香感到高兴。

这么想着,努力把嘴角向上扬,哪怕眼眶湿漉漉的,也要用力把眼睛捂住,不让泪水掉下来。

雪菜不想做一个坏朋友。

虽然她偷东西、说谎,有很多很多秘密,可是她不想再做一个坏朋友了。

“雪菜。”

难过的时候互相舔舔就会好起来,忧太一直一直对她说这样的话,所以在这样的时候听见他的声音,身体已经下意识有了反应。

细小的雪花落在脸上,他的体温很烫,眼睛被舔了很久,掉下来的眼泪全部都被他的舌头卷进肚子里,吃到了好多好多口水,这一次忧太舔得好深,舌头全部伸进来,填满了她的整个嘴巴,像是迫切想要占有什么那样,雪菜几乎要被他弄到喉咙里面了。

好奇怪……

少女下意识伸手去推他,却被他捉住了手腕,没多久,她觉得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雪菜。”

他一边轻轻舔咬她的嘴角,一边带她一起低下头,看着那一枚戒指。

“可以吗?”

……什么可以吗?

雪菜被亲得脑袋晕乎乎的,感觉自己有点不太明白忧太的话。

戒指,这样的东西,她已经有一个了……

“这到底代表什么呢……”

“代表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他垂眸看着她,深蓝色的眼睛越来越暗,几乎化作了一种浓稠的黑色。

“雪菜,永远在一起。这是我和里香一起送给你的,你要把它扔掉吗?”

“不要扔掉……”

“那就是答应了哦。”

被轻轻抵在墙上,他发出兴奋的颤抖和喘。息,看着她,那样粘稠的视线几乎快要侵占她周围的全部空气。

“答应了哦,雪菜,永永远远在一起……如果我死掉,我会把自己诅咒成咒灵,永远永远陪在你的身边,不要解开我的诅咒,我不会露出你和里香一样释怀的笑容的……”

好可怕……

不是因为忧太正在说这样的话,而是因为此时此刻他的表情。

就好像被沾满毒液的巨型蟒蛇缠绕住了那样,雪菜感受到一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她手指颤抖起来,生理性地发出哽咽的声音,想要往后躲,然后被更紧更紧地抵在了墙上。

“对不起,雪菜,忧太已经变成没有你就会坏掉的东西了。”

担心了一整晚她生气,害怕她也会离开自己,做了很久很久的噩梦,醒来以后满脑子都是不要被她丢下,等得快要疯了,却看见她和狗卷棘手牵着手回来。

“没有办法再忍耐了,雪菜,不要再牵他的手,不要再对他露出那样的表情,看着我,雪菜……看看我……你在发抖吗?心里面还难过吗?来接吻吧,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被咬住了。

“唔、唔咕……忧太、不,不要亲……”

脑袋、脑袋被忧太的舌头搅得乱七八糟的。

意识模模糊糊,裙子也变得湿漉漉的,在和棘一墙之隔的阳台,布料被挑起来,听见他的声音。

“雪菜……说喜欢……”

“喜欢……”

“喜欢谁?”

“喜欢、喜欢棘。”

第42章 她好像中了奇怪的咒术。

血液在一瞬间全部冷却下来。

看着她, 被吻得可爱的潮红的脸颊,依赖着扯住他袖口的手指,有些呆呆的表情。

那种蚂蚁一般啃咬心脏的卑劣感再次涌了上来。

少年手指蜷缩了一下, 接着轻轻扣住她的下巴。

“雪菜。”

他清楚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可以这样说哦。”

“在和忧太接吻的时候,不可以说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会被惩罚的……我们把那句话收回去好不好?”

“收回去……”

她露出茫然的表情, 有些害怕地看着他:“要怎么收回去?”

张开嘴巴, 让忧太的舌头伸进来, 一点一点把那些话吃掉,然后再小声说喜欢忧太, 舔舔他的喉结……

被摸摸脑袋,用一种愧疚而又怜惜的语气, 他说她做得很好,是不会再被惩罚的好孩子。

把脑袋趴在忧太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清爽的皂香, 看着飘落在阳台的雪花,雪菜又想到了狗卷棘。

想到雪地里的拥抱,孤零零一个人待在晚霞下面的时候, 他来接她回家, 他说永永远远不会再把她丢掉。

她想到热乎乎的温泉,他穿着很好看的浴衣坐在身边,给她吃甜甜的点心,就算她弄倒了饮料,他也会耐心地朝她笑。

在厚厚的雪地上,他们写下彼此的名字, 街角圣诞节的歌声响起,她看见小小一只的棘, 感叹着人类好神奇的同时,看见他紫色的、漂亮的眼睛。

……会被惩罚吗?

在和忧太抱抱的时候,心里面却出现了棘的样子,她知道这叫做想念。

这样的话会被惩罚吗?

有一点害怕。

但是、但是……她想,就算要被惩罚,她还是喜欢棘。

心跳怦怦跳。

比起被忧太的舌头舔舐上颚,进入口腔深处的感受,让雪菜现在心跳加快,脸颊发烫的,却是那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亲。

那时候棘的眼睛瞪得很大,不可置信看过来的样子,哪怕现在想起来,雪菜也会手指发抖,害羞得想要逃跑。

她下意识看向旁边的阳台,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棘可能也在宿舍,一想到棘可能就在这么近这么近的地方,心就变得好慌张。

这让她一点也不想和忧太抱抱了。

雪菜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和忧太抱抱也是很舒服的事情,她已经喜欢上了忧太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也喜欢他暖暖的体温、在每一个夜晚轻抚她头发的手指。

所以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旦想到棘,一想到棘也许会看见她和忧太的拥抱、亲亲,心脏就变得那样慌张,对于忧太的靠近,会感到非常非常抗拒。

雪菜无论如何也弄不清楚这一点,这让她感到困惑而又无措,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的脑袋里塞满了打结的毛线球,这几乎快要将她的思绪压垮了。

所以选择了逃避,像是乌龟那样缩回自己的龟壳里面,推开忧太,没有理会少年受伤而又错愕的神色,胆怯地逃走了。

在这一刻,雪菜不愿意面对任何一件让她觉得困惑的人事物,她迫切需要一个人,一个不会让她遭受任何伤害的人,一个可以使她纷乱内心感到安定的人。

——毫无疑问那是棘。

可是敲响隔壁的宿舍的门,他并不在这里。

狗卷棘正在写报告。

这是一份交给五条老师的报告,里面详细记载了他遇见那个人形咒灵,并与之战斗的全部过程。

从时间的顺序、倒叙,再到印象的深浅,细节的前后……狗卷棘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叙述了这件事情,以求最大程度地避免记忆的偏差。

写完报告的时候,外面已经快要黄昏了,五条悟还没回来。

少年抿紧唇,露出有些焦躁的神色,但是却没有立场进行催促。

因为全世界都需要五条悟,而他的时间显然只有一份。在紧急事件、特级程度的任务,和很多人的性命之前,他的时间甚至已经不属于他自己。

所以只能安静地等待。

没有在这种时候玩手机解闷的兴致,狗卷棘只是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电脑屏幕发呆。

五条悟的屏幕壁纸是一片海滩。

一张简单的风景照,画面里唯一出现的人物是一只少年的手。

手指很长,骨节分明,虽然大得有些夸张,但是有一种特殊的、只属于少年的青涩的秀气。

他正把两根手指竖起来,放在了画面正中间偏上一些的位置,像是在对着镜头比耶。

是老师年轻的时候吗?

对于五条悟的过去,狗卷棘有些好奇。因为老师几乎对此闭口不提。

他下意识动了动鼠标,但下一秒又乖乖松开了手指,没有擅自去窥探老师的隐私。因为他知道那样会被揍得很惨。

这时候,旁边的合照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张三个人的合照,被摆放在五条悟最常使用的办公桌上面,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

画面里两男一女站在一起,年轻的五条悟戴着有些傻气的小圆片墨镜,露出一个爽朗又带着点嚣张的呲牙笑。

扎着丸子头的少年站在画面的最左侧,微微侧眸看向镜头,笑容温和极了,但看过来的眼神很有压迫感,带着一点危险的警告。

家入硝子站在他们中间,叼着烟,神色懒洋洋的,姿态很松散。

那个时候她还是短发,狗卷棘注意到她的手指是张开的,就好像在和空气牵手一样。

是的,空气,分明是三个人的合影,但中间却空出来了一整个人的位置。

本来应该是四个人的合影,结果有一个人缺席了吗?

狗卷棘歪了歪脑袋,看得更认真了些,从而发现了更多的细节。

那个扎着丸子头的少年,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做夏油杰的诅咒师,他的手掌也是微微张开的姿势,就好像在和什么人牵手一样。

年轻的五条老师站在画面的最右侧,却把手越过了旁边的硝子,远远地停留在了空位上方。

他把手指高高竖起来,像是在对镜头比耶,又像是……

像是在给什么人比兔子耳朵。

这样的身高。

这样的姿势。

狗卷棘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大脑像是被细微的电流电了一下那样,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雪菜。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从相册里翻出来一张照片。

——雪菜的第一个头像,在宿舍的沙发上坐着,膝盖上放着平板,表情呆呆的,很可爱。

这是被他点亮[我的最爱]那颗小爱心的一张照片,也是很多次在寂静无声的夜晚会悄悄点开的一张照片,但是此时此刻,少年将目光不舍地从心爱的女孩身上移开,转而看向了另外一个地方。

一只男人的手。

和他的电脑屏幕、桌子上的那一张合影一样,五条悟把两根手指竖起来,放在了她的头顶,他手指的弧度微微弯曲,看起来像是兔子的长耳朵。

……

“呀?”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这把狗卷棘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在此刻感受到一种心惊肉跳的压迫感。力量上的悬殊和咒术师的敏锐嗅觉让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做错了事情。

“静悄悄的干什么呢。”

就像是强大的狮王巡视领地那样,五条悟扫了一眼自己的电脑,又看了一眼办公桌,最后才低下头,将目光停留在学生的手机屏幕上,轻轻抿出一个笑。

“拍照技术还不错吧?我的。”

“……明太子。”

狗卷棘把手机锁屏,那种电光石火般的灵感从眼前划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迫切想要为雪菜扫清障碍,驱散笼罩在她身上那些烦人阴霾的急切感。

少年从椅子上站起来,指了指电脑屏幕,示意自己已经写完报告了。

“做得很仔细嘛。”

五条悟点开文件夹,看了一眼被学生坐过几个小时的椅子,没有选择坐下,而是弯腰,看似随意地阅读起来。

“残秽捕捉到了吗?”

“鲑鱼。”

听见五条悟这么问,狗卷棘连忙把仔细保管了一路的咒具拿出来。

“是全然陌生的残秽欸。没有被登记在册……人类的形态,可以使用语言……竟然是拥有智慧的类型吗?”

五条悟一边阅读报告,一边观察着咒具里面的残秽,好半晌,轻轻啧了一声。

“会在战斗中吸取经验,并且学习的速度很快……察觉到危险又会毫不犹豫地逃走……稍微有点难办呢。”

他轻轻转了转手中的咒具,又看向狗卷棘,脸上凝重的神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和以往一般无二的轻松和笃定。

“总之,这件事情非比寻常,暂时不要上报给总监会,没问题吧?”

“鲑鱼。”

“好啦,别愁眉苦脸的,事情总会解决的嘛。”

五条悟轻轻笑着搓了搓狗卷棘的脑袋。

“棘这次做得很棒,是很可靠的好孩子哦。老师的办公室也有好久没打扫了呢~”

“木鱼花……”

“拒绝无效。正好是圣诞节,待会就和同学们一起收拾战后残骸当做团建活动吧,教室也要清扫……哎呀,小朋友聚在一起大扫除的场面肯定超热闹——那就这样说定了,顺带一提,雪菜要被排除在外哦。她有另外的安排。”

说完,没有等待学生的反馈,五条悟头也不回地走了。

**

一个人跑到了很偏僻的地方。

这里有一颗很大的槐树,外面环绕着一整圈的花丛和长椅,在夏天的时候,雪菜经常和棘一起坐在树荫底下吃午饭。

他总是有各种口味的饭团,后来还会有很多好吃的便当和水果,这是一个非常安静的地方,属于她和棘的小小角落,路过的只有小猫。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棘的笑容住进了她的心里面呢?

或许在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在内心担惊受怕、提心吊胆害怕被发现的时候,看见小猫去蹭他的裤脚,体会到它们身上那种依赖、安心的情感,看见他低下头,把自己的食物分给那些小猫的时候吧。

那时候,夏天的阳光很灿烂,透过树荫斑斑点点地洒下来,少年微笑的侧脸就浸在阳光里面,金灿灿的,有一种神圣的温柔。

雪菜回忆起记忆里的自己——安静地、瑟缩着,像是小偷一样躲在棘的身后看他。

看被他投喂的小猫,看他抚摸它们脑袋的手指,听小猫呼噜呼噜叫。

在那个时候,少年的笑容住进了她的心里。所以也小心翼翼试探着一点一点靠近,在烈日炎炎的午后,阴凉的树荫底下,伏在他的膝上睡午觉。

记忆是很神奇的事情。当雪菜想到夏天和棘待在一起的场景,想到那样灿烂的阳光,身体好像也回到了那个时候,感觉到一阵一阵的热度,可是当她从记忆中抽离,意识到现在只有自己孤零零坐在这里的时候,冬天的风就变得更冷了。

……

棘在哪里呢?

雪菜觉得自己的心乱糟糟的,她想要快点见到棘,可是她又觉得不应该现在去见他。

她认为自己需要想清楚一件事,一件对于她和棘非常重要的事情——潜意识里有个声音这样告诉她:

只要把这件事情想清楚,她和棘就再也不会遇见什么困难了。

在噩梦里棘把她推开、用冷冰冰厌恶的目光看着她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只要她把脑袋里模糊的想法弄清楚,那些难过的分离就永远也不会发生在她和棘的身上。

手指被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低头看,是好小好小的小猫。

刚刚出生的小家伙们,眼睛还睁不开的样子,从旁边的花丛里慢吞吞钻出来,磕磕绊绊地爬向她,叫雪菜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她想了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铺在了长椅上面,那些小猫于是喵喵叫着钻进去,蜷缩着团在上面,呼噜呼噜,像是一群烤火的小猫宝宝。

她低下头,轻轻戳了戳它们的脸颊,然后把外套轻轻拢起来,只留了小小的呼吸口,露出里面一撮毛茸茸的小脑袋。

盯着小猫们看了一会,雪菜又继续琢磨自己的事。那个在脑海中盘旋的模糊念头究竟是什么呢?看着地上的积雪,她意识到自己想要和棘永远在一起。

就像是忧太在她的无名指上戴上戒指之后说的那样——她想和棘也立下这样的约定,永永远远都在一起的约定。

这样的约定让她感到安心,她一直都在做身份败露以后,被所有人厌恶、唾弃的噩梦。雪菜宁愿死也不愿意经历这些,所以在今天,她听见忧太和她约定要永远在一起,心里非常非常高兴。

要和棘也立下这样的约定。这个想法变得越来越清晰,雪菜开始思考具体的实施方案。

首先,她需要一个戒指。一个可以戴在棘手指上面的戒指,然后她开始忧虑棘愿不愿意接受——是的,她害怕棘会拒绝。

虽然棘是一个一点也不坏的人,是一个对谁都会露出好看笑颜的、温柔的好人,可是迄今为止给她戴上戒指的两个人都有共同的行为特征:

他们亲吻她,用粘稠的、沉重的,让她有时候会感到窒息的眼神看着她,他们有的时候很卑微,用那种哀求的目光看着她,会在她面前掉眼泪,让她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并且永永远远无法摆脱掉。

棘从来没有对她做过这些事。

这代表什么,这说明什么呢?雪菜感觉有一些害怕,不敢再接着想下去,她低头看着手指上面的戒指,有一刻甚至这么想:为什么不是棘呢?

如果给她戴上戒指的人是棘的话该多好……这样的想法吓了雪菜一跳,她站起来,在逐渐凛冽的寒风中轻轻发着抖,又一次认识到自己是个坏家伙。

明明这是里香送给她的东西……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想呢?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小动物的世界里面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复杂的思想,她传承到的记忆一点也帮不上忙。

她开始觉得自己中了奇怪的咒术。从京都回来,或许更早,从她看着棘漂亮的眼睛,忍不住去亲吻他的侧脸开始,她就被一种可怕的咒术操控了,这个咒术让她变得混乱,像是虫子一样吃掉了她原本就不太聪明的小脑瓜。

一筹莫展的时候,那个她认为的世界上最聪明的男人出现了。五条悟,他穿着简单的黑色教师制。服,脚步慢悠悠的,像是在随意闲逛,从她的眼前经过了。

“……”

“……五、五条……”

她发出细小的,有些胆怯,又带着依赖和渴求的呼唤,希望他可以帮帮被可怕咒术操控了的自己。

“哦呀?”

像是才发现她也在这里那样,男人往后倒了几步,走回来,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把脸凑到她的面前。

“就说嘛——怎么感觉有只可怜巴巴的小家伙在喊人家的名字,还以为听错了呢。怎么回事呀,冰天雪地的一个人站在这里……啧,外套呢?”

到后面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不太高兴。

少女抿紧唇,下意识扯住他的袖子,又有些心虚地看了身后的长椅一眼。小猫们正躲在她的外套里睡觉呢。

“自己不冷?”

脸颊被摸了摸,接着是额头,像是在温度测试环节得到了不太好的答案,五条悟抿了抿唇角,接着,一件带着淡淡木质香的外套罩在了她的身上。

两个人的体型差距过大,衣服几乎把她的整个人都淹没了,满脑子全部都是五条悟的香味,这让雪菜感到头脑发热,尾脊骨好像又变得痒了起来。

“拉链拉好。”

头顶传来这样的声音,不算严厉,但雪菜却读出一种绝对不可以违抗的命令感,她连忙把脑袋钻出来,乖乖拉好拉链,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眼前多了一个东西。

一枚绸鱼烧。

温度刚刚好,散发着被炙烤过的香气,里面的馅料甜甜的,她吃过,她记得。

下意识想要从口袋里摸纸条,被轻轻弹了弹额头。

“我不太高兴哦。”

他说:“所以接下来——别人的元素一概不许出现。当然,你非要那么做的话也可以,我会加倍惩罚你。试试看?”

……什么叫做别人的元素?

棘也算是别人吗?

雪菜鼓起脸颊,看了看香香的绸鱼烧,又看了看面前的五条悟,没有敢问出这个问题,而是怂兮兮地把捏紧纸条的手松开,空空地收了回来。

要怎么吃呢?

没有棘的纸条,也没有棘在身边鼓励……手机没有带在身边,也听不见他的声音,这样的话,要怎么把绸鱼烧吃掉呢?

就好像在思考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那样,少女圆滚滚的眼睛里写满了苦恼,一瞬不瞬地盯着手里的食物看。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爱吃东西的小橘猫了,现在她喜欢把肚子吃得饱饱的。

五条悟在旁边慢悠悠地走路,不讲话。

“……”

她仰起脸,看了看五条悟单薄的衣服,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外套,想了想,走过去把他抱住。

“这是在干什么呢?”五条悟问。

“抱抱。”

“和谁抱抱呀?”

“五条悟。”

五条悟的手一直放在口袋里,不回抱她,也没有把她推开。

雪菜又仰起脑袋看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五条悟现在很难过。那种在忧太和夏油杰身上看见过的哀伤的、忧郁的东西好像也笼罩在了五条悟的身上。

这让她觉得有些无法接受,心脏和灵魂都因为这个发现而摇晃着颤抖起来。

她想了想,努力踮起脚,把绸鱼烧递到了他的嘴边。

像是愣了一下,他问:“干什么呀?”

“给你……”

两个人的气味逐渐混合在一起,她仰着脸看他,一只手轻轻扯住他的衣领,像是无法抗拒这样的力道,男人跟着低下了脑袋,一口咬在绸鱼烧上面。

“甜甜的。”

少女形容着记忆里绸鱼烧的味道:“热乎乎,吃完就不这么难过……唔。”

被抱起来亲。

掐着下巴,那些红豆被碾碎在唇齿之间。或许随时都会有人经过的地方,好心的教师帮助她吃掉了一整个绸鱼烧,最后她觉得这个东西一点也不好吃了,哭着不断求饶,但是很有教学精神的五条先生并没有半途而废,这是完全不同于少年人的节奏,她几乎快要被这样的“好心帮助”弄晕过去。

最后只能可怜巴巴地伏在五条先生的肩膀上面休息,还要哭着说:“谢谢您。”

“会说漂亮话的好孩子。”

轻轻的,他贴着耳朵说:“接下来还有好几天的时间,不管是术式心灵还是身体,五条先生都会好好帮你弄清楚的。”

第43章 小男朋友

圣诞节。

和五条悟在挂满彩灯的长街。

雪停了, 东京十分热闹很热闹,情侣们依偎着走在路上,还有小孩戴着圣诞帽到处乱跑。

被五条悟放到地上。

这个男人,*影子在雪地上面好大一只,身体里流淌着的力量让人畏惧慌张, 可是被他松开, 离开他的怀抱, 心里面一下子就变得空空的了。

忍不住仰起脸看他。

“干什么呀?”

耳朵被轻轻捏了捏。

“放开你就几秒钟吧, 从京都回来变粘人了欸,被欺负了?”

“没有。”

没有人欺负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离开了高专,来到人山人海的街道上, 她却觉得这个世界寂静得不得了。

“我感觉心脏里面空空的。”

“呀,听起来是很严重的问题呢。”

很严重吗……

她有点害怕,低头轻轻把脸埋进他的掌心, 听见他笑了一声:“好啦,那就继续抱着你吧。真是没办法。”他说。

香喷喷,暖乎乎。

安全感, 五条悟。

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那样, 没有京都,没有羂索,没有任何坏消息,五条悟带她逛了一整夜。

吃到了好多好吃的。

雪菜感觉肚子都快要吃得鼓起来了,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章鱼小丸子,露出有些纠结的表情。

在五条老师无私的帮助之下, 她现在已经不需要狗卷棘的声音和纸条就可以吃东西了。

章鱼小丸子好好吃。

可是这是最后一个了。

最后一个,她想装进口袋里, 给棘带回去。

——又想到棘了。想到他,指尖就泛起轻轻的热度。雪菜低下头,悄悄把盒子合上,塞进口袋里面,再抬起脑袋的时候,发现五条悟正看着她。

他的嘴角没有平时那种似笑非笑的弧度,但也没有抿起来,没有露出任何生气或者战斗的姿态,也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有点、有点可怕。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她左看看右看看,没有看见讨厌的坏人,也没有出现咒灵,小脑瓜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只能犹犹豫豫,把自己刚刚藏好的小丸子拿出来。

“你要吃这个吗?”

“嗯?”

原来如此、是饿了吧,五条悟虽然是最强的人类,但是也会感到饥饿,他好像特别喜欢吃这些小东西,今天晚上却一直在给她买,他自己什么都没有吃过。

那颗小丸子被吃掉了。

“第二次哦。”他说。

什么第二次?

雪菜有点困惑地跟在五条悟身边,他带她去电玩城。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个地方,这次五条悟不仅让她捉了娃娃,还带她体验了其他的游戏,雪菜对战斗类型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很喜欢捉鱼打地鼠和太鼓达人一类考验敏捷反应力的游戏,很快就超过了本店的记录,成为了涩谷地区的第一名。

今天是圣诞节,人本身就多,她超凡的反应力让周围很快就聚集起来一大批围观者,和会用咒灵偷偷把人吓跑的挚友不同,高大的白发男人没有介意周围的目光,只是沉默地站在她的身边,没有进行任何干扰。

雪菜好久没有这么兴奋了,人类设计的游戏最大程度地激发了一只小猫的天性,手掌发酸的时候,她还会悄悄把咒力覆盖在上面,连续玩几十分钟都不想停。

直到肩膀上传来重量。

她愣了一下,侧头看,是五条悟把脑袋搭了上来。他的头发毛茸茸的,带着洗发水的香气,注意力一分散,她才发现周围好多好多人类。

这让她有些不安,转身把脑袋躲进五条悟的怀里。

“累了呀?”左右手各提着好几个袋子的男人没有办法揉她的脑袋,所以用下巴蹭蹭她的头顶:“回家?”

“嗯……”

走到电玩城的门口,雪又慢慢落下,飘雪在繁华的霓虹灯下面有一种梦幻静谧的美丽,仿佛宁静的一天就要这样过去。

有几个女孩子拿着手机追了上来,想要和她合影。

不是和长得高高帅帅,看起来像是国际超模低调出街的五条悟,而是和她,一只矮小笨拙的咒灵。

“你玩游戏好厉害!”

……是吗?

又得到夸赞了。

不是出于安慰和宠溺,而是发自内心的赞叹,这样的语气,雪菜想到津美纪。

她们是很普通的人类,没有术式,也没有任何危险的味道,只是人类而已,身上香香的,那是一种美好的味道。

雪菜有些舍不得和她们分开,五条悟笑了笑,主动跑去一边买甜品,给她们足够交流的空间。

“欸?第一次玩?真的假的?你第一次就破了记录欸。你知道记录的保持者是谁吗?那个臭屁男超拽的,还说什么东京根本没有人可以打破他的记录。”

“其实我们有偷偷录像……因为你打得好厉害……我们可以发出去吗?”

雪菜被夸得有些晕乎乎的,不管她们说什么,她都点着脑袋说“可以。”

“那、那可以合影吗——有ins吗?我们可以互相关注吗!会给你发臭屁男破防照片的,拜托了!”

“……”

ins?

雪菜低头看向她们的手机,她没有这个软件,不过棘经常玩,总会给她分享一些有趣的东西。

想了想,她把狗卷棘的账号告诉了她们。

“Inumaki……Toge?找到了!”

“欸——主页好多你的照片欸?”

雪菜愣了一下,低头看过去,屏幕上面那个名为[InumakiToge]的社交账号,主页却全部都是[Yukina]的照片。

上课时发呆的侧脸、午休时的睡颜、跑步以后在熊猫肚皮上眯着眼睛晒太阳的样子、被真希狠狠训练后躲在角落装蘑菇的样子、在京都挑选和果子时认真的表情……

最新的一张在昨天,里面没有人像,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大雪,雪地上有两个人的名字。

棘和雪菜。

用树枝刻下的记号,被白雪深埋,以为永远也无法再见到,却被他偷偷用照片留下来的,他们的记号。

没有办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雪菜只是感觉空空的心脏好像被填满了,热乎乎的东西塞进胸口,又从胸口溢出来,变成泪水,从眼眶中滚落。

“真可恶!男高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旁边的女孩们显然误会了她的泪水,皱着眉义愤填膺起来。

“这角度怎么看都是偷拍吧!时间跨度竟然长达几个月!啊啊啊,变态偷窥狂……你别害怕,报警一定可以把他捉起来!”

什么、什么报警……雪菜懵懵地看着她们,也顾不上哭了,连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

“欸?”

“他是很好的人。”

因为害怕狗卷棘真的被警察捉走,她的语气变得有些着急,努力找着可以给棘洗清冤屈的措辞:“不是偷拍,也不是变态偷窥狂,是我、是我给他拍的呜,我不害怕他,不要把他捉起来……”

“……QAQ。”

女孩们面面相觑,意识到她们好像误会了什么,于是凑过来,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这是你的男朋友吗?你喜欢的人?”

“嗯……”满心只想着解救狗卷棘的雪菜连忙用力点头:“男朋友,好朋友……我,我喜欢他的。”

听见一声很轻的笑。

闻到了很熟悉的味道。

危机感。

心脏抽紧,双腿下意识发抖,抬起头,看见五条悟就站在她身后,不知道听了多久。

**

上一次的公寓。

暖气开得很足,屋子里没有主灯,经过优秀设计师的设计,灯光组合起来很有氛围,电视机上面播放着夜间新闻。

“咒力,简单来说就是负面情绪的累积。”

新闻播报的声音和五条悟的声音一起传进脑袋里,雪菜晕乎乎的,靠着他的胸口大口呼吸。

她的状况实在称不上好,嘴巴被咬破了,胸口小腹红了一整片,裙摆的扣子被扯坏了,眼尾也哭红了,实在没有余力听他说话。

她几乎以为自己真的要被他吃掉了。

“没在听呀?”

脑袋被敲了敲,就好像刚刚按着人往沙发里亲的家伙不是他那样,五条悟的语气正经得不行。

“在对差等生进行一对一私教哦。这位同学做什么呢?——蹭着老师的胸口发抖——上课途中?”

“呜……”

他的语气和言语让她产生了强烈的羞。耻感,因为被说‘差等生’,也因为他的语气。

生气的五条悟好可怕,更可怕的是雪菜根本不明白究竟哪里惹他生气了。

暂时把棘放在一边,想要做一个认真听讲的好孩子,可是越努力越紧张,小腹一抽一抽发抖,怎么样也没有办法平复下来。

她只好向他求助,好在盛怒之下的五条先生依旧十分宽容,好心指点了她,让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好好上课的姿势。

“跪好哦。”

脑袋被轻轻摸了摸。

“说过的吧。我啊,心情很差劲呢。家里有个让我苦恼的坏孩子,纵容也好支持也好跟在后面任劳任怨地收拾残局也好——好像无论如何也得不到感恩,换做是你的话,也会觉得很糟糕吧?”

“是的……”

根本不敢去想那个坏孩子是谁,也不敢反驳他的话,小声抽泣着去扯他的衣摆,被轻轻拍了拍手背。

“离你可以撒娇的时候还很远呢。”

他笑了一下,隔着绷带,他的目光好像实质化地落在了她的身上,让她几乎连跪也跪不稳了。

“嗯?沙发上跪坐都坚持不下来么?平时没少和狗卷同学追来追去呀,膝盖明明好用得很吧?”

他按住她的肩膀。

“暂时还不想用别的方式教训你,有在——很辛苦地忍耐哦。作为回报,你这孩子也稍微努力一下吧?”

“我会努力的……”惴惴不安的少女乖乖松开他的衣摆,哭着叫他五条先生。

“好孩子。”

脑袋被短暂地摸了一下,像是在这样的动作中得到了些许安抚,她抖得不像刚才那样厉害了。

“世界上大部分物体都会产生咒力——植物、动物、人类,甚至一些没有灵魂的死物。但是拥有并不代表可以使用,使用咒力的前提是拥有术式……”

他拿起她的左手,意外地在她手指上看见了又一枚戒指。

“这是忧太的。”

雪菜紧紧抿着嘴巴,因为又变得紧绷恐怖的氛围而有点委屈,她哽咽着把戒指摘下来,试探着抬头看他。

“嘛。”他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把戒指送给你了?”

“嗯……”

“有说别的话吧,你也答应了?”

“是里香送的。”

雪菜好一会才想起来,慢吞吞地解释道:“里香……里香是好朋友,不想和里香分开。”

“这样啊,重视友谊是好习惯,但重婚是犯罪哦。”

五条悟浅浅笑了一下,语气不再轻松散漫,而是变得毫无起伏,显得极具压迫感:

“退回去,砸在他的脸上,让他滚。做不到的话,今晚就做到你能做到。”

什么意思……

像是绕口令一样的话让雪菜头脑发懵,她根本不敢拒绝五条悟,所以只能用力点头,表示自己会努力做到的。

又被轻轻摸了摸脑袋,他继续说:

“术式,像是电器一般让咒力得以发挥作用的存在。大多数时候与生俱来,后天领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好孩子,告诉我,在京都得到了什么?”

一个新的术式。

——咒灵操术,可以调伏咒灵化为己用的术式,召唤系,千百年来只出现过一个,那个人的名字是夏油杰,发动了百鬼夜行的诅咒师。

还有一些咒灵。庞大的白色巨龙、粉色的巨型蝙蝠,小小的拇指咒灵,和看起来可爱又无害的,黑乎乎的小煤球。

“倒是留点有用的给你啊。”

五条悟好像对它们很是熟悉,把小煤球捉进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搓弄着,接着又低头看向她:

“不痛吧?”

“有一点点。”

掌心被握住,另外一种咒力从指尖传递过来,她感觉掌心有些发热,还有一种被羽毛轻轻划过的感觉,忍不住往后面躲了躲,被反扣住手掌。

“除此之外。”他轻轻问:“没别的了?”

雪菜抬头看看他,又看着两个人的手掌,思考了好一会,没有领悟到五条悟问题的含义,只是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五条悟好像没有那么生气了。

她试探着往他的怀抱里面蹭,没有被拒绝,心中顿时生出逃过一劫的欣喜和雀跃,把脑袋整个埋进他的怀抱里。

被裤子底下的东西顶了一下。

“呀?”

他的语气像是有些惊讶:“在认真地给你上课欸。故意的?”

她连忙摇头。

叹气声。

“扰乱课堂秩序的坏孩子。”

后颈被按住,皮革摩擦的声音。

“我是可以任劳任怨不要报酬啦。小悟先生可不行。你留下来的配菜糟糕透顶,小家伙这十年从来没有吃饱过,再这样下去会饿坏的欸。好可怜,你也不想以后没人给你收拾残局吧?”

“为了五条先生的健康着想。”

一种带着怜惜的宣告,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喉咙,像是在测量。

“——辛苦了。”

五条悟……

于她而言像是一个巨大的天神,手指头、舌头,影子,浑身上下都大得可怕。

反转术式使用了十七次,咒力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他一边按着她的脑袋苦恼‘没用的坏孩子’,一边握着她的手指,说她是‘很会讨好人的好孩子’。

理智模糊到极限的时候,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

张扬的、恣意的,仿佛天空倾倒下来,也可以用几根手指轻轻抵住,然后呲着牙朝人笑的、戴着墨镜的白发少年。

一些片段。

几个瞬间。

胸口传来澎湃的情感,她听见自己的名字。

“喂。笨蛋家伙。”

他说。

“来我宿舍,请你吃冰淇淋。”

“又哭了?小麻烦精。”

他说。

“我带你去山顶看星星。”

“杀掉你没关系。不干涉你、支持你的全部决定也没问题。但记忆消失的话,爱呢?你喜欢我这一条不会更改的吧?先说好——老子可不是什么慈善家,在意的也只有这一条而已。会被花言巧语轻易蒙骗的笨蛋家伙,胆敢变心的话。”

他说:

“像杰一样……也疯给你看哦。”

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可是好喜欢。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戴着墨镜的少年,嚣张傲慢的神情,浓郁的气味,不讲道理、研磨啃咬她的后颈。

像是被注入了气味一样。雄性猫咪会用尿液标记自己的领地,但他是人类,所以换了另外一种液体。

“唔唔……”

从身体里面泛起的,是什么东西?

让手指头都跟着软下去的,是术式吗?

一定是……一定搅进脑袋里面了,才会出现这些幻觉,才会、才会有这些奇怪的感觉。

“……小朋友。”

脸颊被轻轻拍了拍,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扯掉了绷带,蓝光倾泻,失神的瞬间,他轻笑,用绷带缠住她的手腕:“你在这种时候发-情?”

**

第二天的的傍晚,睡醒以后,还是好好上了课。

被抱在怀里,五条悟有一搭没一搭捏着她的手掌,懒洋洋地倚着沙发,像是一头暂时被喂饱的野兽,透露着轻松懒散的餍足气息。

“前面说到什么了?唔嗯,对了,术式大多传承自血脉,所以血统和天赋决定一切——我个人很讨厌这种论调啦,学生时代的好朋友也不喜欢,为了一个弱得可怜又拼命想要帮上忙的笨蛋,我们开始研究后天术式的觉醒。”

他听起来已经完全没在生气。

雪菜紧紧抿着嘴巴,心里还残留着崩溃之后的印记,她抬起头,小声观察了一会,确认五条悟真的没有在生气以后,才慢吞吞地开始在心里骂他。

坏蛋、混球、天底下最讨厌,变。态、找警察把他捉起来。

“反转术式——一开始很想学会这个,因为这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咒力的运用手段,并不能算作术式,但是被说没天分了欸。”

像是完全没发现怀里的人正在开小差,五条悟的用词中少了敬语,也多了几分平时没有的少年气。

“那之后我研究「赫」就更加认真啦,懂得反转「苍」,就能领悟反转术式吧。到时候再教给那个笨蛋,这么想着,完全没太注意他在搞什么欸。”

“有一天,那家伙非常兴奋地说自己找到了转移术式的方法——平安京有这样的传说,人死掉以后被不知名的生物寄生,术式也跟着为人所用,他在研究术式如何从活物之中转移。没过多久,就兴致勃勃地告诉我,那叫「献祭」。”

她忍不住抬头看他。

“很吓人吧?”

脑袋被轻轻摸了摸。

“那家伙说可以找一个合适的术式,强制「献祭」过来。听起来和诅咒师没什么两样欸?他的说法是去找那些本身就作恶多端的诅咒师,这样的话剥夺他们的术式也算是一场审判,哼——”

他的话顿了顿。

“后来这家伙倒是真的成了被写进册子里的[最恶诅咒师]啦,大约是临死之前想要发发残留的善心随便找个人献祭自己,你被挑中了哦。”

“……”原来是这样吗?

她新觉醒的术式,只是走在路上,别人随便砸在她手里的吗?

哪怕是笨蛋也觉得很有蹊跷。

她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说道:“可是、可是除了术式和咒灵,还有别的东西。”

“嗯?”

“脑袋里面……”雪菜努力形容着自己的感受:“有一些画面钻到脑袋里面了,里面的人好像是我。”

手腕被轻轻攥住,他掌住她的腰,一个紧绷的、绝对不容许出现任何意外,野兽控制猎物的姿势。

“你丢掉的记忆?”

“我不知道……”

失忆……这个设定是羂索塞给她的,她又不是真的失忆了,怎么真的会有记忆钻进脑袋呢?

“昨天、昨天也有的。”

“昨天?”

“嗯。”

她抬头看看他,像是感觉他现在严肃的架势有些令人不安,转过身躲进他的怀里。

“昨天被你凶的时候,脑袋里面有另外一个五条悟。”

五条悟好一会没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雪菜等了一会,偷偷看他——他的脸上没有缠绷带,或许是身体里面多了很多他的味道的缘故,她觉得五条悟好看得不得了,让她小腹发烫。

她连忙低下头,回想着五条悟的话,犹豫了很久,又问:“那个人……”

“夏油杰,他死掉了吗?”

“想要找回来吗?”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轻轻地、略带怜惜地抚摸她的头发。

“有一件让你想起来会很痛苦的记忆,被你扔到了时间的间隙里,你想要捡回来吗?”

“我不知道。”

“那感情呢?”

他低头看着她。

“感情会随着记忆一起被丢掉吗?”

这个问题对现在的她而言还是有些困难,她才刚刚理解到‘感情’,甚至还没有分辨出来喜欢和喜欢之间的区别。

她也看他,带着从心脏里面涌出来的,炽热的感情。

五条悟捏她手掌的动作顿住。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看他。在最横冲直撞的少年时代,身边有一只柔软的、很轻易就会被撞碎的一只小猫,那是挚友的咒灵,他不得已学会收敛自己的力量,学着和挚友一样呵护她。

这种陌生的体验和限制让他感觉十分烦躁,他开始欺负她,捉弄她,用各种恶劣的手段对付她。

她不知道人有多坏,也不懂人类世界的很多东西,看向他的眼睛里始终不曾带着憎恶,那是透明的、春天一样浅绿色的眼睛。

他开始模仿挚友和她相处,趴在她的膝盖上睡觉,打游戏的时候把她抱在怀里,喂她吃人类世界的食物,在她被食物弄脏嘴角的时候,低头吻上去。

没有办法不喜欢她。十五岁的少年没有办法抗拒这样的生物,真诚的、灿烂的、把空气都注入馥郁甜味的家伙,无条件的宽容和接纳,可以毫无保留地倾泻爱意,不管被欺负多少次,下次也依旧会傻乎乎给予信赖,凑过来用浅绿色的眼睛看着你,把透明心肠全部交到你掌心的小猫。

哪怕……她是挚友的咒灵。

她那个时候很爱笑,主人又和挚友吵架就是她世界里最大的烦恼。

所以……在做什么呢?

因为体内无休无止的占有欲,逼迫她说出更多更多自己想听的话,这种事少年时期不是做过无数次了吗?

张狂肆意地闯进去,把自己塞进她的心里,他想要的一切,不是已经得到过了吗?

为什么还会感到嫉妒呢。这颗心。

哪怕现在还不断冒出阴暗想法的这颗心脏,能够被称之为最强吗?

不可以的吧。

把人关起来戴上脚铐也好。做到她脑袋里只剩自己也好。向所有人公布她的死亡讯息彻底抹消掉她在世界上存在的证据也好……这些事情……

“好啦好啦。”

还是轻轻抱着吧,抱着她,抚摸她颤抖的脊背,轻吻她脸颊的泪痕,告诉她没关系,一切都没问题,五条悟在这里,所以这个世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失去了珍贵的记忆,那些美好的瞬间,构筑情感的基石也自然而然跟着不见了对吧?再遇见很会讨你喜欢的家伙,变心也是理所应当的呀,就像现在一样,你喜欢——狗卷,棘。”

他第一次无法顺畅地说完学生的名字。遏制着心中的杀意和占有欲,朝她笑:“你的新一任小男朋友?”

这是第一次,她感觉到五条悟在完全平等地和她交流,就好像她的每一个音节都会被他无条件地接纳、认可。

“没关系哦。”

耳朵被轻轻捏了捏:“随便你说什么都好,答案怎么样都没所谓,我啊。”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再怎么样装作不在意也不行。心脏还是会有痛感。仿佛渐渐被剥夺氧气。

他是人类啊,被视作怪物的一把武器,自己也不在意的身体,流淌的温热血液深处,有一颗人类的心。

所以怎么办呢?

被咒术师捉进手掌的东西,哪怕会刺穿血肉,也绝不可能松手。

“我、我不要变心。”

被人类驯化了很多年的动物拥有与生俱来的忠诚,哪怕外在情感表露得不够明显,可小猫也会认定自己的人类朋友,绝对不会轻易改变。那些固执的情感此刻传达到心里,让她对‘变心’这个词汇产生了极大的抗拒。

“我不要变心。”

“哦呀。”

像是没有预料到这个答案,他笑:“可是现在正在变心进行时呀,小朋友,怎么办呢?十年过去,你当时喜欢的家伙已经长大了,变得无聊又过时,只会吃老土的色素刨冰,怎么办呢?”

“我、我也会长大的。”

也许这只是一个假设,只是一段考试一样的试题,但她还是趴在他的肩膀上,很认真地说道:“我会更快长大,我要和他们一起吃刨冰。”

“……哈……他们?”

“嗯。”

她用力点点脑袋:“棘、津美纪、惠、里香,忧太,真希,熊猫,虎杖……”

“……你这家伙。”

下巴被轻轻捏住,他有点哭笑不得地看过来。

“不会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喜欢’和‘喜欢’的区别吧?”

“还有、后面还有呢……”

她抿紧唇,有些不高兴自己的话被打断,这让她有一种哪个人掉了队就会永远找不回来的恐慌感,她挣扎着去推他的手,含糊不清地说出他的名字:“五条悟……”

她说:“还有你……也喜欢你。”

“嗯。”

他低头吻下来。

“忘了教你这个。我的错。”

第44章 恋情

喜欢和喜欢是有区别的吗?

喜欢津美纪, 和喜欢狗卷棘,和喜欢一只小鹿,好像的确有些不一样, 但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这里是日本的乡下,当地人喜欢养鹿, 雪菜拿了好多胡萝卜喂它们, 五条悟在不远处勘测情况——说是放假, 实际上第二天五条悟就接到了紧急任务, 当夜赶了过来。

受到咒灵袭扰,很多村民都匆匆逃走了, 只留下这些小鹿。小鹿乖乖的,有着很清澈的眼睛, 但是当她稍微靠近了一些,它们就一股脑拱过来,把她拱倒, 怀里的胡萝卜很快就被全部都抢走了。

五条悟寻找咒灵踪迹的动作一顿,侧头看过去,少女懵懵地坐在原地好一会, 然后弯着眼睛爬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泥巴,又重新跑去拿胡萝卜。

——就是这样的家伙。

愧疚感蔓延上来,丝丝点点啃咬着心脏。

他低下头,缓慢而又珍惜地感受着这样的痛感,不多时,六眼带来咒灵藏身之地的信息, 他瞬移过去,又瞬移回来, 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将还剩下一口气的咒灵带到她的身边,血量把控得精准而又熟练。

“试试看?”

这只小小的咒灵在他的手底下发出可怜的哀鸣,五条悟低头瞥了一眼,神情淡漠,毫不在意地说道:

“这个状态很适合调伏。”

雪菜看着眼前的咒灵,有点不知所措。

这个新的术式对她来说像是路边捡到的糖果,虽然知道把它放进嘴巴里面可以体会到甘美的味道,可她却不知道如何剥开外包装。

“我没有具体研究过杰的术式。”

夏油杰调伏咒灵的时候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五条悟一开始觉得好奇偷看过几次,觉得没劲之后就没再关注过。训练也好打架也好,最常使用的也是体术,他们都是悟性很高的人,有着一套自己的修炼方法,很少在术式上进行具体的交流。

他从来没有想过夏油杰会成为他的对手。

“大概是搓成丸子?”

十年前的记忆,那样青春岁月现在想起来依旧如此清晰。

“黑乎乎的一坨,味道说不定很糟糕,因为那时候。”

她仰着脸,非常专注地看着他,脸上全部都是担心的神情,五条悟撞见过几次他们接吻,大多数时候夏油杰会低头啃咬她,黑发少年含着她手指的动作像是在吃糖。

“哦……”

另外一个当事人现在就站在眼前,满脸生疏地尝试着,磕磕绊绊努力了许久,还是没有办法调伏面前的咒灵,她露出有些失落的神色,但是没有责怪任何人,反倒还向他说“对不起。”

五条悟没说话,把她藏在身后的手掌捉出来,握紧。“痛?”

“有一点点。”

“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了。”

他抖抖手腕把咒灵祓除,语气轻描淡写,让她觉得这好像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才第一天。”

今晚住在附近的村子里,古朴优雅的温泉旅店,侍者穿着西洋风格的制服套装,走在前面为他们介绍旅店的设施。

据说这里有着全日本最美的星空,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可以最大程度地把星星看清楚,晚上八点半会有免费的能剧表演,客人可以过来欣赏,房间里为喜欢安静的客人准备了私汤,如果喜欢热闹的话,鼎鼎有名的昼神温泉只需要十分钟的步行。

雪菜心情不好,对这些都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她很喜欢走进旅店前门那一条石板路,傍晚的风轻轻的,石灯已经逐渐亮起,在门口跪着迎接客人的女将穿着典雅的和服,笑容带着一种属于女性的力量。

她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她几眼。津美纪长大了说不定就是这个样子,她想。

这里的房间名字起得很有诗意,层高对五条悟而言有些不足,卧室是两张单人床,对他而言也显得太过局促。

日本少有五条悟这样的体型,工作人员连连抱歉,要去为五条悟更换一张合适的床铺,他摆摆手说不必麻烦,没有让人继续介绍,工作人员立刻退了出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雪菜觉得有些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在宿舍和那间公寓以外的地方和五条悟单独待在一起。

她躲去泡温泉。

温泉的引入口发出小溪一般流水的声音,院子里的植物在地灯朦胧的光线下展现出静谧的生命力,雪菜泡在热乎乎的水里,又想起了狗卷棘。

她不知道现在为什么会想到他。

没有什么具体的理由和画面,他的名字就这样出现在她的心里。

或许这个就叫做想念,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她想狗卷棘了,互相想念的人就可以接吻,她和棘没有接吻,这也许代表狗卷棘没有在想她。

这个结果让她有些失落,她闷闷地把头也埋进水里,晚风吹动树叶,廊下风铃跟着轻轻响,雪菜憋气了好一会,然后把脑袋钻出来,看见五条悟坐在廊下弹琴。

这大约是房间里的琴,雪菜不知道琴的种类,木制的琴身扁扁平平的,被他平放在膝盖上,手指按压下去,和风铃一起发出很好听的声音。

五条悟的表情像是兴致来了随便弹着玩玩,但是雪菜却好像从这些弦乐里听见了一些特别的情绪。

她犹豫了好一会,爬起来,披上浴衣,慢吞吞坐到他的身边。

“你在难过吗?”

想了想,她小声问:“因为我是一个没有天赋的人,我惹你生气。”

五条悟其实是一个好人,一个一点也不坏的家伙。雪菜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因为她能感觉到五条悟在保护她。

他和传闻里一点也不一样,在这样的保护之下,雪菜几乎以为五条悟是和狗卷棘一样温柔的人了。

她喜欢这样的温柔,也想要回报每一个对她好的人。

五条悟笑了笑,收起琴。“为什么觉得你没有天赋呢?”

“因为我很弱小。”

她低下头,实事求是地说道:“我打不过真希,打不过忧太,也打不过棘和熊猫,打不过京都的那些人,也打不过坏人……我谁也打不过。”

“嗯……评价一个人的天赋,并不只有打架一种。”

五条悟把琴放在她的怀里:“试试看?手指按下去,轻轻拨动就可以发出声音。”

她犹豫着照做,听见了一声颤颤巍巍的琴音。

“你看,不是做到了吗?”

“这样子就足够了吗?”

“哪里觉得不够呢?”

她看看琴,又看看他,眼前的男人是谁都认定的最强,但是在咒术* 之外,旅店房间里随便摆放的一张小琴,他也可以拿起来,让它发出很动听的声音。

“因为我很弱小,是一个笨家伙,所以只需要这样就足够了吗?”

她低头看着琴,声音闷闷的。

“可是我还是想再变得厉害一点。明明有了这么厉害的术式……我不想要很多,我只想要再变得厉害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

手指被轻轻攥住,他低头看着她,障子门上倒映着两个人相差巨大的剪影。

“那就把我借给你吧。”

“……什么?”

“六眼,无下限,五条悟,借给你用。”

……什么意思?

她呆呆地看着他,感受到蓝色的咒力从他的指尖倾泻而出,在两个人的手指之间流连。

“把五条悟的力量全部都借给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别再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她觉得他在开玩笑,可是看着他的表情,她又忍不住想要去相信,小心翼翼地问:

“真的吗……什么都可以吗?”

“大概吧?”五条悟笑了一下,“所以,今天想做什么呢?”

今天想做什么呢……

现在是晚上六点,距离明天还有六个小时的时间,她想、她想……

“想睡觉。”

“……嗯?”

“想要睡觉。”像是一个走到了绝境的孩子,她轻轻哽咽起来,把脸埋进他的手掌心,从心底里发出渴求的声音:“想要不做噩梦的觉,想要不害怕的觉,想要不被忽然吓醒的觉,想要那样睡一觉……”

长久的沉默。

在挂着风铃的廊下,青草植被的自然香气,满是五条悟强大味道的怀抱里。

额头被轻轻触碰了一下,视线陷入黑暗,他说人类没有办法控制另外一个人的梦境,但就算宇宙湮灭,他也会守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

回到了东京。

没有跟着五条悟继续出任务,也没有回到高专,而是一个人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

这是她时隔半年第一次独自行动,预想中的羂索并没有出现,她悄悄打开门,狗狗摇着尾巴,一瘸一拐为她叼来拖鞋。

她蹲下来摸狗狗,在玄关和它玩了好一会,又看看客厅,伏黑惠不在家。

她决定自己给小狗做饭。

在高专,忧太总是什么事情都不让她做,恨不得牙膏都挤好再递给她,但是在伏黑家里,从津美纪没有昏迷的时候开始,她就在参与家庭劳动,所以她知道给小狗做饭的大概流程。

狗狗的饭不需要调味,只要确定煮熟就好,小狗不挑食,对着饭碗狼吞虎咽,雪菜蹲在旁边看它,慢慢弯起眼睛。

她又做到了一件事情。

把碗洗干净以后,趴在沙发上和狗狗面对面,这里很安静,和在温泉旅店一样安静,沙发上全是安心的味道,少女蜷缩起来,把黑色的外套抱进怀里,慢慢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外面正是夕阳,天地金灿灿一片,屋子里是暖暖的灰色,伏黑惠坐在旁边玩游戏。

电视没有开声音,彩色的光芒倒映在他的脸上,一种油画般的光影。

他的睫毛很长,眼睛也很漂亮,垂眸看过来的时候,这样水水的绿色总会让她体会到一种温柔。

对视了几秒,他忽然扯起她怀里的外套,她下意识抱紧,于是就像小鱼那样被钓进他的怀里。

得到了比外套上面更浓郁的,惠的气味。

没有说话,打招呼的方式是接吻。玉犬很久没有看见她了,热情地舔舐她的小腿,她觉得有一些痒,忍不住低头去看它们,又被按着脑袋捉回去。直到晚霞都红透。

他端过来一杯热可可,惠的独家配方,里面有榛果和橘皮糖的味道,雪菜很喜欢喝这个。

她聚精会神地朝杯子吹气,希望里面液体快一点凉下去,猫的舌头比人类敏感,没办法喝太烫的东西。

“听说五条先生带你去训练了。”

头发被摸了摸,带着安慰的意味。

“还好吧?那家伙……虽然有些惹人烦,讲话不留情面,但熬过去之后绝对受益匪浅。”

“嗯……”

雪菜想了想:“我们一起去了长野,我调伏咒灵失败了,他没有骂我,他让我休息,让我想了很多事情。”

“什么?”

“我感觉惠变得更厉害了。”

她凑过来嗅嗅他的味道,“惠身上的咒力气息变得更加强大了,我也想变厉害。我得到了一个新的术式,惠知道吗?五条悟说,可以从最简单的蝇头捉起,积少成多,一点一点追上你们,惠觉得我可以做到吗?”

像是急切需要支持和认可的孩子那样,她用那双眼睛看着他,期待他的回答。

“嗯。”

伏黑惠握住她的手指,在这种问题上,少年的回答永远这样认真而又正式。

“我觉得你可以做到,从一个开始,变成一百个一千个,我会和你一起出发。”

连最喜欢说她笨蛋的惠都这么说了。

雪菜感到信心又增加了许多,她笑起来,也回握住伏黑惠的手,像是一种约定。

“惠会一直在这里吗?”

“当然。”

“就算、就算发现我是个骗人的坏家伙,惠也会和我一起吗?”

“永远。”

雪菜低头看着两个人相连的手,他的手很漂亮,在台灯的光芒下像是某种艺术品。

“五条悟还说,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

“哈?”

伏黑惠敏锐地皱起眉,“他和你聊这样的话题吗?为什么?”

“……”

雪菜抬头看了他一眼,回想了好一会,才找到了事件的起源:“因为,因为有人说狗卷棘是我的男朋友。”

“。”

“再说一遍?”

“谁是你的男朋友?这种鬼话又是谁说的?”

**

又被凶了。

“把那个狗屎戒指退回去,砸在他的脸上,让他滚,告诉他,再敢靠近就宰了你。”

生气的样子好可怕,说的话也和五条悟的差不多,六眼和十影都是喜欢吓唬人的混蛋。

“知道了……”

“回去就公布我们的恋情,记住了吗?”

什么恋情……

“记住了……”

太坏了。

雪菜抱着自己的背包坐上计程车,像是一颗被雨水打焉的小萝卜。

明明她是来向惠寻求帮助的,因为她觉得惠是她认识的人里面最聪明的家伙。

他成绩很好,津美纪经常说最嫉妒他这种毫不费力的优等生,他也喜欢看书和思考,一个月看的书比她的高专同学们一整年加起来还要多。

可是他凶巴巴,根本不愿意回答她的问题,还让她离忧太和狗卷棘远一点,不许再和他们说话。

不和他们讲话的话,要怎么分清楚喜欢和喜欢的区别呢?

惠口中的恋情,就是漫画里男孩子和女孩子靠在一起,互相说喜欢,然后一起牵手回家的那种恋情吗?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和忧太也有恋情,和棘也有恋情呢?

雪菜感觉自己越弄越糊涂了——不过她知道有一件事她必须去做。

那就是口袋里的戒指。

这是忧太送给她的,五条悟和伏黑惠都让她退回去。

他们两个都这么聪明,说的话肯定是对的,而且、而且那两个发起火来超级吓人的家伙,她根本就不敢阳奉阴违。

反正忧太的脾气这么好,她想,忧太肯定不会对她生气的,至少、至少不会像他们这样惩罚她。

第45章 鲜血。

总监会。

乙骨忧太被捆在椅子上, 和半年多之前一样,西装革履的大人站在对面,宣告着他的判词。

里香解咒之后, 乙骨忧太从特级降为四级,鉴于他之前造成的恶劣影响, 高层决定对他追加死刑。

“那个……不好意思。”

听见这样的宣判, 黑发少年没有露出慌张或者愤怒的神色, 反而抬起头, 露出了一个腼腆的轻笑,显得有些神经质。

“谢谢你对我说敬语, 这让我感到被尊重……谢谢,如果换作以前, 我一定会答应你的。但是现在,我觉得我还有残留在世界上的些许价值,所以对不起, 我不接受。”

“哈……”

五条悟瞥了他一眼,边听变笑:“真是这么回答的?”

“[残留在世界上的些许价值]……”

他重复了一遍乙骨忧太的话,用一种评价学生作文的语气:

“送去中二病论坛参与评选年度金句怎么样?”

“……”

乙骨忧太悄悄往他身后看。

五条悟也跟着回头看过去, 室外夕阳正好, 空气里闪耀着金色的灰尘,一个人也没有。

“找什么呢?”

“没什么……”

少年连忙低下脑袋。

和之前一样,五条老师风。尘仆仆地赶来救下被判死刑的自己,只是这一次他的身后没有跟着雪菜。

应该是特训太累了……忧太想,没关系的,虽然他被判了死刑, 虽然他被关在这里很久,虽然她跟着五条老师一起过来, 只是顺路的事情。

但是没关系……

“对不起,又给老师添麻烦了。”

“还知道啊。下次倒是别乖乖就范啊。竖中指说脏话,叫人滚然后打一架,这还用我教么?”

……原来要这样做吗?

“不配合的话,可能会给老师添麻烦,这么想着,就完全没有反抗了。”

“啧。”

五条悟走在前面,回头看了他一眼,轻飘飘的:“所以说啊,你没有身为咒术师的个性。”

……身为咒术师的个性。

那是什么?

从京都回来之后,忧太发现狗卷同学和五条老师在私底下处理着什么事情,这件事情一定关乎于雪菜。

他们把他排除在外了。

为什么?

因为他现在变成了四级,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因为他像五条老师说的这样,没有身为咒术师的个性呢?

“老师……”

少年攥紧胸。前的刀带,这把刀是老师送给他的礼物,他一直很珍惜。

“咒术师的个性,指的是什么呢?不管那是什么,我想拥有它。你们在为雪菜的事情忙碌吧?请让我也加入,被用作燃料和耗材也没关系,拜托了,让我派上用场。”

“啊,就是这样。”

五条悟笑了一下:“你也好惠也好,归根结底不是心甘情愿的咒术师,所以总是看轻自己,真叫我失望。为什么不问我另外一个问题呢?”

“……什么问题?”

“要怎么变得更强?——问这个吧。之前就说过,不是里香诅咒了你,而是你诅咒了里香。她之所以能够成为特级,基石是你体内的咒力。那是你的天赋,别让它蒙上灰尘。”

“……天赋,我、我有天赋吗?”

“没错,天赋。卓越的天赋选择了你,可是你和惠都没有好好使用的那颗心。哪怕六眼落在你们身上,最终也会沦落为万千凡夫中的一个,真遗憾。”

乙骨忧太愣在原地,看着老师的背影。那是迄今为止世界中出现的最强大、最坚定的人,他有一段时间几乎将他视作神明。

这样的人说他有天赋,又为他的浪费而感到惋惜。

他感到惭愧而又澎湃,两种情绪在内心交织,使他生出强大的勇气。

“五条老师……”

他追上去,走到他的身侧:“我想要变得强大,我的天赋……我想要珍惜,我想要派上更多更多的用场,拜托您教导我,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报答您。”

“哈。”

五条悟轻轻挑眉:“用你的一切报答我——真的假的?那我可要真说了哦。”

“……除、除了实在不行的东西。”

“比如?”

“比如……同伴和,和我的私人感情。”

“真没劲。”

像是讨不到糖果的万圣节小朋友,五条悟撇撇嘴巴:“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吧,你想变强,想要在短时间内重回特级,为此你愿意付出努力,对吧?”

“是的。”

“哪怕去艰苦的环境也没问题?”

“没问题!”

“很好。”

五条悟轻轻笑了笑:“非洲有一个地方很适合你,去吧,半年之内禁止坐上回日本的飞机。”

……

冬天窝在被子里面好幸福。

泡过澡,穿上舒服的睡衣,回到自己的小床上,被窝暖乎乎的,全部都是她和忧太的味道。

可是忧太不在这里。

平时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的少年,一直等到夜晚还是没有出现。

雪菜一个人趴在床上,打开平板看动漫,越看越困,阳台上的风铃叮叮作响,发出的声音叫人有些不安。

她抿抿唇,看看门口,又看看乌漆嘛黑的阳台,再看看旁边没有人睡的枕头,鼓起脸,一整只躲进了被子里。

乙骨忧太直到深夜才回来。

他先是回自己的宿舍把自己从头到尾洗了一遍,虽然是冬天,但在那种地方被关押几天之后,身上难免灰扑扑的。

然后收拾行李,确认机票,呆呆地看了行李箱很久,才慢吞吞挪动脚步,推开了她宿舍的门。

房间里没有关灯,她蜷缩着睡觉,像是睡得不太安稳,脸颊因为缺氧憋得红红的。

忧太关掉灯,只留下了床头小小的一盏,在昏暗的灯光下,静静地看她。

见她因为被子的遮挡,总是无法轻松地汲取氧气,少年把被子掀开了一点,看见枕头在她怀里。

那是他的枕头。

擅自买了情侣的款式,浅浅的蓝色,上面是小动物的图案,他几天前才换的枕头,还来不及睡上去,就被总监会带走了。

现在,这个枕头被她紧紧抱在怀里。

雪菜……在想念他的味道吗?

因为他不在,所以抱着他的枕头吗?

好可爱……

少年喉结滚动了一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然后闭上眼,露出痛苦的表情。

要怎么才能舍得呢?

明明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明明已经完全说服了自己,可是一看见她,理智就在瞬间全面崩塌。

不想离开。

不要走。

舍不得……

一直以来的努力、拼命想要靠近、两颗心的距离。

如果离开的话,一切说不定都会化作泡影。

“忧太?”

忧太的味道变浓了。雪菜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见他坐在床头不动,她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像是在疑惑“这个人类怎么还不过来抱我”的一只小猫。

“……”

看着这双眼睛,想到下个星期就要分离,乙骨忧太只觉得就连呼吸都带上了痛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少女眨眨眼睛,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摸摸索索,拿出来一个东西。

她把那个东西放进他的掌心。

是礼物吗?

这么猜想着,感受到手心轻轻的重量,和微凉的,金属的寒意。

他低下头,看见几天前送给她的那枚戒指躺在掌心。

来不及做什么多余的猜测,她总是这样直白,不会使用任何迂回的技巧。

“还给你。”她说。

他低头看着她,她好像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伤人的话。

少年笑了一下,深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漆黑的色彩,眼下的乌青和微微遮住眼睛的刘海为他勾勒出颓废阴郁的气质。

他刚被关了几天禁闭,在满是符咒,看不见阳光的暗室,听他们一遍又一遍宣告自己的罪行,接着得到了要去非洲磨炼,和同伴们分离的消息,回到学校,她把戒指放回来,连同之前的约定,对他说:“还给你。”

但是都没关系。

现在她还在身边,在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距离,所以都没有关系。

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略带宠溺的目光看着她,把戒指重新放回了她的掌心。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刚刚睡得不太好吗?做噩梦了吗?到我怀里睡吧。”

“……”

雪菜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戒指,又看看他,以为他没有听明白,所以又重新说了一遍。

“我不要这个了,忧太,我不要你的戒指了,我把它还给你。”

“……这样啊。”

他把她的手掌合紧,看着戒指被吞没在她掌心,才勉强笑了一下。

“为什么呢?是因为雪菜还在生我的气吗?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在我面前说喜欢狗卷棘也没关系,是我的错,我应该当做没听见,继续吻你,别生气好吗?我会改正的。”

他轻轻亲吻她的指尖。“不要生我的气,雪菜,看看我。”

“……”

忧太,忧太有点怪怪的。

少女缩了缩脖子,潜意识里的危机感让她没有继续退还戒指,而是试图让他理解自己这么做的理由。

她避开他的目光。

“忧太,我发现……我想念棘的时候,心脏会发出一种声音。”

提到棘,她的声音就不自觉变得轻盈起来,眼睛也轻轻弯起。

乙骨忧太好喜欢她现在的表情。

雀跃的、轻快的、像是在森林里生活的小鹿,蹦蹦跳跳想要去到喜欢的人类身边的表情。

“那种声音很特别。”

她说:“在想到别人的时候,心脏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五条悟说,喜欢和喜欢是有区别的……”

她说:“我觉得……我觉得我对棘是另外一种喜欢,不一样的喜欢。”

“我想要把它分清楚。”

她说:“他们说要把戒指还给你。”

她想要把对狗卷棘的喜欢看清楚。

所以把他的戒指还回来。

大脑没有进行更多的思考,因为耳朵传来轻轻的碎裂声。

这或许就是宇宙湮灭的声音。

乙骨忧太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这样吧,他想,已经努力到了这种程度,还是被丢掉了,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把她留下来。

在她面前,他从来没有捡起过自己的自尊心,脑袋里的全部思维都用来思考该怎么讨她喜欢,他甚至不在乎她是不是更喜欢狗卷棘,他只是想要留在她身边而已。

当一个仆人,一只狗,一个卑微扭曲的爬虫,黏在她手指尖的灰尘,不管是什么也好,现在也全都没用了。他或许应该恭喜她,像是一个真正的好朋友,祝福她和别人可以顺利地进行恋情……

可是好热……

好温暖。

手掌软软的,是雪菜在摸他,暖洋洋的,好喜欢……

“忧太……”

她说:“你、你的耳朵流血了……”

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耳朵流血了啊。

原来耳朵流血就可以让你看我,这么简单,我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如果早点流血的话,可以打断你的话吗?如果流出来的血再多一点的话,可以让你更多更多地看着我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请血液更多更多地流出来吧,把目光留在我这里。

怎么会这样……

反转术式完全不起作用,输出到最大程度,还是有血液不断顺着少年的耳朵往下滴落,越变越多,越来越多,最后连成线,几乎变成了血色的雨水。

是被咒灵攻击了吗?

还是中了可怕的术式?

不可以继续下去……雪菜慌慌张张地去找手机,要给五条悟打电话求助,然后被捉住了手腕。

“为什么不摸我了?”

他看着她,语气中带着一些委屈,像是一只索要爱抚的狗。

“是这样还不够吗?雪菜……我哪里流血,你会多看看我呢?”

什么意思……

鲜红的血液顺着脖颈流到深处,深蓝色的睡衣很快被鲜血染红,她被吓坏了,更加急切地想要求救,于是手腕被更加用力地攥紧。

“忧太……”

她不知道乙骨忧太哪里来的力气,用上咒力也还是完全没有办法挣脱,看着他的血越流越多,她又急又气,也跟着哭了出来。

“你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你会死掉的,我不要忧太死掉……我们打电话给五条悟,让他救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