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看?”
“……”
沉默。
这样的沉默让在场的人都泛起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咒术师通常都拥有极其准确的直觉。
他们不担心五条悟会站在夏油杰的那一边,因为从过往的行为来看, 五条悟是一个不会挥霍力量、极其在意那些平凡生命的人。
可他同时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会做什么?
他在想什么?
没有人知道。也猜不出来,只能等待。
就像是面对着一只随时都会咬碎他们咽喉的大型猛兽那样,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都变得无比紧张,就连雪菜都嗅到了空气里弥漫的不安感,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在长达三十秒的静默以后,五条悟终于动了。
他抬起脸,目光越过自己的老师、同事,穿过其他站在这里的所有人,落在她的身上。
那是一道很轻的目光。
就像是温暖的、带着体温的细雪。
难过和不安全部都被抚平了。
哪怕他的脸上缠着绷带,她看不见他的眼睛。
她想了想,攥紧手指,也回报给他一个笑容,带着些许局促感的、也想安抚他的笑容。
“……”
“有些棘手哦。”
五条悟移开眼,用手抵住自己的下巴,语气轻轻的,不像是在谈论什么罪人,倒像是提起一个了笨蛋。
“杰呀。”
他说:“那家伙的咒灵读书时候就已经数不清了,这十年应该又积累了不少吧?如果照他说的那样分散在京都和东京各处,哎呀——超麻烦的。”
“这一点您不用担心,咒术界全部都会参战的。”
“全部?高层那群家伙也上么?”
“是的。”
听见这样的话,五条悟又沉默了几秒钟,接着,他往后仰,双腿搭在会议桌上,靠着椅背打了个哈欠。
会议默契地结束了。
所有人都开始往外走,只剩下雪菜一个人还坐在那张椅子上。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别人的背影,又看看五条悟,站起来,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跟着一起出去。
“想什么呢呀。”
他笑了笑,轻拍自己的大腿:“坐过来。”
又被这样命令了。
不同于第一次听见时候的慌张和害怕,现在听见这样的话,心里会带着一种莫名的雀跃和期待。
她知道钻进这样的怀抱里面,闻到他的味道,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口,感受到他的体温,心脏就不会再有那种疼痛的恐慌感。
躲在他的怀里。
就像是一只小鸟躲进了天使的羽翼里。好安心。
“早上吃了什么?”
“鸡蛋和牛奶。”
“就吃这么点呀。”
脸颊被轻轻捏了捏,他低头看着她。
“你是怎么想的呢?”
“什么?”
“就是这个呀,诛杀诅咒师夏油杰的这件事。”
“……我不知道。”
“按照道理来讲,他是必须死掉的哦。”
“哦……”
“但我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呢。”
他把她往上抱了一点,一个两个人可以平视的角度。
“我的生日才过不久哦。圣诞节也是要和家人朋友聚在一起的节日,在这种时候……你说是不是有些过分啦?杰那家伙。”
“嗯……”
虽然听不太懂他的话,但是可以体会到他的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也变得热乎乎的,心里冒出来好多好多的委屈。
“很过分。”
把脑袋埋进他的肩膀,就好像互相依偎着的、伤痕累累的大猫和小猫。
“哭什么欸?”
“不知道……”
“衣服被你打湿了哦。怎么办?”
“……舔舔。”
“……嗯?”
下巴被轻轻捉住,他笑着看她:“舔哪里?谁教你的?”
**
火车站,人来人往,少年抱着黑色的背包,坐在椅子上面发呆。
他抵达东京已经有一会了。
可雪菜姐那边好像又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紧急事件,只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就再也没有消息传过来。
悠仁有些失落,但是也谈不上难过,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买了烤肠和热腾腾的拉面,快速把肚子填饱,然后坐在火车站等她。
不能浪费这一次得之不易的机会。
他不要回仙台。
等在这里。
一旦被允许的话,就立刻过去找她。
像是一只蜷缩在垃圾桶旁边,固执等待着主人捡他回家的粉色大型犬那样,少年把毛茸茸的脑袋埋进背包里面,时不时看一眼手机,露出焦躁而又期待的表情。
一直等到了黄昏。
太阳落下来,看见她出现。
她穿着深黑色的校服,外面披着一件宽大的深红斗篷,斗篷带着帽子,很可爱。
悠仁抄起背包,三两秒就从车站里面跑到她的身边。
“姐姐!!”
少女瞪大眼睛,像是被他吓了一跳,看着他脸上灿烂的、代表着暑假那些美好时光的笑容,她露出有些恍惚的神色。
“虎杖……”
语气有些眷念。
乙骨忧太看了她一眼,抿紧唇,把她扯到自己身后。
“嗯!”
但是虎杖悠仁没有理会他的动作。
他只是看着雪菜。
“姐姐。”
没有诉说自己几个月以来压抑的思念,没有说今天的火车站有多冷,他等了多久。
他只是踮起脚,努力把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
“你瘦了好多啊……”
他的话语里全都是担心和紧张,抿着嘴巴看她,大而圆润的眼睛显得有些傻里傻气。
“生病了吗?还是、还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呢?最近——”
“虎杖君是吗?”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虎杖悠仁愣了一下。
乙骨忧太。
是熟悉的声音和长相。
但暑假时期见到的,那个眉宇间总是带着些许怯懦,语气也总是可以品出讨好意味的少年,已经变得大不相同了。
他的表情冷淡、沉静了许多,透露着一种沉淀感,略微下垂的眼型、灰蓝色的眼睛,和眼下象征着颓废的黑眼圈,为他勾勒出一种诡异的攻击性。
悠仁看了他好一会,几乎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乙骨哥……?”
“嗯。”
用一种极其冷淡的、略带警惕的语气。
他说抱歉。雪菜要去参加很重要的战斗,没办法去看电影了。
“这样吗……”
没关系……
是什么样子的战斗呢?
他可以参与吗?
不会扯后腿的,让我也站在你们的身边吧,拜托了。
说不出来这样为难别人的话。
“还有别的事情吗?”
穿着纯白制。服,背着长刀的少年挡在她前面,像是一个极其可靠的守护者,他们之间,显出一种牢不可破的、无法插入的羁绊感。
而他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需要马上处理掉的麻烦。
悠仁觉得有些自卑,也觉得有一点恍惚。
在他的观念里,九月和十二月,中间并没有间隔太久,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意外和危险,才让乙骨忧太发生了这样的转变。
是因为他们在一起吗?
因为他和雪菜就读于同一个学校。
因为他们是一起面对困难和危险的同伴,乙骨哥亲眼看见了她的痛苦,才会做出改变吗?
他现在变得好强大。
她被牵走了。
往火车站里面走,越过他,还有些抱歉地看了他一眼。
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虎杖悠仁清楚地发现,自己离她好远好远。
那是分隔出两个世界的一道天堑。
但是……这样就要放弃吗?虎杖悠仁。
如果再怎么努力都够不到的话,那就拼上性命试试看呢?
不论如何,上火车的时候——他发过誓的。为了喜欢的女孩子,他要付出全部的汗水。现在再加上血液吧。
所以。
“我可以去吗?”
追了上去。
没有再看乙骨忧太,而是追在她的身边。
“雪菜姐,让我和你一起去吧,当帮你抵挡攻击的盾牌也可以,当你的南瓜马车也可以,如果遇见打不过的敌人,我可以抱着你逃跑,就像是那一天,我背着你从山上回家一样,我跑得很快,姐姐还记得吗?”
乙骨忧太轻轻眯起眼睛,反手握住背后的刀——在现在的他看来,一切除了高专之外的存在,都有可能给雪菜带去危险和灾难。
“嗯……”
这时候,看见她点头。
“我记得的。”
乙骨忧太愣了一下,接着看向他。
虎杖悠仁,他有一双金灿灿的眼睛,现在正欢呼雀跃地牵起雪菜的另一只手。
察觉到他的目光,粉发少年抬头朝他笑了笑。
这是一个非常刺眼的笑容。
不包含任何敌意,也好像藏不下任何恶意的阴霾,赤诚的、直率的,常常出现在狗卷棘脸上的……
自己永远无法露出的一种笑容。
“乙骨哥也去吗?”
雪菜就是被这样的笑容吸引的吗?
一个连咒灵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家伙,让他跟在身边,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亲眼看着他们坐上了前往京都的车。
乙骨忧太看着面前的玻璃,试着扯出一个笑,里头饱含着拙劣的、扭曲的嫉妒和模仿。
他抿紧唇,冷下脸,借着雾气,把玻璃里那个少年的脸划掉。
**
“姐姐为什么要去京都呢?”
火车上,虎杖悠仁摸了摸她的手掌,小声说了句好冰,然后就拉开拉链,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热乎乎的肚子上面。
雪菜也不知道。
下午舔了五条悟好久,从下巴到手指头,艰难地含了好一会,裙子又被解开了。
梦见糟糕的事情,舔舔就会好起来,这是忧太告诉她的话,可是这一个办法对五条悟好像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一醒过来就被安排到京都去了。
还说不可以再和忧太睡在一起……可是五条悟怎么知道他们睡在一起的呢?
难道真的像是伏黑惠说的那样,她的身上全部都是忧太臭臭的味道了吗?
想到这里,想到会朝她发火的伏黑惠,雪菜就觉得有点委屈。
她看了看正在用肚皮给她暖手的悠仁,又低头看看他解开的外套,慢吞吞凑了过去。
在小猫的世界里,肚皮是很脆弱的地方,虎杖给她摸肚子,虎杖信任她。
“虎杖。”
她轻轻喊他的名字。
“嗯……”
好像没太敢看她,只是轻轻捏着她的手,低着头。
“姐姐。”
“你闻闻我。”
“……什么?”
“我身上。”
她撩起头发,把脖子凑过来,凑到他的眼前。
“有没有臭臭的味道。”
听见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一只手被松开,他轻轻碰了碰她的脖子。在寒冷的冬天,他的指尖烫得像是燃烧的火焰一般。
“很香的……姐姐身上,有一种很香很香的味道……很好闻。”
一边咽口水一边说,呼吸也急促起来,把背包盖在自己腿上,他看着她,整张脸都红透了。
硬邦邦的……
雪菜低下头,有点好奇地戳了戳虎杖肚子上面的肌肉。不管戳了多少次,她还是觉得虎杖软软的肚皮一下子硬起来的样子很好玩。
少年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又把她的另外一只手也放在了肚子上面。
“我、我的肌肉变多了,姐姐有感觉到吗?”
“没有……”
“哦,那、那姐姐摸摸看呢?”
声音已经紧到发哑。
“或者、或者姐姐也闻闻我吧。”
被轻轻抱住,一个紧张的、试探的姿态。
雪菜眨了眨眼睛,因为已经适应了这样亲密的拥抱、灼人的气息,所以没有躲开。
“姐姐……”
脑袋里把什么都做了个遍。脸变得更红,就连眼睛也不再纯粹,变得躲闪起来。
但千回百转,少年也只是低下头,轻轻用自己的脸颊贴了贴她的脸颊。
那种滚烫的热度一触即分。
“我想你了。”
带着隐隐的哭腔,他说。
第37章 硬邦邦的虎杖
又是上次那一家旅店。
特供咒术师活动的店, 据说是五条家的产业,现在的住客雪菜和悠仁两个人,外面下着大雪, 里面静悄悄的,显得十分空荡, 冷清。
“姐姐……我感觉这里有点恐怖啊。”
少年和她一起进了房间, 看了看昏暗的灯光和窗外的小山, 感觉一些渗人, 连忙跑过去把窗帘拉起来。
“灯光暗暗的,一栋楼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各种设施看起来也和时代脱节了,就像是恐怖片里面的常规配置……”
说着, 他看过来,见雪菜走进来也不把门关好,连忙又跑过去把门紧紧关上。
“姐姐要把门关好, 不然的话总感觉会有什么脏东西混进来。”
少年一边这么说,一边还低头研究了好一会老式门锁,又示意她看, 叮嘱她等自己走了以后, 一定要把门锁好。
“……”
雪菜对门锁没什么兴趣。
她不怕脏东西,也不怕什么恐怖片里面的鬼和幽灵,毕竟她自己就是人类观念里‘怨灵’中的一员呢。
只是听见悠仁这样的话,她又想到了羂索。
在她的心里,如果说有谁能够称得上‘脏东西’这个词汇,那毫无疑问就是羂索了。
会说恐怖的话, 拥有一颗可怕心脏,喜欢在背地里做坏事, 让她去伤害自己的朋友,不愿意救津美纪的天下第一坏家伙。
“不过、不过也不用担心!”
看她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对劲,虎杖悠仁连忙晃晃脑袋表示刚刚说的话不重要,又抱起她的双手,放进怀里紧紧捂住。
“我会一直陪在姐姐身边的,今晚,今晚就睡在姐姐的床底下保护你吧!”
“我的肉比你多,而且肉质说不定也更耐嚼什么的……鬼要吃的话也会先把我吃掉!我会努力反抗的!到时候姐姐就能趁机逃跑……”
“……”
看着叽里呱啦一大堆的虎杖,雪菜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她是一只吃人的小猫的话,才不会把虎杖吃掉。
因为虎杖臭烘烘,看起来又傻呆呆,把他吃掉的话,脑袋瓜说不定会变得更加不聪明的。
她低下头,不讲话,少年眨了眨眼睛,朝她笑,又下意识掀起自己的衣服嗅了嗅。
雪菜总是说他臭烘烘的。
一开始悠仁还会觉得困惑失落,后面发现即使雪菜嫌弃他,但是、但是被他抱住的时候会变得很乖……
那种时候,平时那样皱着脸嫌弃的表情也变得很可爱,回想起来会更加叫他激动。
但悠仁还是想姐姐更加喜欢自己。
所以在出发之前,他特地洗过很多遍澡,还用了据说能够留香很久的沐浴露。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香过,可是姐姐又露出了那种可爱的、想要让他把她抱进怀里的嫌弃表情。
她是魔法师,说不定可以闻见寻常人闻不到的气味。
而且才刚见面不久,她的心情也很不好,不能冒犯她,惹到她生气的话,下次说不定会被放置一整年。
想到这里,悠仁乖乖把手脚都缩了回去,仔细洗过手,才帮她去收拾行李,去浴缸放水,给她叠好睡衣。
“房间里好像没有暖气,姐姐洗好以后要快点出来吹头发,我担心你感冒。”
“哦……”
其实除了个别特殊情况以外,咒术师的身体素质通常都还不错,哪怕雪菜是一年级之中的小菜鸟,也不会轻易着凉和感冒。
所以在高专的时候,她睡觉依旧穿着最喜欢的吊带裙,方便、简单,只需要把脑袋从衣服里面钻出来,布料滑滑的,也没有任何束缚感。
可是这次来京都,忧太塞进她行李箱里面的,都是长袖和长裤的款式。
好多扣子……
同伴们全部都不在身边,刚刚又想到了羂索那个坏家伙,雪菜心里面乱糟糟,根本没有心情整理扣子,而且睡衣的袖子太长了,把她的手指头都遮了起来,好麻烦。
她有些不高兴地胡乱扣了两颗,刚想推门走出去,脑袋里面忽然出现了一颗海胆脑袋。
“扣子。”
少年眯着眼睛看她,低下头,手指轻轻搭在她的颈侧。
“要和我一样,扣到最上面那一颗,尤其是那个乙骨忧太也在场的时候,记住了吗?”
“……”
雪菜鼓起脸,沉默了好一会,有点委屈地把每一颗扣子都扣好。
这全都是五条悟的错。
因为上次伏黑惠给她打电话,五条悟就在她的身边,把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顿胡说八道。
他说伏黑惠这样的行为叫做‘查岗’,还说小惠是嫉妒心很强,没办法容人的类型,又看向她,问她是不是呀。
那时候雪菜正在五条悟那里补课,苦巴巴地做数学题,听见这样的问题,迷迷糊糊点了点脑袋。
然后就听见伏黑惠在电话那边冷笑了一声。
他先是让五条悟不要再传播这种害人害己的封建思想,又在几天之后的周末,亲自把她揪出来,狠狠教育了一通。
扣子要扣到最上面那一颗的规矩,也是在那一天立下的。
从那以后,雪菜就更加像是一只小乌龟了,缩头缩脑不敢惹他生气,就连腹诽都不太敢。
谁让伏黑惠是个连她在电话那边点头都能发现的、可怕的记仇家伙呢。
而且和他撒娇一点也不管用,会被罚得更厉害。
她一边扣扣子,一边还左看右看,虽然确认了伏黑哥不在这里,可他留在身体里的记忆太强势了,叫她一点也不敢阳奉阴违。
直到每一颗扣子都扣好,检查了好几遍,雪菜才推门走出去。
粉发少年正坐在她的床底下打瞌睡。
他的长相不是五条悟和伏黑惠那种叫人一眼就觉得惊艳的大帅哥长相,也不是忧太和棘那样越看越觉得有吸引力的类型,而是另外一种有些粗糙的长相,带着一种天然的清澈感,现在点着脑袋打瞌睡的样子显得有点呆。
但是当他睁开那双灿烂的金色眼睛,笑着看过来的时候,又会叫你从心里感觉到一种温暖。
“我来给姐姐吹头发吧?”
他晃了晃手里的吹风机,一瞬间干劲满满地说道。
“嗯……”
坐在床上,吹风机的风热乎乎的,少年坐在对面,背靠着沙发,好舒服。
雪菜低着头,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
夜静悄悄的。
吹风机的功率很大,盖过了少年吞咽口水的声音。
身体在一点点变得热起来。
哪怕她没有露出任何一点羞怯的、旖旎的表情,悠仁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和身体都在变得兴奋起来。
实在是太可耻了,虎杖悠仁。
可实在也太久了。
太久太久没有见到她。
找不到落脚点的思念不断积累、翻涌,又被他压进心底里,这几个月一直不断叠加、循环。
在见到她的第一秒钟,那些思念像是弹簧一样从心底里反弹,源源不断地钻出来。
此时此刻,她就在自己的面前。
再往前靠近一点,可以触碰到她的膝盖,再往前一点,可以体会她头发不经意擦过手肘的触感,再往前、再往前……
“虎杖。”
被她推了一下。
带着浓浓的困意,和一点点的嫌弃,她皱皱鼻子:“不要你靠过来。”
“哦、好,好的。”
少年低头看了看撑在胸口的手指,咽咽口水,嗓子变得有些哑,但依旧耐心仔细地帮她吹干了全部的头发。
洗好澡出来的时候,雪菜已经钻进被窝里睡着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他看了看已经睡着了的少女,又看看光秃秃的地板,犹豫了一会,轻轻打开门,小心翼翼看了看走廊,确认好像没什么危险以后,才拿好钥匙走出来,打算去楼下找服务生再要一床被褥。
走到楼梯上。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一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虎杖悠仁用力大叫出来,也因为各种‘半夜有人拍你肩膀千万不能回头’的都市怪谈而不敢回头,只是疯狂扭动身体试图抖开肩膀上的这只手。
“救命啊——!!!日之呼吸!火之神神乐!螺旋丸!超漩涡螺旋丸!”
“……”
他的一阵鬼叫成功把旅店的值班人员迅速吸引到场,好一会以后,情况才终于稳定下来。
“……呼。”
三个人坐在沙发上,虎杖悠仁擦了擦额头的汗,有点生气地看向对面的长发青年:
“这位大叔!你走着走着为什么忽然拍我肩膀啊!大半夜很吓人的好不好!”
“* 呀,抱歉抱歉。”
长发青年眼睛弯弯,看起来脾气很好,看向他的眼神带着对自己杰作的欣赏,语气有种莫名的慈爱感。
“你刚刚快要踩空了,我有些担心你这孩子摔跤呢。”
“……感谢您的好心,不过我倒是宁愿摔下楼梯。”
虎杖悠仁有些无语地吐槽了一句,然后没再理会这个奇怪的大叔,而是看向旅店的工作人员。
……这里的工作人员还穿着黑漆漆的和服,感觉更奇怪了。
“那个,请问有多余的被褥吗?能不能给我一床。”
“哦,好的。马上给您拿过来。”
工作人员离开了,那个怪大叔还笑眯眯地看着他。
悠仁感觉有点不自在,皱着眉瞪回去——他不是对谁都笑盈盈好脾气的人,经常会帮助那些被霸凌的同学,打击小混混什么的,不然也不会被冠上“西中之虎”这个称号了。
“干嘛啊!”
“没事哦。”
“那你总是盯着我看干什么?”
“嘛,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青年从和服里拿出一个盒子,顺着茶几推到虎杖悠仁的面前。
“忘了说,我姑且也算是雪菜的长辈哦。”
在被拒绝之前,青年笑眯眯地抛出了这句话。
“……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
看起来就满肚子坏水,不怀好意的坏大叔。
“千真万确哦。不过现在还没到揭晓的时候呢……总之,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你想成为咒术师,成为可以帮得上忙的存在,就请拆开我的礼物吧,绝对无害的哦。”
“按照动漫剧情来看,如果我真的拆开这个所谓的礼物,绝对会给雪菜带来大麻烦,然后被弹幕狂骂一千条作死笨蛋。”
虎杖悠仁翻了个白眼:“我看起来很像好糊弄的白痴吗,大叔。”
“……哦呀。”
像是没有预料到他竟然会给出这种回应,青年又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没什么所谓地笑了笑。
“随你吧。”
……走了。
连着礼物一起带走了。
奇奇怪怪的家伙。
悠仁皱起眉,想着明天怎么和雪菜说这件事情,他不想对雪菜有任何隐瞒,可是这种莫名奇妙的小事情,说出来的话会不会影响她的心情呢?
……
但是不管怎样还是应该说的吧,毕竟这是和她有关的事,自己没有权利擅自截下来。
抱着新的被褥,回到房间,就着手机微弱的灯光,在地板上悄悄把床铺好。
厚厚的雪落下,仿佛要掩埋一切尘世的喧嚣,雪菜从噩梦中挣扎着醒过来,看着黑漆漆的房间,下意识喊了一声忧太。
忧太不在这里。
但是被暖暖地抱住了。
“姐姐……”
他的体温更烫、紧紧地贴着她,用一个环抱的姿势:“怎么了……你做噩梦了吗?”
“害怕。”
钻进他的怀抱里面,扯开衣服躲进胸口,雪菜还是觉得不够。“要抱……”
听见了吞咽的声音。
被用力抱得更紧,他小声说不要害怕,他一直都没有睡着,一直都守在她的床底下。
是虎杖……
迷迷糊糊意识到这一点,雪菜有点困惑地抬头看他。
虎杖为什么不舔舔她呢?
他也和棘一样,说过想念的话以后不会和她接吻,做噩梦了之后不会和她亲亲。
是因为不喜欢那样做吗?
雪菜有点迷茫,看着黑漆漆的房间,又有点害怕地把脑袋钻进他的胸口。
虽然虎杖不是咒术师,也不是五条悟那样的最强。
但是现在暖乎乎地抱着她,也会给她带来一种安全感,让她知道还有别人在,让她知道自己没有落单。
悠仁有些手足无措。
心里想着要好好安抚她,试探着摸摸脑袋说些安慰人的话,可是呼吸可耻地加快了,头脑也不受控制地兴奋起来。
好想、好想……再抱紧一点点。
想要离她更近更近一些。
“姐姐。”
喉咙紧到喑哑,他说:“你冷不冷?继续睡吧……”
“嗯。”
听见她在怀里,小小声,瓮声瓮气地说:“虎杖不要走……要抱抱睡。”
脸颊一下子烧起来。
雪菜、雪菜很少这样朝他撒娇。
虎杖身上硬邦邦的。
手臂也比忧太的要粗。
躲在他的怀抱里面,臭烘烘。
雪菜有点烦恼地皱皱眉头,一边嫌弃,一边更深更深地钻进他的胸口。
“姐姐……”
腰被试探着攥住,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搭在上面,带来陌生的触感。
“还是不喜欢我身上的味道吗?”
“不喜欢……”
不喜欢。
但是因为做噩梦了害怕,没有办法,所以只能躲在他的怀抱里面,没有办法逃开吗?
有点、有点……
头脑空空的,另一只手下意识按在她的脑后。
“那究竟。”
咽了一下口水才继续说话。
“是什么味道呢,姐姐?”
怀里的人思考了好一会,小声说:“雄性的味道。”
“……?”
雄性的、雄性的味道……是什么意思?
“虎杖好烫……”
“对不起……”
脑袋里面乱糟糟的,因为她这样的一句话,变得已经没有办法思考,在察觉到她想要往后躲,想要逃开的时候,下意识用力把她抱了回来。
鼻子撞到了……
虎杖笨笨的,不像是忧太会和她亲亲,也不像是棘会哄她,还这么用力抱她,好讨厌。
“不要你抱了……走开。”
“对不起。”
额头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肚子被硬硬的东西抵住。
“姐姐。”
他的声音在发抖,小声说:“别、别动……一会就好,再抱一会,求求你。”
第38章 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
虎杖, 天底下最讨厌的家伙。
那么用力地抱着她,不肯松手,不像以前那样乖乖听她的话了, 肚子上面……还被他弄满了黏糊糊的东西。
哪怕擦干净、洗掉,换过衣服以后, 那上面也全部都是虎杖的味道。
虎杖也变坏了。
在小猫的世界里, 故意在一个地方留下这么浓郁的味道是一种做标记、宣告领地的行为。
雪菜觉得自己被挑衅了——她才不要被虎杖用那些黏糊糊的东西抢走地盘。
她打算找机会躲起来, 躲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变回小猫咪,认认真真舔肚皮, 把讨厌的坏东西舔走,让上面重新填满自己的味道。
可是刚睡醒, 京都校的人就找上门来了。
他们要和他商量关于[百鬼夜行]的作战计划。
迄今为止,咒术界只有两个反转术师。
家入硝子留在压力更大的东京主战场,雪菜被分配到京都, 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但雪菜并不喜欢他们。
她还记得上次交流会的时候闹过的不愉快,他们让她受伤了, 让里香失控, 忧太还因为这件事情自杀了。
听说五条悟为了平息这件事情,还处理了好多好多的麻烦。
虽然、虽然雪菜觉得自己也有错,但她还是不想和京都校的人讲话,尤其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
所以她低着头,一个人坐得远远的,希望会议快点结束, 让她快点舔干净自己的肚子。
“姐姐……”
从早上醒来开始,粉发少年就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她洗漱的时候在旁边帮忙挤牙膏递毛巾, 她想要下楼的时候跪下来给她穿鞋,她想要坐下就眼疾手快地给她垫好毯子,用尽一切手段讨好。
可是没有太大的效果——有忧太在身边,她早就习惯了被这样照顾。
“看看我嘛……”
少年缩手缩脚地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满脸写着‘求原谅’和‘我错了。’
“理理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
说不出来‘以后再也不会了’这种话。
虎杖悠仁发誓,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死也不愿意在她面前露出这样污浊、狼狈的一面。在她做噩梦,听见她说要抱抱睡的时候,脑袋里也根本没有任何杂念。
可是雪菜……抱起来小小一只,躲在怀里面,没有办法逃走,只能委屈地小声抽泣,哭累了,就鼓起脸蹭过来,把眼泪全都蹭在他的胸口。
是报复吗?
好可爱。
那种触感。
太久了。
太久没有见到她,也太久没有自我发泄。
所以、所以在黑暗中,在满是她味道的地方,抱着她,被她的脸颊蹭着胸口,仅仅只是这样,就……
被弄了满肚子的少女哭声一顿,低下脑袋,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上黏糊糊的东西,慌张又生气地抬手推他。
“坏死了……”
她这样骂他,说他是天底下最讨厌的讨厌鬼、坏家伙,可是在他想要去拿毛巾给她擦干净的时候,又会慌慌张张靠得更近,哭着让他‘不许走。’
好可爱……
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
所以……是没有生气吗?
还是哪怕在生气,但因为害怕黑乎乎的夜晚,所以也没有办法从他怀抱里面逃开呢?
不管怎么样都好可爱。早上醒来气鼓鼓不肯理人的样子也好可爱。雪菜。姐姐。生气像撒娇一样,现在偏过脑袋不愿意看他的表情也好可爱。
“姐姐打我吧。”
少年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脸颊上面,仰着脸,像是身后有尾巴在摇晃的大狗狗那样,小小声求饶的声音像是汪汪叫。
“生气的话就用力打我,咬我踹我扇我巴掌也完全没问题,骂我、骂我也可以……我是讨厌鬼坏东西悠仁,别不理我好不好?”
他用那双金灿灿、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她,里面装满了诚挚热烈的喜欢,他的长相自带一种亲和感,表情耷拉下去的时候,看起来可怜极了,就算是天底下最铁石心肠的人在这里,也说不定会有几分心软。
可是这一套雪菜已经体会过了。
前几个月,刚刚认识的乙骨同学也是这样:做坏事,掉着眼泪凑过来,可怜巴巴地认错道歉。
——下次继续。
有了乙骨同学的前车之鉴,雪菜现在对男生这样的表情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和警惕心,所以她抿抿唇,偏头看向门口,完全不理会他。
讨厌鬼虎杖。
明明有着和棘一样的笑容,但是和棘一点也不一样,她和棘抱抱睡了这么多次,棘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抢走她的肚皮。
他已经不是几个月之前的虎杖了。一直以来,永永远远会给她笑容,哄她笑的人只有棘。
想念,就是这个人出现在你的心里。
门外,大雪不断落下,狭长的小路已经被白雪深覆,会议终于结束了。
壁炉在不远处燃烧,发出柴火的碰撞声,也带来一阵阵柔和的温暖,京都校的人走了以后,整个旅店就剩下他们两个,非常非常安静。
在这样的时刻,狗卷棘的笑容出现在她的心里。
他喜欢笑,即使下半张脸总是藏在围脖里,别人瞧不见他上扬的嘴角。
可是他有笑起来很漂亮的、弯弯的眼睛。
那是雪菜看见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好看的笑容。
在那一天,医院里面,他哄她笑,那也是她记忆里第一次从心底里发出笑容。
没有任何目的感的,狗卷棘温柔地对待身边的所有人,熊猫、真希,就算是乙骨忧太和伏黑惠,也说不出来任何诋毁这家伙的话。
狗卷棘。
只要有他在,那样具有感染力的笑容就会一直一直蔓延在空气里,叫雪菜觉得好安心。
狗卷棘。
在每一个不安的夜晚,睡不着,又或者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棘从来不会那样用力地抱着她,也不会用任何特殊的手段哄她睡觉。
他只是会握着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他们会紧紧靠在一起,看着彼此的眼睛。他给她温暖的体温,轻轻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告诉她这里很安全,让她知道他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一遍又一遍,直到她睡着。
狗卷棘。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也和她一样,刚刚开完作战会议吗?
那他有没有……他有没有,和她一样,在心里面出现她的样子呢?
慢吞吞低下头,从口袋里面拿出手机。
没有任何外因的驱动,雪菜想要给一个人发消息,第一次,完完全全出自自己的心。
打开对话框,看见他发过来的,今日份的早安。
空空的心脏好像被这几个短短的字填满了。
好神奇……
因为他是咒言师,所以哪怕隔着屏幕,哪怕手机里的文字不能延展他的术式,他也可以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助她吗?
棘好厉害……
可是雪菜好笨。
打开输入框,手指头在屏幕上面点来点去,思考了好一会,还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先选择哪一个音节。
笨蛋雪菜。
想对他说什么呢?
她第一次拥有这样的冲动,勉强称得上是引路人的唯一一个五条悟,也从来没有对她进行过相关的教导。
她有些迷茫。
心脏不知道为什么跳得很快。
在小动物的世界里,心跳加快往往预示着危机。
所以,要停下来吗?
心在怦怦跳。
这样做说不定不太好。
少女攥紧手指,犹豫了一会,关掉了输入框。
又停顿了好一会以后,她眨眨眼睛,手指在屏幕上面滑动,找到了狗卷棘很爱发的那个表情包。
是两只水彩画风格的猫猫和狗狗贴在一起,它们互相蹭蹭脸颊,露出可爱的笑容,很亲密,也很温馨。
她把这个表情长按保存下来,捣鼓捣鼓,又发送给狗卷棘。
消息显示【已读】。
手机在发烫。
壁炉的火焰好像也在这一瞬间沸腾起来,叫她脸颊、脑袋,心口、手指尖都开始泛起骇人的热度。
狗卷棘发来了一条消息。
少女的睫毛颤了颤,立即抬手整个捂住屏幕,像是动作敏捷的、拍蚊子的小猫。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很想和棘说话……甚至在很多时候,还会很坏很坏地不理他,假装自己还在生气,想要得到他一直一直、更多更多地哄。
究竟是为什么,现在却一点也不敢看他的消息呢?
心脏在怦怦跳。
头脑有点眩晕。
“……姐姐?”
虎杖悠仁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低头看,从早上起就挂在他脸上的求饶和讨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她觉得陌生的表情。
她第一次觉得悠仁身上也有那种进攻感,叫她手足无措的进攻感,她下意识把手机护在胸口,抿紧唇,还没来得及说话,另外一只手就被他用力攥住了。
少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脸。
因为她的脸上,
是昨晚无论如何也没有出现的、少女的羞怯。
这样薄薄的、美丽的,不是因为缺氧和生气,也不是因为掉眼泪而产生的红晕。
让他眼睛产生灼烧感的、漂亮的薄红。
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表情。
吹头发的时候靠得很近,拥抱的时候皮肤贴在一起,哪怕他做了那样过分的事情……开着小灯给她擦肚子、换衣服,自己脑袋已经快要烧坏掉了,也没有得到过的表情。
手机对面的……是乙骨哥吗?
那个暑假的时候,像是传闻中的武士一般从天而降,对他说“不要告诉雪菜”,握着刀,默默守护着她,连悠仁自己都会在心里感叹好帅的白衣少年。
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吗?
是已经在恋爱中,又或者相互喜欢的关系了吗?
让雪菜姐露出这种表情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比自己更帅气、更强大,更有时间陪伴在她的身边,全方位超过他的人。
可以理解的吧?
可以接受的吧,虎杖悠仁。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昨晚在做什么呢?
怪不得这次乙骨哥对他抱有这样大的敌意,一定是把他当成不知所谓,想要介入别人感情的第三者了吧?
虎杖悠仁很想说自己不是,他绝对不会那样做——如果姐姐真的已经和别人互相喜欢,哪怕自己再难过,心碎掉,也绝对不可能做出任何伤害别人感情的事情。
可是他还有资格这样说吗?
昨晚到底算什么呢?
她为什么要那样叫他的名字,允许他跟来京都,为什么要让他抱着她睡觉,哪怕被他弄了满肚子的■液,也一边哭着说讨厌虎杖,一边又躲进他怀抱里睡觉呢?
那些分分秒秒,不加掩饰,倾尽所有对她表达的喜欢和爱意,究竟被当做什么了呢?
“姐姐……”
忍不住哭了出来。
因为落空的初恋,因为昨晚太过美好的一切,因为她刚刚为别人而露出的表情。
绝对无法认错的,为喜欢的人露出的表情。
可是怎么办?
即使到了现在,还是没有办法放开她的手掌。
悠仁觉得狼狈而又羞愧,甚至有一种毁灭一般的罪恶感,哽咽着落下记事以来的第一份泪水。
“姐姐……”
少年蹲在地上,仰着脸看她,满是水光的眼睛,呜咽的声音,让他显得像是一只被丢进垃圾桶的大狗狗。
“你和乙骨哥在一起了吗?”
他哭着问:“姐姐讨厌我了吗?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理我了吗?如果被乙骨哥知道我们的事情,他会把我杀掉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死掉会让姐姐消气吗?姐姐会来我的坟墓看我……唔。”
被捂住嘴巴。
少女皱起眉,有些不高兴地看着他,声音轻轻的,她说:“不要虎杖死掉。”
虽然现在讨厌虎杖,也生虎杖的气,但虎杖是她的朋友。
她不要虎杖死掉。
“真的吗……真的不要我以死来赎罪吗?昨晚、昨晚那样,姐姐还生我的气吗?我们、我们……我会向乙骨哥坦白一切的!”
“……”
虎杖真的学坏了。
和忧太一样,因为一些小事情,就要说‘死掉’这样的话。
在雪菜的观念里,没有什么比性命更加重要的了。
“你不许死掉。”
她低下头,有些不情不愿地说道:“我现在、我明天就不生你的气了。”
“真的吗?”
他忍不住把脑袋靠过来,搭在她的膝盖上,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你和乙骨哥在一起了吗?”就好像这个问题比他的性命还有眼泪更重要那样,他看着她的眼睛,哽咽着问。
雪菜下意识左右看了看。
“没有在一起……”
虎杖真的笨笨的。
忧太明明在东京,怎么会和她在一起呢?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他的声音几乎在一瞬间重新充满了活力和干劲,就好像身后的尾巴继续翘起来了那样,那双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
“那、那姐姐有喜欢的人了吗?我,我还会有机会吗?哪怕一点点也好……姐姐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用毛茸茸脑袋贴着她的少年,在肚子上面留下气味的少年,热乎乎的、靠过来,让她后颈下意识发热的少年,他不断靠近,说着这样的话。
“……”
她察觉到一点点危机感,抬手推了推他的脑袋,被急于讨好的少年舔了舔手心。
两个人都愣住。
“对不起!”
他的脸变得通红,像是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焦急又懊恼地抱住她的手臂。
“姐姐生气的话打我骂我杀了我都可以,别不理我好不好……我、我不是故意想要舔你的,我、我的意思是……”
语言系统混乱,大脑慌慌张张闹个不停,没有办法思考也没有办法做出正确的道歉手段,反而还因为慌乱而把她的手抱得更紧,脑袋也忍不住凑得更近。
就像是被大狗狗追着舔脸颊一样,少女轻轻往后躲了躲,好一会,抬起手抵住他的脸,艰难地拉开一点点距离。
“姐姐……”
在内心惶恐不安的时候,在又一次想要道歉的时候,听见她说:
“喜欢虎杖。”
她语气慢吞吞的,轻轻的,她说:“不是一点点,是很多很多的喜欢。”
**
虎杖。一整个暑假带她在仙台疯玩的少年,带她去夏天山上踩水的少年,会好好对待小动物,舍不得弄坏一只蜜蜂翅膀的少年。
她的朋友,她不要他死掉。
被用力抱住了。
“我会好好表现的!”
他蹭蹭蹭把她抱上楼梯:“姐姐要睡午觉吗?要吗要吗?听他们说了一早上的话累了吧,下午还要去战斗……虽然我不知道咒灵是什么东西,但是听起来很麻烦的样子,我们点东西回来吃,肚子里鼓鼓的才有力气战斗吧!”
……
“不可以这么用力。”
“对、对不起。”
被抱回了房间。
她坐在床上,少年跪在她的脚边,给她脱鞋子,又像是宣誓那样,抬起头看她,轻轻的、缓慢的:
“我会努力的。今天,明天,还有接下来的一辈子,我会用尽全力,拼上性命好好表现,不会让你失望,也不会让你后悔今天做出的这个决定。”
“……哦。”
她做什么决定了呢?
不让悠仁死掉的决定吗?
钻进满是两个人味道的被窝里面,埋头嗅嗅,皱皱鼻子,然后看向他:“不可以走掉。”
“嗯……”
他笑了笑,蹲下来把脸趴在她的床边,让雪菜想到了饭团——她的小狗。
“我不会走掉的,我守着你,一直一直在这里。”
**
东京。
夏油杰的追随者们正在做着战前的最后准备。
“很难办吧。”
长发女人拍了拍米格尔的肩膀:“五条悟——听起来就叫人觉得害怕的名字啊。竟然要你拖住他十分钟……这种事能办到吗?”
“试试看吧。”
有着黑色皮肤的非洲男人摸了摸脑袋:“杰说了可以随时逃跑,留住性命就行……比起这个,我倒是有些担心杰。”
说话间,他们向身后看去。
那是一个祭场,教内平时用于举行祭典,圈那些猴子们金钱的地方。
此时此刻,长发青年一个人站在那里,周围贴满了红色的咒符,看起来很是危险、诡异。
他已经站在那里一整夜了。
风吹过来,那些泛着红光的符咒一角被吹得翘起,夏油杰轻轻闭上眼睛。
声势浩大的攻势开始之前,这个令整个咒术界严阵以待、全员出动的主导人,此时此刻,竟然显得像是一个祭品。
随着太阳渐渐向西,天空染上金色的颗粒,东京和京都的街道上,开始出现数量庞大的咒灵。
“钉宫!”
“钉宫……”
“拜托了……”
“谢谢。”
很快开始有人受伤,在被她治好以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战场,雪菜站在窗户边上,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人类……好团结。
明明是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集的存在,可是拥有强大力量的咒术师,甚至是她觉得有些讨厌的坏家伙,在这样的时候,还是会不顾自己的安危,去保护那些弱小的普通人。
她不为那些死去咒灵感到可惜。因为不管是在咒灵还是动物的世界里面,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刻在基因里的道理。
人类。
在心里小声念了一遍这个词汇,雪菜低下头,感觉到一种深深的触动,在这样的时刻,她又想起狗卷棘,想到第一次和他出任务的那一天,他递过来的口罩,和挡在她面前的样子。
那个时候……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棘就已经在保护她了吗?
不是因为他们成为了朋友,也不是同伴,只是因为她是弱小的存在,强大的棘,在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保护她了吗?
她也、她也拥有了这样的东西,也体会过这样灿烂的、像是神明洒下来的光亮一般的东西吗?
好开心。
比她强大的咒灵同伴,真人,他不保护她,对她说了可怕的话。
可是她还有棘。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从棘那里获得了这样的东西。
——闪闪的、散发着璀璨光芒的,人类善意的心。
脊背泛起细小的痒意,带着满足感,这种麻麻的感觉从后背传达到心脏,又一直蔓延到指尖。
她轻轻把手指搭在窗户上面,接着雾气,勾勒出他名字的第一笔。
“钉宫!”
又有人跑进来了。
是京都校的学生,两个女孩子,蓝色头发的那个受了伤,被双马尾的女孩抱进来,雪菜低头治疗,听见小声的道歉。
“抱歉……”
名叫三轮霞的女孩朝她笑了笑:“我,我现在才意识到,所有的咒术师其实都是同伴,交流会的时候……我们不该用那样的战术,那一天很痛吧?对不起。”
“哦……”
雪菜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以后,发现三轮还在用亮闪闪的眼睛看着她,她抿了抿唇,小声说:“我已经不痛了。”
蓝头发女孩愣了一下,然后露出灿烂的笑容,就好像没有受伤那样。
“喂!”
这边在处理伤口,那边一直在房间里帮忙打下手、收拾物品的虎杖悠仁被盯上了。
“现在人手不足,你这家伙能打架吗?”
“啊??!”
虎杖悠仁速度极快地躲开了别的女孩抓过来的手,下意识看向雪菜,就像是一只家养的小狗,露出满脸后怕的表情。
“打架倒是能打……你、你别上手抓我啊,我是跟着雪菜姐一起过来的,我听她的安排。”
把虎杖叫出去帮忙了。
因为外面是和津美纪一样的普通人,家里可能会有小猫小狗等主人回家。
“好!”
听见她这样的答案,少年笑了笑,顿时变得斗志满满。
虽然不知道咒灵是什么。
“我会好好表现,绝对不会给你丢脸的!”
“一个人躲在这里,会感到寂寞吗?”
另一边,东京。
因为上次在京都校的失控,乙骨忧太被视作了不稳定的危险分子,并没有参与这次的战斗,一个人待在学校。
不想给同伴和老师再添麻烦。
所以乖乖缩在教室里面,直到夏油杰走进来。
没有什么寒暄和战斗前的开场白,哪怕已经握着刀拼命抵抗,乙骨忧太还是被甩到了教室的墙上。
他嘴角渗着血,抬起头,看着这个缓缓向他逼近的诅咒师,眼里没有太多的愤怒和仇恨,只是困惑。
忧太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到这里来。
他对总监会挂在嘴边的立场不太关心,也从来没有过要惩恶扬善,和众人一起声讨夏油杰的想法,对于夏油杰,他的印象非常陌生,只知道他制造的百鬼夜行给同伴们造成了一点麻烦。
“……为什么?”
他问:“为什么不是五条老师,而是我?”
“哈。”
像是对他的问题有些惊讶,夏油杰挑了挑眉毛:“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思提问吗?”
说着,他垂眸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啊、是这样。不是享受战斗的类型,所以在战斗之前,需要充分的意义和理由吗?真叫人怀念啊……这种心态。”
“杀了我也没用的。”
乙骨忧太握紧刀,站起来,满脸防备地看着他,但脸上并没有太多对战斗的渴求——雪菜和同伴都不在这里,他找不到战斗的意义。
“我对战局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很有自知之明嘛。”
说着,一只咒灵快速向乙骨忧太发动了攻击,少年护住要害,又被另外一只咒灵用力捶了一拳,整个人砸在窗户上面,把玻璃砸破,从窗外跌了出去。
被接住了。
咒灵里香护在忧太的身后,满脸愤怒地看着夏油杰。
“这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
长发青年看看里香,又看看他,轻轻弯起眼睛,露出轻蔑而又厌恶的神情。
被捶在了地上。
虽然同样是特级,但是其间相差了十多年的战斗经验,而夏油杰的体术,在学生时代甚至是超越了五条悟的最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乙骨忧太配合里香,勉强应付着夏油杰的攻击,内心除了挨打之后难免的火气,其实没有太多别的情绪。
太好了。他甚至这么想:他把夏油杰拖在这里的话,其他的战场就会减少相应的压力,雪菜和熊猫他们就不会遭遇太大的危险了。
“打起精神来呀,你的小青梅在看着你呢。”
“……”
咒具和咒具互相碰撞的声音,浅淡的花香,在另一边,五条悟思考着要不要把熊猫他们传送回学校的时候,乙骨忧太听见了夏油杰的下一句话。
“如果非要一个战斗理由的话。”
“——是你吧?”
他说:
“上学的第一天,就把女同学弄哭的小野种。”
**
黄昏。
雪菜一个人坐在医务室里面。
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动静,快要被遗忘的礼物——左手无名指上面的戒指,忽然发起强烈的震动。
她低下头,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感受到一阵恐慌和不安从灵魂深处传达出来。
就好像即将要失去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从灵魂里面,一直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喊。
门被打碎了。
一只咒灵闯进房间。庞大的、白色的,漂亮的,会用尾巴给她捉娃娃,又伤害了她朋友的巨龙。
【“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站起来,听见好多好多声音出现在脑海。
【‘想要和虹龙做朋友……’】
【“不可以哦。雪菜和虹龙不可以做朋友,只有杰才是雪菜的朋友。”】
【‘那虹龙是什么呢?’】
【“是宠物哦。其他的咒灵是雪菜的宠物,杰是雪菜的朋友,还有未来的丈夫。”】
【‘丈夫?’】
【“对。等我国小毕业,再念完中学,我们就可以结婚了。”】
【‘结婚是什么?’】
【“结婚就是永远在一起。”】
【‘要和杰……’】
被白龙用脑袋拱了拱。
它用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发出轻轻的、小狗一样的叫喊。
下意识捉住了虹龙的尾巴。
像是龙龙导游一样,它带着她走下楼梯,穿过大堂,往外走。
这里早就乱作一团,两个充当护卫的咒术师正拼命抵抗着忽然冒出来的咒灵军团,努力保护着楼上的反转术师,却连她已经走出大门都没有发现。
风轻轻的。
晚霞洒落下来。
断了一条手臂的青年坐在小巷子里,看见挚友朝他走来的身影。
“真慢啊。”
他笑了笑:“悟。”
手指好烫。
整只手臂也都烫了起来。
渐渐的,那只手臂变得透明,在夕阳下,绽放出宛如宝石一般的璀璨光彩。
两只小小的拇指咒灵踩在同伴的脑袋上面靠过来。
“啾啾。”
它们这样叫着* ,像是蚯蚓一样的小小身体弯曲起来,把脑袋抵在了她的指尖。
[咒灵操术。]
凡是拥有生得术式的咒术师,在觉醒术式的那一刻,就会知道自己术式的名字和使用技巧。
在心底里浮现这个术式的名字,在这两只拇指咒灵被她调伏,进入她身体的那一刻,雪菜抬起头,看着眼前白色的巨龙,心底里,又出现那一道声音。
【“要和杰……”】
小小的、稚嫩的声音,那个女孩说:
【“要和杰永远在一起。”】
脸颊被舔了舔。
雪菜低下头,看见泪水一滴一滴滚落,卷着金色的阳光,砸在地上,又立即裹满了灰尘。
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
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
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让她现在止不住泪水,灵魂深处传来绝望和焦急,哪怕丢掉性命,也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东西。
可是那是什么呢?
那是什么呢……是什么,是什么啊……
“如果这是她的选择的话。”
洒满了金色阳光的小巷,长发青年捂住失去的那一条手臂,笑了笑:“我能做的只有这个了……虽然听起来有些狼狈,但是悟,你可以帮帮忙吗?帮她适应我的术式。”
“那就是你之前说的礼物吗?”
“嗯。不过现在是极端的版本。我担心她会痛。”
没有再说话。
静静的,风吹过,卷起寒冷的细雪。在同样的时节,十五岁的平安夜,高专的一年级围坐在宿舍里,那是五条悟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喝醉,第一次亲吻一个女孩。
像是也想到了鸡飞狗跳的那一晚,夏油杰笑了笑,弯着眼睛说道:“被你吓得不轻呢。那孩子,第二天问我‘那是惩罚吗’,因为悟太讨厌她所以才会咬她嘴巴吗?”
“……杰。”
就像是肩膀上的重量已经超出负载那样,五条悟慢慢蹲下来,拆掉脸上的绷带,看着他。
“杰。”
没有说话,对视之间,清楚了这两声名字的含义。
“抱歉,悟。”
夏油杰偏头看向巷口,从口袋里拿出两张学生证,和一部款式老旧的手机。
“我已经……没有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长久的沉默。
五条悟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接着又松开,看向他,轻轻说:“——”
“……嗯。”
洒满了金色阳光的小巷,眉眼带着诗意的长发青年愣了一下,接着笑起来。
那是一个告别的笑容。
“平安夜快乐。”他说。
第39章 平安夜。
大雪白茫茫一整片。
雪菜就坐在雪的中间。
像是小时候一样, 第一次闹脾气,她蹲在家楼下的雪地里,等着杰过来带她回家。
可是小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那个外面会下雪的家, 又在哪里呢?
她不知道。
灵魂里面空空的。
雪菜,不是一个会发出尖叫的孩子, 感知到疼痛的时候, 她只是露出一种茫然的表情, 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空气, 好像并不知道现在自己正在经历的就叫做痛苦。
好可怜。
好可怜好可怜好可怜啊。
真人远远看着她的表情,异色的漂亮眼眸中满是怜惜和满足——雪菜, 果不其然被人类伤害了。
天底下,会真正为她长出心脏的人只有自己。
被这样窥视的少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有些不安地轻轻用手指碰了碰旁边的那只龙。
那也是一只咒灵。
体型庞大,现在却如同小狗一般温驯,透露着哀伤和依赖, 就像是眷念着最后一丝温暖的小鸟那样,乖乖地趴在她的身边。
它的鳞片闪闪发亮,在夕阳底下散发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她把手指触碰上去, 那些就会鳞片张开、合上,含住她的指尖,像是在亲吻讨好。
真人感到不能忍受。
——他也想被雪菜这样触碰。他也可以变出鳞片,去亲吻、含。住她的指尖。
雪菜想摸咒灵的话,为什么不来摸他?
只是几个月不见,雪菜身边就已经有这么多别的咒灵了吗?
没关系, 只是一些没有智慧的劣等品。他会全部帮忙清理掉的……
今天是平安夜,电影里说, 这是要和恋人一起度过的日子。所以他放了羂索鸽子,跑来了这里。
人类不行,咒灵也不可以。今晚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以——如果有人靠近的话,通通杀掉。
抱着这样的嫉妒心,真人慢慢朝她靠近。
被拦在半路。
浅色头发的少年,暗青色的围脖遮住半张脸。
真人眯起眼睛打量着他,评估着双方战斗力优劣的同时,举起手往后退,以表示自己的无害和退让。
但是那个少年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没有因为他的行为而放松半丝警惕。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趁着他呼吸交换、心跳的间隙迅速朝他发动攻击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向前掠进,只一眨眼就来到了少年身边,朝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只要碰到!他的术式就可以改变对方灵魂的形状,从而让他的肉。体也产生变化!
但是抓空了!
一开始只是想抬起手臂抵挡他攻击的少年,凭借着过往的战斗经验和极其优秀的直觉在关键的一刻改变了主意,做出一个灵巧的后空翻,躲过了真人伸长的手臂。
“停下!”
他扯掉自己的围脖。
真人的身形停滞了一下,接着脸上被砸过来一个东西,那是一个闪烁着夺目红光的、贴满了咒纹的咒具,看起来就极其不同寻常。
真人眼皮一跳,立即把自己的上半身缩小,躲过了这次攻击。
咒具砸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音,但是少年并没有露出惋惜的神色。
狗卷棘,咒言师家族的末裔,即使家里反对血脉论,也对咒术师的传承抱有悲观的态度,但他依旧是整个家族当之无愧的小少爷,千年来积累的全部资源供他调遣。
更何况这里是京都。
不仅是狗卷少爷家的大本营,更是神子的本家所在,虽然两家人丁稀少,无法派出强有力的战斗力,但最不缺的就是咒具。
各式各样的咒具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真人的逐渐感到棘手,但是在狼狈躲避的过程中,雪花落在他的脸上,他忽然又觉得自己从这样的战斗之中领悟了一些什么。
那是……成长的感觉。
他清晰地意识到,比起和漏瑚花御他们互相研究,这样有压力的、和真正咒术师的战斗才更能够让他学到东西。
好兴奋!
他回过头,朝狗卷棘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他看得清楚少年身上的咒力——一个二级咒术师而已,没什么好怕的,只要把他的咒力耗空……
但是这个咒术师没有再追他了。
狗卷棘,平日里比大多数青少年还要闹腾脱线,但是在关键的时刻,他不会超出界限一分一厘。
已经够了。
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最大限度的、能够离开雪菜的距离。
所以拿出了手机。
在拨通电话的那一瞬间,真人脸上如同孩童般肆意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濒临死亡之时,每个生物本能的预警和惊恐。
会死的!
绝对会死的!
虽然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什么,但是他知道等那东西到来,自己一定会死在这里!
所以逃走了。
他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粒球,慌张地用小手小脚扒开积雪,钻进下水道里,顺着水流焦急地跑走了。
狗卷棘看了看面前空空如也的雪地,低下头,挂断了拨给五条老师的电话。
接着,他又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咒具。
一条长长的透明管子,里面储存着许多黑色的气体,这是刚才那个咒灵身上的残秽印记,储存在里面,永远也不会消散。
他垂眸看了这个咒具一会,把它塞回去,然后回过头,看向雪地里的那个少女。
小小一只,正在露出很可怜的表情。像是一直走丢了的小狗,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一直一直等在雪地里,等主人把她接回家。
雪下得深了,她的肩膀也积上了一层薄雪,那些雪片顺着衣领飞进脖子里,空气从袖子里面钻进来,雪菜觉得好冷。
身体上面好冷好冷,心里面也好冷好冷。她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东西,可是她不知道去哪里把这个东西找回来,这个地方全部都是雪,厚厚的雪,上面一个脚印都没有。
会有人过来吗?
让她的心里面变得空空的那个人,会朝她走过来,抱抱她,把她的心重新填满吗?
她要一直一直等在这里。就算变成一个雪人,一个雕像,一只被冻死在雪地里面的小猫。
听见了轻轻的踩雪声。
有人朝她走过来了。
浅色头发的少年,暗青色围脖遮住半张脸。
“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她慢吞吞仰起脸看他,带着哭腔,像是弄丢了翅膀的小鸟:“你会接我回家,然后再也不把我丢掉了吗?”
少年朝她笑。
接着,他蹲下来,朝她轻轻张开手臂,问她要不要抱抱。
积攒的眼泪在这一刻全部都掉下来,她扑进他的怀里,几乎快要把他扑倒,少年摸摸她的脑袋,笑了笑,干脆躺在了雪地上。
在黄昏和黑夜的交界,尘世间的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深灰色的阴影,天空暗暗的,在灰蒙蒙的世界,灰蒙蒙的天地之间,两个人拥抱,在纯白的雪里。
**
东京的晚霞很漂亮。
乙骨忧太抱着刀,一个人呆坐在雪地里,听见了踩雪的声音。
按照天气来说,今天的东京是没有雪的,可是雪花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地落下,落在这个白发男人的身上。
这是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
熟悉的是他身上黑漆漆的教师制。服,他优越的身高身材,和磅礴力量带来的压迫感。
让忧太感到陌生的,是这一张脸。
这一张看起来和十六七岁的高中生没有什么区别的脸,足够让天底下所有男人在他面前感到自卑、随手拍一张照片发到ins上面明天就会有星探找上门跪着求他进入演艺圈的脸。
还有已经美丽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那双眼睛。
“呀?”
这位帅哥看了看他,又看了一下里香刚刚消失的方向,露出一个很轻的笑,抬起手,慢悠悠地给他鼓掌。
“恭喜你,成功解咒了哦。”
“……你是、五条老师?”
“嗯?脑袋被杰打坏啦?眼角膜受损?”
“没有……”
乙骨忧太下意识站起来。
“只是老师、解开绷带之后……没想到会是这样。”
“哪样?”
……老师在明知故问吧。
“就是,就是有些帅过头了。”
“哦呀,那真是不好意思。眼睛不痛吧?老师这是天生的,没有办法哦。来呼呼?”
“……倒是也没有到把人眼睛帅痛的程度。”
“哎呀。忧太就是这一点很不来劲呢。”
“……抱歉。”
他做不到像棘那样肆无忌惮地玩闹,也接不上有趣的笑话和梗。
想到这里,忧太不由得又有些自卑地低下了头颅。
由狗卷跟去京都保护雪菜,是所有人不用商议就得出来的一致决定。
他没有狗卷棘那样的出身,对京都不熟悉,对于各种咒具的使用也一窍不通。
他也没有狗卷那样讨她喜欢的笑容,没有和她相称的身高体型,没法像是狗卷那样轻而易举地讨她笑……
这些全部都明白。
可是还是会嫉妒啊,还是会无法忍受啊,还是会翻来覆去睡不着,甚至出现‘如果世界上只有他和雪菜两个人就好了’,这种阴暗的想法。
这让他感到更加自卑了,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甚至没有狗卷棘的那一份心胸。
——在暑假的时候,自己明明也是用‘我的老家在仙台’这样的理由,从狗卷那里拿走了跟在她身边的机会,不是吗?
那时候狗卷同学可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用满是善意的目光送别他,自己为什么做不到呢?为什么呢?
“咒力乱糟糟的快冒出来了哦?在想什么呢?”
“……没有。”
甚至没有直接面对的勇气,乙骨忧太扯住自己刀袋的带子,下意识转移话题:
“今天那个诅咒师,好像认识雪菜……还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比如?”
“其他的倒是都能想明白大概,可是有一句……那家伙用很讨人厌的语气问我:‘你以为你是佐助吗?’”
乙骨忧太皱起眉,露出困惑的表情:“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呢?”
“……火影忍者?”
五条悟低头看着他,语气实打实的有些惊讶。
“《春琴抄》,没看过?”
“……没有。”
“嚯……谷崎欸,7次诺贝尔奖提名,在日本这种小地方算得上是要被写进国册的人才了,没看过?——不是吧?那你们初中文化课都在学什么呀?”
……
乙骨忧太被说得有些抬不起脑袋。
虽然他的学习能力很强,可是在学校里一直被霸凌,根本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好好上课。
“对不起……老师,我会回去好好研究的。”
“嘛。里头那家伙很吓人的哦,小朋友还是不看为好。”
“哦……”
会有多吓人呢?
乙骨忧太打算把这本书买回来看看,因为这是关于雪菜的事情。
“老师……雪菜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没太关注哦。倒是你,声音都像是小狗尾巴一样耷拉下去了欸,不是终于解咒了吗,心情不好?”
“……”
乙骨忧太沉默了一会,又回头看了看里香消失的地方,轻轻攥住肩带,嘴角抿起来。
“虽然知道这是让里香获得解脱的唯一方式,虽然……虽然违背了结婚的誓言,但里香是我过去十多年的人生中,唯一一个的朋友。”
“我知道这是无法挽回的事情,也知道因为我的自私,让里香受困了整整六年,可是、可是……”
五条悟没有说话。
乙骨忧太看了他一眼,垂下眸,收敛了那些情绪。
“抱歉,自顾自地说了这些话。在老师听起来,或许有些可笑吧……失去朋友的心情,老师可以理解吗?”
五条悟白色的睫毛颤了颤。
“为什么会觉得老师没有办法理解呢。”
“因为这些都是弱者的情绪……老师这样强大的人,内心是不会感到孤独和寒冷的吧。”
“这样的话很傲慢哦。”
“傲慢?”
“对呀。擅自给人贴上自己揣测的标签。”
一张学生证被塞进他的手里。
“老师也有挚友哦。此生唯一的一个。”
“欸……?”
乙骨忧太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学生证,又抬眸看向他。
“老师的挚友……从来没有听您提起过呢,他也是咒术师吗?”
不知道为什么,从五条悟的脸上,忧太捕捉到了一抹哀伤。
顿了顿,他问:“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
“是诅咒师来着。”
五条悟看了他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道:“五分钟前,那家伙被我亲手处决了。”
**
被接回了家。
雪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古朴而又典雅,整个院子都安静得不得了,她看着中央积满了白雪的庭院,有些没有办法想象狗卷棘在这里长大的样子。
想到这里是狗卷棘长大的地方,她就觉得好漂亮,哪里都漂亮得不得了。
慢吞吞的,他们的步调一致,沿着长长的廊桥往前走,少年牵着她的手,挨个见过了家长,那些大人有些会鞠躬朝他们行礼,有些会无言地朝他们露出笑容。
[这是我的院子。]
走进室内,有温暖的炭盆,屋子里的温度被调整得刚刚好,室内点着闻起来很舒服的熏香。
两个人刚在雪地里打过滚,浑身湿漉漉的,看见自己的鞋子踩脏了地上的毯子,雪菜有点不安地把脚缩回来。
忽然出现几个大人膝行着爬过来,雪菜被吓了一跳,有些局促地往狗卷棘身后躲,少年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侍奉,极其自然地张开了手臂,让那些人把他的外套脱下。
这时候,他好像从一个普通的男孩变成了矜贵的世家公子,让雪菜觉得有一点点陌生。
直到他回头看过来,朝她露出和以往一般无二的、温暖的笑颜。
像是意识到有外人在这里会让她感到不安,少年看了那些人一眼,那些人立即带着外套离开,院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他帮她解开拉链。
衣服被一件一件脱下来,直到只剩下贴身的长袖。
他眼睛眨了眨,红着脸停下来,又往院子外面看。
“……不要。”
雪菜抿紧唇,紧紧揪住他的袖子,表情不安极了。
“不要走,不要别人……只要你。”
狗卷棘愣了一下,轻轻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写字。
[让仆人姐姐帮你换好浴衣,我们去泡暖暖的温泉,好不好?]
她立即皱着脸摇头拒绝,声音又带上了哭腔,慢吞吞蹭过来,蹭到他的怀抱里面。
“不要别人……”
贴着他的脖子,她抽泣着、小小声,说:“只要你,要和棘在一起……不要别人进来。”
沉默了十几秒。
他低下头,再次轻轻握住她的手掌。
[不可以哦。]
他说:[不要因为害怕和不安对一个男生说这样的话,雪菜,你会被吃掉的。]
“被棘吃掉也没有关系。”
她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慢吞吞、哭着说:“想要、想要躲到棘的肚子里面去。”
第40章 关于雪和棘的一切
下雪的夜晚。
一个很近的距离。
少年喉结滚动, 抬起手,却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
“雪菜。”
声音相较于平时更低一些,少女抬起头, 看见他朝她露出一个笑颜。
无关于欲望,心中满是怜惜。
他慢慢抚摸她的额头, 说:“闭上眼睛。”
要被吃掉了吗?
心里抱着这样的期待, 雪菜乖乖闭上眼睛, 仰着脸等待着他的啃咬——她想要狗卷棘像是忧太那样舔舔她, 又或者像是惠那样咬她的嘴巴,惩罚她, 让她脑袋里没有办法在想难过的事情。
可是棘没有那样做。
他只是轻轻牵起她的手,告诉她他一直在这里。
被换上了浴衣。
仆人姐姐还给她快速地盘了一个头发, 雪菜有些不太适应地摸了摸自己的小发包,下意识看向狗卷棘。
少年歪了歪脑袋,又笑起来。
[很好看。]
他在她手上写:[雪菜, 天底下、第一可爱。]
真的吗?
雪菜知道这些都是夸人的词语,可是如果棘真的这样以为的话,为什么不愿意和她接吻呢?
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心里有些失落, 但是当手掌被他牵起来,慢慢地往前走,感受到那一份珍惜和慎重以后,雪菜又觉得有些开心。
为什么呢?
她有些搞不懂,只是悄悄攥紧他的手指,让两个人的手掌贴得近一点, 再近一点。
温泉热乎乎的。
刚刚穿上的浴衣又要被脱掉,然后裹着毛巾钻进水里, 这是狗卷棘房间里的私汤,池子大大的,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这是雪菜第一次泡温泉,她觉得有些局促,忍不住抬头看他。
少年也换上了浴衣,这是雪菜第一次见到他穿和服,短短的刺猬头和暗青色的和服按理来说应该有些冲突,可是不管怎么样,雪菜就是觉得他很好看,非常、非常好看。
“你、你不和我一起吗?”
不知道为什么,问出这句话,感觉脸颊一下子热了起来,雪菜把自己往水里面藏了藏,整张脸都泛起害羞的粉色。
“昆布。”
少年往外面看了一眼,立即有仆人端着托盘进来,他们把各种食物摆在汤泉旁边,又立即退了出去。
满天的细雪。
身体泡在温暖的泉水里,穿着浴衣的棘朝她笑,给她吃甜甜的点心。
太幸福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做过这么多坏事以后,还可以得到这样温柔的对待,实在是太幸福了。
眼泪又一颗一颗冒出来,雪菜觉得自己实在是坏透了,明明棘一直一直给她笑容,可是她却一直一直回报给他泪水,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么坏的家伙呢?坏蛋雪菜,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一开始干脆就不要……
“金枪鱼。”
甜甜的小蛋糕又被递过来,他轻轻擦擦她的眼泪,朝她笑,把蛋糕递到她的嘴边。
“……”
吃掉了。
当味蕾被甜甜的东西填满,身体里的寒意也被驱散,心里面的乌云好像也跟着散开了。
可是泡了十分钟就被拉起来。
雪菜觉得还没有泡够,她想一直待在里面,一直一直和棘这样待在一起,不想去到外面的世界,那个寒冷的世界。
[泡太久对身体不好。]
少年这样解释着,摸摸她的脑袋,扣住她的手掌,带着她往外走。
“……”
雪菜抿紧唇,回头看了那个池子一眼,仆人们已经在收拾盘子,就好像要抹去她和棘相处的痕迹。
她看看那些被清走的托盘,又看看狗卷棘身上的浴衣,打定主意要把他现在穿着的这件衣服偷过来,藏起来,当做今天不是美梦的证据,永永远远藏在身边。
太坏了。
雪菜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坏了,明明棘对她这么好,她到现在却还想着偷走他的东西,实实在在是一个坏透了的混蛋。
这让她感觉有些自卑,低下头,发现狗卷棘一直在牵着她往外走。
一路无言,穿过廊桥,又踩过石板路上的细雪,他们来到庭院中间。
穿着浴衣的少年,把宽大的袖口轻轻挽了挽,然后拿起一根枯枝,在雪上写字。
[雪菜。]
他写:[雪菜。]
雪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看看地上的字,又看看他,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
接着,手里面也被他塞了一根树枝,雪菜抿紧唇,看了看旁边深深的字,也跟着在地上写。
[棘。]
她写得歪歪扭扭:[狗卷、棘。]
[我在这里哦!]
就算是没有声音的文字,就算是写在雪地里,好像也带着一种温暖的热度。
[掉眼泪也没关系,迷茫也没有关系,把心里的话全部都写下来吧。]
[等到明天早上,我们的字会被深雪覆盖,什么也不会留下来。]
是吗?
是这样吗……
[可是。]
犹豫了一会,她写:[和棘的一切,全部、全部都想留下来。永远留下来。]
少年握着树枝的手一顿,看向她,四目相对,白雪落在肩头,那些浅浅的字迹很快要被覆盖,她像是有些慌张,急急忙忙地又要写一遍。
被轻轻握住手掌。
“雪菜。”
一起低下头,他说:[我们的一切,永永远远都在。会留下来,留在我们的心里。]
又哭了。
雪菜,总是掉眼泪的笨蛋家伙,在这种时候说不出好听的话,也没有办法露出像是棘那样的笑容,她只是抽泣,习惯性地压低自己抽泣的声音。
被攥住手腕。
没有责怪她,也没有擦掉她的泪水。
他只是低头看着她,用温柔的、轻轻的声音。
“雪菜。”
他看着她的眼睛:“哭吧。”
她抽泣的声音一顿,接着眼泪越掉越凶,像是要把心里的难过和迷茫全都一次性哭出来那样,她的哭声越来越大,仰着脸,像是一个跌倒以后,终于有了家长安慰的孩子,对这个世界,原原本本地发出自己哭泣的声音。
可是这样哭好累。
没多久,她就开始打嗝,一边打嗝还一边哭,她觉得这样很不好看,下意识转过身,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狼狈的自己。
雪菜第一次做一个在意自己形象的孩子,她还不太熟练,所以在狗卷棘又凑过来看她的时候,她干脆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雪菜?”
“我、我不好看。”
“……”
[好看。]
因为手掌正贴着他的眼睛,所以他把字全都写在手腕上。
[雪菜,好看。好看。好看。好看。好看……]
细细麻麻的痒意,从手腕一直传达到心底。
她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下意识松开手,又看见他紫色的、漂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弯起来,里面全部都是喜欢。
眼泪和鼻涕一起被擦掉了。
干干净净的,又一起坐在走廊上,他抱来一个相册,放在两个人膝盖上摊开。
里面全部都是小小的狗卷棘。
刚出生的时候,脑袋上面没有头发,雪菜有些新奇地抬手摸了摸,看看里面那个婴儿,又看看现在的棘,感觉人类好神奇。
狗卷棘从小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小时候也是这样短短的刺猬头,穿着宝宝的衣服,拍下来的照片全部都是他翻箱倒柜、到处闯祸,大人在背后叉着腰满脸生气的样子。
狗卷棘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只是慢吞吞把全部的自己都摊开给她看,雪下得越来越慢,时光也好像慢了下来,在安静的廊下,他们坐在缘侧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看照片,而是抬头看向了彼此。
靠得很近。
少年喉结动了动,手指也不安分地抖起来,脑袋朝她靠近,但最后,还是克制地保持了距离,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她眨了眨眼睛,长长浓密的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然后仰起脸,手轻轻扯住他的袖口,在他的脸颊上啾了一下。
一个非常短暂的触碰,他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接触到他这样的眼神,少女脸颊一下子变得通红,连忙站起来,提起自己浴衣的下摆想要逃跑。
……
“雪菜。”
轻轻的踩雪声,他追在后面,没有像是其他人那样用力扣住她的腰,也没有按住她的肩膀,他只是轻轻攥住她的袖角,像是摇着尾巴的小狗那样追在她的身边。
“雪菜。”
“雪菜。”
“雪菜……”
无法吐露任何言语的少年这样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语气里有不可置信的兴奋和喜悦,还有一些急于确认的焦急。
“雪菜……”
被追到了。
她红着脸,低着头,因为喜欢听他这样急切地喊自己的名字,喜欢他这样毫不掩饰地表达他对自己的在意,所以故意不理他。
明明用咒言就可以命令她做一切事情。
明明只需要轻轻发出几个音节。
但少年却弯下腰,把脑袋一遍一遍凑到她的眼前,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说她想听的话。
好想哭。
在棘这里,总是想要掉眼泪。
这一次却不再是疼痛的泪水,而是因为心里面被暖洋洋的东西塞满了,溢出来,变成泪珠,一颗一颗滚落。
“摸摸我。”
她看着狗卷棘,哭着说:“要抱抱。”
被抱住了。
在他的怀抱里面,全部都是幸福的味道。
这样就好。
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在这个关于平安夜和圣诞节的夜晚,在关于雪和棘的一切记忆里面,安心地睡一觉吧。
这么想着,她抱住狗卷棘的手臂,把脸蛋埋进他的掌心。
“……”
少年呼吸停顿了一拍,听见她带着鼻音,像是小猫撒娇那样喊他的名字。
“不可以走掉。”
她说:“我要、我要在棘的手掌里面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