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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她刚刚还觉得对方人模人样,原来是卖片的伪装的!

从村中心回到大娘家的路上,绛蔻还在和系统吐槽:【真是离谱,这年头的卖货手段也太阴险了,我差点就上当了!】

耿直的系统茫然:【啊?不是因为你一毛钱都没有,才遗憾离开吗?】

绛蔻炸毛:【当然不是!我这是借口!借口懂不懂?】

系统:【懂,就是你现在嘴硬的模样是吧?】

绛蔻恼羞成怒,愤愤把系统踹进小黑屋。

走到大娘家门口,绛蔻丧气的抬步,一步尚未迈出,脑袋先撞入一人怀里。

那人捏住她下巴,强迫似的抬起她整张脸,拧眉:“不高兴?谁惹你了?”

绛蔻扁扁嘴,在系统面前的倔强到了纳兰缘面前,就如冰消雪融般化为委屈:“我想买东西,但我没钱。”

纳兰缘挑眉:“就这?”

她唇角微扬,似乎是觉得被一文钱难倒的绛蔻实在是好笑,连语气都变得和缓无奈:“想买什么?带我过去。”

绛蔻眨眨眼,到底没那么厚的脸皮去领着纳兰缘买黄.图,扭捏道:“也没什么,只是些女孩子常用的发簪首饰,不用你特意陪我……只要给我零花钱就好啦!”

纳兰缘:“钱?我没有。”

绛蔻笑容消失:“那你要我带你去……”

纳兰缘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自然是去夺。只要敌人武功不如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抢回来。”

绛蔻:“……”

踏麻的。

告辞!

绛蔻无语推开纳兰缘,抬步往屋里走:“算了,我还是去思考水泥的配方吧。”

纳兰缘抓住她手腕,制止了她进屋的动作:“你要去哪?”

绛蔻不明所以:“回屋啊。”

纳兰缘瞥她一眼,直接拽着她向外走:“休息了一夜,我们该继续赶路了。”

绛蔻顿时垮起脸:“啊?这么快的吗?等、等等,好歹让我跟大娘桃桃道个别呀!”

纳兰缘想了想,眸光微动,片刻后颔首,松开绛蔻。

待绛蔻与大娘桃桃好好道完别,捧着热乎乎的芋头一步三回头的挥手告别后,村子里的热闹与人气,就随着她们蜿蜒在雪中的脚印,逐渐被她们留在身后。

白茫茫的雪景重新笼罩两人,寒风呼啸间,绛蔻惆怅的啃完一个芋头,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我们的大包小包呢?”

纳兰缘的脚步可疑的停顿半拍:“丢了。”

绛蔻花容失色:“那我们晚上怎么休息?”

纳兰缘不置可否:“天黑之前,我们能进入最近的城镇,镇上有客栈。”

绛蔻拍拍心口,狠狠松气。

两人接着往前走,没走两步,绛蔻忽然感觉一阵冷风拂过自己的脑袋,她不由缩了缩脖颈。

纳兰缘低头欣赏她发髻,少顷方询问:“怎么了?”

绛蔻毫无所觉:“没事,赶紧下山吧,山里的风好大,我好像都幻听到有什么东西被吹得发出动静。”

纳兰缘的唇再次翘起:“是吗。”

呼呼寒风再次刮过。

少女乌发间的桃木簪晃荡着金链石珠,清脆悦耳至极。

如纳兰缘所说,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两人成功进入城镇。

城名‘雪莲’,据说第一朵天山雪莲被寻宝人无意带出天山后,就是在此地被人慧眼识珠、发现功效,由此惊为天人,闻名天下,使得每年都会有一批又一批的寻宝人,韭菜般的来此搏一搏变摩托。

但在城里逛了一圈后,绛蔻怀疑这个说法,纯粹是城主在蹭热度做营销。

——拿着仿制雪莲来骗她,当她是傻子吗?

别说她没钱,就算是有钱,也不会信的!

“主子!”绛蔻正满脸鄙夷且嫌弃的盯着路边摊卖的雪莲花,一道声音忽然在她们身后不远处响起,等绛蔻抬起头时,就见两个面容普通,衣着更普通的路人齐齐来到纳兰缘面前,低头恭敬道:“见过主子!客栈和马已布置妥当,甲卒十七人静候您的吩咐!”

在绛蔻懵逼的眼神里,纳兰缘神情冷静到近乎冰冷的地步:“只有十七人吗……哼,看来我不在的日子里,老鼠偷油偷的很卖力。”

她语调讥讽,眸光如毒蛇般阴冷锐利,气势强硬的仿佛不容任何人质疑:“你等留在此地,负责运输天山冰,其余人将马牵到城门,随我连夜……”

说到一半,纳兰缘猛然醒悟,倏地扭头看向身侧的少女。

小心魔满脸无辜:“?”

纳兰缘:“……”

绛蔻慢吞吞开口:“要连夜赶路吗?感觉好辛苦,我能不能睡一觉再动身?”

纳兰缘深吸口气,认命的重新看向属下:“……其余人回去休息,明早再与我动身回教。”

两个属下微微愕然,目光下意识想要看向被他们忽视的绛蔻,纳兰缘却似守家的恶犬般,敏锐而阴沉的从喉咙里发出危险的声音:“嗯?”

属下们齐齐一抖,低头道:“是!”

眼看着两人转头,即将低调的融入人群中离去,纳兰缘突然想到什么,又把他们叫住:“把身上的银子给我。”

属下们听从命令,交出银钱,这才再次离开。

拿到钱的纳兰缘没什么表情,反而斜睨:“你这是什么表情?”

绛蔻对她指指点点:“你平时打劫外人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抢到自家小弟的头上,真是衣冠禽兽、斯文败类、恬不知耻、人面兽……”

纳兰缘打断她:“都是你的。”

“兽、兽……收的好啊!”绛蔻险些咬到自己舌头,偏还厚着脸皮连声夸赞:“这可都是小弟们的一番孝敬,咱们可得好好用出去!”

纳兰缘唇角微勾,有心嘲讽绛蔻两声,又见少女殷勤热切的盯着钱袋不放的样子,像极了被狗尾巴草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猫咪,可爱而不自知,最终还是咽回了毒舌话语,逗猫般的上下颠了颠钱袋:“说吧,想买什么?”

绛蔻欢呼的抱住纳兰缘胳膊,一手指向身边的摊铺:“我要这个雪莲花!”

随着纳兰缘毫无底线的撒币,绛蔻回到客栈时,手里已经抱满东西。

她不愿意让纳兰缘帮忙拿,自己似守财的小仓鼠,努力将宝贝搬回房间里,美滋滋的点上灯,开始开开心心的清点库存。

她的喜悦浓烈而明显,虽然纳兰缘无法理解她被取悦的原因,但也被感染的心情不错,就这么眼也不眨的盯着绛蔻看了大半夜。

“搞定啦!”绛蔻将所有宝贝放好,心满意足的抬手伸懒腰,放下手时,不经意间碰到乌发间的木簪。她一愣,晃晃脑袋,清楚的在安静的夜里听清一直萦绕在她耳边的噪音。

“什么东西?”绛蔻吓一跳,摸索着将木簪拔到眼前,旋即愣住:“这个簪子……”

纳兰缘嗓子微痒,低咳着举起桌上的茶杯,欲盖弥彰的抿了口茶水。

绛蔻没有注意她,兀自奇怪:“好丑啊,这么丑的簪子什么时候跑我头上的?”

“咔嚓。”

纳兰缘手里的茶杯裂开几条缝。

她吸气,深吸气,最后豁然起身,板着脸来到绛蔻面前,一把从她手里夺过簪子,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绛蔻:“嗯?嗯???”

绛蔻很确定自己没买过那个丑簪子,而作为始终与她形影不离的身边人,纳兰缘显然比她本人更早的注意到她戴上了这东西,偏偏自始至终都没开口吱一声。

那么问题来了……

现在她再后知后觉的跑过去,羞涩的说一句‘谢谢你偷偷摸摸送的礼物,虽然平平无奇、朴实无华,但我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还来得及吗?

绛蔻自己都觉得这补救非常离谱,但她不得不去这么做。

一来,她根据初次听到石珠碰撞声音的节点,以及那无故‘丢了’的大包小包,推测出了纳兰缘送自己木簪的时间点。

那会的对方赫然两袖清风、浑身上下凑不出一个铜板,但因为她随口胡诌时提到发簪首饰,便卖掉心仪的大红大紫(或者用武力强行一换一?),买来了这支木簪。

就凭着这番直女开窍的心意,绛蔻也绝不能把纳兰缘气到背过去。

二来……

以绛蔻这些天对纳兰缘的了解,对方摆明了是个杀心重、小心眼、爱记仇、睚眦必报的狠绝人物。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对方报仇定然从早到晚。

这种人不能放任对方在一旁生气,旁人或许气着气着就气消了,别扭一阵又回来,而对方只会越想越气,然后扭过头来收拾她。

所以哪怕是不为别人为了自己,绛蔻仍然拍拍脸,毅然起身,追着纳兰缘出门,使劲浑身解数的甜甜腻腻喊道:“阿缘,缘缘,纳兰宝贝,你听我狡辩。”

门一开,绛蔻还没来得及思考去哪找人才好,头一抬,便猝不及防的发现纳兰缘并未走远,正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站着,攥着簪子的手背在身后,表情冷漠的听着新下属汇报事务。

绛蔻的声音比人先到,待她意识到自己尴尬社死时,新下属已经调整好微妙怪异的表情,一板一眼的对她恭敬道:“见过少夫人。”

“嗯?呃。”绛蔻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向纳兰缘。

纳兰缘毫无反应,似乎根本get不到绛蔻的窘境,然而她背在身后的手则悄然摩挲起握着的木簪,心里升起几分愉悦。

绛蔻含糊的嗯了两声,敷衍小弟,海景房都快被她抠出来,但她这会无论如何都不能走。

毕竟她明摆着是来道歉哄人的,眼瞧着纳兰缘有事,便扭头离开,这样或许在有些人眼里显的她大度识趣,但在纳兰缘眼里——呵呵,连认错都这么不走心,罪加一等!

绛蔻想象着那个画面,含泪忍住羞耻感,小步小步挪到纳兰缘身边,声若蚊蝇,生怕被小弟听见:“缘缘,你不要生气嘛,我已经知道错了,你想怎么惩罚我,我都……”

纳兰缘突兀抬手,摁住绛蔻的脑袋,目光却落到属下身上,不悦的冷声道:“下去。”

吃瓜中的下属打个激灵:“是!”

电灯泡走了,绛蔻狠狠松气,一把抱住表情看不出喜怒的纳兰缘,娇娇甜甜的乱喊:“姐姐,送了人东西哪里还有收回去的道理?我刚刚是和你闹着玩的,其实我可喜欢那个簪子了,姐姐~纳兰姐姐~你帮我戴上好不好?我想要所有人都看到我们的定情信物。”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瞅纳兰缘的神色,察觉到对方冷冰冰的态度有所动摇融化后,当即精神一振,加大力度。

纳兰缘被她撒娇撒的心软,又觉得自己这么轻易的投降非常没面子,最终皱眉呵斥:“你怎么总是这么吵?吵的我心烦意乱还头疼。”

绛蔻:“?”

这踏麻说的是人话?

绛蔻睁大眼看她,就在哄人被被哄的角色定位即将对调时,纳兰缘慢半拍的福至心灵,扣住绛蔻尖尖的下巴,深深吻住少女的唇。

绛蔻怒火刚升,转眼间被吮的七晕八素,在纳兰缘离开她时,她小脸绯红,狐狸眼迷离的微眯,整个人都乖巧的不像话,依偎在纳兰缘心口,似被撸顺毛的小猫咪。

纳兰缘盯着她看半晌,喉咙轻动,再一次感受到了头脑发热、渴望大口大口将鲜嫩多汁的猎物吞下肚的贪婪冲动。

一回生二回熟,纳兰缘逐渐开始意识到,这种反应并不是‘病’,而是比杀意更汹涌更浓烈、迫切的急需纾解发泄的……欲.望。

想到曾经在义兄义姐那儿听到的只言片语,纳兰缘顿时想到床,想到被扔下床的衣裳,想到白玉无瑕、美玉生晕,想到春宫图上的打码花瓣……她突然冷静,一下子从躁动状态进入贤者模式。

绛蔻的一番以身饲虎,使纳兰缘原本就不多的恼怒烟消云散,摸了摸绛蔻的长发,她认真找准角度位置,重新将桃花簪插回少女的黑发间。

定情信物吗?

纳兰缘的眸光缓缓柔和,心中泛起不同于以往的陌生情绪。

比贪欲更平和,比杀意更柔软。

也比上一秒,更眷恋牵挂怀中的温暖。

第57章 黑面

“原来是这样。”

小打小闹的别扭矛盾消弭后, 绛蔻与纳兰缘手牵手回到屋里休息,睡前闲聊中,绛蔻终于有空好奇纳兰缘的那些下属是怎么回事, 为何能这么精准准确的捕捉到她们的行踪,毕竟这时代可没有监控与追踪器。

而纳兰缘的回答简单粗暴:“你在雪门村睡觉时, 我抽空来了趟镇上。”

绛蔻:“……”难怪她睡醒时没瞧见这人人影, 后来去村子里晃悠,也没找到对方。

“嗯?”绛蔻忽然发现不对:“这一去一回的,时间对不上吧?”

纳兰缘:“有何对不上?没有你这个拖油瓶, 我轻功赶路不过片刻功夫。”

绛蔻凶巴巴掐她腰腹,下一秒又变得双眸亮晶晶:“你的轻功厉害吗?能带我去客栈屋顶看月亮吗?”

纳兰缘对她的‘攻击’毫无反应,只觉不疼不痒, 随意扣住少女的手摁在床上后, 瞥着她开口:“今晚没有月亮。”

绛蔻小脸一垮, 大失所望。

纳兰缘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最后慢吞吞的补充:“不过……好像有星星。”

垂耳小猫咪霎时竖起飞机耳, 抱着纳兰缘撒娇央求:“星星也不错,我们去看星星吧!”

纳兰缘不置可否, 等被绛蔻啵啵啵的糊了一脸口水后, 才做出勉为其难的嫌弃表情, 单手揽住少女的腰,踏着窗沿,衣袂纷飞, 迎风而去。

屋顶之上, 朦胧的身影合二为一,在低低私语里, 观看璀璨如碎钻的繁星。

屋顶之下,客栈不远处的小巷里,则有几个身着夜行衣、面带鎏金面具的人凑在一起,喑哑的讨论事情:“计划失败了,雪门村没有被灭村。”

“纳兰缘没有路过那里?”

“从天山到雪莲镇只有一条路可走,如今纳兰缘既然来到镇上,那她必然经过了雪门村。而且,我有在村妇的闲聊里,听到她们谈起纳兰缘与她身侧的少女。”

“……这么说来,难道纳兰缘根本没有中毒?”

“不可能!自天月山庄覆灭,韩无忧苦修二十载,方成得如今功力,纳兰缘年纪轻轻,就算根骨奇佳与韩无忧不分上下,也绝不会在韩无忧的偷袭下毫发无损!”

——若是纳兰缘真有这实力,他们效命的主子哪还有空在这处心积虑的针对纳兰缘?‘剑斩七情,枉断阴阳’的名号,可不是某一个人随便说的,而是年仅十三岁的纳兰缘,踩着七情琴圣、算命老人等凶名赫赫的恶人头颅,亲自杀出来的!

如今的纳兰缘是二流巅峰的高手,很多人猜测,待她突破瓶颈,晋升为一流高手后,哪怕有魔教教主压在她头上,她也不会顾及什么‘兄妹之情’,必然会迅速的清理掉所有对她的地位有威胁的人。

说的好听些,魔教教主的‘义子义女’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手足,而说的难听些……他们所有人,都是彼此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敌人!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暗寅的主子动手了。

调虎离山、借刀杀人、诱敌深入、顺水推舟……

前两计实施的很完美,纳兰缘如往常般听令离开魔教,前往天山采冰,韩无忧‘意外’得到情报,‘费尽心思’找来奇毒,含着满腔恨意上山复仇。

以韩无忧的身手,哪怕他没杀死纳兰缘,使纳兰缘中毒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在这之后,无论是雪门村,亦或即将从那路过的烽火盟,都是暗寅主子送给纳兰缘的大惊喜!

可偏偏在这关键的一步,纳兰缘跳出了棋盘,从一个棋子变成了看不清心思的幕后之人!

暗寅紧紧拧眉。

他们的时间不多,没有去调查天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机会,在烽火盟来此之前,他必须想好接下来该做什么决定,挽回突兀崩盘的局势!

夜风森寒,如刀刮过脊骨。

暗寅伫立几秒,低哑开口,冰冷的嗓音如毒蛇嘶鸣:“既然纳兰缘没有动手,那我们便帮她一把。”

“你我生死不足挂齿,唯有主子的计划……”暗寅一字一顿,斩钉截铁:“不容有失!”

呼。

寒风骤然呼啸,如天地在哀哭。

绛蔻收回自己的手,看着掌心逐渐湿润的雪花,惊讶道:“又下雪了?”

纳兰缘单手搂着她的腰,固定着她的身体,漫不经心的回应:“天山附近常年飘雪,雪停之日才算罕见。”

绛蔻收紧自己的衣领:“好吧。既然下雪了,我们就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赶回你们蓬莱教……话说回来,你家是什么样子的呀?你的房间里不会铺着大红床单,盖着大紫棉被吧?噗……光是想想就感觉辣眼睛。”

她笑的趴到纳兰缘心口,眉眼弯成月牙。

纳兰缘也不生气,听话的抱着她离开屋顶,慢悠悠的话语,在纷纷扬扬的飘雪中渐渐远去:“我从不会在外暴.露自己的喜好,当你有了明确的偏向,也就有了弱点和软肋。”

“啊?审美差还能暴.露软肋?怕别人用撕床单来威胁你?”

“差不多,你和床单没有区别。”

“嗯??你是不是在嘲讽我!”

**

冬日最温暖的地方,莫过于被窝。

然而翌日清晨,绛蔻却在迷迷糊糊的赖床时,感觉身边少了些什么。

不是很重要,但让她心头空落落的,仿佛被挖了块肉,令她冷不丁的回忆起沈溯光刚死的那几年里,她孤单单在床上烙煎饼、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时日。

自从上个世界与沈溯光重逢后,绛蔻很少再想起往事,此时突然被旧事淹没思绪,顿时打飞了瞌睡虫,使她一脸晦气的梳洗起床。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跟纳兰缘吵一架,至于理由……就用‘进门时迈的是左脚’吧!

绛蔻兴冲冲的推开门,刚准备去找纳兰缘,迎面又撞上对方站在过道里,听着下属汇报事情。

绛蔻:“……”

不是,你们没别的地方去了?非要站在公共场合谈话?不怕被路人听见吗?还是说单纯在避着她??

很好,又多了一个吵架的理由。

绛蔻心里腹诽着,耳中则清晰听到小弟们说话的尾声:“……雪门村血流成河,无一人存活,目前已尽数埋葬。”

字句不多,言简意赅,却如惊雷般炸在绛蔻脑海里,令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直到系统惊异出声:【世界线这么快就收束了?唔,那阿牛应该像剧情里一样活下来了。不过没区别,这个世界的剧情线这么顽固,我们做任务的难度还是会变得很高。】

绛蔻并不在乎任务,她在这一刻想到的是大娘、桃桃、芋头、卖黄图的气质优雅姐姐、忘记了面容的护主丫鬟……以及沈溯光。

人被杀,就会死。

她明明早就明白这一点,可仍然为生命的脆弱感到无措与惊愕。

心魔是不会死的。

她诞生于主人的心障,从三十三重天外来,世间恶念不绝,她便不死不灭。

最多……在主人心障消弭,或是主人堕魔后,她会换个容貌,换个主人,换一个引诱的对象。

从前,绛蔻十分不理解那些修仙者追逐长生的执念。

沈溯光死的那一日,是她第一次开窍,以心魔之身产生了凡人的情感,想着——倘若沈溯光像她一样,是个永生不死的心魔就好了。

而在此时,绛蔻的这个念头重新燃起。

她希望桃桃、大娘,以及雪门村里无辜而认真活着的所有人,都能日复一日的长久活着。

或许自昨日一别,她们余生不会再相见。

但生命本就不需外物点缀,独自绽放便已是人间美好。

“你都听到了?”纳兰缘的话语突兀响起,与绛蔻的茫然恍惚不同,她的神情平静而淡漠,不见悲怒,甚至还轻描淡写的安慰起绛蔻:“不必难过,在江湖行走,本就朝不保夕。马匹已经准备好,我们这就启程回教……”

“等等!”绛蔻急急打断,抓住她的胳膊,迟来的怒火令少女的双眸燃着光,看起来像是气成河豚:“是谁对雪门村下的手?”

纳兰缘挑眉,看了看绛蔻,提醒:“不管是谁,能一夜血洗百人村,说明了那个人或那群人,皆不是你能招惹的。”

绛蔻瞪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小心魔报仇,百年不晚!

大不了她到时候,当着仇人的子孙面,把那龟儿子的坟给刨了!

纳兰缘与绛蔻长久对视,最终再一次败给少女,如实回答道:“不知道。”

绛蔻怒火一滞:“嗯?”

纳兰缘眼睫微垂,遮住眼中闪过的寒光与狠辣,语调淡淡:“雪门村里全是老弱妇孺,没有高手,动手的那伙人没留下任何痕迹,所以我现在还不清楚究竟是谁做了这件事。”

“不过……”纳兰缘眯着眼,想起雪莲镇上莫名掀起的留言,冷笑道:“对方是冲着我来的,而我的仇人不多,也就那么……”

她倏地一顿。

绛蔻没反应过来,疑惑歪头:“那么?”

纳兰缘思索几秒,重新开口:“那么几十位罢了。”

绛蔻:“……啊?”

啊????

绛蔻震惊看她:“几十位还叫仇人不多?你都干了些什么啊?怎么这么能拉仇恨?”

纳兰缘丝毫不见羞愧,反过来嗤笑一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重点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他们想要和我争什么。”

语罢,她便不欲多言,转身向客栈楼下走去,同时道:“若你真想为雪门村里的百姓报仇,就随我回魔教,或许你会在那里得到线索。”

绛蔻咬唇:“等等!”

她上前拽住纳兰缘,深吸口气,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离开之前,我要再回去看一眼。”

没有亲眼见到……尸体,绛蔻终究不肯相信,明明她寸步不离的守着纳兰缘,成功阻止了对方的杀念,为什么……

纳兰缘一眼看透绛蔻的不死心,轻声道:“我已命人将所有尸体埋葬,你回去什么也看不到。”

绛蔻闷声闷气:“相识一场,能给她们上一炷香也是好的。”

况且,若系统说的没错,村子里应当还有个活人——日后登上武林盟主之位,更名为季念陶的阿牛。

不管出于哪方面的考虑,绛蔻都要把他接走。

“……”或许是知道绛蔻的决心,纳兰缘沉默的没再说话,而是抬手轻抚绛蔻的发顶,随即脚步一转,走向雪门村的方向:“走吧。”

绛蔻表情沉重,抬步跟上。

第58章 黑面

“驾。”

“驾!”

官道, 一行人身披黑袍,头戴斗笠,迎着风雪, 骑马飞掠。

呼啸的疾风卷起她们的袖袂,飒飒作响。

为首的黑马上, 绛蔻似八爪鱼似的抱着纳兰缘, 小脸紧紧埋在对方怀里,乌黑长发随风卷荡,时不时糊到纳兰缘脸上。绛蔻本人浑然不知, 兀自和系统说着话:【没有?怎么会没有呢?你刚才真的把每块地都扫描了?】

亲眼见到无数坟丘、挨个上完香后,绛蔻在准备带走阿牛这一步遇到阻碍——她掘地三尺也没找到对方!

系统:【真的都扫过了……至于为什么找不到他,一来可能是剧情还在持续收束, 藏起了阿牛, 在烽火盟到来的这个剧情节点上线前, 谁也不能提前发现他。二来……可能阿牛已经被烽火盟的人带走了,所以我们才会找不到。】

绛蔻听懂了系统委婉的暗示。

无论面临的是哪一种情况,她们都没辙。

绛蔻郁闷不已, 只好顺着系统的劝慰,将阿牛的事暂时放到一边。

如今的她正坐在纳兰缘的马背上, 与对方一同赶回蓬莱教, 想到对方曾说过的话, 绛蔻又精神一振,抬着小脸往纳兰缘耳边凑,试图通过咬耳朵的方式令纳兰缘在凛冽寒风里听清她的话:“你之前说蓬莱教里或许会有线索?什么意思?你怀疑灭村的事是你们蓬莱教动的手?”

纳兰缘一言不发。

绛蔻沉浸在思考中, 兀自分析:“你对蓬莱教好像没有归属感, 总是一口一个魔教的喊,我记得蓬莱教是你义父取的名字, 可你除了偶尔提到外,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口的意思,也就是说,你对你义父的恭敬,都只是在做表面功夫,根本不是发自内心。”

“在天山冰的那条隧道里,你曾提起你义父有个秘密,害怕被别人知道。”绛蔻努力转动脑筋,试图将真相推理出来:“这个‘别人’中也包括你,你心知肚明,并且冒着被发现的后果,在执着关注或追寻……查到今日,你义父害怕了,得知你停留在雪门村,于是毅然决然的动手,一心想杀你。”

绛蔻将联想能力发挥到极致,最后得出的就是这个结论。

她的后半段纯粹是根本推理瞎猜的,自己并不能确定事情的真相是否如此,故而她话音落下,用脑袋蹭了蹭纳兰缘的下巴:“我说的对吗?”

纳兰缘依旧没开口。

绛蔻纳闷,开始拍花鼓似的拍纳兰缘后背,一叠声的发出‘喂喂喂’的噪音。

纳兰缘忍了半天,终于说话,却不是回答她的询问,而是冷冷道:“把你的头发拢起来,飘到我嘴里了!”

绛蔻:“……”

尴尬的绛蔻在她怀里动动爪子,弱弱将细软柔顺的长发尽数拢在一侧,置于胸前,小声问:“这样可以吗?”

纳兰缘以哼代嗯,这才回答:“猜的很合理,但是不对。”

绛蔻茫然:“哪里不对?”

纳兰缘:“你猜?”

绛蔻安静几秒,大怒拧她腰:“你猜我猜不猜?!”

纳兰缘啧了声,明明满是不耐烦的语气,却又好像在哼笑。

绛蔻闹了一路,处心积虑的想要撬开纳兰缘的嘴,每日的推理更是五花八门,说到后来已经离谱的脱离现实。然而直到她们离开天山、横穿丹阳,于金陵渡口踏船,反杀无数水陆空杀手,自家小弟也打出GG,千辛万苦的到达蓬莱教大门后,纳兰缘依然是一副‘你继续折腾,我看着呢’的态度。

可谓是气人到极点。

按照小心魔的脾气,这火气不发泄出来,绝对能把自己憋到上火。

但在看清蓬莱教的景况后,她突然就降温了,并且是物理降温——谁能想到,她从天山出来,兜兜转转绕一圈,来到了另一座雪山???

蓬莱教的大门是向上蜿蜒的山路,高大的朱红色牌匾上,明目张胆的烫着金色的‘蓬莱’二字,丝毫不怕哪个正道门派前来替天行道。

山道曲折,更令人吃惊的是,这条漫长台阶皆由玉石筑造,瞧着剔透漂亮,温润清雅,想必在夜里也定然泛着润泽微光,仿若凡人苦求的登仙路。

绛蔻被惊艳到,忍不住夸赞:“好漂亮,这是谁想出来的点子?太有审美了!”

她还在心里生纳兰缘的气,这话三分真心七分暗搓搓的拱火,明里暗里的偷偷拉踩纳兰缘的垃圾品味。

纳兰缘看她一眼,淡淡道:“不巧,正是在下想出的点子,让陆姑娘失望了。”

绛蔻瞬间睁大狐狸眼,震惊的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你、你还有这雅趣?”

她越说越狐疑,望向纳兰缘的眼里,满满的不相信。

纳兰缘感到手痒,当即狠狠捏住绛蔻的一侧脸颊,逼近她冷笑,神情莫名的阴翳:“我确实欣赏不来你口中的高雅,在我眼里,玉石翡翠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远不如沉甸甸的金银来得好。”

绛蔻口齿不清:“那泥怎么还用玉石做道,附庸风雅?”

纳兰缘眯起眼,声音忽然变轻,如情人间低语,又带着丝丝缕缕使人战栗的萧杀之意:“自然是……为了迎合义父大人。那人向来惺惺作态,明明是魔教之主,偏要将魔门打造成人间仙门、世外蓬莱,你不觉得他这么做,非常有意思吗?”

绛蔻想了想:“窝只觉得,他的审美比你好。”

纳兰缘被噎住,面无表情的松开她,深深吸气,喃喃自语:“算了,是我不该跟傻子多嘴。”

语罢,她率先抬步,走上玉道。

慢半拍炸毛的绛蔻勃然大怒,攥着小拳头跟着追上去,刚踏上玉阶,霎时脚下打滑,她不受控制的惊叫一声,整个人向前栽倒。

关键时刻,纳兰缘似未卜先知般回身,由着少女投怀送抱般的一头撞入自己怀里,还伸出双手按住了她肩膀,帮她稳固身形。

绛蔻余惊未消,本能的揪紧纳兰缘衣袍。

她上一秒气势汹汹要跟纳兰缘算账,这一秒又成了家养小猫,委屈郁闷的跟家里主人告状:“台阶上有雪。”

纳兰缘毫不意外:“这是雪山,自然有雪。”

绛蔻:“那这样一来,用玉石做台阶就很滑了呀,你们不怕门下弟子摔倒吗?”

纳兰缘似笑非笑:“你之前不是嫌弃我,认为风雅比实用更好?”

绛蔻眼观鼻,鼻观心,三连否认:“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你不要诽谤啊。”

纳兰缘被她矢口否认的模样逗笑,嘴上依然不放过她:“我们教内弟子皆有武功傍身,善使轻功者不在少数,从未有人被一道台阶难倒,只有你……”

她悠然拖长调子,嘲笑道:“第一步都迈不出。”

绛蔻小脸一红,心中刚升起些许羞愧,转眼间又被她的天性打消。

开玩笑,她可是无恶不作天生坏胚的心魔,怎么可能在自己身上找问题?与其反省自己,不如指责别人,就算是错,那也是纳兰缘的错!

绛蔻板起脸,凶巴巴:“谁说我不行?明明是你在前面挡住了我的路,不信你现在往前走,看我能不能跟得上!”

纳兰缘挑眉,当真转身,想要先行一步。

但在她走完后,她沉默了,额角青筋直蹦:“松手!”

绛蔻紧搂她的腰,把她当天然柱子,借力上了个台阶,站稳后理直气壮的回答:“不要!”

纳兰缘被气笑,心中无语,索性回身将蜗牛似的绛蔻拦腰抱起,踏着台上白雪,一步轻掠数米。

绛蔻:“诶诶诶?”

纳兰缘凉凉开口:“敢乱动挣扎我就把你扔下去。”

绛蔻鼓起脸颊,嘟嘟囔囔的说着不服气的话,最终还是老老实实依偎在纳兰缘怀里,乖巧的不像话。

纳兰缘神色不变,唯独唇角轻勾。

台阶的尽头便是蓬莱教内部,阁楼林立,山泉泠泠,如纳兰缘所说,毫无半点魔门妖宗的诡秘邪意,俨然一副桃源之景,任谁初来此地,怕是都想不到这是武林里凶名赫赫的魔教总部。

绛蔻还在稀奇的东张西望,纳兰缘已经熟门熟路的来到一处雅舍,她推开门迈入其中,将绛蔻放到床上。

绛蔻四处看看,只见这是一张再朴素不过的床,没有什么雕花,床顶悬着淡蓝色纱帐,房间整洁素雅,令有桌案座椅等物。

“你在此地待着,不要走动。”纳兰缘黑袍沾雪,却没有休息一会的意思,放下绛蔻后,径直往外走,同时头也不回的叮嘱:“若有人在外呼喊,不要理会。”

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随口道:“倘若那人自称是我三姐,你可将人迎进来,与她聊天解闷。”

绛蔻点点头,一句‘好’还没说出口,便见纳兰缘反手关上门,步伐匆匆的离开了。

她在的时候寡言少语,也不爱说话,总是掀起眼皮,冷淡的看着绛蔻闹来闹去,几乎没有太强烈的存在感。

可她一走,绛蔻便觉得房间里突然冷清了,雪山的寒凉后知后觉的涌来,使绛蔻方才还兴致勃勃的探索欲,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她褪去鹿皮靴,靠坐在床上,一手环抱着屈起的膝盖,另一只手托腮,琢磨的问系统:【纳兰缘这么步履匆匆的出门,是要做什么事,还是见什么人?】

系统沉吟:【孩子出远门后回家做的第一件事,普遍是跟爸妈报平安,所以我猜她应该去拜见她义父了。】

绛蔻的表情微妙起来。

根据她对纳兰缘的了解,对方哪怕是去见义父,也绝不是为了报平安。

至于到底为什么……猜不透,剧情里的魔教只是大女主征服世界的背景板,如纳兰缘的审美品味一般,是不值得用笔墨去多加赘述的无关紧要的事情。

再加上绛蔻涉世不深,纳兰缘避而不谈,故而她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就在绛蔻郁闷之际,屋外陡然传来一道陌生女人的笑声:“十七,听说你下个月便要成婚了?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和三姐说一声呀?早知道你有心仪的人,三姐可得准备个大礼送给你!”

第59章 黑面

“叩叩叩。”屋外的女人说笑着敲起门, 毫不见外的呼喊:“十七快开门,让我看看究竟是谁那么有本事,把你这块石头都能捂开花。”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 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终于打开。

一位少女迟疑的探出脑袋, 乌黑长发如瀑布倾泻, 越发衬得她肤如霜雪,杏脸桃腮,娇颜似海棠。

三姐目露惊艳, 未语先笑:“你就是十七带回来的宝贝?没想到她这么冷硬古板,却喜欢娇娇软软的女孩子。”

绛蔻在外人面前收敛了本性,露出腼腆而不好意思的神情, 给三姐让开空间:“三姐请进, 阿缘有事出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三姐不在意,笑眯眯的走入屋里,目光一直在绛蔻身上打转。

她行走江湖多年, 见过无数人,飞凤楼的‘梧桐别枝’, 烽火盟的‘天仙饮露’, 极罗宗的‘蝶骨’, 相思山庄的……

这里的每一个人物,都是国色天香、名动江湖的美人,说一句吸取了日月之精华都不为过。然而直到此时此刻, 见到了面前这位□□纤腰、山间精魅莫不能比的少女, 她方明白何为花树堆雪,新月清晕。

三姐眸光专注, 喜爱与惊叹之情溢于言表。

绛蔻被看得发毛,忍不住也打量起对方。

而她对三姐的第一认知,则是……矮。

面前的女人自称为姐,面容也完全张开,成熟清秀,虽称不上漂亮,也可人入眼。

可她的身高,只到绛蔻的胸口,倘若与纳兰缘亦或其他人站在一起,怕不是会被人想当然的以为是半大孩子。

绛蔻觉得怪异,又知晓这话题一旦说的不对,很容易对人造成伤害,故而她忍住好奇没胡乱开口,而是礼貌客气道:“我叫陆绛蔻,不知三姐怎么称呼?”

三姐在桌边坐下,又自来熟的拽着她的手,拉着她坐到对面:“我随义父姓纳兰,单字一个小,你叫我三姐或者小小姐都可以。”

绛蔻想了想,乖巧道:“那便三姐吧。”

纳兰小肉眼可见的高兴几分,甚至伸出手来,爱极的轻抚绛蔻的脸颊,不吝夸赞道:“蔻蔻不仅长得好看,嘴也甜。我不讨厌义父赐名,但旁人唤我小小,我总归不舒坦,圣教里坏心眼的家伙可多了,被他们知道我的喜恶,难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时日久了,我也就装出了无所谓的态度,可没想到这才第一次见,就被蔻蔻发现了。”

她的笑容渐浓,开心的不加掩饰:“难怪小十七要娶你做夫人,她真的是永远都这么好命啊。”

绛蔻对外人的触摸有些抗拒,又因为纳兰缘先前嘱咐时,对纳兰小的不同而迟疑忍住了,这会听到纳兰小的后半句,她顾不上皱眉,赶紧摆手澄清:“三姐误会,阿缘没有说过娶我……等等,你刚才在门外说的‘下个月成婚’,难道就是指我和纳兰缘?!”

纳兰小理所当然的点头:“是呀。”

绛蔻震惊:“这是从哪里传出的谣言!”

纳兰小疑惑:“不是谣言呀,大家都看到十七抱着你回屋了。”

绛蔻:“……所以?”

纳兰小:“所以你们是一对。”

绛蔻:“……”

你们魔教对于‘一对’的定义要不要这么简单粗暴啊!

“说到成亲,我倒是想起一件事。”纳兰小突然若有所思:“我记得小十七有块很宝贝的玉佩吧?按照话本子里的说法,她应该亲手……”

“哈?”由于听到过于离谱的话,绛蔻不自知的打断了纳兰小:“玉佩?很宝贝?她不是非常不屑这些高雅的东西吗?”

要知道,就连她们的定情信物,都是朴素的桃木簪加石珠,虽然有纳兰缘那会没钱的缘故在,但毕竟是对方亲口承认过的事情,绛蔻从未怀疑过真实性。

莫非……

纳兰缘是隐藏极深的傲娇属性?

“不屑?”纳兰小重复这个词,苦苦思索许久,终于恍然的拍拍自己脑袋,重新展开笑:“我想起来了!在乎玉佩是她六岁前的事情,自从她看开后,她就果断把那块玉佩死当了,换来不少银子呢!”

绛蔻听的愣神,因为这是剧情里完全没提到的事情,也是她从未了解过的纳兰缘的一面,这使她不由自主的询问:“三姐,你能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的说一遍吗?我想听的更具体点。”

纳兰小爽快答应,带着回忆的神情,徐徐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

纳兰缘六岁的时候,还不叫纳兰缘,她的真正名字是什么,没有人在意,就连渔仓郡的乞丐们,也只关注一夜之间突然出现在墙角的她,会不会凭借干净的衣裳与端正的脸,得到路过贵人们心血来潮的赏赐。

纳兰缘来到乞丐窝的第一天是茫然的,年纪小小的孩子根本不懂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害怕的哭过闹过,唯独不敢离开墙角半步。

——她不是害怕外面陌生的环境,而是害怕爹娘来接自己时,看不到自己。

纳兰缘在墙角待了一天一夜,待第二天被饿的头晕眼花、手脚发软时,她不小心掉落了手掌中紧紧攥着的玉佩。

温暖润泽的玉佩坠落在地,发出的清脆声吸引了死气沉沉的乞丐们,纵使他们不识货,也能看出这是好东西,若是卖给当铺,换来几个馒头包子绝不是问题。

乞丐们心生贪欲,争着抢着开始夺玉佩。

纳兰缘不过六岁,又被饿的虚弱,本该无力阻拦才对,可那天的争夺及至最后,是这个小小的女孩子,两眼通红噙着泪,硬生生咬断别人一根小指头,保住了爹娘留给自己的玉佩。

她像是失去庇护、蹒跚站稳的狼崽,靠着一腔狠劲,吓退了无数猎人。

而她也很聪明,知道这里无法再待下去,即便不舍,最终还是攥着被血浸湿的玉佩,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城墙角落,来到繁华热闹的街道。

高大的人群,陌生的地界,无一不让纳兰缘感到恐惧。

可找到爹娘的心又给予她无尽勇气,令她在被一遍遍推开踹走后,仍旧不死心的捧着鲜血凝固成黑乎乎脏污的玉佩,讷讷的问:“……你见过我爹娘吗?”

她在街道里转了半个月,困了就缩在避风的地方小睡一会,饿了就和狗抢吃的,期间不乏有识货的商人对她的玉佩感兴趣,愿意出一锭金子买走她的玉佩。

纳兰缘视若罔闻,日复一日的寻找爹娘。

眨眼间,冬季来临。

街道逐渐冷清,连狗都骨瘦粼粼的被饿死了几条。

纳兰缘找不到食物,就拖着这些狗的尸体,在空荡荡的破旧寺庙里熬了五天。

第五天清晨,一个头生白发的中年男人抱着幼童,一步一跪,一跪一叩首,就这样踩着一条刺眼殷红的血路,来到生满蛛网的佛像面前,泪如泉涌的绝望悲喊:“佛祖,求您救救我的囡囡吧!”

初生朝阳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

始终死死攥着玉佩的纳兰缘,凝望着男人与他怀里早已冰冷僵硬的孩子,手里陡然失去了力气。

玉佩再一次坠落。

而这次,她没有再捡起。

“……你是不知道呀,小十七那时候可惹人心疼了。”纳兰小唏嘘道:“男人对着佛像拼命磕头,她就面无表情的一直盯着看,像是根本没发现自己也在哭……”

纳兰小感慨的摇头,将话题拽回来:“好在这么多年过去,她的身边总算有其他人了,你不知道,我盼这一天可盼很久了。”

绛蔻怔怔的听着,心不在焉的失神。

她从未想过,纳兰缘还有这么一段被丢弃的过去,以对方桀骜不驯、自信到自负的脾气,说对方是皇女出身她都信。

结果……

绛蔻心情复杂,也隐约明白了纳兰缘为何厌恶文人世族青睐的清雅之风,厌恶腹有诗书才能取出的风雅名讳,厌恶上流阶层里欣赏把玩的琼玉翡翠。

尽管纳兰小语焉不详,但她能听得出,纳兰缘原本的家世绝不是普通平民,而任何象征着世家的物件、品味、词汇,恐怕都会令纳兰缘不受控制的回忆起被抛弃前的模糊记忆。

她憎恶痛恨舍弃自己的亲人,恨着曾被她寄予无数希望的那块玉佩,更恨自己天真无能又可笑至极的过去。

就像被爹娘抛弃一样。

如今的纳兰缘,也在无时无刻、竭尽所能的抛弃对方。

绛蔻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忽而想到几句话。

越是避之唯恐不及,越是死死在乎。

世界上真正的看开是放下,纳兰缘对爹娘持续至今的厌恶憎恨,是否是另一种扭曲而偏执的情感?

嘶。

早知道会遇到这种问题儿童,她当初就应该在现代多看点儿童心理学!

绛蔻在心中咕囔,顺便纠结起自己以后该用什么态度对纳兰缘,纠结着纠结着,纳兰小冷不丁凑到她眼前,一双浅色瞳孔定定的注视着她,隐约带着古怪到令人不安的笑:“你是不是在心疼小十七?”

绛蔻一愣,脸颊渐渐绯红,既窘迫又不自在:“有、有一点点吧。”

纳兰小促狭的笑,仿佛是到处牵红线的红娘:“口头上的心疼有什么意思?你得用实际行动来好好抚慰十七。”

她暧昧的将一小团油纸包着的东西塞进绛蔻掌心,意味深长道:“酣畅淋漓的发泄能纾解心中郁气,你听姐姐的,将这个下给小十七。保管今晚过后,小十七哪还记得自己有什么爹娘?满脑子里,就只剩下你了!”

第60章 黑面

纳兰小咯咯笑着离开, 徒留绛蔻在屋里,看着掌心的油纸团沉思。

系统见她长久的沉默着,不禁大为稀罕:【啪啪啪而已, 你不是很喜欢吗?怎么现在犹豫这么久?】

【……我才不是那种不正经的心魔!】绛蔻语气发虚的为自己辩驳完,脸色一正, 漂亮的狐狸眼凝视手中的油纸团, 认真的问:【你有没有觉得纳兰小很奇怪?】

系统摸不着头脑:【奇怪?有吗?】

绛蔻点点头,说出了自己自从听完纳兰缘的过去后,便深深疑惑的一点:【她对纳兰缘的过去非常了解, 以纳兰缘的性格,即便对她有所不同,也绝不可能打开心扉对她说起这些。】

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言说的事情。

绛蔻尚且不确定纳兰缘会不会将过去的事告诉自己, 又怎么会相信对方把一切都全盘告知给一个义姐?

——不要说她缺席了纳兰缘的过去, 比起她这个认识没多久的‘解药’, 纳兰小与纳兰缘明显相识更久更亲近。

真要这么算,她还是沈溯光的心魔呢!四舍五入就是双生双伴的姐妹花,再四舍五入就是沈溯光麻麻和她的乖乖小女儿, 追溯起来,谁都比不过她!

【所以……】系统不笨, 很快醒悟了绛蔻的潜台词:【你是想说, 纳兰缘凄凄惨惨的时候, 纳兰小很有可能就在附近看着?说不定……还亲手策划过对纳兰缘的打压欺凌?】

【我没说过后面的话。】绛蔻赶紧否认:【我只是觉得她处处怪异,本能上有些排斥……】

她毕竟是心魔,靠着杂念为食。

纵使被沈溯光渡成半个仙人, 依旧能凭着天生的高灵感察觉到异常。

但这样的说法太过唯心, 就连绛蔻自己都不确定她有没有感知错。

总之……这来历不明、用途未知的药,不能瞎用。

“吱呀。”

房门忽然被人打开, 绛蔻警觉的抬头看去,只见纳兰缘一袭黑袍,手里拎着朱红食盒,随意的迈进屋里。

刚走两步,她似有所觉:“三姐来过了?”

绛蔻点头如小鸡啄米,瞧见她跟瞧见主心骨似的,凑近了将纳兰小与自己说过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中间还穿插着自己的怀疑猜测,完全不担心纳兰缘听了后,反过来责备她污蔑纳兰小。

纳兰缘将食盒搁置在桌上,平静的听完,抬手接过绛蔻递过来的油纸包,打开凝神细看。

绛蔻在旁紧张的问:“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纳兰缘摇摇头,想了想沉吟:“这东西是三姐亲手交给你的,倘若她真的想害我,绝不会把自己拖下水。”

“唔,也是。”绛蔻面露认同,继而又补充:“我的怀疑没有任何证据,说不定三姐是个好人。”

纳兰缘禁不住发出嗤笑:“你对她的怀疑,远不如这句话骂的脏。”

绛蔻满头问号:“我没骂人!”

纳兰缘不置可否:“两者没区别。”

她打开食盒盖子,从里面端出一碟糕点,手速极快的捻起一块,塞进气鼓鼓、满脸不服的绛蔻嘴里,成功堵住对方试图辩驳的话。

温热酥软的香甜滋味溢满口腔,绛蔻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美滋滋道:“好好吃!是你特意给我做的吗?”

纳兰缘诧异看她:“你冻着脑子了?在说什么胡话?”

绛蔻:“……”

真、真是的,让人做会梦不行吗!

绛蔻愤愤的再次咬糕点,倏地又想起什么,反手将缺了一角的糕点放到纳兰缘嘴边,目露慈祥:“你小时候吃了那么多苦,现在多吃点甜……”

她还没说完,思索着事情的纳兰缘就瞥了眼递到自己面前的糕点,嫌弃道:“吃不掉就扔了,我不吃有别人牙印的东西。”

绛蔻:“……”

纳兰缘回神:“嗯?你刚刚是不是在说话?”

绛蔻收回甜糕,皮笑肉不笑:“你听错了,现在是尸体在说话。”

纳兰缘:“?”

半分钟后。

纳兰缘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牙印,陷入沉思。

绛蔻哼着小曲嚼软糕:“对了,你和你三姐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不让别人进屋,只让她进来?”

纳兰缘:“她与旁人不同。”

绛蔻表情一顿,手里的甜糕陡然不香了,她绷起漂亮的小脸,攥住纳兰缘的衣领,磨着牙问:“什么叫她和别人不一样?是比别人多个脑袋还是少条腿?”

纳兰缘对绛蔻的反应感到疑惑,奇怪的看了她一会,灵光一闪,不确定的问:“你在吃醋?在嫉妒三姐?为什么?因为我对纳兰小与对别人不同?”

绛蔻憋了两秒,最终抬起小拳头,‘轻轻’捶她一拳,恶狠狠道:“不准转移话题!”

纳兰缘懂了。

她像是打量不知从哪跑出来的野生熊猫,稀奇的上上下下扫视绛蔻,直把绛蔻看得恼羞成怒,又捶她一拳,她才眼眸微弯,唇角噙着笑:“我是三姐捡回魔教的,若不是她,我这会恐怕还在外面流浪。魔教里的义子义女很多,只有她,配得上我真心实意的一句三姐。”

绛蔻:“……你知道吗?虽然你这话说的很像在感激别人,但你的态度和语气,简直像是在说‘能被我喊一声姐,是你们的荣幸’。”

纳兰缘挑眉:“嗯,我就是这个意思,你有什么问题吗?”

绛蔻顿时被她的睥睨轻狂给噎住。

纳兰缘收起油纸包,眼睫低垂,语调变得轻柔缓慢:“凭着过去的恩情,我不愿意怀疑纳兰小,但既然你感到不安,我会好好调查一番,如若她真的别有用心……”

绛蔻看向她,莫名的感觉她周身萦绕着几分郁郁寡欢,而在纳兰缘抬眼时,那抹似有似无的脆弱霎时烟消云散,化为她眼底越发浓烈的狠辣阴戾:“我会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纳兰缘满身煞气,足以令人看出,她不是在放狠话,而是切切实实的说着心中所想。

这般阴沉暴戾的模样,换做任何一个人瞧见,都会惊悸恐慌到无以复加,绛蔻却似看到食谱的美食家,不由自主的凑过去四处嗅嗅。

纳兰缘气势一滞,拧起眉头,不自在的摁住她乱动的脑袋,色厉内荏道:“你在做什么?”

绛蔻眨巴眨巴眼,试图萌混过关:“没什么鸭。”

她只是想起了当年还是一只纯种心魔时的生活,那会的沈溯光可没现在这么香喷喷。

可惜啊……

时光流转,她现在换了食谱,即便纳兰缘闻起来再好吃,也不如手里的甜糕能带来真实的饱腹感。

绛蔻回到桌边继续啃糕,全部吃完后,她满足的眯起眼,懒洋洋的整理起脑海中的千思万绪:“原来你是被纳兰小捡回蓬莱教的啊,这样说的话,她对你的过去了如指掌似乎也很合理?毕竟HR招人之前,总得多观察了解嘛。”

她嘀嘀咕咕的琢磨着,很快将自己说服,放过目前没问题的纳兰小,转而托腮问:“我刚来蓬莱教,对这里不太熟悉,你能带我认认路吗?”

她心里还惦记着为雪门村的覆灭寻找真凶,那么在探索的过程中,对环境的了解就十分重要了。

纳兰缘看透她的想法,摇头:“现在不是时候,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绛蔻茫然:“什么事?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吗?”

“因为我还没告诉你。”纳兰缘轻描淡写:“义父要见你。”

绛蔻呆住:“义、义父?见我?好端端的干嘛要见我?等等,我待会要怎么称呼他?也喊义父吗?”

纳兰缘古怪道:“你很紧张?”

绛蔻深呼吸,旋即猛点头:“是啊是啊!这不就是见家长吗?我能不紧张吗!”

据说上恋人家是要带见面礼的,糟糕,她空着手过去,不会被恶毒的男婆婆甩脸色吧?

纳兰缘被绛蔻忧心忡忡的模样逗笑,笑着笑着,神情又变得晦暗:“不必忐忑慌乱,义父先是魔教教主,其次才是我们的义父,况且,他一心守着自己的秘密,只有发疯的时候,才会想到我……我们这些义子义女。”

绛蔻再次听到‘秘密’二字,禁不住拽拽她袖子,小声怂恿:“到底是什么秘密呀?刺不刺激呀?你能不能不要一边不告诉我,一边还总是提,这样真的很容易让人抓心挠肺啊!反正这里没有外人,你偷偷告诉我好不好嘛~”

她说着说着开始撒娇,纳兰缘装模作样的享受了一会,冷酷拒绝:“你没听过隔墙有耳吗?而且时间快来不及了,义父等久了落下处置,到时候有的你哭。”

她说着就拎起绛蔻,带着她走出房间,沿着回廊穿行,又踏上漫漫玉石长阶,最终在蓬莱山巅停步,于一处楼阁前放下绛蔻。

绛蔻站稳着仰头,触目所及,白玉积雪为顶,琉璃日光为壁,四面云海翻涌,恰如小楼龙飞凤舞的匾名——云阶月地。

踏入阁门,绛蔻率先迎来一缕风。

这风森寒刺骨至极,冷冽的仿佛能割破皮肤,比天山纷纷扬扬的大雪更冰凉,几乎能冻结灵魂。

绛蔻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喷嚏,下一秒,风源消失了。

她抬眸,看到纳兰缘清瘦挺拔的背影。

少女微微一愣,转眼间绽开笑,漂亮的狐狸眼里扑闪扑闪着小星星,靠近身前人,偷偷摸摸去勾对方的手。

而在他记忆里,向来无波无澜的小十七,一声不吭的回握了过去。

真有意思啊……

站在阴影里的纳兰京居高临下望着两人,他原本只是心血来潮的想见见绛蔻,并不认为对方能如情报里所说的那样,影响到冷血冷情的纳兰缘。

直到此时此刻,他亲眼瞧见了十七的变化,纳兰京不由眯起眼,唇角笑容缓缓扩大。

这可真是……太好了。

你终于,也有自己的软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