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行,我这儿过不去。
“不过什么,拿着!”予翀盯着柳乐动作,仿佛要看看是不是有人胆敢不领情。柳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涨红了脸,方要再设法推却,予翀又说:“总得让我表一表对岳父母的孝敬之意。”
他的语气很随便,可是柳乐从中听出了一点恳切的意思,顿了一顿,轻声道:“殿下的心意我们全家都很明白,但这事由我哥哥办就好了,不然他们会不安。”说着,她又把银票放回桌上。
予翀叹一口气:“你就不怕我不安?女婿不比半个儿子?我也想要为爹娘多多出力,不过现下只能拿出这么一点儿。”
“这是很大一笔钱。”柳乐喃喃道。
予翀笑一笑:“银子容易得来,热热闹闹建个家却不易。岳父母现今住的地方就很好,虽说小些,那几间房舍我看甚是舒适古雅,风水也好。就不说上面房屋,单那块地皮便值不少,将来只会更多——我看不必着急去出售,怪可惜的,雇个人看着屋子又不费什么,来日或有别的用处,或确实用不到,那时再售不迟。”
这席话正正打在柳乐心坎上:她本就舍不得卖掉老宅,哪怕空着不住,知道它在那儿,也是个念想,而且万一将来再有起伏,总还留个退步处。
予翀又说:“钱家手上那所宅子我也见过,前头的主人是礼部尚书,挺方正的一个官儿,倒是的确懂得收拾庭院。若是钱家人自己住进去,那真是糟蹋了,不过他们的价钱定得十分公道合理。我找人估过,七八千,你们没多花钱,卖方也并没吃亏。——不用顾忌,今天二十了,这月就余十天,要你哥哥尽快与人交割明白,立好契书,赶在腊月前搬去。去了不免还要布置一番,忙活上一个月,屋子也住热乎了,园子也熟悉了,安安逸逸过个年,不是正好?”
柳乐听了愈发心动,她想:索性都是借钱,究竟拿他的银子比拿钱家的银子要好;即便他们是双疏离夫妻,总是强过钱鸣和柳图那对酒肉朋友。再说,如此一来,可以保留老宅,父母家人也都能住得舒舒服服,便是别人还犹可,两个小侄儿一定得高兴坏了。孩子一高兴,全家人自然无有不高兴的,如今好好安顿下来,银钱的事总能想法解决。
唯有一点——拿人手软,受了他的银钱,这人的可厌之处似乎消了两分。柳乐偷眼去瞧,这一想,她的面颊不禁又发烫,赶紧移开目光。
她还没开口,予翀又说:“你不肯拿,我只好直接交给你兄长,他定然要来谢一番,我却不愿受——你哥哥那人,我瞧着厌烦,懒得与他打交道。”
柳乐深知柳图——得了银子,他必定要千恩万谢,加上许多吹捧话,说不定得寸进尺,又要求高升——也不愿予翀见他。可毕竟是自家哥哥,这话听着实在难堪。
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拿给我哥哥吧,只是将来我必定还你。”
“不要你还。”予翀把银票塞入柳乐的荷包,“你以为还回银子,就与我没牵扯了?日后的牵扯还多呢。还有事要烦你——回头我让人把账簿拿来,以后家里的银钱事宜都交给你。虽然有几个账房管办,要操心处也不少,别人我又不放心,当然是交给自己最亲近的人。你看,夫妻之间哪有那么多见外。何时你也能真的把我视为夫君?”他戏谑道,抬手去握柳乐肩膀。
柳乐一步退开,看予翀脸上并没有露出愠色,忙说:“那我明日去给我哥哥,顺便看看爹娘,可否允我在家——”
“不行。”予翀立即敛住笑,沉下脸,“拿来,还是我去给他。”
“让我去吧,我和爹娘几句话说清楚就回来。”柳乐急忙改口。
“你去了即回,不得耽搁。”
第二日一早,柳乐带着巧莺回柳家。这次不算省亲,不愿大张旗鼓让人知道,两人只乘小小巧巧一辆车,不到巷口就下来静悄悄走进去,也只有两名侍卫跟着。
江岚看女儿突然回家,吓了一跳,柳乐忙解释原委,这才放心。见无人,江岚便将计晨已释放归家,并无大碍,只等年后复官,董素娥登门来谢等事略提了一二句,柳乐也不多问,又去和父亲妹妹等说话不提。等兄长下值,柳乐拿出银票给他,柳图自是大喜过望,一定要亲身去向晋王谢恩,柳乐说:“不必着急,以后见面再说罢。王爷说要尽快立好文契,赶这个月好日子就先搬去。此处屋子也留着别卖,只将些紧要的东西带上就是了。”
“是,是,腊月不搬迁,我明日就告假,赶紧先办了这件大事。搬家的事谁都不用操心,我从衙里唤几个差役帮忙,一定稳稳妥妥的。”柳图满口答应不迭。
见时候不早,柳乐叫一名侍卫先去瞧瞧王爷在不在府里。一时侍卫回来,回复说没见到王爷。柳乐心想何必着急赶回去,又在家里吃了晚饭,上灯时分才辞了家人出门,仍旧在巷子外登车。
等走出一段,她开窗唤车子停下,吩咐说:“送我去街市上转转再回。”且不去附近的街道,怕遇上熟人。车夫不敢违拗,直走了五六里,来到一条卖各样杂货吃食、闹哄哄的小街上。其实柳乐并非真心想逛夜市,多还是为了试探自己出门是个什么情景。她和巧莺两人在街上转来转去,时不时也钻进铺子去瞧瞧,两个侍卫只远远跟着,转了半个时辰,看天实在晚了,方回王府来。
回屋梳洗更衣毕,柳乐打发巧莺去歇息,自己挑了本书,打算看看再睡下,就在这当口,予翀大步迈进来,进门就问:“你跑到哪里去了?”
柳乐忙起身:“我刚刚从我爹娘家里回来。”
“我怎么没看到你?”
柳乐愕然:“殿下去了我家?”
“没进去。”予翀简短地说,“饿得很,不见你回来吃饭,就去瞧了瞧。”
“我没想到殿下会去接我,在家用了饭出来,突然想去夜市逛一会儿,为消消食。”柳乐不安道,“去了南衡街那里,想是碰巧与殿下走岔了。”
“怎么逛了那么久?又没人跟着。”予翀脸上显出些不高兴的神气。
“两个侍卫一直跟着。”
予翀倒也没追究,又问:“岳父母大人身体可好?”
“都好,谢殿下记挂。”柳乐把回家的情形大致讲了讲,又说已经嘱托了哥哥,如此这般,看予翀并不很注意听,打住话说,“你还没用饭,我再陪你用些。”便招呼丫环摆饭。
予翀向丫环摇摇手:“不吃了,拿热水来。”说着,自往净室去了。
一连数日,柳乐只在半夜醒来时发觉予翀在身边,但入睡和起床的钟点都只有她一人,渐渐已习惯了他的“不碍事”。不想今日他早早就过来,顿觉别别扭扭的,连换了几本书都没看进去,像个不专心的学子,最后只得将自己钉在书案前,勉勉强强往下读。
只读了几句。心里头一半似有好些小人吵架,乱糟糟的静不下来,另一半则飘来飘去,每每要飘到净室那儿,柳乐忙又拽它回来。这么去了四五遭,究竟也没听出那边到底何时没了动静,待要留神细听,看到墙上影子晃动,才发觉予翀已经站在旁边。
她蓦地紧张,埋下头,眼睛在慌乱中只抓住了几个字:“虎豹以炳蔚凝姿①”。
“读的什么?”影子罩下来。
柳乐一把合上书——指望他没发现她才翻过了一页——手举得高高的,把书本举在他面前,但她并没有抬起脸。予翀向封皮扫一眼,又问:“外面冷不冷?”
柳乐心道:你自己也刚从外头回来,反来问我。嘴里却答:“不冷。我看今年冬天是不大冷,屋里也热,该让他们去几只炭盆。”她说着话,又把书翻开,始终不抬头。
“真不冷?”予翀犹不信似的,伸手向她手上试了一试,忽地一使劲,把她拉入怀中,头埋进她的颈窝,含含混混地说,“好些天了,该过去了吧?”
柳乐还不知怎么就这么一霎就和他紧贴着了,方寸大乱,想了一下才明白他问什么。是过去了,可她一急,又想拿它来搪塞,方要开口,他抬起脸,嘴巴落下来。
“不行,我这儿过不去。”他从齿间含混说道。
柳乐心中一片张惶。他那么用力把她压在怀里,臂膀像一副铁甲在她身上箍得很紧,她简直透不过气。不过,她一点儿都没被弄疼。突然之间,他和她分开,向她脸上短短一瞥,随即再次贴紧。
那一闪眼间,柳乐看见了他的样子:他刚刚洗过脸,一绺头发从额前垂到眉尖,如雨后树木的枝桠,闪着湿漉漉的亮光。他的五官本就醒目,仿佛执画笔之人有意将那眉、眼、唇刻画得轮角分明。这时,他的眉宇中有种强劲有力、不可动摇的神采。她急得用勉强还可活动的双手去推他、撼他,但他分毫不可动摇。
虎豹以炳蔚凝姿。
第42章 不是那个意思。
大概是那绺湿发拂过她脸上,凉凉的。柳乐想自己的脸一定是烫得可以了。不过,他的唇还要更烫,炙着她的唇,夺去她最后一口喘息。
渐渐地,柳乐又模模糊糊感到四肢懒懒的、倦倦的。好一时,她脑中空空荡荡,不知自己身在哪里。随后,她感到惊异:自己自出生来还从没有经验过这样的感觉。当然不会有,她立即醒悟过来——她不是和他才做了夫妻,别家也都是这般吗?她浑身发烧,突然记起这是害羞,仅刚才那个念头就让她羞死了。
“松开,我喘不过气了。”当柳乐终于缓过气、能开口时,挣着说出一句话,惊觉自己的声音是喘咻咻的。予翀只放开了她的嘴,她惶惶地晃着脑袋,嘴巴藏躲着他,他也不去强求,转去亲她的眼睛、发鬓、耳朵、脖子……面颊擦着她的面颊。
可是透不过气的感觉还在,柳乐的心像一桶翻腾不止的水,慌得要泼洒出去。一偏头,她看见墙上的影子摇颤着。她的脊背一点一点变软,就在膝盖即将使不上力时,予翀用手托住了她,让她的头倒在自己胸前。
他的手直接贴在她身上——衣襟不知何时散了。柳乐抬起脸,羞惭而恳求地望了他一眼,予翀又一次衔住她的嘴唇。
柳乐顾此失彼,难于招架,又疑心予翀把她的羞怯当作忸怩作态,因而得到鼓舞,因为那双手好像受什么引着一般。柳乐忽地明白过来,奋力要挣开,予翀哪里允她。
他的手一路滑下去,忽地将她抱起来,抱进里屋去了。
这时柳乐已经明白,即将发生的事不可能是一件可怕的事,但是,当她看见床边案上点着的那盏灯,还是惊恐地向它看了一眼。顺着她的目光,予翀回头一望:“别管它,闭上眼。”
柳乐的眼睛张得更大了,不安地避开他,紧张地盯着那团比平日明亮一百倍、把床上被单照得分外明晰的光,于是予翀转身去熄灭了灯烛。
黑暗中他向柳乐俯来。果真是黑暗吗?柳乐头晕目眩,眼前仍然还是点点滴滴的金色:金色的蜜蜂在太阳的光柱里嗡嗡地穿梭。
当予翀在柳乐身边躺下时,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几个字。话音非常轻,几不可闻,但柳乐正处在一种奇怪的朦胧恍惚中:哪怕有人在屋外头敲锣都未必能让她惊动,这几个字却清楚地飘进她耳朵。
他说:“这身子倒好用。”
又过了好一时,柳乐才明白它们的含义。几个再寻常不过的字突然变作半空中一根鞭子,在她身上抽了一记,她一下子向他转过头。太暗了,她只看见他的眼睛正盯过来,向她脸上搜索、窥伺。
停一停,他说:“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反正不是那个意思。”
没见过更心虚无力的抵赖,柳乐都快笑了。还能是什么意思?
“我实在没什么,大概是殿下用得好。殿下有这么个本事,才是值得夸耀。”在寂静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又轻又细而又清晰,不像鞭子,像一根绷直的线。她只能伤他到如此,甚至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可她能说什么?天底下又还有哪一句随口话,能像他那句一样把人看低到极点?
予翀用手臂撑起身体,斜在柳乐上方,望着她。“我确实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无心的一句话。无论如何,是我说错了,对不住。”
柳乐在枕上摇了摇头,自己都不知道是表示不信他的话,还是表示没关系、无所谓的意思。他一个王爷,能道句歉大概就了不得了,和他较真才是自讨没趣。可她实在不想再看见那双眼睛,不想看他心满意足地倒在枕头上。她把头偏到一边。
好大一会儿,两人都不动,予翀下不了台阶,来了气,猛地翻身下床,焦躁地说:“你愿意那样想就想吧,反正也不算不确。”他捡起衣裳胡乱地一穿,一气走出屋子去了……
柳乐以为头天晚上既已吵到那么僵,至少有几日是不用见面了,谁知天亮后没过多久,予翀又若无其事地走来。
他怀中抱着一堆书册,分成两摞放在案上,指着其中一摞说:“你还记得前几日我说有事请你帮忙?这些是近两年——从我生病后——封地上的岁入和开销,你瞧瞧看,给挑挑毛病,倘有不周至之处,往后该如何改善?”
柳乐本来只淡淡瞥一眼,便转过目光,听见这话,再没法装作无动于衷,呼地站起身:“不行,这个我做不了。”
“你还没试试看,怎知不行?”
“不必试,我根本不懂。”这一接话,昨日晚间那事仿佛就过去了,柳乐心里虽还没过去,可这时候也顾不上想它,只管连连摇头,“我从没学过,没那个见识,当不起。”
“我不过也是才学着做。”予翀微笑道,“其一,我不知自己学得好不好,做得对不对,你能帮我出出主意就再好不过了;其二,我还有别的事,怕能在这上头花费的工夫不够,也确实需要你帮忙料理。”
“并非我不肯为殿下分忧,可是这件事,要我出谋划策只怕反弄坏了。我想殿下必有几位幕友,定能想出高明法子,委给他们岂不是更妥当?”
“确实已有人在照管,但我想不可全部交给他人,还是咱们自己熟悉才好。”予翀仍笑着,鼓励的目光看着柳乐。
“殿下太高看了,我真的不行,并非推却。”柳乐说,“这实在是关系万千百姓的大事。殿下想,我连京城都不曾出过,对晋地那边根本不熟悉,怎知如何行事?”
予翀答:“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并不是立即要你接手的意思。即便将来熟悉了,各样事也有专人管,如遇大事,咱们还要一起商量。现下,你可以先看看这些东西,心里有个底,这样往后无论是谁办、怎样办,至少没人敢糊弄你。”
柳乐松动了一些:“殿下既信赖,我先看看,若实在不懂……”
“我就知道没选错人。”予翀笑着说,“不懂不怕,我找人教你。做了王妃,担子可不轻呐。”
柳乐看他一眼,不知他是到底是玩笑还是正经。
予翀忽地问:“若将来去封地,你舍得离开父母?”
柳乐没答。婚前,便听太皇太后说过,只要她在世,定不放予翀离开京城。以后的事,柳乐没想过那么远,才成亲几日而已,她先前甚至想,自己这王妃不定能做多久呢。
“暂且不必想那么远。”予翀也这样说,“二老若肯跟咱们一起去当然好,不然的话,我们来回多跑几趟,一路游山玩水不也很有趣?”
柳乐依然不作声。予翀又笑呵呵道:“等闲了我会带你去玩玩,你自己亲眼看过,才能知道。如今只让你看这些账目,未免无聊。我先给你说个大概,省得你瞧我这个王爷不事稼穑,只知坐享其成。——前两年我不是病着?为了使我尽快病愈,太皇太后做主,减了封地上三分之一租税,算是个行善祈福的意思。”
柳乐已经认真在听,连连赞同:“太皇太后这个法子好。百姓们兴旺,心中念着你的好,比去庙里烧香舍钱还更灵验。”想了想她又问,“果真免到佃户头上了么?”
“问得是。”予翀笑道,“自然不许有人拿了大块的地再分租给人,只他一个落好处。现在封地上的事由罗驰罗巡抚总管着,他倒是个认真的人,有他在,能确保是佃户得益。当然,也不能只倚靠一二人,须有一套完整办法——”他向那堆书册点点头,“这里面有管理田亩赋税的律法条例,你看了就知,这些东西都是罗巡抚制定的。究竟执行如何,起初,我也不放心,咱们成亲前,我往那边去了一趟,事先派人暗中探察,走访了百十余户,竟没遇到一人抱怨不公。后来我听说罗巡抚在各县都设了公堂,专理田地上的案子,凡有纠纷皆可来此上诉,凡有诉状,每一件必会细细过问,若查明是实,必严惩,还要问责里正等人,所以争田争地之事渐渐也就少了。
“若到处都是这样的父母官多好。”柳乐叹道,“种田的人手上有几个进益,慢慢也能买几亩自己的田地,或有本钱做点小买卖,多出的地又可租给别人种。——如今你刚好便去了这项,未免有点儿过河拆桥,不若再延一两年?”
予翀一口应允:“我告诉他们颁下去,再延三年。以后的事情再说,若这两年看着好,一直这样下去也未尝不可。
“如今总数就按减去三分之一计算,收来的这笔银钱拿出一半,其中少部分留着防备灾荒,剩下的都花销在开山辟路、修渠建桥等事上——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柳乐不住点头,“这些该多做,还有开医馆、办学堂……”
予翀笑了:“果然你有主意。这些事罗大人倒也在办,只是不能一下子全部完备,如今已有个雏形,后面逐渐增补。你有想法,不管与我商量或与罗大人商量皆可,你可以直接写信给他。”
柳乐感到不好意思,忙说:“罗大人真是位好官,既然他都想到了,就依他的办吧,你接着说。”
予翀道:“还有就是兵士们的粮饷,除去这些,剩下便是王府的私用了,大约还有总数七分之一的银子。如你所说,有一些幕友为我办事,另外那边也照这里建了一座府邸,各样都现成的,故也有家下人要养着,要留些银钱。这么算下来,差不多有总数十分之一,供你我与这一院子人的全部花用。”
说到此处,他停下,手指向另一摞册子:“那么这件事你可要答应我了吧,权当是为将来做准备。”
“又是什么?”柳乐不由问道。
第43章 增加什么人口,是小娃娃,还是王爷立侧妃?
“这是咱们家的家政。”予翀答,露出一丝笑,“如何,你先把咱们这座王府管起来?别再说你当不起,你定能比我做得更好。以后一应银钱出入都由你做主,不管在哪里用了,不必问我。”
这回柳乐并非措手不及了,可她不得不疑心予翀究竟是什么意思,依旧摇头:“殿下太高看我了,我没做过,做不来。”
“谁生来就会?不必顾虑。”予翀仍是笑,“我把家底都交给你了,你还推,可显得不厚道了。这些是王府里的总账,能看见的人不多,王府的收入花销全在上面,你有工夫时可先瞅瞅,若有不明白,或者还想看其它细账,就找这个人——”他随意翻开账本,手指着上面一个印章,“这个胥增百是总账房,账上的事情,你叫他进来问。其余大小事,都找内务总管。”
柳乐见难以推辞,又想起太皇太后的话,便道:“上次太皇太后说要添些人,殿下看……”
“太皇太后说要我听你的。”予翀笑道,“你看要添做什么的人,告诉总管,让他先去挑,挑好了带进来给你看。说是从哪处荐来的,你都不必理会,反正,只有你瞧着好了才留下。”
柳乐想,本来王妃该是个达官显贵家的女儿,嫁过来时就会带不少人,不像她,只有一个巧莺。太皇太后是一番好意,怕她在王府感到势单力薄,可她其实并无心培养自己的“势力”,顶好是先熟悉了府里这些人,只要他们不至于背后骂她,就已经很好了。
于是她说:“眼下这些人,似乎也够了,要不然,以后需要了再说?”
予翀点点头:“都由你。不是要一两日就如何,时日还长着呢,慢慢看吧,现在这些人不合适了也能换。”
他已向外走去,又在门口立住说:“不必顾虑,要做什么,只管大手大脚放开去做。银子如何用全凭你做主,你看看前头,若有要改的尽管改,只是不要太过省俭,若一文不取,一分不花,未免有负皇恩。”他带几分揶揄地笑着。
予翀走后,柳乐望着桌上的册子,到底没忍住,先去把他所说记录封地岁入的那一摞翻开。
翻了一翻,她看明白王爷的封田有五十万倾,近二三年虽不是十分风调雨顺,但也没有大饥大馁,减去三分之一后,每年纳的钱粮约合三百三十余万两。数字之庞大令柳乐一惊——倘若刚才知道是这个数,她恐怕不敢轻易接话。
账册中间夹着不少罗驰给予翀的公函书信,信上的日期都是最近这半年的,从内容的确看出罗驰办事严谨,心系百姓;同时,柳乐也看见了予翀做王爷的一面:他的病刚好不久,就急着把前面耽搁的事情一一落实——都是利于百姓的事。这一来可比他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管用,柳乐对他一下子改观了许多。
她也读了田亩赋税条例,读了好几遍,心中细细一想,对罗驰钦佩不已。她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学问实在浅薄得很,若不经好几个月的学习,别说挑毛病了,根本连和罗巡抚对面讨论都谈不上。
柳乐半含惭愧地把面前的书册放入柜中锁好,又打开王府的账目来看。
这本厚厚的账册是予翀封为晋王时开立的,如今记到第五年。这五年的账目按年份分开,又合成一个大簿册;纸张是上好的桑皮纸,装订得整整齐齐。柳乐先翻到本年的,看了几眼。
账目分“进”、“缴”等类,一条一条列得十分工整清晰,涉及的数目最起码也是几百两。每列下面都有胥增百的印章,在所有进项和大宗支出后,另还印着“予翀”二字。柳乐认出这正是上次予翀给她看过的那枚玉章,她不肯要,但予翀还是让人送了来,她那时不知该做什么用,就放进了梳妆匣的小抽屉里。
柳乐从前没见过这种专业的记账,边看边琢磨,不一会儿也就瞧出些名堂。她发现从立账头一年起就有笔三十万的款项,此后每年增加几千的利钱,到今年已变为三十二万——这笔钱一直没挪过窝。
她在家时听母亲说过,无论什么样的人家,都不能入多少、出多少,结余,方为过日子之法,何况谁都可能碰上艰难的时候,还得有一笔银子以备急需,或放在钱庄,或藏在箱底,非实在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拿出来,有了这笔钱,心里才踏实,晚上睡觉才得安稳。
想来这笔“安心钱”数目多寡依各家情况而不同:无家无口的单身汉,三十两就足够存身一时,恢复元气;小生意人,要有三百两作本钱,方能重整旗鼓;大户人家恐怕得有三千两、三万两;而对王府,就是三十万两。
看到王府也和母亲一样的办法,柳乐笑了,跳过这三十万及其利钱,更加起劲地研究账册。
如予翀所说,王府收入约是封地整体收入的十分之一。按总数三百三十万算,差不多是三十万出头。此外,王爷在京里也有几处小产业,可得收益两三万。
一年三十四、五万的进益,柳乐看来,简直一辈子都不可能花完,可她再向花费的地方瞄去,那才是类目繁多。
王爷的衣冠鞋帽,一年预算是八千两,王妃的衣服首饰脂粉,同样也要八千两,王爷每月“零用”有一千两,王妃亦随此数目。也就是说,予翀和她两人每年要花掉四万,这还不算吃饭呢。
王府厨房每年花费又是一万两,这些包括全部仆从和侍卫的饭食,若每个人都吃得好,柳乐想,倒也罢了。
车马费一年五千两;上用银炭一年要用五千斤,木炭十万斤,合银三千两;各类香料五千两,如此等等总共有几十个名目。
还有一个杂项,大约是些零零碎碎不值得单独列出的,一年也要一千二百两。
各种人情礼同样是大头:王府结交的自然都是皇亲国戚,不比小百姓们互相走往,拎几包点心就够了。平日的宴请、红白喜事的贺礼奠仪算下来有四五千,逢到尊亲长上的大日子——譬如太皇太后的寿诞,仅置办寿礼一项就花去一万五。虽不是年年都过大寿,但还有太后、皇上等人,碰到哪个花费都不会少,一年花不完的也得给下一年备着,这一项每年预算是三万两。
最近一笔较大的开支记下了四千三百两,用来配药。柳乐想:前两年他在病中,太皇太后说,他每日就是靠人参续命,如今不知他是不是还服人参,要不然也是龙肝凤髓做的灵丹妙药,不然怎要这许多银子?幸而他生在天底下最富贵的人家里,若是普通百姓,哪活得下来?
不过他现在似乎健壮得很,怎么看也无需再吃药了。想到这里,柳乐的脸颊烧起来,这可不好意思去问予翀。那么姑且先按大致数计算,她在纸上记下一笔:每年医药需花费一万两。
余者便是仆从、差人的月钱和衣裳了,唯有这项柳乐不嫌多——每个月,王府为上上下下的仆从发放月钱三百余两,外加每人每季四套衣裳,大管事和王爷的侍卫等有职之人薪银则要高出许多,一年下来,总数共四万两。
柳乐边看边叹边记,最后合在一处:粗算下来,若无大事发生,平平常常过一年,整个王府的花销大约需要二十五万两银子。这是平常年间,今年另有两注大支出:一是王府修整,翻建花园花了二十九万,前院房屋修缮和器物换新又是三万;二是成亲,花了六万五千两。这便把前几年结余的、及予翀生病间少花了的钱全用去了。
如今虽还好,绝不至入不敷出,但以后增加了人口,只怕要紧张。
——增加什么人口,是小娃娃,还是王爷立侧妃?柳乐脸一红,“没有的事。”嘴里嘟囔几声,好像只要她不乐意,就不会有小娃娃托生过来。至于他还想祸害谁家的姑娘——她啪地合上账册,往旁边一推——这天下都姓魏,他们家里的事,她管得了么,和她又有什么相干?
可柳乐是个较真的人,事情一旦开了头,总想着做完它。何况她看也看了,心里也盘算了,发现自己还挺爱盘算:先前父亲只管教书,学堂里的收支调度都是母亲操持,她还是个小小丫头、才开蒙的时候,就喜欢站在桌边看母亲拨算盘,耳濡目染地学了算账,懂得些理家的法子,不过等她大了想自己上手试试时,又来了嫂子,当家的事交由嫂子,她做小姑的偶尔出出主意罢了,不好替嫂子做主;再后来去计家,钱财事务都叫董素娥揽着,连出主意都用不着她。如今,总算有机会给她——好比学厨多年,终于轮到自己掌勺了,又是一顿丰盛大宴——怎能怨她手痒痒?
柳乐再次把账册翻开。若依她,这里头一半花费都能砍掉,可她想起已经被予翀取笑小家子气,就不好由着自己的性子省俭,而且予翀的意思恐怕是说:只管把钱积下,会招惹猜忌;二则,书本上讲,要推行变革,不能把既定的东西一概推翻,须得一步一步来。
她想:可以先不考虑如何少花,而是如何花得合理,把不必要的银子省出来,放在必要的地方。
那么,到底有没有不合理,若有,是哪一处?
第44章 她却怀疑予翀陷害计晨,岂不是太没有良心?
吃过午饭后,柳乐把纸、笔、算盘都在桌上摆好,又一头扎进账册中,把这一年花费的各样明细账目细细拢了一遍。这一来,可有了个蹊跷的发现——所有的帐,至少从表面看都对得上,惟独在八月间,有笔一万两的支出,记在翻修花园的名目下,却没找见实际花在哪里。
一万银子,八月。柳乐的心乱跳起来——不就是那个时候,在计家莫名其妙挖出来银子,不多不少,恰好是一万两!
不可能,是算错了吧。她只算修花园一项,又算了两三遍,总是多出这一万两。
晚饭时,予翀过来,见了责怪说:“怎么饭都不吃,这可让你太辛劳了,要是这么着,不如还给我好了。”
柳乐不露声色:“说了我不懂,所以看得慢些。不过倒挺有意思,我想明日请教请教胥增百。”
“好啊,明日你叫他。”予翀喜悦道。柳乐把东西收起来,两人一起坐下吃饭。
第二日,柳乐知道予翀白天一整天不在王府,便唤人请胥增百到书房说话。
一时,胥增百来了,向她躬身问好。
柳乐抬头一看,这位胥账房与她父亲差不多年纪,个头不高,一张圆脸很和气,穿着簇新的褂子,不大像个账房,倒像个绸缎庄的老板。
她忙站起身,请他在桌子对面坐下。
胥增百再三不敢,直至柳乐说:“劳烦胥老先生来是为了请教账目的事,我的问题多,且得一会儿工夫,老先生若不肯坐,我就不好问了。”方告了坐。
柳乐和气地问:“胥老先生帮王爷有好些年了吧?”
“不敢不敢,”胥增百答,在椅上欠了欠身,“在下是殿下封王那年过来做事,到明年二月满五年。”
柳乐笑道:“这就是好久了。我来王府才几天,先前也没看过这种帐本,有好些不大明白的地方,还望老先生多加指教。”
“不敢不敢,王妃过谦了。请王妃指教,在下知无不告。”
“我看王府有要用银子的地方,都是各处管事的头儿去支,若数目不大,便直接支了,若大,还要王爷过目,是这样吗?”柳乐问。
“是这样。一般的数目,在下等人核实后便让他支领,若一年里总数超出了,或是单次数额过大,在下还要详细核实,报于王爷,王爷允了方可。”
柳乐点头,又指着账目,提了几个问题,胥增百一一解释了,言语明晰,并无一丝糊弄之意,柳乐见他诚实,便将账本翻到今年八月那一页,问:“这里有一笔一万银子修花园,我把花园的帐算了几遍也对不上,是不是我算错了?”
胥增百只向账本瞄了一眼,立即赔着笑说:“王妃没有算错,多出的一万两是王爷支取的,王爷命我记在修园子的账上。”
“王爷支的?”柳乐见他答得这么干脆,倒吃了一惊。定定神,她又问:“我看前些年王爷也支过银子,有几千的,也有一笔一万的,当时并没立名目,只记上是王爷支取,那些和这次有何不同?”
“先前那些是王爷拿去赏人的。”
“拿这么多银子赏人?”柳乐忍不住再问一句,打断了胥增百的话。
胥增百忙笑答:“在下说得不对,莫若说是王爷拿去奖励人的。那时王爷封地上有不少事要办,做得好了,王爷便去奖励办事的人。不过王爷不出面,只是拿出钱来,所以在下只记一笔数目。详情那边的罗大人更清楚,收条也是交由罗大人保存,王妃若要看……”
“不必看,我明白了。”其实柳乐昨日看到那几笔账目时也并没在意,都是好久前的事了,这时,听了胥增百的话,她只是在心里想:开支还得算上王爷奖励人一项,每年再增加两万吧。随即,她的思绪又回到八月这一万。——自予翀病愈后再没以自己的名义支过钱,现在明确知道这一万是他支的,怎么却记在修园子帐上?柳乐不由愈发疑惑。
她的手指仍点在那处:“那么王爷这次支这一万两做什么用,也是奖励谁吗?”
“恕在下不知,”胥增百摇头,“当时在下问王爷可是要奖赏什么人,王爷说不是,告诉在下:‘就记花园罢。’在下便这样记了。”
柳乐的脸一红。她突然想起予翀前几日给她一万两的银票,她拿回家给哥哥购宅子了。净钻牛角尖,竟然把这件大事忘了——帐目上可没这笔支出,一万两并非可以抹去不记的小数,是从哪儿凭空出来的?予翀总不可能把日常花用的每月一千攒下来吧。
这么说这其实是予翀给她的银子。虽然日期在八月,那时他们还没成亲,可能是他事先准备好了。柳乐想起予翀确实说过:“本就是要给你,这是我早就准备了的。”
这样解释说得过去,几乎不算个事儿,但柳乐还是不能彻底说服自己,心下隐隐感到不安——怎么恰好都是一万两?
一万,这是个很寻常的数字,仅凭一个数就疑神疑鬼实在牵强。可一万两银子,不是到处就能见到——那时她便疑惑,谁人有本事偷偷搬运这么一大堆银钱到计家,谁又有这般财力,不在乎丢一万两?假若这个人是王爷,不就能讲通了?
予翀给了她一万两,她却怀疑予翀陷害计晨,岂不是太没有良心?
不对,不光一万这个数凑巧,还有花园呢——那边,银子是从花园挖出来的,这边,记在修花园上,这也碰到一处了?
八月份的时候,亲事还没提,予翀直接说给未来的丈人家未免不好看;若不立名目吧,又和奖励别人的钱混在一处,日子长了,容易核对不清。他想了想,想到王府正修花园,便随口指示一句:“添到花园账上。”——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哪有那些曲里拐弯、藏藏掖掖?
柳乐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半天,没作声。胥增百看看她,小心地笑道:“王妃何必为这些费神。在下斗胆替王爷说句话,若王爷有意隐瞒银子去处,怎么会将账本交给王妃,这不是一下就让王妃揪出错来了?”
柳乐见他误会,索性将错就错,装出一副羞愧的样子,低着头说:“是我太糊涂了,我先是想着王爷不知把银子给了哪个,刚才想起原就是给了我——给我父母购置宅院了。这一想岔真是差点闹出大笑话,请老先生替我遮掩遮掩——若王爷问起,就说我找你是请教别的账目,请别告诉他我问起过这笔银子,我怕他怪我不信他,瞎猜疑。”
胥增百慌忙起身道:“自然自然,在下只是和王妃对对帐,旁的一句也不会多嘴,王妃放心。”
柳乐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又问:“倘若我临时要用一笔钱,该如何支?”
“这容易,王妃若要用,让跟前人给在下个信,当日便可备好。”
“要个什么凭据呢?”
“凭王妃一句话足够了。回头入了帐,还请王妃印上王爷印章。”
“王爷也是这般支钱,没有分别?”
“是,是,王爷都吩咐过。”
柳乐沉吟不语,胥增百陪着小心,道:“王爷事忙,既把帐交给王妃,便不会再过问了。王妃只要告诉在下,从头至尾都由在下办,入账等事不需王妃劳神,更耽搁不了王爷的工夫。”
“我不支银子,只问问。”柳乐说了一句,忽地想过来,笑道,“我现在不用,提前问问,免得到用时准备不及。”
“是,是,不拘什么时候,不拘数目,王妃只管吩咐在下。”
“然后你把银子送来——拿来的是银票还是现银?”
“两种皆可,凭王妃吩咐。”
柳乐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今日已在老先生面前露了丑,也不怕笑话,爽性多问几句——我是小户人家出来的,没见过大宗银子是如何办,倘使我支一万两,现银恐怕是要一大堆吧,是不是不好办?”
胥增百先是“不敢不敢”地回了几句,然后说:“一万两现银也无妨,找几个妥当人抬过来就是,至多也就是过上一日,一定都能备好。”
“哦,我是想着银票到底用着不便,现银倒要使人抬,也不大方便。——王爷一向是怎样办?”
“王爷倒是都用银票的。”胥增百答,“先前在下是拿一张整票子给王爷,王妃若需要,在下换成小面额的,一两、五两、十两都有,用起来不比现银更麻烦。”
“我懂了,那么,若要银票,是哪家钱庄的?”
“哪家都行,王爷在几处大钱庄都存有银子,王妃可随意指定。王妃若没有特别吩咐,府里现放着的银票多是最大那一、二家钱庄的。”
“像宝通?”
“是,是。”
予翀交给她的正是面额一万两、宝通钱庄的银票,实在是无可怀疑了。虽然他也可以私下另找人将票子兑换成银锭,不知从哪儿又拿一张银票给她,不过——不至于吧?
第45章 她已习惯了王府的生活,一点点乐在其中了。
柳乐又问:“我若差个人拿银票去钱庄兑银子,别人会知道是王府来的吗?”
胥增百答:“一般不知,若票面上千——大笔银子本来能开出的地方不多,若有心查,能够知道是王府流出去的。不过王妃放心,便是知道了,没人敢多问。何况咱们王府账目清白,谁想拿这事做文章,那他是往铁板上碰了。”
柳乐想:将来可以去宝通打听,看八月间有没有人拿王府的银票换了二百只银锭。不,不,我怎么变这样杯弓蛇影,再疑这个,可有些太过了。
她将心中的疑惑丢开,畅快不少,不由露出笑:“我就是喜欢把事情都搞明白了,其实我不要银子用,平白浪费了老先生这一大会儿工夫。”
“哪里哪里,这是在下分内。”胥增百踌躇了一下,却又说,“王妃若一时不用银子,放出去也行,在下可为王妃办。”
“放出去?”柳乐问,“如何放?”
“类似钱庄那么办,——在下认识几位钱庄上的朋友,能够寻出可靠的人放给他。”
柳乐知道放贷是怎么一回事:在计家时,董素娥把管家大权牢牢攥在手里,尤其是银钱进出一项,绝不许媳妇沾手,高娴心中不满,私下里曾抱怨说:“太太也太看重她那几个银子了,怕我们偷了她还是怎的,直说也好,倒说怕咱们拿了钱放债,收不回来。我可不认得什么放债的朋友。——我敢说,要是太太有门路,她自己倒想那么干呢。”当时她不懂,问过高娴,才明白拿银子借给急需的人,可以收较高的利钱。她很不以为然,认为未免有些趁人之危。
她问胥增百:“你们平日都这么干?一时用不上的银子,拿它们放出去?”
“没有没有,”胥增百慌得又站起身,“这怎么敢呢?王爷要是晓得,别说做不成这份差事,在下的性命也别要了。”
柳乐心想王府待几位账房十分优渥,他们算是拿着“养廉银”,为另发大财去冒风险,并不值当。何况胥增百头回见她就明着说出来,可见理直,实情该是不错,便不追问,说:“那我怎么敢呢?”
“王妃当然和我等不同。若是在下,有拿王爷的钱谋私利之嫌,王爷王妃是一家人,自然没什么。”胥增百大着胆子说,又觑柳乐面色,慢慢解释,“银子放在钱庄利钱极少,钱庄自己都是拿了人家的钱向外放的。倒不如我们直接放,钱庄收三分利,王妃只收两分,虽只两分,积下来也不少。”
柳乐摇摇头:“不必了,就照原先放在钱庄吧,不需要那些利钱。”
“是,是。”胥增百低着头说,“在下多口了,王妃恕罪。”
柳乐笑道:“老先生别多心,我知道你是好意,银子干放着确实可惜。不过放债我是不愿干的,若做别的事,获些利倒没什么。等我闲了再想想,若将来有好的用处,还要先请教老先生你。”
她暂时没什么再问胥增百的,将他打发走了,但他的话却提醒了一事:予翀让她管钱,或许真有要她从中获些私利的意思。
她想:王爷自己也知道前日说话太伤人,故此拿钱来赔礼?他以为我见钱眼开贪图银子么,那他可想错了。
可是——她又想——他是王爷,怕得罪谁,难道还在乎我心里难受不难受?抑或是他高兴了,当作赏给我的?
周围无人,柳乐的脸却唰一下红透了,狠狠把账册向桌上一摔。——本来她以为他是诚心要她帮助,她并不怕担子重,心中还隐隐有些兴奋。眼下,她恨不得当予翀的面撕了账本。
不过,过了不多久,柳乐的心思又回转回来:反正你也是瞧我不起,我也不和你再让,以后你府上钱怎么用,就看我吧。
柳乐决定,第一步先把予翀和自己在衣饰上的花费砍去一半。她自己的冬夏衣裳,光看见过的,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套,想来予翀也是一样;首饰不用常常添置,几套大头面只在各类典礼上用,轮换着戴,一年也就轮上一两回,日常戴的每年拿去翻翻新、换换样子就行,所费亦有限。这一项上轻轻松松就拿出八千两了。她在纸上算好,命人去叫王府内务总管,要他拿仆人的花名册来。
一小会儿,管家两口子都来了,将册子捧给柳乐,垂手侍立一旁。
柳乐打开名册,仔细看了一回,抬头说:“月例为八两一等的共三人——王爷书房里的两个丫环和我的丫环;五两一等的十二人,三两一等的三十二人,二两一等的七十六人,还有一两的三十七人;不算你们这些大小管事,也不算侍卫,王府里做日常杂事的共一百六十人。”
“回王妃,正是这样。”管家忙答。
柳乐问:“照你们看,这些人够不够使?”
管家小心翼翼地说:“前两年是够了,不过如今园子翻了新,多了几处地方,也要挪几个人安上,当真算起来,其实还短一二十。只是事关王府,不得不谨慎些,细细查了才敢放人进来,要费一些工夫,少不得让这些人先顶一段时日,将来再慢慢添补。”
柳乐点点头:“那么暂时是这些人,以后添人也好,减人也好,须得先来回我一声。”
管家答应了,柳乐又问:“这个月的月钱给他们发了没有?”
管家答:“每月是二十八日发放,这个月的已经备下了,只等着放。”
柳乐说:“那正好,就从这个月起,请你们再重新准备了——王爷和我两个人的衣帽花费这一项,各减去一半,也就是四千,减出来的八千添在这一百六十人的月例上。八两的提到十二两,五两的提到十两,三两的提到八两、二两和一两的全部提到五两。如此一年是……二八十六……三五十五……”柳乐将写好字的纸推到管家面前,自己又拿一张白纸凝神计算,一边把得数写下,“一年共一万一千七百二十四两,你们看对不对。”
“对,对。”管家二人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喘。
柳乐念道:“原先一年下来是四千四百二十八两,如今多出七千二百九十六两,正好把那八千用完了。剩余的一点,添在年节礼物里头分给大家,还是这些人,逢年过节放赏时按照月例多少倒过来算。——那些平日拿钱少的都是做粗活的,王府各处能收拾得像个样子全靠这些人出力,原本辛苦,又不易叫人看见,平日没机会得赏,年节时该多分些。”
管家笑道:“王妃宽厚仁德,定得十分公道。等我细细列出来,送来请王妃过目,便从这个月二十八开始。”
柳乐又说:“王爷的侍卫都有品阶,薪俸按宫里的规矩,我没法增减,平日里在他们的伙食上要供得好。还有你们几个大管事,也不给你们加了——我知道这些人各自分管的事情上,肯定都有油水可抽,多少我也不论。回头我还将以往的账目对一对,若没大差错,以后大事小事就照这些作例子,若花费超过了旧例我再来问你们。只是你们办事时要用心些,不得糊弄,更不许克扣底下人。”
管家忙陪笑:“是,是,一定遵王妃令,凡事必小心,不负了王爷王妃信任,那些瞒上欺下的事,我们万万不敢做。”
柳乐便也笑着说:“我看府里这些人都好,事情也做得像样,想来你们功劳很大。”
“不敢当王妃称赞。王爷王妃这样照看,大家还不用心,实在说不过去。”管家谦逊地回答。
柳乐想了想,又说:“让我做事,我也有想偷懒的时候,大家都是一般人,哪有没些小毛病的?也不可太严苛了。只是有的事决不能做:倘有偷窃等事,先报于我知晓再行处置;当值时吃醉酒的,罚一月月例;若聚众赌钱,头家当即撵出王府,任他是谁。”
管家一一答应,下去颁布不提。
府里那些丫环仆妇知道每月要多拿好几两银子,自然欢喜得不得了,选派了几人来向柳乐磕头谢恩。柳乐反倒不好意思的,说了几句勉励话,让众人回去了。倒是巧莺非常得意,把平日院子里听吩咐的四个十两丫环唤来叮嘱一番,要她们勤谨着添茶倒水,又不可太过打扰,自己则去王府各处转悠,算是帮柳乐“体察民情”。
等到头一个月月钱放完,柳乐才告诉予翀,本以为他要么轻轻讽刺几句,要么用“你愿意怎办就怎办”将她打发掉,谁知都不是,予翀兴致勃勃与她算了一篇帐:各类绸缎布匹的价钱、每年需要新置多少衣服、裁缝的工费……最后证明出八千银子如何足够两人一年的服饰开销。虽然都是同意她的做法,这可比简单答应几个字让人高兴多了。
而且,有那么一会儿,柳乐觉得予翀看她仿佛也是改观了——仔细一想,其实什么都没变,他好像始终是用同样的目光看她,那以前那些恶言恶行是怎么回事,还能是错觉吗?柳乐心里暗暗奇怪。
总的来说,她没想到自己的指令在王府实施得这样顺利,心里也很痛快。原来她的王妃身份并不像先前所想的那样有名无实,她甚至有点飘飘然了。
“怎么搞的,还说哥哥,连我自己也越发市侩了。”柳乐把自己取笑一番,转头又去想新主意——该怎样打理王府事务,她脑子里冒出不少办法,都打算试它一试。
至于自己每个月的一千两月银,她亦有打算:等把父亲的书稿编好,她细细誊抄一遍,就拿去让人刻出来,刻字和纸张的花费都由她出,等书印好了,她还要先买几百部,拿去送给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
于是,不出门的时候,柳乐又是读书、又是写字、又是算账,为这些事忙个不住。不知不觉间,她已习惯了王府的生活,一点点乐在其中了。
第46章 也不知书生等到狐女没有
入了腊月,天忽一下寒了许多,从清早天空便阴沉沉的,不觉间降下冰冷的雨滴和落地即融的雪粒。
王府里冬有木炭,夏有冰块,四季如春。柳乐身披大毛斗篷,脚蹬鹿皮短靴,举着油伞,散步似的来了书房。
今日又是小蝉在。她还是坐在门边板凳上念书,只是不坐屋外了,坐在门里面,旁边是烧得热炽炽的一只炭盆。
听见柳乐收伞,她急忙起身接过伞说:“王妃先别解衣裳,我喊人再抬熏笼来。”
“没事,我不怕冷。”柳乐说着已经脱下了斗篷,“别忙了。你怎么坐在门口吹风?就这一只火盆?咱们两个就抬动了,往里头放放吧。”
小蝉道:“这不是上好的炭,有烟,怕熏坏了书和字画。”
“怎么不用好炭?”
小蝉嚅嚅地说:“没想着王妃今天来,我用这个就够好了。……再升一个,马上就能好。”
“算了。”柳乐唤住她,“我立即就走,别劳师动众了。咱们就抬它——敞着门窗,烟气都出去了,熏不坏。明日你们拿最好的炭用,坐在屋里,也不光为了书,人还不值钱吗?”
说罢,两人把炭盆抬到桌案旁。“好香啊,这花在这儿好看。”柳乐望见梅子青瓶中供的一枝黄色腊梅。
“咦,我都没留意。”小蝉眼一亮,“这定是小杏姐姐,——我们都说这瓶子要插上花更好看,总是忘,肯定是小杏姐看今天要下雨,怕花儿叫雨淋坏了,剪了一枝插上,可巧王妃就来赏它了。”
小蝉点起灯烛就去泡茶,柳乐从架上抽了几本书,坐在桌旁一一翻看,得用的放在一边。
小蝉端茶返身,走近桌子,不留神忘记脚下多了个炭盆,脚底一绊,险些要栽倒,匆忙中她用手抓住桌沿,总算没跌倒,茶盘可就撒了手,豁啷啷全掉进炭盆中,顿时刺辣辣腾起一大股白烟,火星乱蹦,几块炭飞了出来,正碰在柳乐腿上、脚上。
柳乐早已经跳了起来。“哎呦!”她只当小蝉被烫到了,叫了一声,又向脚下看了看。
小蝉明明看见一块火红的炭向柳乐腿上飞去,本来,这么在身上碰一下并不会把衣裳点着,可是,小蝉是慌了神,心乱,眼也乱,见浓烟直往上冒,以为柳乐的衣服烧着了,情急之下,她飞跑抱起花瓶,拽掉腊梅,把瓶里的水一股脑泼在柳乐腿上。
“哎呀。”柳乐又叫了一声,“没事,不会着火,别慌,把它拿出去灭了烟就好。”
予翀大步走进来,向柳乐身上看了看,转头问小蝉:“怎么回事?”
小蝉益发吓得呆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哆哆嗦嗦跪下。
柳乐说:“怪我,我非要把它拿进来,又放在这个碍事的地方,害小蝉绊倒了。”
小蝉磕头求告:“我愿去扫地、扫茅厕,哪样都行,只求王爷别撵我出门。”
院里的粗使丫头听见动静跑来,见状亦不敢说话,低着头,赶紧抬了炭盆出去。
予翀说:“你就去——”
“不行。”柳乐截断他,对小蝉说,“你得留在书房,你走了,谁帮我找书呢?”看着予翀又说,“有这一回,以后她必然更加小心。”
“你去把王妃的衣裳鞋子拿来。”予翀道。
“是。”小蝉拿袖子擦擦泪,爬起来就跑。
“撑上伞再去。”柳乐喊道。
“慢些走,再摔一次哪里都不能留你了。”予翀也喊一句,一转身抱起柳乐,“过来暖暖。”便将她抱入厢房。
柳乐记得听说过予翀有时会宿在厢房,所以来书房时她并不向东西两面乱瞅。此刻还没回过神,她已经坐在一张床沿上了,予翀弯身为她除下鞋袜,一手拉开被子:“快钻进去。”
柳乐见自己一双光脚被他握着,又羞又急,忙忙就要伸进被中。
“等等。”予翀拉住她,“怎不脱裤子?别把我被子弄湿了。”
柳乐一瞧,果然裙子在滴水,裤脚也湿了一大片,眼角瞥到予翀,仿佛他嘴边噙着笑,看她狼狈怪有趣似的。
“你脱,我不看。”予翀笑着转过身。
柳乐飞快解下裙子,裤腿向上卷卷,把被子在腿上盖好裹紧。
“好了吧,柳乐?”他问。
柳乐怔住。“柳乐”——她知道他怎样说这两个字:柳先在舌尖上打个转,送出来时带着绵长的余韵,乐则是微微的一撅嘴唇,然后,他就势在她身上、在离他嘴唇最近的地方或轻或重地亲一下。“柳乐”,两个字好像含在嘴里的珍珠,而柳乐,无疑是他放在心上的唯一一个人。
起初她怀疑他心里的姑娘也叫柳乐,后来又想,不可能,世上的巧合怎会有那样多?
也许因为他唤她的名字总是在那个时候。可此时并非缠绵之时,为何她的心尖仍是微微一颤?
予翀已经转过身了,向她看一眼,口里说:“真没备着有这么一日。”一晃出了屋子。
柳乐转着脑袋四下打量:看来予翀刚才在这儿呆着——桌上放着茶壶茶杯,茶杯正是她那只蓝的。要不然,她再看不出这会是予翀的屋子——屋内不过一床、一柜、一案、一椅,案上摆着几部书,陈列的笔墨纸砚都和寻常学子所使类同,床上铺用的一概是布衾布褥。当然了,王府里寻不出太次的东西,家具都是上好木料制的,所以这屋子端地是俭而不寒,但到底怎看怎不像王爷休憩的地方。
莫不是他想学人家卧薪尝胆?柳乐暗自好笑,一来他没那个必要,二来要说找苦吃,这儿却又太舒服了。她禁不住在被底轻轻蹬了蹬脚,的确,这硬木床板、粗布被褥挨在身上倒真不难受。
她看这屋子好像挺熟悉,又不知是在哪见过。想来想去,忽地想起好些年前,她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时,曾偷偷看过不少话本,有一则故事,说书生在僻静处收拾了一间屋子读书,狐女瞧见,半夜叩窗进来,指桌前椅子问:“汝之椅何如?”书生答:“安若泰山。”狐女便在椅上坐了一夜。第二夜复来,指桌子问:“汝之桌何如?”答:“坦荡如砥。”狐女便扭身坐在桌上。第三夜,问:“汝之柜何如?”答:“虚怀若谷。”狐女一跃跃上柜顶,坐了坐,又指床问:“汝之床何如?”书生答:“绮縠香软,温柔乡也。”狐女跳下柜子,登榻卧在书生身边,始展露欢颜:“果然胜荒洞蛮石多矣。温柔乡,我所爱也。”遂合目安睡一夜。第二日一早起来,狐女问:“君视我何如?”书生答:“天真狡黠,可爱如珠玉。”狐女喜悦,又问:“君之为人何如?”书生说:“不敢言,恐自视过高,当由卿评判。”狐女说:“走马看花,未见有人物如君者。今夜复来,愿修燕好,君愿何如?”书生说:“不怨卿走马看花,我不肯逢场作戏。言卿可爱,我意无他,惟思长久,愿珍而重之,非敢轻取。”闻言,狐女羞惭无以自容,跃窗而出,道:“今夜不来,请君待我一年。”书生怅然伫立。
柳乐记得书上没配图画,可在她脑中,书生的屋子该是这般布置的。这么一想,顿觉自己光腿坐在被中,比狐女还不像样。她的脸慢慢红了。
故事戛然而止,也不知书生等到狐女没有。柳乐心愿他们能得长久:狐女一派天真无邪,书生虽有一点点傲,却不迂,持重而又不死板板的,知对方是狐女而能爱其可爱,亦是位可爱人物。
正自胡思乱想,予翀端了熏笼进来,放在床下,摸摸茶壶:“不太热了。”抓杯子到门口,一晃的工夫回来,手上一杯水递给柳乐,“刚才呛到烟了吧,喝点水。”
是自己的杯子,柳乐自自然然接过喝了两口,予翀在床边坐下,看着被子皱眉道:“久没在这床上睡,到底有些潮气。被子太薄,这儿又没个汤婆子。”
“用不着,我不冷。”
“浇了一身凉水,怎么不冷?”予翀探手入被去摸。
柳乐感到温暖的手掌抓住了自己一只脚踝,慌不迭踢腿,抽出脚来,往床里头躲了躲。
予翀好像也发窘,耳畔泛了一片浅红。真怪,柳乐不记得自己曾见过他窘迫的模样,不禁有点好笑。她又想起了故事里的书生,忽地明白他一定是强自镇定,而狐女是不是瞧出来了,所以三番五次来逗他一逗?
“怕人冷,给条厚些的被子呀。”她忍不住埋怨。
予翀急忙站起身,走到床对面的衣柜前,拉开柜门,向里面翻了好一会儿,拿出一条被子,却是夏天的纱被,比床上的还要薄。
他把这被子扔下,再去翻找,柳乐看他忙忙乱乱,忍不住道:“我刚才穿斗篷来的。”
“我这木瓜脑袋。”予翀向额上拍了一记。
他马上跑出屋,转回来时,一手拎着斗篷,另一只手上抓着三只橘子。
他给柳乐盖好。“给你烤橘子吃。”三枚灿烂的果子在柳乐眼前晃晃,好像得意地笑着,接着便被一一置在炭火上。
外头没有什么风,只那半似雨半似雪的水珠从半空不住落下,打在树上、窗上,发出些簌簌的轻响,听来又冷又静。
柳乐说:“是不是你要用书房?我只取几本书就走。”
“我不用。不过是想在这儿坐坐。早知我给你带回去,怎么让你下着雨来回跑。”予翀笑看着柳乐,问,“现在果真暖和了?”
“真暖和了。”柳乐缩了缩腿。予翀和平日一样,身上只穿件单衫,平时各处都有暖炉,倒罢了,他这屋子不放炭盆时,恐怕真冻得够呛。柳乐不由问:“你在这儿也不嫌冷?”
“我不怕。”予翀笑道,“现在更是暖和得很。”
“怎的就看我那样怕冷?”柳乐不服道。
“因为你没经过极冷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