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珺雯的语气听起来很冷,似一滴不起眼的冰水滴在脖子上,浇灭所有的热情,让江莺歌清醒了许多。
“对不起。”她低着头,没有因为顾珺雯态度生气,只是觉得自己做决定的时候考虑得不够周到。
顾珺雯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踱到江莺歌面前:“可知掌柜为何叫你来送茶叶,而不是竹溪?”
江莺歌倒是没想这么多,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点怪异,明明竹溪作为顾珺雯的弟子,应该是和顾珺雯走得最近,为何要绕开竹溪找自己送茶叶?
“有时候,太好说话便是软弱可欺,在宗门里也就罢了,总归有我看着,但在外面还如此良善,以我现在的身体,可不一定能护得了你。”
江莺歌有点懵了,不就是一包茶叶,不至于严重到有性命之忧,可听顾珺雯的意思,是要保护自己不被别人伤害么?
那会不会是装出来的?
毕竟前几日才听见顾珺雯和师尊之间的对话,她很难不往这方面猜测,更何况顾珺雯臭着一张脸,一点说服力都没有,酒劲涌上头,心情就愈发低落,不知何时迷了双眼,等脸颊湿了一片她才发觉自己哭了。
伸手擦了擦,还是湿的。
感觉眼睛不受自己控制,一直掉泪。
“你……哭什么?”顾珺雯神色不自然。
“我没哭。”江莺歌语气挺平静,擦眼泪的样子就好像在给别人擦,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茶叶不要,我送回去便是。”
顾珺雯面对江莺歌的眼泪有点不知所措,以前不管是什么人,在她面前要么不敢哭,要么痛哭流涕跪地求饶,像江莺歌这般“抽抽搭搭”好似受了委屈的却是没有的。
她本意只是想让江莺歌明白人间险恶,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冷了几分,但比起那些成天吼弟子的长老明显温和了很多,这也能吓着?
顾珺雯只好缓和了面色:“你可知送茶叶的人是魅影阁的阁主,他与我是故交,可作为魅影阁的阁主是不能与人有私交、且不能成婚、不能有子女、不能有任何牵绊,他每年都会送春蜜茶,其实就是在抗衡魅影阁的规矩,我也想过要帮他,但我不能,更不能被他牵扯,所以他才故意通过你来送茶叶,是因为魅影阁有你所有的信息,知道你性子软,是最好的突破口。”
没想到顾珺雯和魅影阁的阁主是故交,魅影阁的规矩,江莺歌多少知道点,为了保住消息不外泄,为了魅影阁长远发展,作为阁主不能有私情,不仅如此,连尼姑与和尚都能有那么几个知己好友,对魅影阁的阁主来说也是奢侈的。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竹溪点头,是想告诉江莺歌,掌柜没说谎,每年送茶叶是真的,摇头是在说顾珺雯都回绝了,之后竹溪见江莺歌收了茶叶没有制止,应当是不好当着人前驳了江莺歌的面子。
第56章 熟悉的名字
顾珺雯转身倒了杯茶,将其递给江莺歌:“喝点茶,醒醒酒。”
江莺歌看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眼帘浅浅掀起一条缝隙,眼泪弄得视线朦朦胧胧,看起来一副似醉非醉的样子,她知道自己该乖乖接过茶杯,可有的时候,酒不但不能麻痹自己,反而会放大心底的情绪。
即便顾珺雯解释得再多,江莺歌也不会懂这些弯弯绕绕,她只求个问心无愧。
“不喝。”她盯着顾珺雯的双眼,肆意妄为从上而下地看。
之前,她总怕漏了藏在深处的心意,视线不会在顾珺雯身上停留太久,但酒劲上来了,好像有点不受控制……
顾珺雯是属于清冷美人,秀丽的五官与她周身的气质一样,带了点攻击性,所以宗门上下的弟子对顾珺雯只有恭敬,而不敢逾越半步。
像江莺歌这样的普通弟子敢肖想顾珺雯估计是没有的,可她也只敢想一想,对于将来,她其实是迷茫的。
要一直如此,还是做更多的尝试,哪怕为此粉身碎骨呢?
她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后退是万劫不复,往前却是更陡峭的山崖,周围是呼来的冷风,没有捷径。
她真的不知该怎么选……
顾珺雯一直被江莺歌瞧,倒也没什么特别感觉,硬要说点什么,那就是觉得江莺歌胆子变大了点,只是那微熏潋滟的眼神不经意间还是会漏丝怯弱,她想了想,说:“知道么,每次和你待在一起,就有种负罪感。”
江莺歌疑惑,抬眼看着她。
顾珺雯忽而伸手,用冰凉的指腹拭去江莺歌眼角残余的湿润:“让我觉得在以强欺弱,你的性子太软了,即便恼我,也只是生自己的闷气。”
软弱不过是一种伪装的手段,只有面对顾珺雯的时候才会如此小心翼翼,才能提醒江莺歌不要越线,可这种伪装却被顾珺雯拭泪的动作轻易破坏了,她匆匆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不知何时挪到脚边的天天绊倒,吓得她惊呼一声。
顾珺雯眼疾手快,长臂一伸,便把江莺歌给捞到怀里,靠近了才发现,江莺歌身上的酒味还挺好闻,像打开尘封多年的酒坛子,那一刻所迸发出来的香味,只有经过岁月沉淀才能展现出独特。
而这种独特,顾珺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曾在遥远的某一刻,真真切切品尝过,可又不知是何时何地,让她微微皱起眉,又多打量了江莺歌几眼。
每次靠近江莺歌,顾珺雯便觉得有一股看不见的绳子绑着二人,解不开也跑不掉。
顾珺雯连忙松开手,眉宇努力放松,尽量展现出温和的样子。
见江莺歌呆愣的模样好似又受到了惊吓,顾珺雯无奈叹息,她好歹活了千年,就没对人这般上心过,苛责也不好,放任也不好,语气重也不行,轻了没效果,似把从前不在意的人与事,通通累积后放到了江莺歌身上展现了出来,以至于顾珺雯有点应接不暇了。
“茶叶的事便到此为止,你也不必送回去,以后别再去记宝楼,别和魅影阁扯上关系。”
有些事情,不是想远离就能撇清的,就如前世那月圆之夜,任谁都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江莺歌无法保证什么,只能以点头来回应顾珺雯。
顾珺雯重新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随口问:“西院已经给你整理好,今日要搬过来么?”
顾珺雯刚说完这句话,江莺歌的传音石便收到师尊发来的消息,说让她过去一趟,听他语气,好像还挺急的,她感觉师尊找自己定是与何峥嵘的父亲脱不了关系,便同顾珺雯告辞,连忙飞往师尊所住的院子。
离开顾珺雯的视线,江莺歌松了口气,可能是酒喝多了,今日的自己才会想得特别多,变得特别敏感脆弱,还有点毛躁,像春季里到处“嗷嗷”呼唤异性的小动物,羞得人无地自容。
下次,可不敢再喝酒了。
不多久,江莺歌远远便见到师尊在院中来回踱步,等她一落地,便听他迫不及待问:“歌儿今日去记宝楼可是碰见什么人了?”
江莺歌点头:“碰见姓何的男子,他说他是师娘的弟弟,可我为何从来没见过他,他也从未来探望过师娘?”
“哎,没成想你真碰见他了,他的确是你师娘的弟弟,但不是什么好人,下次见到他,歌儿切莫去招惹,有多远就躲多远。”他愁眉不展地说。
听师尊的语气,江莺歌觉得他似乎有点怕那姓何的男子,可男子的修为在金丹后期,即便师尊这些年的修为未曾寸进,但元婴后期的实力也足够对付他。
“师尊在担心什么?”
“何墨轩是药宗弟子,我担心他说三道四,颠倒黑白,坏了我宗名声,罢了罢了,改日我送他一包春蜜茶,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江莺歌觉得这样不妥,还想说什么,但师尊却摆了摆手,说:“歌儿也早些回去吧,为师心中有数的。”
她只好敛着情绪,作揖离去。
独自一人散步到林间溪边,瞧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她微微蹲下,把五指沉入水里,波纹顺着掌心荡开,随后并拢五指,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水从指缝中流到一滴不剩。
原来,她对师尊和师娘一点也不了解,不知师尊心底在想什么,不知师娘还有娘家人,她还笑别人虚情假意,其实都是半斤八两。
所以,她又有什么资格抱怨。
抬头看向云巅之上的凌霄峰。
刚刚顾珺雯问她是否今日搬去西院,其实她心里是有些迟疑和胆怯的,下意识便想寻个借口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迫不及待,却从未想过,借口多了,与人的关系自然就疏远了。
江莺歌定了定心神,随后飞向凌霄峰,再次回到顾珺雯面前,她的心境变得有些不同,能平静地和顾珺雯说:“宗主,我今日就搬去西院。”
“嗯,且随我来。”
顾珺雯收起书籍,站起身,带着江莺歌去了西院,西院就在竹溪住的东院对面,中间隔着一个偌大的池塘,平时这里又很少有人来,所以相当僻静。
整个西院包含了侧房、厨房,还有浴房等等,院子中央还有一个小的鱼塘,主卧已经被竹溪整理好,日常用品一应俱全,杂物间里摆放了许多药篓子、药罐子之类的东西,显然布置这里的人是相当用心的,已经把能考虑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唯一欠缺的是,院子很久没人住,没什么花花草草点缀,只有几颗参天大树。
江莺歌看了一圈,这院子的空地正好可以拿来种植药材,只不过她不会种,估摸着还得找杂役弟子来打理,便请示了顾珺雯。
杂役弟子若想通行凌霄峰,就需要顾珺雯给一块通行令牌,且活动范围也很有限,会被守峰的弟子监察,顾珺雯虽然同意了,但江莺歌担心没有杂役弟子愿意来,毕竟谁也不想被人盯着干活。
第二天。
江莺歌便拿着顾珺雯给的通行令飞向外门的杂役院,宗门里的杂役弟子都是入门测试的时候被淘汰的人,他们不愿就此离开,便长住在外门,靠给宗门弟子做活赚取灵石修炼。
有的杂役弟子运气好点,引气便能入门,有的杂役弟子垂垂老矣,却始终找不到引气之法。
杂役院分男女院,江莺歌想找名女杂役,这个时候大部分比较忙的杂役弟子已经早早出了门,江莺歌只是站在院门口,还未进门,那些清闲的弟子连忙上前讨活。
杂役弟子都很有眼力劲,见江莺歌腰间挂着医师腰牌,纷纷报出自己的特长,采药、打扫卫生、种植等等。
江莺歌只道:“你们愿意去凌霄峰山顶种植么?”
一句话,杂役弟子便不吭声了,原因无他,杂役弟子未曾引气入体,单靠一双腿跑到凌霄峰就需一日,更别说还得爬山,哪怕能住凌霄峰,也是时刻被人盯着。
虽然她们敬仰顾珺雯,可也不代表能承受近距离接触顾珺雯所带来的压力。
凌霄峰对她们来说,是神圣、敬而远之的地方,可以膜拜,却不能亵渎,这也是为什么凌霄峰上没有杂役弟子进出的原因。
江莺歌见她们不愿,自然没有点破,便进了门,随意逛了起来,顺便物色适合的人选。
杂役院极其大,守在门口找活的女杂役不过十之一二,一路上还是有许多人上来询问,不过她们一听要去凌霄峰,都打了退堂鼓。
江莺歌在想,顾珺雯有那么可怕么,大家平日里不是叫嚣着“喜欢宗主,想被宗主注意到”的气魄去哪里了?
“苏晴,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怎么连件衣裳都洗不好?”
就在这时,江莺歌听见怒骂声,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便循声走过去。
她一直走到后院,后院有厨房和杂物间,杂役弟子平时吃饭洗衣都在后院。
第57章 苏家姐妹
江莺歌站在一颗树后,并没有特意隐藏自己,因为以她现在的修为,那些杂役弟子是不可能发现她的。
井口旁边围了几人,其中一名女子相貌清秀,身子骨瘦弱,而她的面前叠了三大盆的衣裳,却只有她一人洗着,可即便如此,另外几人还是不满意,不断挑着女子毛病。
“我这衣裳价格不便宜,都被你泡烂了,你得赔我。”
杂役弟子怒而甩衣,衣服是湿的,有一定分量,打到女子的头,那瘦骨如柴的身子直接被衣裳顺势带倒在地上,女子什么话也没说,掌心撑着地,想爬起来,却又被另外一个杂役弟子踹了一脚。
“贱种,真是丢我苏家脸,让你滚回家不回去,现在你弄坏别人的衣裳,可别指望家里人给你兜底。”
苏家,贱种?
江莺歌有点印象,在前世这个时段一年后,女杂役院里死了人,而江莺歌作为医师也是要学习如何查死者的死因,当时带队的人是柳白芷,江莺歌与其他师弟师妹一样,只是站在一旁观看。
女子死因是长期不堪受辱,悬梁自尽,旁边还有杂役弟子一直大呼小叫,喊着什么贱种,死就死了,活着也是丢苏家脸,一边喊还一边哭。
后来江莺歌询问下得知,死者叫苏晴,乃外室所生,叫嚣的杂役弟子是她姐姐,叫苏岚。
苏岚一直看苏晴不顺眼,动辄打骂,苏晴逆来顺受,从未反抗,不过在苏晴死后,苏岚就被逐出玄霄宗了,毕竟顾珺雯眼里不容沙,顺便还能警示其他欺凌者。
弄清楚前因,就在苏岚还要动手的时候,江莺歌走了过去:“你们这是做甚?”
苏岚没好气撇江莺歌一眼,见她腰间的挂牌,又连忙变脸,笑道:“这位师姐,我们只是在教她如何洗衣裳,奈何她太笨,所以我们就急了点,吼了她几句。”
江莺歌环顾一下地上的盆:“这么多衣裳,都是她一个人洗?”
苏岚与其余几人立刻端起地上的盆,说:“自然是我们大家一起洗的。”
“对对,我们还得洗衣裳,就不打扰师姐了。”
江莺歌也没有为难她们的意思,毕竟别人的家事,是对是错,外人不好评判,她之所以会帮忙,是因为苏家两姐妹来自黑药村,她本来就对黑药村心存疑惑,既然碰见黑药村的人,自然要探听一番的。
等她们跑光了,苏晴才撑着身体站起来,向江莺歌作揖道:“多谢江医师出手相助。”
“你知道我?”
苏晴点头:“之前采药送去兴和堂,有幸见过江医师一面。”
倒是挺有眼力劲。
江莺歌见苏晴掌心擦破了皮,便拿了瓶药给她,苏晴道了声谢,接过药瓶,把药粉倒在伤口上。
此药刚开始对伤口有刺激,有点痛,过一会疼痛感才会消失,苏晴第一次用,不知道药的特性,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皱一下眉,似乎已经麻木,不知疼是什么了。
“其实做杂役很辛苦,修仙也是,这里的人又欺负你,为何不回家另谋出路?”江莺歌问道。
“不敢欺瞒江医师,我娘是外室,所以我不受家里人待见,在这里和回家与我来说,其实没什么两样。”苏晴低声说道。
倒也诚实。
“你家住何处?”
“黑药村,我爹以前是商户,后来做的买卖都赔了,只能蜗居在黑药村糊口。”
江莺歌顺势问:“黑药村还挺神秘的,我之前去过一次,差点被打死。”
苏晴微微一愣,她之前就听村里人说,有玄霄宗的弟子闯进村里,后来人跑了,她还以为江莺歌是来找她算账,心中不免有些凄苦,却又不敢说什么,只能跪在地上听候发落。
“我不是来秋后算账,你且起来说话。”江莺歌把人扶起来,不知为何,看着唯唯诺诺的苏晴,她想到自己初入玄霄宗样子,也是这般惶恐不安,便生了几分怜悯,“刚刚踹你的女子,我见她与你长相相似,是你姐姐吧?”
苏晴见江莺歌目光平静,心里也松口气,点头道:“她是我姐姐苏岚,姐姐记恨父亲不忠,气我也是应该的。”
性格这般软,也难怪后来会悬梁了,江莺歌不免想起顾珺雯对自己说的话,也是说脾气好,性子软。
所以自己在顾珺雯眼里,就像苏晴一样的么?
江莺歌摇头,自己与苏晴还是不一样的,起码不会任人宰割,她又问苏晴:“你可认识陆川?”
苏晴点头:“他经常来我们村里。”
“他去村里做什么可知道?”
苏晴摇头:“我平时回村里也只是给娘送些灵石,见过他几次,村长对他很客气,但他做什么,我是没资格知道的。”
“村里有没有密道之类的?”
苏晴说:“不清楚,不过村里有个地方,平时不让人进去。”
果然,黑药村还是有很多疑点的,但江莺歌还没想清楚具体哪里不对劲,除非再去一次黑药村,说不定就能找到什么。
她打量了一眼苏晴。
苏晴身上衣着虽是粗布,但肤色白皙,气质温婉,其姐姐苏岚也是相貌端庄,所以姐妹二人在儿时的待遇算不错的,曾经是商户就说得通了。
坦坦荡荡,没有隐瞒。
倒是让江莺歌有了几分好感:“据我所知,黑药村的人都善于种植打理药材,你可愿意随我去凌霄峰,替我种灵植?”
“我吗?”苏晴有点不知所措地抓着身上的衣裳。
“嗯,酬劳自然不会少,不过往返恐有不便,你得住在凌霄峰半山腰,届时,不论你想做什么,都会被守山弟子监察,没那么自由。”
苏晴摆手又点头,急忙说:“没关系,我可以的。”
“那你回去收拾行囊,这就随我上山。”
江莺歌对苏晴还算满意,而苏晴也因为江莺歌搭救心怀感恩,更何况住半山腰没人打扰,不会像现在这般被人欺凌,没理由拒绝的。
苏晴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不过就几件衣裳和几个灵石,三两下就收好了,不过在她离开的时候,被尾随的苏岚堵住了去路。
她轻轻唤了声:“姐姐。”
苏岚见苏晴手上拿着行李,还以为苏晴不堪受辱,准备回家,便难得对她笑道:“你早该滚了,回家伺候好我母亲,起码还有你一口热乎饭吃。”
苏晴抿唇,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二人小的时候,明明挺要好的,后来父亲家道中落,就感觉什么都变了。
苏岚会和她抢漂亮的衣裳,好吃的好玩的都没她的份,可她还是惦念小时候,苏岚会笑着摸她的头安慰、教她写字作画那段时光。
“姐姐,我不是回家,而是搬去凌霄峰半山腰住下,若姐姐有需要帮忙的事,就用传音石知会我。”
苏岚嗤笑:“你住凌霄峰?”
对很多人而言,凌霄峰是他们心中的圣地,除了几位长老外,别人都没有资格踏入,更何况只是杂役弟子。
“宗主又不需要别人照顾起居,你去那里做什么,种花草么?”
苏晴点头:“嗯,就是种花草。”
苏岚眼角微抽,她心里是不愿相信的,可苏晴是她妹妹,她太了解她了,不会说大话,不可能骗她的,那么只能是真的。
“是刚刚那位师姐雇佣你去凌霄峰的吧,运气不错,但愿你以后待在上面永远不会被驱赶下来。”
“姐姐就这般讨厌我么?”
“是,若非你娘插足,我娘与父亲定会恩爱白头,你说我如何能不讨厌你?”苏岚的双手紧紧攥成拳,视线没有在苏晴身上。
苏晴苦涩一笑。
只要苏岚与自己亲近一分,大娘便会痛苦一分,这些道理都懂,也正是因为懂,才会觉得无奈,世事无常。
随后,苏晴找到原地等待的江莺歌,跟着她一起去往凌霄峰,在山峰的半腰上,其实还有许多空院子,这些院子是前长老们的住所,只不过他们都已经陨落。
院子已经了落满了灰,墙壁上爬满了灵植,池塘已经干涸,房顶破洞,还得修,不过房间里的布局还依稀看得出来前主人是极其爱书的,处处透着书卷气。
“这个你拿着,服用后可助你纳气修炼,算是我提前给你的报酬。”江莺歌见苏晴身子骨太弱了,怕她人还没跑上山顶便先累死,就给了她一瓶聚气丹。
之所以不把人安排在山顶上住,一是不方便,说到底院子是属于顾珺雯的,二是凌霄峰灵气富裕,苏晴每日爬山亦是在修炼,不仅锻体,更是在锻炼意志。
“多谢江医师。”
江莺歌还要花点时间选种子,便让苏晴三日后去山顶的院子种灵植。
自从被万足龙吞入腹中之后,她就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多些保命的手段,所以这次她不想种那些治病救人的灵植,这些东西大部分在药店可以买到的,江莺歌想种一些特殊的、被禁止销售不太好入手的灵植,用来调配一些药,可以是迷/药、毒/药等等。
第58章 种灵植
江莺歌想种植香灵竹,香灵竹不仅能起到美观的作用,其叶能生香,其汁还有轻微麻痹的作用,一般来说,对修士无害,所以种子还算易入手,倘若配合其它药物,便能使得修士灵力短暂出现阻塞。
即便是大能也不能幸免,不过大能修士依靠躯体同样可以碾死江莺歌就是了。
但种子成长起来实在太慢,江莺歌便拜托月青禾购入竹苗进行移种,竹苗有她人那么高,叶子还很嫩,用灵泉水进行培育的话,估计个把月便能取到叶汁了。
苏晴每日天没亮便过来移种竹苗,到天黑才会回去,月青禾与竹溪也会时常过来帮忙,才几日的功夫,竹苗便占了大半个院子,放眼望去,一片翠绿。
不过让江莺歌有些惊讶的是,苏晴竟然成功引气入体,摸到了修仙的门槛。
苏晴带着鸡、鸭、鹅,感谢江莺歌赠送的丹药,江莺歌不是无欲无求的人,偶尔也会下厨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正好院子还有空地,可以养着这些家禽,日后可以掏蛋吃。
池塘里则养了许多鲜活的小鱼,又在阳光通透的地方搭建了许多架子,日后便于晒药。
原本清清冷冷的院子转眼就充满了人烟,月青禾话多,就爱说说笑笑,竹溪内敛,站在池塘边静静喂养鱼儿,苏晴埋头苦干,偶得闲暇时,才会和大家坐在一起饮茶,好不惬意。
江莺歌看着即将打理好的院子,心底油然生出踏实且充盈的感觉,这种感觉在父母死后的几十年来未曾有过,还以为这辈子会庸碌度过,在某个角落抬头仰望着凌霄峰。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能和顾珺雯挨得如此近,这要是回到一年多以前,有人这么告诉她也不会信的。
“宗……宗主?”
月青禾刚喝了一口茶,眼角余光瞥见顾珺雯的身影,当即就被茶呛到,猛地咳了咳。
这些时日,顾珺雯只待在自己的房里,很少出门,江莺歌每次请完脉便会回到自己的院子忙活,她以为顾珺雯不喜欢喧闹,况且还有旧伤在身,所以从未让顾珺雯来小院坐一坐,没想到今日顾珺雯自己来了。
江莺歌瞧着那拽地的白衣,衬得身影越发清矍,面上的神情还是一派冷淡,好似只有如此,才不会有人把她与病弱联想到一起。
好在江莺歌的医术见长,给顾珺雯施针几次,暂时未见灵脉异常,稍作宽心后,江莺歌起身相迎:“宗主,我刚泡了点茶,要坐下喝点么?”
还不等顾珺雯同意,月青禾主动让位,连忙道:“宗主坐这里。”
顾珺雯未曾拒绝,她坐在月青禾的位置上,环顾四周翠绿的竹子,视线稍微在苏晴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又移到江莺歌身上。
江莺歌拿着茶壶,用热茶洗着茶杯,她的手指细长,捏着茶杯一角灵巧翻转,娴静的气质宛若这暖人的春季一般,在极好的天气下饮茶,有种说不出来的静谧美好。
以前,顾珺雯一个人独处惯了,便觉得人多太吵,让人心烦,可最近却又觉得,江莺歌不在的时候,身边过于冷清,一样让人心绪不宁,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而现在,顾珺雯握着茶杯,冰凉的手渐渐被捂热,急躁的心转眼便平静了下来,紧皱的眉宇跟着舒展,她抬手将茶杯送至唇边,淡淡的茶香细品之后,是回味无穷的甘。
“茶不错。”
江莺歌诧异,其实她泡的茶是春季很普遍的小春芽,寻常人家最喜爱的茶叶之一,在树荫下布茶席,饮一口清甜,滋味虽好,但比起春蜜茶可要差得远了。
顾珺雯喝过的好茶无数,总不至于是泡得好,不可能与那些昂贵的茶比肩,大概是客套夸了一句,是江莺歌自己想得太多了。
泡完茶后,她也没多想,很自然地坐到顾珺雯身边,询问顾珺雯的身体状况,做着和往常一样的事,没什么特别的。
月青禾却瞪大双眼,挤到竹溪身边,悄悄问:“大师姐,莺歌平时也是这般与宗主相处的?”
竹溪微微弯了弯眉眼,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算是默认了。
月青禾见状,更惊讶了,没想到她心目中冷傲的宗主如此平易近人,当即便迈着小碎步,娇羞地挨近顾珺雯,问:“宗主,我能不能与您商量个事?”
顾珺雯颔首,示意她说。
“就是吧,我每次来找莺歌有点不方便,不知宗主能不能也赐我一块通行令?”
这话一出口,大家能感觉到顾珺雯原本柔和的气场变冷了,明明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却能让人瞧出被冒犯到的不悦情绪。
顾珺雯是宗主,习惯了被宗门子弟敬畏,她可以平易近人,但凌霄峰于她来说,是私人领地,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出的,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只有竹溪一人住在这里。
江莺歌见月青禾吓得不敢说话,忽然想起自己当初提议在凌霄峰立院一事的情景,顾珺雯是否也同现在这般不悦,可之后为什么会同意,并且还让她住在山顶呢?
若说是因为自己需要时常来诊脉的关系,江莺歌自己都觉得好笑,因为那是她用过的借口。
江莺歌心里很清楚,一个金丹期修士,往返兴和堂与凌霄峰用不了多少时间,她只是想离顾珺雯近点,那么顾珺雯呢,又是哪种想法?
她把目光放在顾珺雯身上,唇色苍白,那一丝的病态反而衬得人愈发薄情清冷,似鹰一般,理所当然地傲视着群雄,哪有那么多为何。
江莺歌笑了笑,顾珺雯在她心里就应该飞翔在九天之外,如此超凡脱俗的人能打破规矩,让江莺歌得偿所愿住在山顶上,还有什么不满的。
她啊,还是太贪心了。
才总想找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这时,顾珺雯收敛了气势,道:“通行令不能给你,你若要上凌霄峰,可准许你向守峰弟子通报。”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用特意劳烦江莺歌下山接人,只要向守山弟子通报,便可自行上山。
“谢宗主。”
月青禾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脯,退回竹溪身边的时候还不忘悄悄说了句:“还以为宗主很好说话,真是吓死我了,不过宗主越是这般强势,越是冷脸相待,我越是喜欢哎!”
江莺歌瞥了一眼月青禾,好想提醒她一句,说话的时候不要想什么说什么,要注意膈音,连自己都听见了,顾珺雯自然也能听见。
不过对于这样的评价,顾珺雯应该是听了不少,倒也没什么反应,江莺歌见她杯中茶水喝完了,便又给她续上。
日子就这般平静且悄然流逝,一晃眼春季就过了,院中的竹苗在苏晴的照料下,已经有一层楼房的高度,夏日带来的炎炎热浪被香灵竹挡去一半的,幽幽清香飘满整个院子。
江莺歌站在香灵竹之间,穿着白玉般的衣裳,仿若被翠绿拥戴的白蝴蝶,来回穿梭,将竹叶一片片摘下,放在笸箩当中。
苏晴则在另外一侧帮忙摘叶。
摘完叶子,江莺歌还要碾碎叶子提取其中的汁液,碾碎的过程很快,将叶子放入器具里,用灵力反复打碎,再将其过滤几遍,整整一筐叶子却只有一小瓶的汁液。
但江莺歌已经很满意了,待来年香灵竹还会长出叶子,只要根不断,她都不用为汁液发愁,现在院子里还有一块地空着,江莺歌暂时没想好用来种什么,就索性先放着不去管了。
江莺歌拿出百来个下品灵石递给苏晴,道:“这是你这个月的工钱,香灵竹已经在地里扎根,接下来便不用管了。”
苏晴抿着唇,小心翼翼看着江莺歌,问:“江医师的意思,是让我之后不用过来么?”
江莺歌笑道:“不是,日后我还要你帮忙采药,我是没那工夫做这些事的。”
苏晴松口气,不过她没有接过灵石,而是道:“我能不能不要灵石,江医师给我几枚聚气丹便可。”
“你要聚气丹?”
一般修士引气后,其实没必要依靠聚气丹修炼,除非资质实在太差,苏晴的资质虽然一般,根骨年龄在二十五,入门晚了点,却也不必依靠丹药修炼,否则日后定是难以寸进的。
苏晴不笨,也没什么野心,又能吃苦耐劳,那聚气丹可能不是她自己用,而是给姐姐苏岚求的丹药。
江莺歌也没多问,反正就算自己不给,苏晴也能用赚来的灵石去药铺买聚气丹,便给了苏晴十枚聚气丹,并且让苏晴明日去山上采药。
有些药,苏晴不认识,江莺歌只好花了半日工夫画了图给她,苏晴拿了图和丹药后告辞离去。
江莺歌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微微愁着眉,这段时日,灵石只出不进,快不够用了,再不赚灵石,恐怕连苏晴的那份工钱都结不出来。
虽然坐诊每月有几千的灵石收入,但这种按部就班的坐诊,一辈子也就如此,是赚不了大钱的,之前她与柳白芷在天澜城里行医,一日便能赚上许多,倒是一条可行之计。
第59章 一起行医
江莺歌穿着粗布衣,摘下玄霄宗的腰牌,提着药箱子便出了门,她在天澜城行医几日,赚了约莫两千下品灵石,对修仙者来说,两千下品灵石不多,可对江莺歌来说已经不少了,尤其是那些来瞧病的人。
他们大多是普通人,不用修炼,自然也用不上灵石,但修仙界却又处处需要用到灵石,而普通人获得灵石的途径很有限,便是给人做活,一年下来也就赚个几千下品灵石,江莺歌单诊费、开个药方就要五个下品灵石,算是无本买卖,几日就赚了别人一年的灵石。
“舞儿穿成这般模样是要作甚?”
江莺歌闻声止步,回身同顾珺雯行礼,说:“我去天澜城行医。”
“哦,去吧。”
不知为何,江莺歌觉得顾珺雯的语气蔫蔫的,好像没什么精神,像是困在笼子里太久了,困出了病一样,但昨日江莺歌给顾珺雯诊过脉,并无异常。
她抬头看了看今日天色,晴空万里,烈阳高挂,顾珺雯因伤体寒,夏日多出来活动活动,反而有益。
“宗主可愿同我一起?”
说完这句话,江莺歌便有些后悔了,瞧顾珺雯随意且单薄的穿着,没有任何花纹配饰,长发用一根丝带束着,清冷的神态透着几分慵懒,明显今日是不打算出门的,但顾珺雯还是点头应了江莺歌的邀约。
待顾珺雯换过衣裳,戴好配饰,二人便飞往天澜。
江莺歌还是在原来的位置布摊,摊位附近正好有座茶楼,顾珺雯坐在茶楼靠窗的位置,一抬眼,那白色的倩影便能映入眼帘。
茶楼里的茶虽贵,味道却一般,至少没有江莺歌泡的小春芽那样香甜,四周的茶客总喜欢卖弄茶艺,对茶水点评一二,显得吵闹。
茶不好喝,环境又乱,连带着心情也变差,不过当顾珺雯把视线放在江莺歌身上的时候,忽而觉得,出来散散心,听听别人事,也没什么不好的。
江莺歌的医术进步很大,之前来瞧病的人口口相传后,不一会便来了许多人,把摊子围了起来。
他们脸上都是将信将疑的神情,听到自己身上没什么大毛病,还反复询问,江莺歌都很有耐心地解答了。
她身上就是有种特别的力量,让人觉得心安,就如此刻,顾珺雯饮着茶,听一些枯燥无味的家里长短,再瞧一瞧江莺歌,一个上午便这么晃了过去。
茶客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街道的繁华朝气蓬勃,孩童与父母打闹,做活的人随便扒两口饭便去忙了,有好心的阿婆见江莺歌还没吃饭,带了两馒头给她。
江莺歌已经是金丹期修士,不必进食五谷,但她还是接过阿婆手里的馒头,笑着道了声谢。
阿婆便笑呵呵与她攀谈起来,问她哪里人士,家中有何人,许了人家与否。
顾珺雯能看见江莺歌脸上一闪而逝的尴尬,她又不懂拒绝,又或者说,不忍拒绝这位和蔼的阿婆,只能无奈回着阿婆,但阿婆显然特别喜欢江莺歌,转而便夸她孙子有多好,吃苦耐劳脾气好,说二人挺般配。
江莺歌憋得脸通红,不等她开口,就又来两位阿婆开始卖自家孙子,她一张嘴说不过三张嘴,可见阿婆的嘴皮子工夫有多了得。
这样的场面,顾珺雯觉得很有趣,以至于嘴角不经意间扬着,顾盼生辉的眸子像缀满了星星,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样子充满了缤纷色彩,不再是单调的冷。
没多久,那三位阿婆自己吵了起来,互相指着对方孙子的缺点,要么嫌丑、要么嫌瘦、要么嫌笨。
吵着吵着,阿婆们的孙子就被贬得一无是处,她们自己都觉得丢人,又灰溜溜跑了。
江莺歌松口气,抬头与顾珺雯对视的一刹那,目光闪过一片惊艳之色,蓦地红了脸,又连忙收回视线。
这样的反应,让顾珺雯心生异样,脑海一闪而过了什么,却又让她捕捉不到。
顾珺雯沉思了一会,喝了一口茶,才发觉茶水已经凉了,她回过神,见到街角边有个鬼祟身影,那人面黄肌瘦,衣衫还算整齐,但眉目中印着名为算计的字样。
顾珺雯也没心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起身结了账,一跨步便到了江莺歌身边。
江莺歌还在给人诊脉,身后传来淡淡的苦涩冷香令她恍了下神,心脏噗噗的跳,她连忙收敛心神,对患者说:“舌头伸出来。”
患者乖乖照做。
江莺歌见他舌上的黄,便点头道:“热争则喘咳,汗出而寒,你这是……”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有人冲过人群,抬脚把江莺歌布下的摊踹翻,大骂一声:“你这个庸医,开的方子害死我爷爷,给我赔命来!”
江莺歌有点懵,回想之前几天诊脉的情景,似乎也没有人得什么大病,开的方子都挺温和,且用的药材都不贵,怎会死人?
旁边还在等着看病的人都目露疑惑,道:“真的假的,会不会弄错了?”
“当然是真的,我爷爷前两天喝了她开的方子,病没有好转,今天早上又喝了一剂,中午人就走了,不是她的问题还能是谁的?”那人神情激动地抓住江莺歌手腕,“她就是个庸医,你们千万别上当。”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江莺歌纤瘦的身影仿佛要被海浪吞没,显得分外玉软花柔。
顾珺雯颦着眉,上前一步,指尖轻点男子手背,男子吃痛,便松开了江莺歌,顾珺雯转而把江莺歌拉至身后护着。
那男子见到顾珺雯疏冷的面容,仿佛被什么重物压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面颊上一片湿漉漉,不知是被晒的还是因恐惧而生的冷汗。
江莺歌后知后觉地看着顾珺雯的背影,面对许多人投来审视的目光,顾珺雯根本不在意,锐利的目光扫过,别人就不敢看她了。
有一股暖流在心里淌过,她不自觉往顾珺雯身边挨近几分,顾珺雯回头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
男人回过神来,捂着青紫的手背嚎啕大哭:“这庸医医死了我爷爷,还打人啦!”
“聒噪。”
江莺歌察觉顾珺雯不耐烦的情绪,似有动手的迹象,她及时拽着顾珺雯的手心,随后指了指不远处正在赶过来的守卫。
守卫之前在城主府见过江莺歌,所以认识,便向她行礼道:“原来是江医师,不知此地发生了何事?”
男子也不等江莺歌开口,便向守卫痛斥江莺歌,守卫知道她是玄霄宗弟子,自然是不信的,可又不能证明男子说假话,一时也骑虎难下。
“你爷爷尸体在何处?”江莺歌问。
“就在我家中,怎么,你还想毁我爷爷尸体,验尸不成?”
守卫这时说:“若要证明你爷爷是喝她开的药方致死,自然得验尸,况且你爷爷才刚死,应当还没入棺,尸体未腐,最是容易寻得真相。”
“那不行,你们坏了我爷爷的尸体,还如何入土为安?”男子急得满身大汗,越来越激动,“再说了,刚刚你称她为江医师,显然你们都是熟识,我怎么知道你们不会沆瀣一气?”
围观的人群听言,顿时点了点头,说:“对啊,你们明显认识,万一作假呢,我们虽然只是普通老百姓,人微言轻,但也不是好糊弄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守卫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江莺歌也插不上话,场面乱得人心烦意乱,不过她注意到男子并未披麻戴孝,且目光之中还闪过一丝笑意。
这般模样与作态,傻子都知道自己是被算计了,可江莺歌近期也没得罪人,在这里行医,能碍别人什么事?
着实想不通。
就在这时,顾珺雯冷哼一声,空气中突升一股阴寒之气,七嘴八舌的人群立马噤口不言,只有男子还在哭诉江莺歌是庸医,压根没注意到顾珺雯愠怒的脸色已经生了一丝杀意。
“够了。”
话音刚落,男子便口吐鲜血,洋洋洒洒弄得满身狼藉,猛烈地咳嗽呛得他难以呼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顾珺雯对守卫说:“验尸。”
守卫当即架起男子,带着人前往男子住处,围观的群众也好奇跟着,一路来到城里较为偏僻的平房,房子四周砌的围墙经过风雨之后蜕了很大一块皮,屋子四周也不见黑白布,但房子里面的确有一股死尸味传了出来。
江莺歌瞥了一眼汗淋淋的男子,随后推门而入,找到躺在床上的尸体,看其年龄,约莫七十左右,皮肤皱巴,已经生了尸斑。
男子道:“这就是我爷爷,你们看,我没有骗人吧,还不快把我放开?”
守卫把人放开后,又派了几人去隔壁询问具体情况,男子的确是老人的孙子,昨日还见老人气得追着孙子打,没想到今日便去了。
邻居对此还挺唏嘘,就和守卫多说两句,才知道老人有一双儿女,却因修炼早亡,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人的身体一下就垮了,之后就一直和孙子相依为命。
第60章 护短
可能是老人晚年丧子,故而对这个孙子极为宠溺,但他不成器,没有修炼资质,还好吃懒做,不肯读书,时常去赌场,欠了一屁股债,今年二十有余,还得靠着爷爷种地养活,最近几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发了笔财,把欠的钱都还了干净。
“我在赌场赢了一大把灵石,所以还清了之前的债务,怎么,你们连这都要管?”男子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张纸,“这便是她开的药方,我看你们还要如何包庇。”
江莺歌接过方子,上面娟秀的字迹的确是她的笔迹,这个方子专治痰犯心包,癫狂不止之症,方子很温和,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方子确实是我开的,但用药却没什么问题。”
“是你开的不就对了。”男子提高嗓音,让门口围观的人群都听见,“还请守卫大人为小民做主。”
守卫说:“单凭一张方子说明不了什么,我已经请了人过来查验尸首,还请了医师过来看方子,待出了结果再做定夺。”
“不行,你们不可以动我爷爷尸首,明明方子就是她开的,为何还要动我爷爷的尸首。”男子转身抄起屋里的棍棒,激动地挥舞着,试图把人赶出去,而他所挥动的方向自然是对着江莺歌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整个屋子里就江莺歌最好说话,长相又温柔,明明是金丹修士,却一点高高在上的架子也没有,平易近人,才会连普通人都敢欺负她,当作软柿子捏。
顾珺雯一言不发地凝着眉,一股风自她身侧散开,地面的尘土荡开一圈波纹,迎面袭向男子,那木棍徒然从他手中掉落,他像是被什么困住了一般,整个人胀红着脸,随后跪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气,脸颊上的汗都滴到了地上。
守卫见状,连忙把男子架住,以免他横生事端,但门口许多人对此表示不满,说道:“事情还没弄清之前,你们这般区别对待,是否不妥?”
守卫只是冷着脸对他们道:“他若老实点,我等自然不会为难他,若谁妨碍我等办事,连你们一并拿下。”
稍微凶一点,效果立现,门口的那群人便不敢多言了,但他们也不想离去,越徘徊,来看热闹的人就越多,不多久,来检尸的仵作和医师都来了。
仵作神态懒散,身上有酒味,医师穿戴整齐,相貌已至中年,目光透着一股精明。
仵作踩着悠闲的步伐去检尸,医师一派文人之气,文绉绉地向守卫要了方子,看起来比仵作靠谱那么一点。
但医师却说:“方子并无不妥,可若服药的人年纪太大,又或有其他隐疾,便无甚效果。”
江莺歌皱眉,她可以很确定,经她手的病患并无什么特别棘手的隐疾,至于年纪么,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她开方子向来温和,老少皆宜,不可能无效,唯一的解释,便是那医师故意在引导大家,认为江莺歌学艺不精。
她看了一眼安静下来的男子,心中感觉怪异,正思索之时,仵作又道:“守卫大人,死者死了有半日,尸体看起来并无异常,嘴里残留药味,应该是死之前喝了桌上那碗药,若要进一步分析死亡原因,我需要剖尸。”
“什么,开膛剖腹?”男子怒道,“为何要这般待我爷爷,我不同意,我爷爷明明就是因为她害死的,你们不查她,却要毁我爷爷的尸首,是个什么道理?”
守卫道:“可若要进一步查证,只能剖尸,看看尸体胃部残留的药是否与药方无异。”
“你们的意思是我调换了药方,故意害死我爷爷?”男子哭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我不可能去害我唯一的亲人,你们如此诋毁我,若最后查证我爷爷胃里的药与她开的方子无异,你们又当如何?”
门口的人群对此议论纷纷,他们颇为感同身受,毕竟谁也不想如此被污蔑,最后亲人的尸体被毁却不给一个说法,实在说不过去。
“你想如何?”顾珺雯开口。
“若查证的结果和药方一样,那我爷爷的尸首可不能白白被毁,我要她撤了医师牌证,以免日后再害人。”
江莺歌算是弄明白了,男子如此笃定,很显然,死者死之前的确是喝了她开的方子,这尸体若剖了,即便不撤牌证,她以后也别想在天澜城里行医,若是不剖,岂不是她心里有鬼了。
想要破局,得先弄清楚人是怎么死的,那仵作不靠谱,目的不明确,说的话不能全信,江莺歌虽然自己也会检尸,但现在她被怀疑,没有信服力。
除非再多请几人共同查证。
“若你们不答应,强行剖尸,我这个没背景的小民也只能咽下这口怨气,只是我可怜的爷爷,死后还要被人如此对待,实在是没天理。”他声情并茂,义愤填膺,显得江莺歌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修仙界虽然有不少修仙者,可没有修炼资质的普通人才是多数,而他们面对修仙者,往往是要低人一等的,久而久之,心里容易生出不满,就如此刻,男子哭得凄惨一点,门口的群众就会被煽动情绪,就因为江莺歌是修士,所以守卫对她才会处处毕恭毕敬。
反观男子,不是被呵斥就是被人架住,从一开始,守卫就对他没什么好脸色,这样鲜明的对比,难免会让人多想。
“无理取闹。”顾珺雯斜视着那名医师,“我且问你,人吃了此药,可会死?”
医师愣了一下,随后摇头。
“既然不会死,那死者生前无论是否喝了此药,又与她有何关系?”
男子连忙抢答:“怎么没关系,药方不起作用,便是拖延了我爷爷的病情,她当然罪该万死。”
男子的强词夺理,令顾珺雯失去耐心,她转身拉着江莺歌的手腕,道:“舞儿不必在此地浪费精力同他们逞口舌之辨。”
可若真走了,这个屎盆子扣在身上就洗不干净了,别的事情江莺歌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唯独医术方面不可以,她没日没夜学医,恪守严己,付出了很多,现在被人污蔑,她做不到这般转身离去。
顾珺雯没拉动江莺歌,回头看了她一眼,那温和的眉眼透着一股倔,这不经让她想起那晚在迷雾之森同若长风交手的时候,为了不让若长风逃走,她特意大范围布下火雷。
而在火雷范围里,妖兽也好,灵植也罢,都被毁得一干二净,在那种情况下,江莺歌竟敢穿过火雷区寻过来,当时江莺歌也如此刻一样,目光如炬,倔得天地不惧,如星辰一般耀眼。
幸好顾珺雯因伤而未能使出十之一二的威力,否则江莺歌焉能有命站在这里同人争辩。
顾珺雯微微叹息,终究还是松开了江莺歌。
江莺歌转身对着守卫说:“他不愿爷爷的尸首被毁,我也不愿平白无故遭人冤枉,还请守卫大人多请些医师与仵作共同查证,以免有人暗箱操作,若是我学艺不精,撤去牌证又何妨,可若死者的死因与我开的药方无关,那这件事我也不会这么算了的。”
那老医师闻言,不等守卫开口,就对着江莺歌冷哼:“小友这是对老夫的医术不满?”
“老夫在医馆坐诊几十年,不至于连这种药方都看不懂。”
江莺歌没有理会他,仍旧与守卫说:“有劳了。”
老医师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歇了争辩的心思。
守卫随后吩咐人去各个不同的医馆请人,至于仵作,天澜城也就那么两人,另外一人不在城里,自是请不到人了。
仵作显然知道这一点,还特意朝江莺歌扬了扬眉,挑衅的意味十足。
江莺歌向来沉得住气,否则学医这么多年又怎能熬得住,仵作的挑衅,等同于对牛弹琴。
待医师们都到场后,守卫同他们说明了情况,他们一一看过药方,均表示没什么问题。
但那老医师却道:“方子过于温和,很难药到病除。”
“可死者年过七十,身体肯定不如青年人,方子温和点并无不妥之处。”
“倒不如说江医师心思细腻,药方里用的药材价格适当,但药效却不比护心丹差。”
简而言之就是简易版的护心丹,一般医师确诊之后,哪里会费心思配药,大多都是让病人用成品丹药或者流传许久的方子。
前者贵,后者便宜。
但不是所有的丹药都有方子,例如这护心丹就没有方子,若要改成价格合适的方子,就得先知道丹药里所用的药材,然后根据自己所学的药理进行配药。
过程相当繁琐,且还有一个试药期,不过护心丹本就是护心一类药材,就算改成方子直接服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何况江莺歌开的药方很温和,几味药材也并不相冲。
住在这一带的人,都不富裕,所以他们不去医馆瞧病,宁可找外面摆摊的医师,江莺歌清楚这一点,才会如此费心思改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