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既然如此,那便和离吧……
【上次一别,言语未尽,望再相见,盼你回音。】
谢聿感觉到自己手在抖。
眼前白纸黑字刺得他眼眸生疼。
只言片语,不足以还原他所不知的所有事,但也因此令人生出更多无边的猜想,无一不朝着锥心的方向而去。
更多的信件,在他不受控制的冲动下被一一打开。
信纸被翻阅出唰唰的声响,谢聿耳边却好似失聪一般什么也听不见。
她写:自相别,相思沉,孤舟载我情,此生唯爱君一人,山海不移,日月为证。
她写:西窗叶落,褪色成霜,冬去春来,终有别时,非吾愿离,迫不得已,只就此别过。
谢聿眸中寒意乍现,死死盯着那娟秀的小字,不必辨识,信件尾端便已清晰落下她的署名。
画舫宴上,她提着裙摆,神色焦急地穿过重重人群。
她说,光线太暗,她没看见就在近处的他。
可她却看得见那远处的白衣身影。
她奔向他,找寻他。
当她终于站在那个人身前时,她是怎样的神情。
谢聿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那时她站在他身边,视线却只看着另一人。
她回避介绍他的身份,她沉默不语,直至他转身离去。
所有从那一刻之后生出的古怪情绪在这一刻终是有了清晰的解答。
她此生唯爱另有其人。
与他成婚才是迫不得已。
那他们过往的那些温情算什么?
谢聿的眼眸漆黑不见底,像是要将信纸盯出个窟窿来。
但信纸没有,他的心脏才像是被利刃捅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几近失控的震怒冲上头顶,他也终是知晓打开抽屉前那股没由来的直觉是为何。
直觉让他不要打开,直觉让他不要去看。
就像是心底深处对真相早就有了猜测,却想让自己如懦夫一般,不去看,便不会知晓,继续将自己蒙在鼓里。
可笑至极!
谢聿手上颤抖着,指腹将手中信纸捏出一道褶皱。
哗的一声——
几张信纸散落。
屋外正这时传来脚步声。
谢聿转回身去,没有丝毫隐藏,也不为躲避。
他眸中神情沉冷,紧盯着那道紧闭的房门。
房门打开。
江绾:“世子你在……”
声音戛然而止。
江绾站在门前,看见谢聿站在橱柜旁。
最上一层的抽屉已然被打开,她平日整理整齐的信件此时凌乱不堪,还有几张信纸掉落在地。
江绾原本温和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消散。
她轻轻关上身后的房门,背靠门前,缓淡出声:“世子,你看了我的信。”
是陈述句,却带着几分质问的意味。
谢聿绷着唇角,眸光冷厉地看着她。
他没开口,江绾便又道:“你为何动我的东西?”
谢聿眉心突突一跳,大步朝江绾逼近,手里还攥着一封信:“江绾,你现在是在质问我吗?”
“是,你为何动我的东西?”
“我是你的丈夫!”
江绾别过眼,也略过谢聿的身形,走上前几步,蹲身沉默地捡地上的信纸。
她不知道谢聿在说什么。
是说他是她的丈夫,就可以随便动她的东西。
还是说,他是她的丈夫,所以她不可以喜欢别人。
谢聿目光阴鸷,看着江绾,身体却像是被冰封一般,僵硬得动弹不得。
直至江绾将掉落的信纸都捡起重新站起身来。
她看起来仍旧平静,像是压根没有被撞破隐秘之事的慌乱,也丝毫不觉得任何心虚。
谢聿甚至觉得她要开口向他解释了。
解释他看到的都是误会,解释信上所写并非他想的那样,所以她才不显慌乱。
可是空气仍在沉寂着。
江绾起身后,沉淡目光直直看向谢聿。
可那显然不是想要解释的表情,甚仍带着几分质问的意味,只为责怪他随意动她的东西。
谢聿觉得自己此时像个笑话。
他发现他的妻子心中另有所属,他的愤怒,急切,不敢置信,却丝毫没引起对方的共鸣。
她的注意力竟落在别的事上。
好似她喜欢别人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谢聿艰难地扯动唇角:“这都是你写给许令舟的信。”
“是。”
江绾顿了顿,补充道,“以前写的,出嫁前。”
“为何还要留着?”
屋内又陷入片刻沉默。
江绾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重复:“这些信,是我出嫁前写的。”
“我问你为何还要留着!”
江绾抬眸,静静地看着谢聿。
此时的谢聿令她感到陌生。
她少有见他如此情绪起伏之时,甚不理智到逮着一个答案早已明确的问题反复询问。
“江绾,说话。”谢聿挪动脚步,再次步步向她逼近。
他冷着脸色,眸光沉暗得厉害。
江绾不知谢聿究竟想听到怎样的回答。
她说得已经足够清楚了。
这些信,皆是她出嫁之
前写的。
在她出嫁后,就被留在了她的闺房中,留在了襄州。
回答便是,她过往有过一名倾慕许久的男子。
他在信上已经看到了,不是吗。
“我喜欢他。”江绾开口。
从未向旁人提及过的心绪,没曾想初次道出,会是在谢聿面前。
“我倾慕他多年,未曾宣之于口,只写于信件,但也从未寄出。”
江绾眼睫微动,袖口下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所以这些信留在了这里,在我嫁给你之后,它们也一直留在这里。”
谢聿犹如坠入冰窖。
“倾慕多年,你分明说的是对我倾慕多年,是骗我的,所以你是骗我的。”
江绾蹙了下眉,越发听不懂谢聿在说什么了。
谢聿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走近到江绾身前,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他想从她眼中看出几分愧疚,几分慌乱。
可只有不解。
江绾对他所说的话感到不解。
她也挣扎在他的桎梏下:“世子,放开我。”
但谢聿却越掐越掐越紧,逼着她步步后退,直至她后背抵上房门,再无路可退。
“那些话是骗我的,与我的相处也是骗我的吗?”
江绾不明谢聿所言,何为骗。
她逐渐想起了自己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在谢聿前来提亲的那一日,与屋中的单宁秋随口一说。
且不说当时她道出此言的前因后果。
那时她也分明听见了屋外一声不屑的冷嗤。
谢聿听见了,显然是全然不信的。
江绾想要扭头别过视线,但谢聿的手指将她紧箍,根本无法动弹。
她只得敛目,视线垂落地面:“我与世子成婚,从未做过有违身份之事,我与世子的相处,正是夫妻相处,我何曾有过欺骗?”
谢聿呼吸一顿,眸光颤动着。
好似一盆冷水从头将他浇了个遍。
他顿时觉得自己此时的逼问像是在自取其辱。
他正在自己将自己的尊严一点点撕碎。
夫妻相处。
他们之间的夫妻相处。
谢聿从意识到自己对江绾动心以后,就一直怀揣着他们之间是两情相悦的想法。
可事到如今,他极力回想,却想不出除了提亲那日偶然听见的话语,江绾可还曾在别处,亲口说过喜欢他。
没有。
她从未说过。
谢聿嘴唇微颤,声色低哑地问:“所以你现在还喜欢他?”
江绾皱眉沉默着。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谢聿却又问:“那我呢?”
江绾一愣,怔然抬了眼眸。
她分明也同样没有做出回答,但眸中神色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
谢聿:“你从未喜欢过我。”
“……嗯。”
几乎是微不可闻的低声。
但江绾回答了。
谢聿手上颤得厉害,几乎要生不出力道继续抓着她。
他手指松动,手臂缓缓垂了下来。
直到亲口听到她的承认,他才发现比起眼下知晓她曾喜欢过许令舟的事实,他更无法接受的是,江绾从未喜欢过他。
承认吧。
最初的话语是假话。
但往后那么多的相处中,她也仍然没有喜欢上他。
她不喜欢他。
谢聿心尖一刺,神情骤变。
他垂下的手蓦地抓住江绾的手腕,扯着她就要往外走。
江绾一惊,反抗道:“世子,你干什么?”
“随我回京。”
“你疯了!”
江绾惊声拔高了声量,“怎会是此时回京,我们说好要待到中秋之后的。”
谢聿冷笑一声:“你还想留在襄州做什么,你想见许令舟,你想背着我去赴约。”
“……什么?”
“你已经与我成婚了,我不会再让你见他了。”
江绾瞪大眼,挣扎也变得更激烈起来:“你放开我,你冷静一点,你在说什么胡话,放开我!”
谢聿冷冷地看着江绾对他的抗拒。
好像他是洪水猛兽,好像她即刻就要逃离他身边。
谢聿头脑发胀,扯着江绾的手臂用力将她扯离门前。
江绾身子踉跄的一瞬,谢聿抬手就要开门。
江绾猛然回过神来,不顾身姿不稳,大力甩开谢聿的手:“我不走!”
谢聿掌心落空,开门的动作也顿在了原地。
屋内好似凝滞住了。
空气也又一次沉寂了下来。
身后传来江绾缓缓挪动脚步的轻声。
是在后退,是在远离。
直至江绾退至不知何处,总归已是彻底远离他,她的脚步声才停了下来。
江绾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世子,你可曾记得,最初是你告诉我,你我之间不需有别的心思。”
那时的谢聿正是如此说的。
他说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仅为利益牵扯,他在成婚的第一日便警告江绾不要对此婚事抱有别的念想。
是他自己说的,是他自己要求的。
谢聿背脊一僵,连面色都怔住。
“你说这桩婚事并非你情我愿,我知你受于逼迫,我又何尝不是。”
“别说了……”谢聿垂落的手紧握成拳,声音却在发颤。
他的背影立于门前,几乎是挡去大半光亮的高大,此时却又好似一堵脆弱得一推便倒的裂墙。
他沉溺在名为江绾的这一汪温水中时,他便早就忘了最初的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态怎样的态度对待的她。
可是江绾从未忘记,且一直记忆清晰。
她缓声又开口:“但婚事既然已成,我从始至终想的都只是好好过日子,当好你的妻子,当好国公府的世子妃。”
是的。
谢聿无法否认,江绾所言正是事实。
而他最初,也的确是如此想的。
可喜欢上江绾是他预料之外的事,但似乎也是必然会发生之事。
她那么好,轻而易举就能获得周围所有人的喜欢。
他亦没能抵抗,也根本不曾抵抗。
只是他以为,在他喜欢上江绾的同时,她也会为他倾心。
可自己过往说过的话,此时像一记耳光打在脸上,打得他脸颊火辣辣的疼。
她真如他那时所言,从未对他有过任何别的心思。
江绾:“我自认我虽未做到事事尽善尽美,但也绝非一无可取,我是否心中另有所属,也并非我能控制之事,我只知不做失德之事,也如世子最初的要求一般,这样何错之有?”
谢聿终是有了动作,他缓缓转身,看向江绾的目光深沉又痛楚。
江绾蹙着眉头,身体有本能的提防。
如此动作又再次击溃谢聿的心理防线,令他恨不得当即走到她跟前,让她褪去这样的防备。
可他只是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我反悔了,江绾,我收回我的话,我反悔了。”
“世子何意……”
江绾一眼撞进谢聿深不见底的黑眸中,像是一汪深潭,卷着她想将她一同拉入深处沉溺。
可她挣脱着脱离了出来,回以他平静的目光。
若谢聿所言,是想推翻以往的说辞,又重新要求她,在这段婚事中她还要对他心生喜欢。
那江绾的回答,只能是:“这不是我能控制之事。”
谢聿站在门前,白日的光亮顺着门缝泄入屋中。
分明是明亮的光线,却在他脸上笼罩出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
谢聿突然想起他与江绾在襄州的初见。
是在城西码头的来方客栈门前。
他隔着雨帘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时他还心生厌烦,嘴上未说,心里却在烦她一路找至此处来。
可见到江绾,也让他意识到,往后他便要与眼前这个人长久的生活下去。
只是如今想来,那成了他可笑至极的误会。
或许她要见的压根就不是他。
真正有了成婚的实质感,是在他们的新婚之日。
他看着他居住多年的屋宅因成婚之事而被装扮得面目全非。
他在他的床榻边,看见了那道蒙着红盖头,安静等待他掀起盖头的身影。
他本不愿,但也只能试着去接受,与她相处,与她度过漫长岁月,成为对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个人。
至少不能像他的父母那样。
不能孕育一个像他一样生长的小孩。
那时,他尚且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对江绾生出名为喜欢
的情绪。
若回想那时的自己,他似乎就不难接受江绾此时对他的回答了。
感情之事,何以掌控。
不过受迫成婚,他们之间相敬如宾即可。
谢聿想要回答,嗓音却卡在嗓子里,怎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越是想要如此回答,心中就越有躁动的反抗要随之冲上。
他不愿意。
他的贪婪早已将他淹没。
她是他的妻子,他需要她的爱恋有何不可。
“若我说,必须如此呢……”
谢聿声量低至险些叫人听不见。
他分明说着强硬的话语,语气里却怎也拿不起真正强势的态度。
他甚已经在无法扭转的事实下没了任何底气。
好像声音稍大几分,这个被他强行筑起的可能性就会瞬间破灭。
江绾摇头:“我做不到。”
“为什么不能,为什么做不到?”谢聿哑着嗓音,眼眶热得厉害。
他以往从未想过,如此一件事会令他生出这样强烈的情绪。
只是江绾的拒绝,就几乎要将他击垮。
“难道你说的做好我的妻子,做好国公府的世子妃,就是心里一直装着别的男人,而对自己的丈夫毫无情意吗?”
“不是。”江绾远比谢聿冷静。
但她越是冷静,就越是让谢聿心中刺痛得厉害。
他听见她冷静地道:“我没打算要在心里一直装着他,一直都未曾这样打算过。”
无关谢聿,也有关谢聿。
没有结果的暗慕,江绾早就打算要放下了。
在与谢聿定下婚事之后,这个想法也更加清晰了些。
有些事,装在心里,不是通过人为控制,就能立刻做到的。
但江绾既有此念,一直如此。
如今也的确在逐渐与以往不同了。
江绾短暂地想了一瞬那日许令舟对她道出喜欢的场景。
很快她将此景从脑海中挥去。
放下许令舟并非易事,谢聿的要求也同样难以达成。
在谢聿几近窒息下的一瞬喘息后。
却又闻江绾道:“但对世子,我也做不到世子所要求的心生情意。”
她还是那句话:“这不是我能控制之事。”
谢聿呼吸再次凝滞,在她一次次的冷静拒绝下,所剩无几的自尊几近崩塌。
好似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好似要让她喜欢他,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这是她早已想清楚的事,是她根本不需思考的事。
谢聿咬着牙,艰难重复:“我说必须呢?”
江绾身后便是放着满满信件的橱柜。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这个柜子了。
不光是出嫁这段时日,出嫁之前亦然。
好像最后一次,便是她去城西码头的草屋,意外碰见谢聿的那一次。
她从里面拿了早就写好的告别信,不报任何希望的去到草屋,也预料之中的没有见到许令舟。
她这个抽屉里的信大多都是如此。
要么是写好了,却不得机会递给许令舟。
亦或是自己心绪杂乱,胡思乱想后的产物,也根本未打算给他。
这个抽屉里的信件实则算不上是她对许令舟多年积攒的情意。
更像是她自己的内心独白。
信件上有些内容甚至是她自己胡乱编造幻想的。
少女的心事总是天真烂漫,又无边无际。
她可以想象着世间最美好的事,也可以想象最不可能的事。
不只与许令舟有关,也有更多她自己的想法。
谢聿不经允许翻看的,是她整个少女时期的隐秘心事。
无关许令舟,只为她自己,她也不愿让人随意窥探。
此事未了,谢聿却又接连说出令她觉得不可理喻的话。
让她莫动别的心思的人是他,如今说要反悔便反悔,硬要她喜欢他的也是他。
如何能做到。
感情一事便是如此强迫,就能有结果的吗?
江绾自觉做不到。
也不知谢聿如今为何一定要执着于在一段原本相敬如宾就好的婚事中,硬添一份难以达成的情意。
若谢聿一定要求这桩婚事不再只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
一定要在其中夹杂着她所没有的情感。
那她对此,只能决定:“既然如此,那便和离吧。”
谢聿瞳孔骤然紧缩:“你说什么?”
“世子的要求,我无法做到,若世子一定如此要求,那我们只能……”
“江绾!”
谢聿甚至害怕听到那可能出现的四个字。
就此别过。
她怎么能,她怎么可以。
如此轻描淡写的,就说出这句话。
这四个字分明是她在信上写给许令舟的。
凭什么要再落到他身上!
谢聿大步上前,什么气势,什么底气。
他什么也没有了。
他只能紧紧盯着她:“你想都别想。”
江绾就此沉默了下来。
她不说话,却引得谢聿越发着急。
“江绾,你听见了吗,我说你想都别想,我不会与你和离。”
“……嗯,听见了。”江绾轻声回答,视线却也从谢聿脸上移开了。
谢聿这也不愿,那也不行。
那她对此没有别的解决的办法了。
谢聿袖口下的拳头早就捏紧得发颤。
指甲嵌入皮肉中,却压不下心中更为撕裂的疼痛。
他一直以来以为的两情相悦,到此时被无情地揭露了。
江绾不喜欢他的事实,好似将他的自尊撕下来踩在地上无践踏。
她不算强硬的态度并没能让他心下松一口气。
反倒是这份好似熟悉的冷淡,如他最初待她时的那样的冷淡,让他开始后悔。
他也不知自己在后悔什么。
后悔那时不该那样对她,后悔自己自作多情会错了意。
或许还有别的后悔。
各方杂乱的思绪扰得他脑中胀痛不已。
不仅江绾不知眼下情况应该如何解决了,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指责江绾,他没有资格。
江绾说的都是事实,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继续强行要求她喜欢他,那无异于继续自取其辱。
他甚至觉得,如今所有的掌控权都已不在他手里。
不是他能否要求江绾喜欢他,而是江绾是否会强硬地要离开他。
谢聿想不出更多,也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明路。
沉寂的屋中,沉重的气氛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到最后,能说出口,似乎也只有那一句不知是何情绪的重复话语。
“我不会与你和离……”
“江绾,我们不会和离。”
第42章 第42章她不喜欢他
江绾说出和离一词并不似谢聿所以为的那样完全轻松随意。
若非别无它法,好端端的,她又怎会让自己的婚事落得一个和离的结局。
谢聿的要求无理,且没有依据。
没有的情意,如何能凭空生出。
但谢聿不讲道理的执意如此,像是刻意为难,又像是失去理智。
江绾脑子很乱,看着谢聿的目光变得复杂。
她不知道谢聿下一步还打算说什么,但她觉得谢聿应当先向她道歉。
为他不经允许背地里随意翻她的东西道歉。
可是谢聿是会向人道歉的人吗?
江绾不知道,她觉得自己直到如今也仍然不够了解谢聿。
谢聿的脾气很怪。
冷漠时能把人冻得发颤,热火时又像是要将人灼烧。
他待她少有温情,几乎从未与她谈过心里事。
她或是靠
猜,或是靠自己察觉。
总归能从他嘴里听到的,少之又少。
但他又好似待她不错,从未苛待过她。
这也如他自己最初所说,承诺江家的,该许给她的,都不会少。
可这也不能代表什么。
他可以接连数日不回家,期间连一封书信也没有。
想回来时,便令人毫无准备地看见他。
不想回来时,莫说见着他的身影,就连他的消息也打听不到分毫。
好在江绾自认自己是个脾气不错的人。
她理解谢聿的过往,包容他的古怪,因为他们是夫妻。
也正因她对他仅有夫妻责任,而并无男女感情,所以她才能够温和柔软地包容这一切。
否则,她该是怎样每日以泪洗面的难过。
谢聿想要的喜欢,就是这样的吗?
那他也太过分了。
“对不起。”
江绾一愣,脑海中思绪中断。
“抱歉。”
谢聿的嗓音很沉,带着无力的沙哑,好似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
江绾没有开口,只静静地看着他。
但谢聿没有与她对视,他的视线飘向一旁,无意识的落在江绾身后的橱柜上,又迅速的移开。
他心中恶劣地不觉歉意,却不敢将这份恶劣显露。
他道歉,是为他翻动了江绾的东西,也为别的很多事。
一一细数不出来,一句道歉也显得无足轻重。
谢聿也很无措。
他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但被撕碎的自尊已无法缝补。
他想找回的不是那一点可笑的自尊。
他在想如何能让他与江绾的关系回到今日之前。
一切都被摆在明面上,他的自作多情,他的自欺欺人。
江绾甚至要与他和离。
其实冷静下来后,谢聿也自是想到,这桩婚事哪能容得江绾如此说和离便和离了。
谢国公府与江家的关联,江家上下正兴冲冲准备回门宴的热情。
还有更多。
江绾不会与他和离的。
她也无法与他和离。
这似乎是谢聿稳操胜券的底气。
可思及此,他却又只想得到仅此而已一词。
他不想要仅此而已。
他已是能够预想,在这之后,在所有事都被摆到明面上之后。
即使是做戏的温情,是他自以为的温情,都会变成冰冷淡漠的相敬如宾。
谢聿觉得自己不该是惧怕这样生活的人。
惧怕,本就已是一个令他十足陌生的词语了。
过往的数年,他独自一人,一直如此。
可被柔软的温暖包裹之后,他好像又变成了一个畏寒之人。
不舍离去,也不愿离去。
但江绾说得如此明白,如此果断。
她不喜欢他。
谢聿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没有人爱过他。
他也不会爱人。
他只能想,至少她还是他的妻子。
既然她说没打算一直把许令舟放在心里,那许令舟早晚会被她从心里扔掉。
他应该等。
等到那一日。
他所在乎的,不正是她心中另有所属。
至于她对他的情意……
“我向你道歉。”
谢聿缓缓抬眸,眸中神情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相敬如宾吗?
这应该是他最擅长的事。
他没什么做不到的。
他也没必要因为如此一件事,再将自己置于更加不堪的处境。
谢聿接连的三声道歉,江绾眸中神情怎也是缓和了下来。
她静静地多看了谢聿两眼,才低声“嗯”了一声,转而又抬手关上了橱柜的抽屉。
啪嗒一声响——
谢聿绷着唇角,压下了唇边一句“为何还要留着”的质问。
正这时,屋外传来了声响。
有下人开口禀报:“大少爷,二小姐和世子爷都在屋中,还未出来呢。”
江绾脸色微变,下意识想迅速驱赶眼下或有沉寂的怪异氛围。
但谢聿反倒然比她收敛得还要快得多。
他淡声问:“我去开门了?”
“……嗯。”
谢聿转身朝房门走去。
江绾环视屋内。
掉落的信纸已是被她捡起来,存放信件的抽屉也已被她关上。
屋内一切如常,视线内,谢聿的背影也已不似方才的脆弱。
好像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甚至没有严重到他们剑拔弩张,气氛凝滞地提及到和离之事。
江绾回想间,谢聿已是打开了房门。
正在院中的江毅闻声看来,随即露了笑:“方才听爹说世子提前回来了,我正问你们呢。”
“嗯,事情办得顺利,便提前回来了。”
江毅扬着唇角意味深长地看了谢聿一眼,似是对他这般说法另有所想,但他也未再多说。
江绾从屋中走出来:“怎么了大哥,可有何事?”
“没什么,只是世子今日既是回来了,今夜你们应当是要宿在外宅了吧,我想着趁这会天色还早,便带你们一同过去,再顺道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也好提前办妥了。”
这话一出,江绾不自觉蹙了下眉。
方才谢聿提前回来一事令她颇为讶异,她便也没多想,先就匆匆赶回了屋中。
而后入屋,便发生了那样一番争执。
直到此时江绾才反应过来,谢聿提前回来,她便也要提前随他去外宅了。
这比原本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了七日。
江绾面上神色只维持一瞬,就被她很快掩了下去。
但谢聿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自是一眼捕捉到了她的神情。
谢聿袖口下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若在以往,他或许都不会多想她短暂的一瞬蹙眉是因何缘由。
但此时,只是看过一眼,他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这几日他压缩时间,极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此番公务,又接连赶路,提早了近一半时间赶回襄州。
但结果,人家压根就不想他早点回来。
好一个相敬如宾。
就应当如江绾一样,对他的离开毫不在意,也并不期盼他的归来。
谢聿脸色一沉,没注意江绾欲要开口的意图,先一步道:“不必劳烦了,我手头还有事务,这几日她还是先住在江家吧。”
江绾一愣,到嘴边的话顿住。
江毅也讶异道:“方才不是说事情办得顺利,还未结束吗?”
“还有些收尾工作。”
谢聿脸上神情看不出多少异样,好似真如他所说,也并无别的缘由。
但江绾隐隐还是察觉几分不对。
其实她方才已是打算开口应下前去外宅一事。
这本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她自不会推拒。
至于那一瞬蹙眉,也只是下意识反应。
家里是待多久都待不够的地方,七日半月都无区别,但儿女长大哪有一直待在家中的道理。
可是谢聿让她留下了。
是因为方才的争执吗?
江绾抬眸,朝谢聿看去。
他正盯着她的目光来不及收回,猝不及防与她撞了个正着。
既是撞上了,谢聿便也不再移开眼,坦然地看着她,声色平稳道:“你再在江府住几日,待我忙完再来接你。”
江绾:“……”
江绾不知江毅听出什么来没有,总归她听着谢聿说着这样的话,却又从话语中品出另一番意味。
江毅自是没有。
还点点头道:“那世子这几日宿在何处,是要离开襄州,还是?”
“就宿在外宅,不劳江大人带路了,唤名侍从与我随行便可。”
江绾:“……”
江毅:“好,我且先安排下去。”
“有劳了。”
江毅这头说完便先转身离开了院中。
院子不在封闭的屋内,庭院似乎并不会将氛围再笼罩回方才的压抑。
江绾和谢聿面面相觑。
谢聿薄唇翕动:“你觉得几日合适?”
“……什么?”
“你在江府,待至何时?”
不知为何,江绾突然在谢聿身上想到一个词。
粘人。
一个和谢聿好像毫不相干的词。
江绾静静地看了他片刻。
她未开口,谢聿便也沉默着,耐着性子,硬是要等到她的回答。
明明是谢聿自己说手头还有公务要忙,却反过来问她要待到何时。
但眼下江绾也已是瞧出,此话并无真实。
她原本并未打算继续留在江府,但谢聿既是将选择权交到她手上,她自也就此接下。
“三五日吧。”
谢聿咬着后槽牙,霎时绷紧了下颌。
他就那么一说,她竟真不同他一起走了。
江绾敛目,目光从谢聿脸上移开,又低声道:“你我且先各自冷静一下吧。”
谢聿手上紧握成拳,一句“已经冷静下来了”的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什么。
期望自己在知晓了江绾压根就不喜欢他之后,还有可能见她主动谈及要与他一同去外宅,还是听她柔软着声色,主动勾住他的手指,说方才的事就这样过去了可好。
谢聿觉得有些胸闷。
可说出去的话,哪有再收回的道理。
他沉沉地“嗯”了一声,那头江毅也正唤了人回来了。
“世子,马车和人都准备好了,你打算何时过去?”
谢聿收回视线:“现在。”
江绾就这么看着谢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江毅的视线狐疑地在两人之间流转一瞬,暂且没再多问,便也先随谢聿一同离开了江绾的院中。
谢聿走后,江绾又在院中站了一会。
方才的事,自然没有让她一转头就在心里放下了。
谁人都不会喜欢这种争吵的感觉,而当两方都认为对方有过错之时,如此分开冷静一下,或许是会好一些的吧。
江绾垂眸,低低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屋中。
银心前来送茶点时,还不知方才屋中发生了什么。
她只按照原本要做的,照实禀报道:“今日奴婢收到了许公子托人送来的信,那会您不在屋中,奴婢便先将信放到抽屉里了,不巧竟见世子爷也在屋中,不过好在他似乎并未察觉任何,奴婢也随口将此事一笔带过了。”
江绾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此事因何而起。
谢聿哪是没瞧见,他压根就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江绾自不会因此而责怪银心。
毕竟就算银心察觉了,她一个下人,面对谢聿又能有何扭转的余地,那些信也还是会被谢聿看了去。
江绾默了片刻,抬手挥退了银心。
她走至橱柜前,再一次打开了橱柜,这才发现里面的新的一封信件。
她打开来看,看过内容后,也才知谢聿为何那时会说那样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江绾打开了房门,银心还候在门前。
她见江绾出来,便压低声问:“世子妃,您可要同许公子回信?”
江绾:“你去带个口信吧,便说我近来不得闲,暂且不见了。”
*
夕阳西下,襄州的水面被映上斑斓色彩,波光粼粼,层次分明。
夜晚将至,裹着秋日的凉风,徐徐吹入各家各户热闹的饭桌上。
谢聿独自站在江府的外宅门前。
宅内的其余下人被他以不习惯伺候的缘由都退回了江府,此时偌大的庭院,仅有随他从京城一同而来的寥寥几人,看上去很是冷清。
倒也正如江绾所愿,这样的氛围的确很适合让人冷静。
不过是在门前静站片刻,谢聿就已是将今日在江绾闺房里爆发的情绪全数压了下去。
这样好像就能冷静下来了。
冷静之后,她是否就会前来外宅同他一起了。
再之后,是中秋,是回门宴。
然后,他们又将一同返回京城。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什么也没改变。
突然,谢聿瞳孔紧缩,蓦地绷紧了身子。
他想起了今日在江绾闺房看到的那封信。
是因许令舟寄来的信,他才发现了这一切,而那封信,是为邀约江绾见面。
江绾会去见他吗?
她当然会。
谢聿几乎没太多思考,心下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喜欢他。
怎会不去见他?
不,她不会。
谢聿又在心下反驳自己。
她说过,她不会做有违自己身份之事,她要做好他的妻子,做好国公府的世子妃。
可在外看来,她只是与过往的字画先生见面,能算是有违身份之事吗?
谢聿心脏狂跳,刚冷静下来的情绪又再一次冲上头来。
他所有的笃定,所有的决心。
以及自认为不过是相敬如宾而已的简单之事,只需这一瞬思绪,就全数被推倒。
他应该相信,江绾是不会离开他的。
他们不会和离,她不会因为一个都未曾告白过的男子,而选择扔掉她已有的婚事。
可如果……
如今事情被揭露,她破罐破摔真向他道明心意了呢。
不,江绾说她要将他放下了,又怎会要向他表明即将过去的心意。
可是……
谢聿脑海中的思绪来来回回,脸上沉色晦暗不明。
所有的情绪归根结底,是他即使独自待在这里,也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的心情。
是清楚知晓江绾根本不喜欢他之后,便再无法笃定地揣测她任何的行为。
这种感觉很烦,烦得令他焦躁。
焦躁的源头还是因为她不喜欢他。
谢聿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因这种事而烦恼到睡不着。
这一夜,他几乎是彻夜未眠。
翌日一早,江府门前便出现了谢聿的身影。
江绾刚踏出府门,一抬眼,瞧见谢聿时,明显愣了一下。
但很快,她又收起怔色,迈步朝他走去:“世子来找我大哥?”
按照谢聿一贯的作风,不管他来此为何,大抵是会这样说的。
江绾昨日就参透了他其实并无公务可忙。
虽不知他眼下一大早就打破了自己说过的话来到江府门前是为何,但她仍是顺着他想说的,先行给了他台阶。
但谢聿直言道:“不,我来找你。”
“……有事吗?”
江绾看见谢聿皱了下眉,一副“难道没事不能找你”的模样。
也正因她的目光看向他,自也注意到他脸上明显的疲色,昨夜似是没睡好。
出了这样的事,能睡好就怪了。
江绾昨夜睡得也不踏实。
她心中思绪繁多,有关于许令舟的,也有关于谢聿的。
她辗转反侧至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去。
若非今日有事,她也不会在这会早起外出。
“你要去何处?”
江绾思绪回神,讶异谢聿如此开门见山地问她。
她抿了抿唇,如实道:“明秀邀我去为她新开的酒楼剪彩,我此时正要前往。”
说罢,她又补充道:“明秀是我在襄州的好友。”
“嗯。”谢聿面不改色,自然而然道,“走吧。”
江绾一噎,没再多言谢聿怎要同她一起去。
想来他一大早出现在门前,就是打定主意没想藏自己昨日所说的还有公务要忙是假话,也定是要与她同往的。
不过一个酒楼的剪彩仪式,夫妻同往,自无不可的道理。
江绾命人唤来马车,两人便一前一后上了车。
如若没有昨日的事,如若谢聿当真是因公务才独自宿在了外宅。
这会江绾定是会问上一句,昨夜睡得可好,在外宅住着可还习惯。
但因种种明摆着的缘由,江绾抿着唇,什么也没说,任由马车内的沉默蔓延。
以往常有的安静沉默,落到此时,却是令谢聿浑身都不舒服。
他期望江绾能似以往一样,无论有情无情,总归会温柔地询问他两句。
但他也知晓她此时闭口不言的缘由。
他后悔那时的他,总是随意冷淡地将她的关怀回复了去。
如今却是想要,也不再有。
江绾好友的酒楼距江府不远,马车驶行没多会就到了地方。
明秀正亲自在门前张罗着,不少她的朋友都来为她道贺。
她一转头,一眼瞧见江绾,连忙兴冲冲地赶了过来。
随后,便见到了江绾身边沉着一张脸,气场有些凌厉的高大男子。
“小绾,这位……”
“我的丈夫。”江绾自然而然的介绍,身姿还顺势往谢聿身边挪动了些许。
谢聿眉心微动,脸上沉色顿时散了一半。
但也仅是一半。
若是以往,他大抵眉梢都要跟着扬起,这会也只得本分地知晓,她不过是在同旁人介绍他的身份而已,没有别的任何意思。
明秀霎时反应过来:“原来是谢世子,见过世子。”
“不必多礼。”
明秀这头也忙碌着,同江绾打过招呼后,便命人将他们夫妻俩带往二楼专为江绾准备的雅间。
入了雅间,江绾落座桌前,谢聿便跟着她坐到了她身边。
酒楼内开张的热闹氛围被隔绝在外。
雅间里连下人都没留,仅有一名等待点菜的店小二候在一旁。
江绾垂眸翻看着店内的菜单,神情认真,心无旁骛。
但谢聿却一直在看她,唇边攒着想说的话,不知要在何时说出口,又要如何措辞。
江绾翻看之后,同一旁的店小二指了几道菜。
菜单被收走,她才转而对谢聿道:“酒楼新开,我也不知菜品味道如何,我按世子的口味点了几道菜,世子待会可尝尝是否合胃口。”
连她能清楚记得自己口味这一点,也无法被他拢进心里,认作是她在乎他的表现。
谢聿抿了抿唇,到嘴边的话自己就先咽了回去,只“嗯”了一声,以做回答。
这样的气氛好似很尴尬。
好像除了眼下两句,他们之间便不会再有交谈了。
但江绾没有多做停顿。
随着领完菜单离开屋中的店小二关上房门的声音。
江绾开口道:“我近来没打算去与许大哥见面,昨日他寄信来的邀约,我已回绝了。”
谢聿一愣,连眸光都颤了颤。
心下好似要因此而雀跃,但他又很快捕捉到“近来”一词。
果不其然,江绾很快又接着道:“有些事我还未想清楚,所以暂且不会见他。”
“想清楚之后呢?”
“想清楚之后,自也应当再见面与他说清楚。”江绾很坦诚,所言皆是心中所想。
“世子若愿意知晓,我也会坦白告诉世子。”
“我当然要知晓。”谢聿心头又堵上一股闷气。
他微沉着脸色问:“若我不知此事,你还会告诉我吗?”
江绾默了默,而后道:“应当会吧。”
其实江绾所谓的想清楚,只是需要想自己应当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许令舟。
许令舟突然道来的喜欢令她有一瞬猝不及防。
可随之到来的,是她原以为期盼多年的事,落在心头却也没激起什么水花。
江绾还不明如此是因何缘由。
但不必多想的是,无论许令舟喜欢她与否,无论她心中又是否当真将他放下,她都无法回应他的这份情感。
谢聿知晓与否,她都不会隐瞒她与许令舟的见面。
可谢聿听了,心里还是不舒坦。
明明有着可以有对她占有欲的身份,却又好像没有介怀此事的资格。
又回到了那个问题。
因为她不喜欢他。
像是一道刺人心神的响铃,从第一声响起后,每过一阵,就魔音贯耳般在他脑海中响起,提醒他这个他已是认清了的事实。
谢聿生涩地扯动了一下唇角:“我今日不是为打探你是否会去见他才来的。”
这话说得谢聿有些脸热。
不全是为此缘由,但他很难否认自己非常在意。
但江绾听完没什么反应,反倒道:“哦,不过待会明秀那边剪彩开始,我便要过去了,再之后也不得闲与世子同行,世子若有事要忙,可以自己先去。”
谢聿心口一紧,连眼皮都不安地跳动了一下。
江绾婉拒继续同行的意思已是表达得极其明显了。
他即使无事要忙,也只得硬是应下:“嗯,好。”
难怪她方才只按照他的口味点了菜。
她压根就没打算与他坐在这儿一同用膳。
雅间内就此安静了下来。
店小二还未上菜,江绾也还未要到离开的时候。
两人就这么静坐着。
倒颇有那般夫妻间相敬如宾的感觉。
直到门前传来动静。
谢聿神色微变。
门前守候的下人来报:“二小姐,该去剪彩了。”
“好,我这就去。”
江绾说着,倒也没急着立刻起身。
她只缓慢的一瞬,就叫谢聿霎时回神。
江绾明明都还没起身。
他就下意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江绾微怔了下,没有挣扎,只转头问:“怎么了,世子?”
“你……”谢聿动了动唇,声量在逐渐变低,“你觉得,我是何处没能做好?”
第43章 第43章“所以,她会喜欢怎样的……
江绾怔然更甚,显然没料到谢聿会将这样的话问出口。
他在说什么不好?
昨日的不好,还是过往所有的不好。
江绾看着谢聿,对此的确认真地思索了一番。
但眼下并非细谈所有的好时候,她赶着要走,一时间也不知要往哪一方面说。
况且,好与不好,似乎也并非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能定论的。
若谢聿仍是在问昨日她无法答应对他有情一事。
那答案便更无关好与不好了。
江绾开口回答他:“没有,世子一切都好。”
谢聿蓦地瞪大眼。
这怎可能!
一切都好她能不喜欢他?!
他咬着牙,却是没将此言追问出口。
那无异于再在他脸上扇几个巴掌,让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偏偏江绾还一本正经地又重复道:“是真的,我真心如此所想。”
谢聿:“……”
他就此松了手,微微敛目,没再与江绾对视。
门前的下人又出声催促了一遍。
江绾道:“世子,那我就先过去了,你若忙完,便自己先回外宅吧。”
江绾离开了雅间。
雅间内顿时更静了。
江绾似乎连同她的下人也都一起带离了雅间外。
独留的钦羽见状,便躬着身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雅间内。
屋内的空气似乎都显得压抑。
钦羽都不必过多揣摩,就能察觉自家主子的低沉情绪。
从昨日开始,事情就已是不对劲了。
钦羽眼睁睁看着主子一路接连奔波赶回襄州,又见他独自一人脸色沉冷前去江府外宅。
今晨一大早就找来,这会又被独自落在这里了。
钦羽自是不知具体缘由,更也不敢多问。
他甚至有些后悔进雅间内候着,早知屋内是这般情况,他就该继续在门前站着的。
“钦羽。”
突然一道沉声,着实把钦羽吓了个激灵。
“是,世子爷,小的在。”
“过来,听着。”谢聿面无表情,说着这话时,像是平时有事务要吩咐的模样。
钦羽如是觉得,正迈步朝谢聿走去。
还未走近到跟前,谢聿便已先一步开口:“那位字画先生,是她过往的心上人。”
钦羽脚下步子一顿,霎时僵在原地。
他甚至因为太震惊,脑子里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什么字画先生,什
么她。
“要维系好这桩婚事,就不应拘泥于这等过往之事,你觉得呢?”
若是严正等人同在,谢聿或许是会透露自己此时心中所想,让他们给出一些建议和帮助。
即使那会使那几人目瞪口呆,也使他颜面扫地。
但眼下他们不在,他身边唯一信得过的便是钦羽。
不过这也正好。
相比严正等人,钦羽对江绾更为熟悉。
江绾与他不同,她对身边的下人大都温和亲近,就连他的侍从钦羽,也常得她照拂。
谢聿不止一次听见钦羽满心感慨地说着:“世子妃当真是极好的女子,世子爷得此婚事当真是太好了。”
当然,此话自是背着他说的。
谢聿从最初听得颇为不满,到后来权当没听见。
再到不知从何时起,再听此言,他唇角也会有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心下不知是欣喜还是得意。
只是如今,哪还能再得如此情绪。
最多只能是庆幸。
庆幸还好他有了这桩婚事。
庆幸还好江绾是他的妻子。
谢聿撇去思绪,在钦羽几近凝滞的面色下,再度开口:“所以,她会喜欢怎样的男子?”
钦羽后背冷汗直流。
他哪能想到谢聿冷着一张脸,要同他说的竟然是这样的话。
他都不知自己今日该算是走大运了,还是倒大霉了,竟会突然得知如此重大的消息。
更甚至,他的主子,他一向不可一世的世子爷,竟要向他寻求建议。
可这显然不是个好差事。
因为谢聿一来问出的问题,答案就显而易见。
但他不敢回答。
江绾喜欢怎样的男子。
世子爷自己不都说了吗。
世子妃喜欢的人是……
钦羽脸色一白,顿时低头捏住了微颤的手。
谢聿紧蹙着眉头看着钦羽这副鬼样子。
他想说什么?
想说许令舟?
那个即将被她从心里扔出去的人?
谢聿冷哼一声,换了个问法:“她会希望,我是怎样的丈夫。”
“这……”钦羽动了动唇,这个问题也并不比上一个问题好回答。
他只能转而试探着道:“世子爷若想知晓确切的答案,其实……可以直接问世子妃的。”
话音刚落。
谢聿一记冷眼射来。
钦羽当即闭了嘴,也不知自己这话有何不对。
谢聿凌厉的眼神持续片刻后。
他才移开眼,道:“问过了,她说我一切都好。”
钦羽:“……”
难怪呢。
其实在钦羽看来,江绾这回答并不敷衍,反倒已经是最真的真话了。
世子爷本就哪哪都好,长得好,身材好,家世好,能力好。
换了旁人哪能有他们家世子爷这般优秀。
可那仅是作为丈夫的人选。
若要论喜欢……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前面同样的问题上。
不也还是得问世子妃喜欢怎样的男子吗。
可世子妃喜欢的男子,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钦羽为难道:“可是世子爷,小的认为,若小的前去询问世子妃,得到的也大抵是与您同样的回答吧。”
江绾又不傻,难不成还不能不知他莫名询问这等问题,都是世子爷的意思吗。
“所以你就不会去问她身边的人?”
“……啊,您是说,问世子妃身边的下人吗?”
谢聿微动双唇,正要接着开口。
雅间门前传来店小二的声音。
店小二前来上菜,谢聿这便止了声。
几道热腾腾的菜端上桌来。
一眼看去,的确都是按照谢聿的口味来点的。
甚至有一道红烧鱼。
谢聿不常吃鱼,甚至不喜欢吃鱼。
但唯独红烧鱼,他莫名能吃得惯那味道。
可红烧鱼于他平日的口味而言,既是他不喜的鱼,又不是他所喜的清淡口味。
但江绾记住了。
谢聿有些想不起自己与江绾同桌用膳时何时上过红烧鱼这道菜。
她是何时发现的,还是向旁人询问的。
谢聿觉得自己或许是又要自作多情了。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只江绾惦记着他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足以令他心尖悦动。
他应该不是在她心里完全没有存在的吧。
“……世子爷,那您觉得小的应当从谁问起呢?”
谢聿脸上柔色敛去,冷冷地看了钦羽一眼:“要不我给你列个名单,你挨个儿一一去问?”
“……啊?不不不,小的明白了,小的会自行斟酌的。”
*
这份差事于钦羽而言当真是太过难办了。
且不说这等问题怎也不便莫名问出,更何况如今他随谢聿来了江府外宅,外宅里一个江府的下人都没有,他若要找人打探,还得去到江府。
谢聿都不曾前去的地方,他一个小小侍从莫名前去,岂不怪异。
“钦羽?”
一声呼唤,惊得钦羽霎时僵直了背脊。
他蓦地站住脚,生硬地转过头去。
原来是银心。
“银心,是你啊,吓我一跳。”
“什么吓你一跳,你怎来了,世子爷也来江府了吗?”
此时正是钦羽接下这份差事的第二日。
前一日谢聿独自在酒楼用过膳后,便回了江府外宅。
直到今晨,谢聿未曾外出,就坐在宅中书房内,只一双沉淡的眸子静静看着他。
钦羽到这哪能还瞧不懂主子的心思。
交代他的事,现在立刻马上就得去办,一刻都不得拖延。
于是乎,钦羽只得硬着头皮单独来了江府。
他正愁不知怎么不惊动江绾,就能先寻到她身边的下人。
银心自己就找上门来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世子爷没来,我今日自个儿来的。”
“你怎么自己……”
“银心,先别问那么多,我有些事想向你打听,你现在方便吗?”
银心狐疑地上下打量钦羽片刻:“你要打听什么?”
钦羽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拽着银心就往小道旁隐蔽的灌木丛去。
“是这样的,咱俩都伺候主子左右,也自是都盼着咱们主子好,今日我来,是想问问你,你觉着世子妃与世子爷可是相配?”
银心闻言,顿时更警惕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我拉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让我同你一起在背后妄议主子?”
“不是不是。”钦羽连连摆手,“怎会是妄议,只是盼着主子们好而已,好银心,你就同我说说吧,你跟在世子妃身边这么多年,可知世子妃心中对丈夫有怎样的期盼吗?”
银心:“……”
饶是钦羽一脸真诚,银心还是觉得他好生古怪。
且不说他莫名前来直接就问这等问题。
就算是她愿意告诉他,她也并不知晓答案。
江绾不过才是个将满十八岁的年轻少女,谢聿便是她的第一任丈夫。
在此之前,谁人能知自己未来丈夫是怎么样的。
若要说期盼……
世子妃心善,自也希望自己的丈夫正直善良,世子妃性格好,那也不当希望丈夫是个脾气火爆一点就炸的炮仗,世子妃细心体贴,那也希望丈夫能回以同样的温情,怎也不能冷淡漠然。
最重要的是,世子妃恋家,最好能是襄州人士,出嫁后夫家与娘家只隔一条街,想何时回家,不过几步路的事情。
可这些话,银心哪敢说。
说出来就无异于在说,是个和世子爷截然相反之人。
眼看银心不说话,钦羽更急了,连忙又追问:“银心,你就告诉我吧。”
银心蹙着眉头看着钦羽,半晌后终是开了口。
……
“世子妃貌美,自希望自己的丈夫也是俊朗夺目,世子妃多才,丈夫也要有足够出众的才能与之匹配,世子妃高贵,自也希望丈夫同样家世优越门当户对,世子妃纤
瘦,便希望丈夫能够高大强壮,让人心安让人有安全感,世子妃柔弱,所以……”
“够了。”谢聿面若寒霜,忍无可忍地出声打断了钦羽。
“你就去问了这些?”
钦羽:“……是、是啊,世子妃身边的丫鬟是这样和小的说的。”
谢聿眉心突突直跳。
这都什么和什么!
莫不是当他没脑子!
若江绾想要的真是这等肤浅的表面,那她至于与他相处大半年时间还对他毫无情意吗!
还有这些荒谬的描述。
无异于又在向谢聿陈述,即使他拥有这些看似华丽的外表,却仍是没能走进江绾的心。
江绾若心中如此作想,又怎会对许令舟……
谢聿拳头一紧,面色沉得骇人。
“世、世子爷,那、那小的,再、再去问问别人?”
“闭嘴。”谢聿压着心头恼怒,“不必问了。”
谢聿觉得自己甚是可笑。
暗自打探这种再令他挫败之事,还不若老老实实与人相敬如宾。
……
而另一头,江绾颇为诧异:“你这样同他说了?”
银心连连点头:“是啊,奴婢照着世子爷说的,应当不会出错吧。”
江绾:“……”
她好笑又无奈。
她很意外谢聿在莫名向她问出那样的话后,竟还让钦羽再来询问。
她不知谢聿究竟想知晓怎样的答案,但自然不会是银心所说的这些。
银心倒也真敢说,这般说了去,能叫人相信才怪了。
不过银心一心向着江绾,她又道:“钦羽临走前还想让我将此事对您保密呢,可奴婢怎会将这些事瞒着您,定是会一字不漏全部告诉您的。”
江绾闻言,这下倒是当真笑出声了。
她笑着打趣道:“那你便不怕世子事后怪罪于你?”
银心一听,原本还在为主子示忠的得意之色霎时僵住了。
“世、世子爷,世子爷会怪罪奴婢吗?奴婢、奴婢……”
江绾更觉好笑了。
都大半年时间了,银心还是这么害怕谢聿。
不忍再看银心慌神,她很快道:“好了,别担心,我随口说说罢了,他应当不会的。”
银心的慌乱卸下些许。
她看了看江绾,又有担忧浮上心头:“世子妃,您与世子爷近来又闹矛盾了吗?”
又?
江绾神色微顿,回想起与谢聿成婚以来的一些过往。
她性子温和,不爱与人计较,从小到大都未曾与人红过脸,闹过太大的争执。
如今她与谢聿成婚才不过半年时间,竟叫身边的丫鬟都用上了“又”这个字眼。
江绾无法否认,她好像的确已与谢聿有过好几次争执或冷战了。
一次是为他腿上的伤,一次是为她想回襄州。
好像还有些别的讲述不清的事,再到如今这事。
件件细数来,有大有小,有严重有微不足道。
江绾想起这些,会觉得有些奇妙。
这便是夫妻吗?
不同于与别人关系,是独一份的存在,令她在其中也生出原本少有的表现。
这对于江绾而言,已经足够证明她的确有对这桩婚事上心,有在认真对待这段夫妻关系了。
至于谢聿向她要求的情意。
江绾又认真想了想。
归根结底,人都各有喜好,但谢聿并非她的喜好。
初见他,她便觉得他眉眼凌厉,棱角分明,是好看,却并非她喜欢的。
后相处,谢聿寡言,脾性古怪,是江绾可有耐心包容,却并不会为之倾心的存在。
如若谢聿不要向她强求这些她对他没有的情感,他们应当也能正常地相处良好的吧。
可是谢聿不愿如此。
江绾微微叹息一瞬,低声承认道:“是矛盾,是我暂且还不知要如何处理的矛盾。”
*
七日了。
谢聿独自住在江府外宅已经过去七日了。
那日江绾说,要再在江府待个三五日。
如今三日也过了,五日也过了,就连他原本预计回襄州的第七日也要过了。
天色渐暗,江府外宅门前的道路上并无任何马车经过。
此处本就僻静,待到这会连过往的行人都许久看不见一个。
谢聿第三日的时候便又去了江府。
但他并没能见到江绾,只得到她前脚刚走的消息。
第五日谢聿也去了,提早了时辰,见到了又要出行的江绾。
江绾甚至不得闲与他多说几句,只道今日友人相约,她快要来不及了,便匆匆离去了。
第七日,谢聿便不再前去江府。
他觉得自己像个等不到妻子回家的怨夫,实在有失颜面。
可到了黄昏之时,他还是没忍住,派了人前去江府询问,得到了江绾今日也不会来外宅住的消息。
事出有因,并非刻意,就如他以往突有公务需得忙碌时一样。
但谢聿心里闷着上不去下不来的失落难以言喻。
他在想,以往他忙碌在外时,江绾也是这样一直等着他回家的吗?
如果是以前,他自然毫无怀疑地确信江绾当然会有这样的情绪。
可如今,他却只能被迫认清现实。
或许没有吧。
毕竟江绾不喜欢他。
可是谢聿也是如今才初次体会到等待的寂寥。
期盼不得回应,等待不知尽头。
他又想,还好江绾此前没有这样的情绪。
这样的感觉,每过分毫都令人觉得煎熬。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谢聿几乎是天不亮就从榻上起了身。
“收拾些随身之物,仅你跟着我便可。”谢聿走到门前吩咐钦羽。
钦羽不明所以,但自不会多问。
他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东西,便随谢聿一同离开了江府外宅。
钦羽以为谢聿这是又要去江府了,但没曾想他走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直到他随谢聿来到城西码头。
钦羽讶异:“世子爷,我们这是要回京城吗?”
谢聿冷淡地斜了他一眼:“去客栈开间客房,要那时世子妃待过的那间。”
钦羽愣了愣,很快明白了什么,连忙动身去了码头旁的来方客栈。
谢聿站在城西码头,看着码头旁的街道,他想起此前带江绾去参加画舫宴时,江绾说千泉湖边的那条街与城西码头前的这条街道相似。
不过此时再看,谢聿也仍觉没多大相同之处。
江河旁与湖水旁怎能是一样的。
近来天气不算太好,去年他差不多也是这时候来的襄州,而后便遇上了大雨,还阻碍了水路。
不过眼下并无雨水,码头前热闹一片。
有商贩在吆喝着,有船夫在四处拉客。
谢聿视线扫去,并未见到贩卖茶叶的摊位。
后来他命人前去打探过。
那种名为云青毛尖的茶叶不过是一个小地方的普通茶叶,甚至他当时买下的价钱也算是被商贩狠宰了一笔,压根不值那个价。
如今想再重买一次,大抵也只有当真去到那个产茶叶的地方,否则外面实在少有。
不过谢聿这次前去西江办事,倒是为江绾挑选了一种他尝过后觉得她或许会喜欢的茶叶。
谢聿原是想,以此作为由头,他便能再问一次,他此前问她要的香囊是否做好了。
但如今看来,他不仅不得机会询问,就算问了,大抵也得不到他想要的。
谢聿初尝情事的苦涩,他不想如此怨念,却又想到哪哪都觉得落寞。
这时,钦羽已经办好吩咐的事折返了回来。
“世子爷,客房备好了,现在就能进去。”
谢聿微微颔首,收了思绪迈步朝来方客栈走了去。
那时因着气候原因,他暂不得行水路回京,便耽搁在了这里。
为图清净,他包下了整个客栈,却又因交接与江家关联的事务,真正宿在此处的时候少之又少。
谢聿踏上通往二楼的台阶。
江
绾那时便是被钦羽带到了走廊尽头的那间客房。
谢聿走进客房,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内里摆设与去年来时并无变化。
客房的窗户大敞,有秋日的凉风吹来,带着几分萧瑟,显得屋子里冷冷清清的。
他本就只带了钦羽一人随行,空荡的屋子里又怎会不冷清。
谢聿想到,那时江绾也是仅带着一名丫鬟。
她在这间屋子里待了一整日,直到夜深才离开。
她那时,在屋中做什么呢?
总归不是为了等他。
谢聿已是认清了这个事实。
但仅是喝茶,就真能闲得住,待那么久吗?
她或许带了她爱看的话本子吧。
想到这,谢聿不禁微蹙了下眉。
她该不会还未嫁人,就已经开始看那等死了丈夫的话本了吧。
但他很快又舒展了眉心。
他也到此时才发现,过去许久的往事,他自以为不在意,竟是件件都记得清晰。
客房内传来咕噜噜的水沸声。
茶香飘散,正是谢聿此番在西江购入的茶叶。
今日也专让钦羽带上,在此沏茶。
钦羽躬身替谢聿桌上的茶盏斟满茶。
谢聿便也迈步走去,坐到了窗边。
他抬手执起茶盏饮茶,视线随意一扫,忽的从身侧窗户看到了窗外的草屋。
谢聿定睛看去。
那是他初见江绾的地方。
那日江绾就是站在这间草屋门前,她的丫鬟替她撑着伞,她们站的位置距来方客栈不过一条街道的距离。
谢聿没曾想这间屋子竟是正好正对这间草屋,能完全清晰地看见草屋全貌。
他的视线落在草屋门前的屋檐下,便有些移不开眼了。
他甚至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完全走到了窗户前。
初见的地方,再见也仍能勾起当时的回忆。
惊鸿一瞥,他没曾想江绾从此后走进他的生活,也走进了他心里。
这时他又不觉得在这间屋子里待上一整日是什么难熬的日子了。
或许这就是喜欢。
因为喜欢她,所以只是看着与她初见的地方,也能让原本难熬的等待变得让人稍微缓和些。
谢聿就这么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
直到那间小屋忽的房门微动。
谢聿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既是屋宅,自会有人居住。
他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看被人撞见了大抵会觉得奇怪。
他正欲移开目光。
突然。
宅门打开。
许令舟一身白衣,神情温淡,从草屋内走了出来。
谢聿瞳孔紧缩,背脊攀上一股彻骨的凉意。
这一刻,有什么他不想知晓,却又无比清楚的意识冲上脑海。
因为喜欢,所以只是看着一间茅草屋也能待上一整日。
喜欢……
是因为喜欢……
谢聿捏紧的拳头在袖口下隐隐发颤。
眸底骤生寒意,眼眶却热得灼人。
谢聿从未如此时这般厌恶感同身受一词。
此时,他站在客房的窗户前,看着对街的草屋,眼里看到的是他心中的江绾。
那时的江绾,如他此时一样,看着窗外的草屋。
可她看的,是她心中的另一人。
第44章 第44章谢聿冷眼睨视,敌意尽显
谢聿遍体生寒,怎也没想到,已是足够令他心碎之事,还能再生重创。
他站在原地,脚下生了根似的挪不开脚步。
眼前情景明明已是确定许令舟并非造访此处,而是当真居住在此,他却仍然没有移开视线,只紧紧盯着那道身影。
突然,许令舟毫无征兆地抬眼。
两人霎时对上了视线。
许令舟微怔了一下,眸底生出些许复杂不明的神情。
而后,他缓缓抬手作揖,算是向谢聿行去问候。
谢聿冷眼睨视,敌意尽显,毫无风度地转身离开了窗前。
雅间内静谧一片,窗台外是何情况已不得而知。
谢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是为他前一刻在此撞破的又一真相。
可他明明来此是为了缓解不见江绾的煎熬,岂料更让人心堵了。
也是为自己全然控制不住情绪外露。
连对许令舟那等小角色也能失了仪态。
小角色吗?
谢聿脸更黑了。
在江绾眼里,许令舟才不是什么小角色!
他才是。
钦羽:“……”
他方才顺着谢聿看出去的方向也瞥了一眼。
现在更不敢呼吸了。
怎么会是这样,老天爷,谁来救救他……
“钦羽。”
“……啊?是,世子爷,小的在。”
“斟茶。”
“啊……哦,是。”
*
这些日子江绾并非是在逃避和刻意冷落谢聿,她是当真好生忙碌,连她自己都烦闷不堪。
落在以往,她一年到头也不会有这么多宴席需得参加。
也更无接连递到府上的帖子邀约她这那。
她近来的忙碌大多归结于她离开了襄州大半年,和如今她不同以往的谢国公府世子妃的身份。
莫说谢聿或许会不满于她失约一事,她自己也烦闷这些日子几乎不得机会好好待在家中。
直至今日,终是清闲了下来,可不巧天气不佳,阴云沉沉。
江绾难得偷懒多睡了会,起身时,便听见了院子里的吵嚷声。
银心入屋,向江绾禀报是江黎找来了院中。
江绾很快梳洗收整,推开房门走出来时,江黎正在她院中池塘边喂鱼。
“阿姐。”江黎闻声转头,一边唤着她,一边放下了手中鱼食朝她走来。
“怎一大早就过来了?”
“什么一大早,这会时辰不早了,已经巳时过半了。”
江绾一愣,她方才并未询问时辰,还想着此时顶多不过才辰时,没曾想都巳时过半了。
“这么晚了……”
看来她这些日子真是累坏了,难得一日清闲就睡过了头。
江绾:“所以你来干什么?”
江黎想起正事:“是为中秋节的准备事宜,因着按照惯例,家中每人都会得一礼物以贺中秋,我列好清单,准备好了爹和大哥,弟弟妹妹还有一些下人们的,但几位姨娘实在令我头疼,若没能选到她们心尖上,只怕是又不得安宁了,所以便来请教你嘛,你总能哄得她们开心。”
江绾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事是谁交由你办的?”
“……二娘啊,以往不都是二娘在办此事。”
“是你硬找二娘要来的事儿吧。”
江黎一噎,但很快又挺直胸膛:“要来的又如何,如今我已年过十六,又不是小孩了,家中大小事自也可以帮扶着做,况且我中秋之后不就要与你一同进京了,若是这点小事儿我都办不好,还谈何朝堂事务。”
江绾闻言哭笑不得。
他可不就是没能办得好吗,否则怎会找到她这儿来。
这事本也一向都是二夫人在操持。
不过江绾自也不会吝啬教授江黎。
她接过江黎递来的清单扫视了一遍,而后微蹙了下黛眉:“不还有世子的礼物未曾挑选,你怎不说?”
江黎别过眼去,心虚地摸了摸鼻头,语气含糊道:“这不是正在问你吗,你就一并添上不就成了。”
江绾默了默,举着清单扇了一下江黎的肩膀:“你是故意的,你究竟为何对世子如此有成见,你们才不过见过一次。”
“什么成见,我哪有成见,我只是一心向着你,你既是不喜欢他,那我也不要喜欢他。”
江绾更好笑了:“这是什么歪理,我的不喜欢与你的不喜欢能相提并论吗?”
别说不喜欢不能相提并论。
就是喜欢也不能啊。
江绾:“你这都称得上是讨厌了,我可不讨厌世子。”
“你把他一个人丢在外宅避而不见,不是讨厌他是什么?”江黎想了想,又问,“阿姐,你
难道是在暗自打算要与谢世子和离了?”
江绾霎时有一瞬被说中真相的心虚。
但这真相的由头可与事实大有不符。
江绾抬手又往江黎肩膀上扇了一下:“别胡说,我是因近来几日实在太忙才没能去外宅,我也不讨厌世子,更没打算要与他和离。”
江黎所言全数被否定,他竟也没任何泄气。
“……哦,不离就不离。”
江黎话语顿了一下,转而又问:“阿姐,那你会逐渐喜欢上谢世子吗?”
江绾:“……”
他今日这是哪根筋搭错了,究竟是来求助的,还是来胡言乱语的。
江绾不想搭理他。
江黎却还有一肚子话要说似的,紧接着又道:“如果朝夕相处都不能让你喜欢上他,我看他也没什么厉害的,哪值得旁人将他吹捧至那般高位。”
“谁吹捧他了?”江绾似是抓住了可疑点。
江黎脸色一僵,顿时止了声。
江绾狐疑地看着他:“为何不回答,方才不是还振振有词?”
江黎:“……”
“哦对了,上次我问你的话你也还未回答我,你可是有喜欢的姑娘了,她……”
“阿姐!不是说帮我看清单吗,此番中秋究竟要给姨娘们准备什么礼物,对,还有谢世子,你的丈夫,你看着办,可好?”
实在古怪。
江绾盯着他又审视了半晌,直至江黎耳根都被她看红了,她才移开眼:“行了,余下的我帮你办,你走吧,别在这儿待着了。”
江黎如释重负,一刻也不迟疑,点着头就转身:“好,那我先走了。”
江黎一溜烟跑没了影,江绾看着空荡荡的院门无奈地笑了笑。
待她缓过一瞬心绪后,便重新垂眸看向了手中清单。
如今只差三位夫人们的礼物,以及谢聿的。
仅此今日白日应当就能办好。
江绾思索过后,便吩咐了银心备马车。
银心提醒:“世子妃,天色看着不佳,恐会下雨,奴婢先去多取些伞备上。”
“好,去吧。”
一切准备妥当后,江绾动身离了府,着手开始办手头的事。
为几位夫人们的礼物并不难挑选,江黎无从下手只是因着他本为男子,又是个半大的小子,向来都只有被夫人们逗弄得面红耳赤毫无招架之力的地步,但江绾则不同。
江绾因着心中有数,很快走过几个地方就将为三位夫人准备的礼物备齐了。
最后只剩谢聿。
江绾命马车驶向了民安堂。
银心疑惑询问:“世子妃打算为世子爷准备的中秋礼物是药草?”
这好像很贴心,但又实在叫人惊喜不起来。
难不成生了矛盾,就要苛待世子爷至此。
江绾闻言轻笑了一声:“不是的,他的中秋礼物我另有准备,去民生堂取药是为别的事。”
其实早就应当送给他了。
是谢聿此前就问她要过不止一次的香囊。
但江绾因着拖延,实在没能完成。
如今时隔这么久,才终是到了收尾之时,想来中秋之时怎也是能够完工了。
此番回襄州前,江绾没想过他们会因此而面临一件波及他们夫妻关系的事情发生。
但也正是因着此事的发生,她才开始对这桩婚事有了更多的思考。
她不知晓往后的日子会如何,但谁人会不希望日子越过越好。
她亦如此。
江绾到了民生堂便径直去了药房,她向大夫递出提前写好的药房,一一取了药。
“去大哥府上。”
“世子妃是要去看大少夫人吗?”
“嗯,为她开了些安胎药,顺道同她谈谈天。”
马车启程,又一路往江毅的府邸而去。
此时正是午膳时间。
单宁秋讶异来迎:“你怎也不派人提前来告知一声。”
“算是临时想起吧,便也没来得及派人先过来了。”
“临时?”单宁秋笑了笑,转而问,“那你原本是打算去何处?”
江绾避而未答,自顾自地动筷开始用膳。
用过膳后,两人一同在偏厅坐了下来。
“你今日可是终于闲下来了,前几日我还问过毅郎,何时得闲唤你来陪陪我,他说近来你怕是都不得闲。”
“是啊,可把我忙坏了,不然我不也不会这么多日都不来看你的。”江绾问,“这些日子身子可舒坦些了,孩子没再多折腾你吧?”
“本也算不上折腾,且这几日胃口也好起来了。”
“嗯,看你脸色不错,方才吃得也好,我也就放心了,不过我今日带给你的安胎药可得按时喝着,别亏了身子。”
单宁秋如今怀有身孕,江府上下都对她关怀有加。
除了欣喜孩子的到来,自也担心她本就不怎好的身子会因生育而亏损。
除了江绾今日前来送安胎药,别的人前前后后送的各类补品也是接连不断。
单宁秋真是哭笑不得,又不好辜负大家的心意,只得温声应下:“好,我一定。”
江绾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伸手抚上了单宁秋隆起的小腹。
上次抚摸过孕有小婴儿的腹部后她便觉得很是奇妙,如今再触也仍是如此觉得。
单宁秋放松身子,任由江绾感受。
她轻声道:“我想,绾绾应当会是个非常温柔的母亲,往后你的小孩也会如你身边的所有人一样喜欢你。”
“是吗?”江绾迟疑地抬起另一手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可我还根本不知要如何做一名母亲。”
莫说是母亲的身份,就连要做好一名妻子,她也仍然有许多不知如何做好的地方。
单宁秋:“不过说来,你与谢世子也已成婚大半年时间了,你们……”
她话语微顿了一下,引得江绾抬头看她。
单宁秋有些许不自然,但又很快消散。
她知或许除了自己,再无旁人会与江绾谈及这些事。
她是她的好友,也是长嫂,自当担起此事。
“你与世子大抵多久一次?”
“一次什么?”
单宁秋:“行房事。”
江绾一惊,霎时脸颊热烫。
她怔着眸子,感觉到热意一路从脸颊蔓延至耳后。
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才支支吾吾道:“一次……一次……不到半炷香,一炷香,好像也有……半个时辰吧……”
单宁秋一愣,随即“噗嗤”笑了出来。
“不到半炷香?为何不到半炷香?”
江绾脸上更烫了,她何曾与人说过这等私密之事。
且单宁秋问她为何,她又不是谢聿,她怎会知为何。
她总不能告诉单宁秋是因为她受不住了,所以掐了谢聿的腰,以至于谢聿也……受不住了。
单宁秋看着自己把人说得面红耳赤的,笑过一阵后,还是强行正色了起来:“我是问,平日多久时日会行房事。”
“……哦。”原来是问这个。
江绾好生尴尬,敛下眉目,声色更轻:“世子常会因公务在外许久,此事说不大准。”
其实也没什么准不准的,只是江绾遭了方才那么一回误会,这下是怎也不好意思说她与谢聿在榻上的那些……
说不定别的夫妻不似他们那般,频繁之时每日都……
单宁秋倒未察觉异样,反而是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既是这样,那你肚子暂且还没反应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不必担心,或许再过不久就能有好消息了。”
“我也没有想……”江绾低声嘀咕着,后面的话语几乎在唇边消散不见。
她理性地知晓,如今并非她与谢聿孕育孩子的好时候。
他们之间发生的意外本就令夫妻关系生了隔阂。
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诞生的。
曾有过那样过往的谢聿,应该也不想吧。
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下去。
江绾又和单宁秋聊了些别的后,才起身告辞离去。
眼下时辰还早,但天色却已是阴沉了下来。
看来是当真要下雨了。
襄州的雨季也将到来。
银心询问:“世子妃,我们是回江府吗?”
江绾摇头:“不,去外宅。”
约定好的几日前就应当去了,只是因突然的忙碌才不得不拖延至此。
江绾今日本也打算要开始住进外宅了,更莫说眼下到来雨季。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朝江府外宅驶去。
直至抵达府邸,门前一片寂寥,几乎没什
么声响。
江绾探头朝外看了看,问:“怎没人守在门前?”
银心:“之前便听其他人说,世子爷来的头一日便让外宅的其余下人回了江府,如今外宅没留几人。”
江绾不禁皱了下眉,这便撑着银心的搀扶下了马车。
待到她走进外宅,这才发现,不仅是因着谢聿没留多少人在外宅,眼下连他自己也不在外宅。
“世子去何处了?”
“这……小的们不知,世子今日临走前未告知小的们。”
江绾默了默,一时间情绪不明。
直至她开口:“嗯,我知晓了,都退下吧。”
江绾说着,似是转身就要走。
引得前来禀报的这名下人登时脸色一变,都顾不得失礼,连忙匆忙道:“世子妃,小的这就去告知世子爷您过来了,这就去,您别走,小的这就去!”
江绾一愣,其实她不是打算走。
但见此状,她又道:“不是说不知世子去了何处吗,那你要上何处告知他?”
“这……”
突然有水滴落下,在青石地上晕开一团渐深的印记。
随后是更多的雨水落下。
一旁另一名侍从眼眸一亮,忙道:“世子妃,下雨了,雨天路滑,您就别走了,小的们这就去寻世子爷,定能寻到的。”
这一路跟随谢聿身边的下人谁人不知,这些日子世子爷独自宿在江府外宅,看似清闲,实则每日都在苦等世子妃。
院门前站过,厅堂内等过。
找去了江府,也停留在院中。
总归,不必谢聿言明,下人们自是都明了情况的。
眼下江绾终是来了外宅,若是叫谢聿回来知晓他们没能留住她,人来了又走了,只怕定是要遭不得了的责罚的。
江绾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色,舒展没多会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她这便也不与下人们闲谈了,只道:“我没打算走,下雨了,快去寻世子吧。”
侍从领命,迅速转身离去。
江绾入了厅堂,坐下后便交代银心将今日的晚膳吩咐下去。
宅院到底是没几个下人,银心一走,再加之又有几人外出前去寻找谢聿了,整个院中除了听见滴滴答答落下的雨滴声,便再无别的声响了。
雨水带来秋日的凉意。
江绾侧着头看向淌着水的窗台。
她放空思绪,什么也没想,就这么一直看着逐渐密集的雨滴,不知坐了多久。
院外传来声响时,江绾刚回神不久。
交错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让人有些紧张,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令江绾当即站起来朝着门前走去。
她刚走到门槛处,一抬眼,便在院门前瞧见了一身狼狈的谢聿。
江绾一怔,又上前两步,但还是止步在了屋檐下。
院中下着雨,雨水在地面激起水洼。
谢聿没有停顿,大步朝她走来,缎面黑靴早就被泥水沾污,此时更是毫无顾及,步步踏起水花溅射。
谢聿身上也多有湿泞,连平日一直一丝不苟的发髻此时也稍显凌乱,几缕发丝沾湿后失去了顺直。
但偏偏他脸上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冷淡,好似寻常归家时一般,绝无路途淋雨或是紧急赶路的可能。
谢聿来到江绾跟前站定,目光直直地看着她:“你何时来的?”
江绾分辨不出此时天色是何时辰,只道:“没多久前。”
谢聿动了动唇,许多话想说,此时落到唇边又陷入斟酌中,唯恐说出口的话有何不妥。
但不待谢聿踌躇措辞,江绾已垂眸朝他膝盖处看了去:“腿上伤势可有疼痛?”
谢聿稍有回神,但身体上的麻木令他哪能感受那点陈年旧伤带来的感触。
他没回答,终是把唇边的话道出:“你这便同我住外宅了,对吗?”
江绾心思也不在他的问题上。
若非此时还站在门前,她倒是想先撩起谢聿的裤腿看看。
本就是雨季,阴天好几日了,今日雨水终是落下,谢聿又这么不知为何淋了雨。
“先进屋吧。”江绾说着,动身往屋里去。
但只走了几步,又见谢聿沾湿的裤腿在地面拖出一条水迹。
江绾脚步一顿,又改口:“世子还是先去沐浴吧。”
“我并未淋雨。”
谢聿的确不知自己身上竟沾湿了这么多处,自也更不知自己此时看上去有多狼狈。
但他的确没有淋雨,一路上撑了伞,但因赶路太急,一把油纸伞又怎能完全遮挡疾驰中的风雨。
江绾却是执意道:“你衣衫都湿了,还是应当先行沐浴更衣,头发也当洗净,莫要染了风寒才是。”
说罢,江绾又垂眸往他左腿膝盖看:“还有你的腿伤,当真没事吗?”
谢聿滚了滚喉结,心跳不由自主地随她明显关怀的话语加速。
“我今日去了一趟民生堂,按照上次你在京中所用的药方备了些药材,你若腿上不适,待会你沐浴后我命人将药材准备一下,你敷上缓和一下。”
江绾温和的嗓音一如既往。
好似他们这些日子都不曾分开,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隔阂。
更甚至她此时全然为他着想,关怀他的身体,关怀他的伤势。
谢聿有些口干舌燥,再次滚了下喉结,这才应声:“嗯,那我先去沐浴。”
湢室内很快备上了热水。
谢聿没让人留下伺候,独自走入屏风后。
他脱下衣衫后,看着被雨水沾了不少水迹和泥泞的外衫,今日在来方客栈与许令舟对上视线的不适感没由来的又浮上心头。
许令舟明显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从外到内,无一相似。
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他与江绾心中所喜毫不相干。
谢聿无法去细想,江绾究竟是喜欢许令舟哪一点。
可若不想,他便也不能知晓她究竟是不喜欢他哪一点。
江绾终于来了外宅,此时就在厅堂。
她方才似乎还未回答他是否就要住下不走了。
但他不免要心花怒放地认为,是因她满心心思都落在他被雨淋得狼狈的模样上,和或许会因阴雨天而伤痛的腿伤上。
谢聿垂眸看向了自己伤疤盘踞的左腿。
老旧的伤疤稍有狰狞,但安分得毫无存在感,没有任何疼痛,也并未因一点小雨就红肿。
“钦羽。”
“是,世子爷,小的在。”钦羽就候在门前,应答的声音隔着湢室的房门清晰传入。
谢聿沉默片刻,并无旁人的湢室内,他仍旧摆出一副面色坦然,理直气壮的样子,好似在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提前练习。
片刻后,谢聿淡声道:“水太烫了,抬一桶冷水进来。”
“是,世子爷。”
……
江绾在厅堂听见门前响动,转头看来,便见谢聿已经沐浴完毕,换过了衣衫,重新梳理了发髻,再不见方才的狼狈。
她走上前去,问:“世子方才看过腿上伤处了吗,有无大碍?”
谢聿喉结滚动,沉淡的眸光里,有不易被捕捉的一瞬闪动。
他侧身走到桌前,冷静道:“我有些饿了,先用膳吧。”
用过膳,伤处也该能肿起来了吧。
第45章 第45章“那你明日可要早些回来……
江绾脸色不太好看。
这几日本就叫她不得闲细思的问题,落到此时谢聿的这般态度上,让她觉得更烦闷了。
或是因江绾亲眼看过谢聿伤处肿痛的模样,也或是她完全了解了他曾负伤的全部经过。
江绾很难对此不在意。
但谢聿的避而不答让她也少见的生了气恼。
伤在他身,他若不管,她也懒得管了。
谢聿敛下眉目没看见江绾的脸色,只余光瞧见她沉默地动了筷。
头一次做这等事难免令他心虚。
他便也不再多言,随之动了筷。
夫妻俩久违的同桌用膳,气氛安静得沉闷。
两人各怀心事,在毫无言语和视线交流
下吃完了这顿饭。
谢聿的腿在吃饭的后半段时间就已是开始隐隐作痛了。
痛感明显,针扎似的,让他有些难以维持面上冷静。
可江绾从头到尾都没多看他一眼,自也注意不到他的神情变化。
用过膳后,下人入屋收拾了碗筷。
本就暗沉的天色也随着阴雨天气彻底消散了光亮。
屋内点燃烛火,氛围好似要被这道摇曳的黄光笼罩起温暖柔和的氛围。
谢聿静静等待着,就等江绾再度过问他的伤势。
可江绾忽的起身,迈步朝着厅堂另一侧走去。
谢聿眼睁睁地看着她从随行带来的包袱里取出一本书册,拿上书册后,就到书案前坐下了。
屋内不时传来翻动书页的轻微声响。
谢聿腿伤疼痛更甚,但已是不再得江绾关怀。
他咬着后槽牙,隐忍着疼痛,却忍不下眼下惨遭漠视的凄凉。
屋内响起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混杂着屋外的雨声,听上去甚是可怜。
江绾闻声也就此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谢聿眼巴巴看着她的目光。
“我……”谢聿张了张嘴,声色生硬道,“我腿上有些不适。”
“方才不是说并无大碍吗?”
“我没……”
他哪说了,他方才压根就没回答江绾的问话。
没回答……
谢聿眸光一颤,连带着膝盖处都跟着抽疼了一下。
“现在好像开始疼起来了。”
谢聿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更将可笑的模样无法遮蔽地展露在人前。
他感觉有些脸热,但也只得硬着头皮再道:“疼得厉害。”
江绾沉沉呼吸一瞬,随后放下手中书册,起身朝门前走去。
她开门唤来了银心。
没多会,银心便带着另几名丫鬟,将早就准备好的药材送进了屋中。
药材的气味很快在屋内弥漫开来。
谢聿闻着这股其实本该讨厌的味道,但心下却是微微松了口气。
屋内下人都退了出去。
江绾站在桌前摆弄药材,像谢聿此前做过的那般,一一添加药材制成药包。
谢聿缓步走去,视线扫过一眼桌面,好似随意道:“不必劳烦,我手上没事,我可以自己整理药包。”
话音刚落,谢聿就不由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不仅自己意识到这话好像不太对,也同时看见了江绾微蹙黛眉的模样。
江绾闻言,就要放下药包。
谢聿很快又出声找补:“但可能需得麻烦你帮我敷药。”
他顿了一下,声色渐弱:“因为,疼得很厉害。”
其实谢聿此时都感觉不到有多疼了。
不自然的话语,不想被江绾漠视的担忧。
还有隐隐期盼着从她眼眸中再见她温柔关怀的目光。
谢聿心中复杂情绪来回交织,垂落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还不待他等待一瞬,江绾想也不想就开了口:“世子在一旁坐着吧,我这儿很快就弄好了。”
江绾神情自然,与谢聿的紧绷形成鲜明的对比。
谢聿看着她手上恢复动作,饶是唇边又有了下意识的话语,也硬生生憋着没再说出口。
他喉间因此而感到干涩,转而拿起桌上水壶倒水。
“你要喝水吗?”
“不了,我不渴。”
谢聿面色微僵,沉默地仰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他喝完水,江绾这头也已制好了药包。
“世子,过来坐下吧。”
谢聿这会倒是听话,被唤到了,便立刻朝椅子走了去,乖乖坐下。
江绾拿着药包在他跟前同样坐下时,谢聿忽的有一瞬紧张。
他本该撩起裤腿的动作顿住。
他想起自己那丑陋的伤疤,甚至因此时的疼痛也能想象出其红肿之后的模样,更是狰狞可怖。
上一次江绾就已是见过了他的伤处。
那时他丝毫未有此时这般退却的想法。
如此丑陋,如此狰狞。
他突然不想让她看到。
本就不得她心,她可会因此而对他生出厌恶。
谢聿左腿无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
“别动。”江绾轻柔的嗓音又带着几分不容置否。
她未拿药包的另一只手按住了谢聿的大腿。
谢聿腿上肌肉蓦地紧绷起来。
其实江绾压根就没使多大劲,或者说她那点力道,于谢聿而言几乎毫无压制力可言。
但谢聿却动弹不得了。
她只是碰了他一下,压根就算不上撩拨,却令他生出些许躁动。
在这不合时宜之时,未免显得有些丢人。
江绾自也感觉到指腹下肌肉紧实,她抬眸看向谢聿:“疼得这么厉害?”
谢聿:“……”
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这会也更无心思去自卑自己伤处丑陋了。
江绾抿了抿唇,更加放柔力道,小心翼翼地撩起谢聿的裤腿。
一股凉意顺着小腿往上窜来时,谢聿听见江绾小声地倒吸一口气。
“何时弄的,怎比上次还严重!”
谢聿木着脸色垂眸看去,看到自己腿上伤疤红肿的样子,几乎与他预料的情形相差无几,但懊恼也随之而来。
他是疯了才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再展露给江绾看。
真是太丑了。
其实这不算严重,看起来比上次更狰狞也是因为,上次他本就恢复了大半,这会却是刚肿痛的初期。
但还是很丑。
谢聿又想缩回腿。
江绾紧接着又道:“你这几日干什么去了?”
带着些质问的语气,活像要教训人似的。
谢聿喉结一滚,有些受不了她这样看着他。
“没干什么,就去了几趟江府,你知道的。”
这话是实话,谢聿隔三岔五往江府去,或是见到了江绾,或是没见到。
除此之外,他不得别的事可做,不就只得在外宅待着。
江绾神情微变,但还有几分怀疑。
若谢聿就只是去了几趟江府的路途,能让他的腿伤肿成这样?
“……今日还去了一趟来方客栈。”
谢聿低声又开口。
江绾已将目光从谢聿脸上移开。
她拿着药包轻轻地敷上那狰狞的伤口,怕压疼了他,动作十分小心。
谢聿视线追随江绾逐渐低下,为替他敷药而往他膝盖的方向靠近的脸庞。
她身前秀发垂落,几缕发丝扫在他小腿近处。
明明没有碰到,却令他不知从何生出绵密的痒意。
她手背白皙光滑的肌肤和他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与那丑陋的伤疤更是不相匹配。
谢聿呼吸渐沉,身体的紧绷已从左腿蔓延到了全身。
这时,江绾又问:“你去来方客栈做什么?”
谢聿刚刚才喝过满满一大杯水,此时却又觉口干舌燥。
他滚动喉结,平稳呼吸,开口嗓音却有些沙哑:“你可还记得,你我是在那里初次相见的。”
江绾一愣,手上动作险些失了控制,但她又很稳住,仍旧轻轻地支撑着药包。
“记得。”
就像今日一般,下着雨,蒙着密集的雨帘。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遥遥望见了对方。
谢聿道完这句,便没了下文。
两人之间弥漫开来的沉默有些耐人寻味。
江绾当然知道自己那时去往来方客栈是为何,或者说她原本要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来方客栈。
但谢聿这话,好像是知晓了其中缘由。
他不再提,她便也不再继续问了。
沉默持续良久。
久到药包的热意令谢聿后背渗出细汗,久到江绾拿着药包的手有些发酸。
但其实敷药该有的时辰还未结束。
江绾忍不住换了只手,动作仍旧轻柔,只是换手的动作不免轻微挪动了一下药包。
“其实可以再用力一点。”
江绾闻声抬眸,却并未对上谢聿的视线。
他别过头,目光朝向别处,不知在看什么。
江绾:“不是很疼吗,再用力会压到伤疤的。”
“轻了没效果,而且……很痒。”
从伤口处一直痒到他心尖。
谢聿有些难耐,更有些唾弃自己。
他想,江绾对着他那丑陋狰狞的伤疤绝对生不出半点对他的好感,但他却是在心猿意马。
最初他认清自己对江绾生出了感情之后。
亲吻和欢。爱都成了难以节制之事,越要越多,贪婪且不知足。
但如今他认清的是江绾对他没有感情。
他的贪婪却根本没被压制。
渴望她似乎本是身体的本能,心中的情感又驱使其变
得强烈。
更莫说他此番和江绾分开前去西江办事至今,已是素了半月有余。
谢聿感觉到膝盖上按压的力道稍重了一些。
江绾轻声应着:“那我重一些,若是弄疼你了,就告诉我。”
谢聿全程绷紧着身体,也不再转回头看向江绾。
以往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落到现在,居然需要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才能压抑隐忍。
又过一段时间后,敷药终于结束了。
谢聿趁着江绾转身的空隙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出了一身的汗,显然需得要再沐浴一回了。
江绾回过头来时,谢聿便也开口:“我出了些汗,再去清洗一下。”
江绾知晓疼痛自会容易发汗,没做多想,只担忧道:“你才刚敷过药,腿上没问题吗?”
“无碍。”
“不然我……”
“当真无碍。”谢聿说得诚恳,但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
江绾见状便也没再多言,只道:“好,我命人给你备水。”
谢聿又进了湢室。
不知晓的,还以为两人方才在屋里干了什么,夫妻俩终是和好如初了。
不过事实自然与此不符。
江绾待谢聿去了湢室后又走回了书案前坐下。
重新拿到手里的书册却有些看不进去了。
其实她今日本是打算要与谢聿好好谈谈他们之间的事的。
即使她心里还没能完全想得清楚,但也大抵有了些方向。
岂料谢聿腿伤复发,且她也不知为何,面对谢聿脑子里空荡荡一片。
谈话一事只能暂且作罢。
或者说,待这阵雨季过后,谢聿腿上不再疼痛再说吧。
江绾心下胡思乱想着。
本以为谢聿第二次沐浴应当也花不了太久的时间,她便也没克制自己收回思绪。
但没曾想,待她思绪回炉谢聿也还未从湢室里出来。
他好像已是进去了好一段时间了。
莫说谢聿平时本就沐浴较快,这会也只该是进去擦擦身上出了汗的地方,怎会进去这么长时间。
难道是腿伤不便。
江绾微蹙了下眉。
又等待一阵后,她收了书册站起身来,迈步就要往门前去。
才刚走出两步,房门就被谢聿从外面打开了。
江绾脚下步子一顿,对上谢聿好似如常的面容,这便又止了意图,缓缓转身往回走。
谢聿见状,想也不想就朝江绾的方向走去。
但走到近处,看见江绾又坐下似要看书,便不得开口再说什么,只能安静地在她不远处也坐了下来。
此时虽是天色全暗,但其实时辰还早。
屋内灯火通明,也并不到要就寝之时。
他们此前也曾有过不少时候是这样安静地各自待着,直至到了就寝之时再相继躺上床榻。
谢聿以往并不觉任何不妥,也更不会去思虑别的事。
江绾很安静。
要么自己待在主屋不会来打扰他,要么与他一同待在东屋,连翻书的声音也趋近于无。
但此时谢聿却被这种平常无异的安静弄得很难受。
他想和江绾说话。
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只要是他们之间的交谈。
可他又怕她不愿搭理他,或者说了什么又令他心堵的事情。
沉默持续蔓延,谢聿到底是没能寻得机会开口。
直至江绾合上书册,又起身离开了屋中。
她应当是去沐浴了。
江绾沐浴向来很慢,谢聿独坐屋中也等了许久。
待到江绾重新回到屋子里时,两人之间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屋内的烛灯熄灭大半。
谢聿坐在床榻边,眼巴巴地看着江绾绕过屏风走过来。
江绾没多看他,径直去了梳妆台前梳发。
她换下了白日的衣衫,仍如以往一样穿着轻薄宽松的寝衣。
她乌发如瀑般披散下来,姣好的面容在稍显昏暗的光线下,也仍能叫人瞧见每一处娇美。
谢聿有些按耐不住了。
他从床榻边起身,悄然迈步走去。
梳妆台前,江绾看见谢聿的身影出现在铜镜里。
她下意识要回头。
谢聿目光落在江绾手上的木梳上。
他伸手一瞬,握住了她整只手。
江绾还未来得及完全转回头去,就先听见了谢聿的低声从身后传来:“我替你梳。”
江绾指尖微僵,不得反应之时,手中木梳便被谢聿拿走了去。
谢聿哪曾替别人梳过发,仅为自己,力道也自不可能如此轻柔缓慢。
他手上动作生疏地将江绾的长发从上梳到尾端。
她乌发柔顺,带着沁人的香气。
刚解决过一次的躁动似又要窜上。
谢聿开口转移注意力,问:“你接下来还会有忙碌吗?”
江绾从铜镜里看到谢聿为她梳发的手法,怎么看怎么别扭。
而且他动作实在太轻了,哪有人梳头是这样梳的。
这会江绾才体会到方才谢聿让她用点力太轻会痒,是什么感觉了。
江绾动了动唇,到底还是没提醒谢聿,只开口回答他的问题:“中秋将至,家中宴席还需提前做准备,应是闲不下来。”
如若当初谢聿未曾向江怀林提及中秋后办回门宴一事,这个时候他应是已经带着江绾启程回京了,又哪有后面的事。
但谢聿听着江绾又道:“一年到头,无论什么节日,家里都是一阵大肆操办,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加忙碌倒也觉得万分幸福。”
谢聿有些吃味。
他在铜镜里又一次看到了江绾脸上不同于平日温淡的别样神情。
温暖的,幸福的。
如那次他说要带她回襄州时一样明媚又耀眼。
勾得他心心痒痒的,却也令他清楚意识到,这份情绪和他没任何关系。
但谢聿很快收起这份思绪。
眼下不是他该自怨自艾之时。
谢聿道:“好,那我明日陪你一起去。”
“不行。”江绾想也不想就拒绝。
谢聿手上动作一顿。
江绾随之也抬手拿走了谢聿手上的木梳。
再叫他这么梳下去,只怕天都要亮了。
江绾自己动作熟练地梳理自己的长发,又开口道:“你腿伤严重,接下来几日都是阴雨日,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了,明日你就在宅中休息,注意保养。”
“不,我腿伤……”
谢聿话音未落,江绾已梳好发转头看了过来。
一对上江绾那双漆黑的眼眸,谢聿后半句话也就此止住了。
像是他再继续说下去,眼前这双漂亮的眸子就要对他生出无可奈何的失望之色了。
谢聿自不想在江绾眼里看到那样的神情。
他噎了半晌,只得低声应道:“好,我会注意的。”
江绾让谢聿先躺上了床榻,而后她才将屋内最后一盏烛灯熄灭。
屋内再无光线,江绾摸着黑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走过一半,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由放慢了脚步,更加小心。
直至脚尖在黑暗中抵住了不明阻挡物。
谢聿呼吸一顿,哑声道:“我担心你看不见。”
江绾的确看不见,但若谢聿不在床榻边跟块大石头似的挡着她,她早就安然抵达床榻坐下了。
江绾:“无事,世子上榻吧。”
床榻前传来谢聿窸窸窣窣躺上去的声音。
江绾也在床榻边空出位置后,屈膝坐下脱鞋。
谢聿的声音从身后穿过黑暗传来:“你明日还会回外宅吧。”
“当然。”江绾脱完鞋也躺上了床榻,“忙完就回来。”
床榻上安静了下来。
江绾清晰感觉到被褥里另一人存在的体温,还感觉到自己背对的身后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看着她。
江绾因此而难生困意,她不知谢聿是还有话要说,还是有什么别的意图。
江绾本是想忽视了去。
但这道目光一直存在,持续好一阵也未移开,或是闭上眼。
江绾有些忍无可忍,更不喜欢这样藏着掖着的感觉。
她
索性翻动身子,蓦地转过身去。
谢聿一怔,漆黑的瞳眸掩藏在暗色里,被江绾突如其来投来的目光弄得不自觉紧缩了一下。
他方才在偷看她。
不,应该说是趁着她背对无法察觉,明目张胆地看她。
可没曾想,这下被逮了个正着。
江绾直言道:“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谢聿:“……”
谢聿不是擅于闲聊之人。
他一向言简意赅,若要开口谈及,自然是正经要事。
可他哪有正经要事,若真与江绾谈及所谓要事,只怕是没一个字是他爱听的。
但他又不想就这么睡了。
他们这半个月以来,再一次能够同床共枕。
他心里遐想万分,但又碍于中间生出的那等事而只能止步不前。
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所以他就只剩紧紧盯着她看这一件事可做了。
江绾在谢聿的沉默下微不可闻地蹙了下眉。
见他好像不打算开口,她便也不再多问,动身就要再次转身背回去。
谢聿心口一紧,看着正面哪还想看冰冷的背影。
他薄唇微动,声音低微道:“我这次去西江给你带了礼物。”
谢聿的声音唤停江绾的动作。
她眨了眨眼,盯着谢聿被暗色笼罩的脸庞,问:“带了什么?”
好像展开一个话题并没有谢聿原本所想的那么难。
又或许是江绾足够好。
即使他的话没头没尾,开始得莫名其妙,也不合时宜,她也还是会温声回应他。
“是你喜欢的。”
“我还未看到,你怎知我喜欢?”
“猜的。”谢聿落在被褥里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那你要现在送给我?”
他方才一直盯着她,就是为了这事?
谢聿在江绾毫不冷场的反应下大受鼓舞。
本就舍不得就这么睡了,竟还真想就此起身去点灯。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止了起身的意图,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我明日送给你。”
江绾侧着身子轻轻点了下头:“好。”
睡意来袭,闲谈似乎也该告一段落了。
江绾不知何时闭上了眼,在她意识朦胧之际,好像听见了耳边传来低沉的男声。
“那你明日可要早些回来。”
第46章 第46章不明显吗,他在等她……
江绾这夜睡得很踏实,一夜无梦到天亮。
睁眼时,身侧无人,屋内安静。
她一转头,便看见了静坐一旁正翻看书册的谢聿。
“世子。”江绾出声轻唤,嗓音还带着几分刚醒的沙哑。
谢聿霎时抬了眼,像是就等着这一刻似的,都不需从书册文字上脱离。
但他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样的谢聿与以往无异,江绾自不会多想。
她一边起身一边问:“世子腿上伤痛可有缓和?”
“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