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初次听闻许令舟这个名字时的莫名情绪又一次涌上心头。
亲眼见到此人,这等情绪便更浓烈了些。
江绾为何不开口。
许令舟见状也愣了愣。
他从江绾脸上移开视线,很快回神,主动躬身作揖:“在下许令舟,见过谢世子。”
谢聿冷淡地看着他:“你认识我?”
许令舟面色沉着,不卑不亢:“久仰大名。”
他认识谢聿并不奇怪。
起初谢国公府与江家定下婚事之时,此事便在襄州引人热议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谢聿也曾亲自去往襄州提亲。
再到此刻,他走来径直站在江绾身侧,手上还攥在她手臂上。
如此姿态,便不难猜测谢聿的身份。
可这只是许令舟自己推测出来的。
江绾仍是一言不发。
谢聿目露不悦,他本不是如此不理智之人,却罕见的情绪冲动起伏。
他动了动唇,正欲说些什么。
不远处忽的一阵脚步声。
严正绕过转角,一抬眼看见谢聿便大步走了过来:“晏循,你在这儿啊,四处寻你,你……”
严正走近,一见气氛诡异站在一起的三人,又蓦地顿了一下。
“世子妃也在,这位是?”
“她在襄州的字画先生。”谢聿沉声开口,目光一直落在江绾侧脸上。
严正闻言,神情一阵变幻莫测。
随后,他又敛去异色,少有的正经道:“该过去了。”
谢聿握在江绾手臂上的手指松了松,但另一只手却在袖口下不自觉紧握了一瞬。
严正察觉眼下气氛不对,压低声问:“出什么事了吗?”
“无事。”谢聿彻底松了手,转而又对江绾道,“我有事要去处理,待会再过来找你。”
方才便是说的在宴席开场时来带她一同入席。
此时宴席仍未开场,若非江绾突然从甲板上跑向此处,谢聿本还不会与她碰面。
谢聿说完这话眉心仍旧没有松散。
他潜意识不想把江绾留在此处,因着眼前还有另一人。
但事实上,此人为江绾过往的先生,算是旧识,偶然相见,若要说上几句话也并无不可。
反倒是他若开口让江绾离去,才会显得古怪又失礼。
谢聿思索间,江绾已开口回答:“好,我就在此处等你。”
听着她温软的嗓音,谢聿心头的躁闷又消散了几分。
他微微颔首后,便同严正一起离开了此处。
很快,两人的身影绕过转角处消失不见。
剩下的二人沉默一瞬。
许令舟开口:“谢世子看上去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江绾一愣,便闻许令舟又紧接着改口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江绾眉心微动了下。
不知为何,她不想许令舟如此认为。
是不想叫谢聿被人误会,还是不想叫许令舟觉得自己如今过得不好。
江绾没有深思答案,只开口道:“他挺好的,我们如今相处得还算不错。”
这是实话,也是江绾的真实感受。
从最初觉得整个国公府上下除了谢聿其余都好,到如今,连谢聿也成了她习惯的存在。
“是吗?”许令舟略显意外地看着她,过了会才松缓下神色,“那我也就放心了。”
江绾听闻此言,心境竟是莫名的平静。
没有因为与许令舟谈及自己的婚事而感到局促和抗拒,也没有因许令舟如此笼统的回答而感到失落。
江绾与谢聿的婚事定下没多久,许令舟便知晓了此事。
那时江绾还有过许多不切实际的期待。
期待许令舟流露出与平日温和有礼不同的情绪。
期待他或许会向她伸出手,捅破那层一直以来隔绝在他们之间的师生关系,让她不要嫁给别人。
不过最终自然是什么也没有。
许令舟甚至若有感慨道:“一转眼,你竟是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
如同看待小孩一般,这让江绾很是挫败。
如今,他仍是这副年长者关怀年下者的模样,担忧着她成婚后的生活。
江绾却没有那时的那般心情了。
她平静地从许令舟脸上移开视线,将目光投向了围栏外的湖面上:“那你呢,方才还不得你的回答,你为何会在京城?”
“这些年我四处走走看看,去了不少地方,待回过头来,却发现我最想去的地方仍是京城,如此想着,便不由自主朝着京城的方向来了。”
以前的许令舟不是这样说的。
他说自己若非中举进京科考,否则无论如何都不会踏入京城半步。
江绾在今日见到许令舟之前,也一直相信着他的这般说法。
只是此刻,亲耳听到许令舟说着他前来京城的缘由。
没有为推翻自己以往的说辞而说出多么天花乱坠的理由。
就仅是少年时的豪情壮志待到如今早已悄无声息的有了改变,不再执着。
许令舟同江绾一起面向船外的湖面。
他看着远方,缓声又道:“有时我也认同人总是会变的这样的说法,有时我又希望若什么都能一直不变就好了。”
江绾诧异一瞬。
这话似乎应该她说才对。
她与许令舟之间,她才更应是希望什么都没有改变的那个人吧。
可惜事与愿违。
那许令舟不希望改变的事是什么?
江绾不知道,但也没有问。
她转而道:“你之后便打算要一直待在京城了吗?”
“当然不是,算起来我已许久未曾回襄州了。”
“这期间一直未回去过吗?”
许令舟点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本是打算来京城看过之后便回襄州,但岂料我进城的头一日就弄丢了盘缠,不仅回不去襄州了,连在京城的吃住都成了问题,无奈之下,我只能先留在京城寻找赚钱的法子,这一待竟就是好几个月。”
江绾一怔,忽的想起什么:“长公主殿下在外寻得的那名画师,该不会真是……”
“嗯?你知晓此事?”
“……偶然得知。”
江绾怔色不减,只觉当时自己的确有过猜测,但最终到底是没有将此事与许令舟结合在一起。
许令舟坦然道:“的确,艰难之中得此转机,长公主殿下是我的贵人,我也因此度过了困难之时。”
江绾心下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梳理之后,不由皱了皱眉:“当时你可知我已来到京城了。”
“知晓。”
“那你为何不来找我?”
若是许令舟当真如此困难,若是他未曾偶然遇到楚越卿。
江绾不知当时的许令舟究竟是怎样的处境。
但至少在一开始,他既是知晓她也在京城,遇此困难,怎也是可以直接来向她寻求帮助的。
许令舟沉默了片刻。
他面上浮现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这让江绾感到有些陌生。
但那般神情又很快消散。
许令舟道:“我也并非即刻知晓,我只知那时你将前往京城与谢世子成婚,但不清楚具体时日,遇着难处了,总归得先自己想想办法,没多久我便遇到了长公主殿下。”
如此解释似是合理。
江绾对此无法再多说什么,只接着问:“我后来听殿下说,她引荐你入了宫,可你为何拒绝了留在宫中做宫廷画师?”
许令舟笑了笑:“小绾是希望我应下这桩差事,就此进宫留在京城吗?”
江绾不解地看着许令舟,不知他为何如此反问。
论此前的私心来讲,无论许令舟是中举进京,还是入宫作为宫廷画师留在京城,她应当是希望的。
就像她为他求来那枚没什么意义的高中符。
是
希望她在京城,也能再见到他。
可如今,许令舟就在眼前。
没有中举,也没有成为宫廷画师。
她仍是见到了他。
可要说,他是否会一直留在京城。
江绾忽的发觉,自己眼下似乎并无这样的愿念。
方才见到许令舟后猛然冲上心头的震惊已然褪去。
留下了许多与以往似有变化的情绪。
是因他们太久未见了吗?
还是因如今身份的转变……
江绾没由来的想到了谢聿。
她不知自己此刻想起他是为何,也并没有想关于他的具体之事。
就只是突然想起他了。
想起了谢聿的名字,脑海中浮现他的脸庞。
是啊,如今她已成家室。
她对许令舟仍怀有暗慕之情也好,逐渐消散也罢。
都早已不是少女时期,总盼着能经常见到他的心情了。
江绾回过神来,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奇你怎会拒绝。”
“科举无望,我却能以另一种方式在京中在皇宫里谋得差事,我原本是万分欣喜的,但当我当真进了宫,却也发现这其中到底是不同的,且我应是也无法适应宫中那般约束的生活,所以便拒绝了。”
的确如此。
江绾以前也觉得矛盾。
在她看来,许令舟像风。
没有来处,也不知去处。
他的内心是自由的。
因着孤身一身,所以没有太多的牵挂。
这样的他,便与立志想要跻身朝廷显得矛盾。
但这或许是读书人的执念与愿想。
学有所成后,总想借此大展拳脚一番。
但许令舟早在三年前便放弃了,如今进宫一遭,或许是连京城都要放弃了。
江绾问:“那你何时启程回襄州呢?”
“本是早该回去了,不过听人提及此番这位刘大人将要在画舫上举办的名画展出,我便想方设法弄了份帖子登船领略一番,画舫宴之后,不日便回襄州了。”
江绾下意识追问:“具体是何时?”
许令舟一愣,笑道:“小绾是想为我送行吗?”
江绾一时语塞,她似乎追问得太快了。
她本是想问具体是何时,她不日也要同谢聿一起回襄州了,说不定他们在襄州还会再见。
但许令舟显然认为,此番一别,他们应是再难有机会相见了。
江绾想,无论之后见与不见,她与许令舟的关系早就在她出嫁时止步于师生情谊了。
如今即使再见,自己也似乎不该让更多的情绪蔓延才是。
江绾敛目:“嗯,到时候我去城门送你。”
“暂且还未定下,待我决定后,再传信往国公府告知你,可好?”
“好。”
方才谢聿还在跟前时,江绾还有一瞬紧张的心虚。
当着丈夫的面,又与自己暗慕已久的男子面对面。
即使江绾心下无意做出失德之事,但怎也是会感到万分不自在的。
但眼下不过片刻,她便发现,原来现在她想以平常心面对许令舟,已不似以往为了极力藏住心事那么困难了。
她很好的流放了自己的心事。
“宴席快要开始了,谢世子似乎还未过来,你要先同我一起进去吗?”
这番话好似是许令舟临走前的随口一问。
但话语中又带着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笃定。
江绾却道:“世子让我在这里等他。”
许令舟一愣,唇角温和的弧度明显有一瞬僵硬。
他似乎逾距了。
江绾已不再是那个总跟在他身后安静又乖巧的小女孩。
他们也不似那时总是时常相见,他从不觉有一日回头会不再见她身影。
许令舟沉默了片刻,才抿了抿唇,道:“好,那我就先进去了。”
江绾温声与许令舟道别。
在他走远后,她便又将视线投向了远处的湖面。
夜晚将至,云霞与湖灯交相辉映。
眼前景色很美,抚平了江绾心中最后一丝杂乱。
谢聿前来时,看见的便是江绾一人站在围栏边的背影。
他大步上前,还未走近,江绾就已先一步闻声回头。
“世子,你来了。”
谢聿心尖忽的像是被什么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泛起一阵酥麻。
但他面上仍旧沉淡,只随口问:“那位字画先生呢?”
“他先进去了。”
江绾的神情很自然,没有任何异样。
但谢聿却是沉默着,静静盯着她,没有迈步往宴席去,也没有开口接着说些什么。
江绾疑惑一瞬,抬眸眨了眨眼睛。
谢聿忽的又开口:“你方才急匆匆地跑来,就是因为他?”
江绾:“……”
江绾倒不是心虚,而是觉得谢聿此时很奇怪。
他面上明明还是平时那般冷静淡漠的模样,但说出口的话语间却有着古怪的意味,语气也似有异样。
江绾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道:“嗯,因为没曾想会在此处碰见他,远远瞧见还以为认错人了,我便赶了过来。”
“你方才没看见我在旁边吗?”
“嗯?何处?”
谢聿蹙起眉来。
是为江绾显然方才真没看见他,也是为自己竟询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江绾明显看见谢聿脸上淡色有了变化,但又不理解他这是为何。
总不能是为她方才没注意看见他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吧。
江绾迟疑地伸出手来,直至指尖碰到谢聿的袖口。
她在他袖口下寻到他的手指轻轻勾住,嘴里不确定地试探着:“方才那处有些暗,周围过往的人也多,所以我没看见。”
话音刚落,江绾的手指就被谢聿反手攥住了。
只见谢聿眉心松缓,终是拉着她迈动了步子,嘴里沉沉“嗯”了一声:“我随口问问,先进去吧。”
宴席开场,热闹非凡。
不过谢聿似乎很忙,他在带着江绾入席后没多久又离开了好一阵。
江绾坐在席座前,视线往远处一扫,便瞧见了另一侧的许令舟。
许令舟与她对上视线,温笑着点了点头。
江绾也同样颔首回应,一时觉得自己如今竟与许令舟参加同一场宴席,感觉还真是奇妙。
“在看什么?”江绾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一旁蓦地又传来谢聿的沉声。
江绾吓了一跳:“世子,你回来了。”
谢聿微蹙着眉在她身边落座:“紧张什么?”
这话问的,就像是要审视她所做的亏心事一般。
可江绾哪有亏心事,她当真只是被身边突然的声响吓到了。
江绾懒得解释,转而问:“你今日很忙吗,若你腾不开身,不必顾虑我的,我自己一人待着便可,待会我打算去看看刘大人的名画收藏。”
谢聿竟也同样不答反问:“那位字画先生呢?”
江绾:“……”
他怎又问起许令舟了。
江绾在谢聿的注视下,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他:“他坐在那一边,我也是方才才看见的。”
“可要过去打个招呼?”
江绾摇头:“方才我与他已在甲板上叙过旧了,眼下各自参加宴席便好。”
谢聿如此询问好似并无不妥,反倒十分周到。
江绾本也想家,如今在外遇见了家乡的故人,打声招呼也好,叙旧也好,他的询问便是一副很大度的样子。
可江绾却是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不过谢聿也未在她身边闲坐太久。
他似乎只是抽空来陪着她坐了一会,没多久又离了席座。
江绾未再过多在意。
待宴席过半,谢聿仍旧忙碌着公务。
江绾先是独自去了船舱二楼,观赏刘大人展出的名画。
又在船舱外传来嘈杂声时,去到了甲板上观赏烟火表演。
此次画舫宴办得很是不错,无论是歌舞表演,还是宴席膳食,再到此时的烟火,不难看出主办者对此的用心。
江绾作为前来参加宴席的宾客,也算得上是不虚
此行。
此时,眼前烟火绚烂,天空炸开声声响,斑斓色彩点亮沉寂的夜空。
江绾仰头注视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点。
宴席甚好,但独自一人观赏此景,似乎有些寂寞。
突然,身后传来靠近的脚步声。
江绾一愣,回头看去。
她不否认,自己心下第一反应是在猜想,莫不是许令舟也正巧来此观看烟火。
但当她转头,看见的却是阔步走来的谢聿。
此时,烟火已燃过一阵,火花无法久留,转瞬即逝,夜空又重新回到了沉寂中。
谢聿抬眸低喃:“已经结束了吗……”
话音刚落。
砰的一声响——
新的烟火炸响,夜空短暂沉寂后,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谢聿在江绾身侧站定。
平静的面色并未因烟火而产生波澜,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天空。
江绾一侧脸庞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
她也转头看向烟火。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火花炸开的砰砰声响回荡耳边。
江绾其实并未期盼过此时在此陪她看烟火的人是谢聿。
她想,若是今日游莲也在,她们应是能一边嬉笑谈天,一边看着眼前美景。
若是她此时在襄州,那周围也当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你一言我一句,甚至都要叫人无心观赏烟火了。
亦或是,此时与她同在一艘画舫上的许令舟。
即使不能再念想那份情意,他也仍是她生命中极为重要之人。
是老师,是兄长,也是友人。
但此时,她身侧站的是谢聿。
既不热闹,也无温情,他们之间的情感纽带也并不牢固。
但方才江绾心头萦绕着的一抹孤寂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散了。
直至所有的烟火燃尽。
江绾率先收回目光,问:“世子可是还有公事要忙?”
毕竟今日从登船后,谢聿便一直忙碌着。
江绾早便察觉出来,谢聿今日来此是为正事。
但他又时不时的晃悠到她眼前,出现一会,消失一阵。
就像此时,烟火看完了,或许他又要去忙了。
但谢聿道:“不用,今日之事已经处理妥当了,你想再待会,还是回府?”
江绾眨了眨眼,忽的意识到,谢聿方才似乎是专程前来陪她观赏烟火的。
江绾默了片刻后才回神道:“天色也不早了,那便回府吧。”
宴席已至尾声,有的宾客仍在船舱内饮酒谈天,有的则在二楼欣赏画作。
也有不少宾客陆陆续续下船,打道回府。
江绾站在甲板下船的台阶前脚下步子顿了一下。
她回头往船舱的方向看去,目光停留了片刻,才收回视线迈步下船。
江绾刚踏上台阶,就被谢聿攥住了手,似是扶她。
不过她刚搭上谢聿搀扶的力道,就闻他语气随意道:“在看什么,寻那位字画先生吗?”
江绾:“……”
她反手将整只手掌送进谢聿掌心中,任由他牵着自己,一路走下了台阶。
回府的马车已在一旁等候。
他们一前一后上了马车,江绾才缓声道:“方才不知先生去向,若是见到了,自当礼貌道别的。”
谢聿微微颔首,没再说话,像是并不在意这个解释,方才的询问也只是随口说说。
马车驶动,一路朝着国公府而去。
半途中,江绾本静坐着放空思绪。
谢聿忽的又出声:“那位字画先生往后就留在京城了吗?”
江绾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回答道:“没有的,听他说,他过几日便要启程回襄州了。”
谢聿又没了声。
饶是他语气再怎么随意,接连莫名问起许令舟,便已是显露古怪。
江绾狐疑地看了看谢聿。
但他已侧头将视线投向了马车车窗外。
回到国公府时辰已是不早。
谢聿或是今日忙碌疲乏了,入了院便道先去沐浴。
江绾在临风院等了一阵后,待谢聿沐浴完,才唤来丫鬟伺候她。
一切收拾妥当,江绾缓步走回主屋。
伺候完主子的下人们按照轮值的排序安排了留守,其余人也陆续退出了院中。
院子里静了下来,主屋内亮着烛灯,淡黄的光亮在夜晚显得很温暖。
江绾推开房门,抬眸便见谢聿坐在寝屋一侧的桌前看书。
她动作顿了一下,随后才轻轻关上了房门。
之前江绾在榻上看书看到睡着,却被谢聿说成是留灯等他归来等到睡着,还叫她一时无言以对,不知他怎会如此作想。
但待到此时,江绾一见谢聿这般模样,竟也莫名觉得,他难不成是在等她。
江绾心尖一颤,霎时收回这个想法。
也不怪谢聿误会,好像人总是会先入为主的理解眼前所见。
换言之,就是自作多情。
江绾脸颊微热,熄灭了厅堂的烛灯才走到寝屋。
谢聿这头已是收了书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后,问:“歇息吗?”
“嗯。”江绾应声,上前去替谢聿宽衣。
谢聿抬手时,忽的又开口:“那位字画先生是何时开始教导你的?”
江绾:“……”
怎又莫名问起了许令舟。
“大抵在我八九岁的时候吧。”
“那时他才多大年纪,如何为师?”
“……时间过去太久了,我那时也只是个孩童,不太记得清了,似乎是因我突然对作画感兴趣,而他画技不错,且需要赚钱,我爹娘心善便聘请了他。”
谢聿得了答案便也没接着说什么了。
江绾褪去他的外衫,也自己脱了肩上的披风。
如以往一样,谢聿一人将两件衣衫挂上衣架。
江绾刚脱鞋坐上床榻边时。
谢聿薄唇翕动:“那后来呢,他教你至何时?”
江绾抬眸看他,饶是脾性好,也不由皱起眉来。
他怎还在问啊。
“教至十二三岁吧。”
“为何不教了?”
他好烦啊。
原本江绾今日在画舫宴上遇见许令舟的确是令她万分惊讶之事。
意外的是,她只震惊一瞬,随后就逐渐平稳了心绪。
可偏偏,谢聿一整晚一个劲的提起许令舟。
但谢聿所问之事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或是为知晓她的过往,也或是为了解她身边之人。
可是江绾不想和他聊起许令舟。
“因着我逐渐长大,也应有更为老练的先生教导,而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所以便未继续在江府教我了。”
此话问完,谢聿似是终于要消停了。
他沉默转身前去熄灭了烛灯,江绾也就此抬腿躺上了床榻。
屋子里暗了下来。
江绾往床榻内挪了挪身形,谢聿便也随之躺到了身侧。
暗色好似要将宁静的氛围拉长,直至榻上两人相继入睡。
但突然,谢聿又转身朝向江绾。
江绾听着动静,以为是他要抱着她。
近来他们时常这样入眠,她也已是习惯。
江绾放松身子,腰上果真探来一只臂膀。
而后,谢聿问:“那你此前求的那枚高中符,是送给他的吗?”
江绾背脊一僵,不是紧张的,是错愣的。
他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江绾从谢聿胸膛前仰起头来。
因着离得近,即使在没有点灯的夜色里也仍能看清他的面容。
谢聿垂眸与她对视,显然还在等她的回答。
“是。”江绾开口回答。
视线中,谢聿薄唇微动,似乎还有话要说。
江绾不由想,若是她真就一直这么有问必答,谢聿该不会也要一直这么刨根问底下去吧。
虽然她至此都还不知他究竟为何要问这些。
不过她倒是知晓要如何让他闭嘴。
江绾盯着谢聿的唇,看着他唇角平稳的弧度,预想中的后果令她有一瞬迟疑。
谢聿果真还要开口。
“他……”
江绾眼睫微动,耳边话声传来时,她闭上眼倾身凑了上去。
话音戛然而止。
谢聿呼吸一窒,瞳眸惊愣地收缩了一下。
身前柔软覆来,鼻尖香气馥郁。
江绾伸手捧住了他的脸,相贴的双唇间,她探出舌尖主动探进了他口中。
第37章 第37章总不能是为睹物思人吧……
湿软的舌尖轻舔过牙齿。
他们已是有过数次亲吻,但由江绾主动的好像还是头一次。
江绾被动的回应惯了,此时主动才觉自己甚是生涩,且不得章法。
她闭着眼,想要腾出些思绪回想以往谢聿是如何亲吻她的。
可唇舌交缠,呼吸交错间,江绾分明占据着主导地位,思绪却也被搅得一团乱麻。
身体各处感官因身前之人被牵动。
她只能本能地触碰他的舌尖,和他交换唇边呼吸,将自己乱了节拍的心跳声送进他怀中。
谢聿烦人的问话的确因此停住了,连身体也停在江绾几乎没什么威慑力的掌控下。
他睁着眼眸,眸中褪去惊愣,转而涌上翻腾的暗涌。
他微启双唇,似配合也更像是引诱,任她缓缓往里探寻。
江绾的亲吻远算不上激烈,但却令人感到温情。
谢聿就这么静躺着,任由她亲吻自己好一阵。
直至感觉她似要就此退离,他这才伸手,扣着她的后颈重重回吻了去。
“唔……”
江绾一声低呼,舌尖被缠住的一瞬倒是松下一口气来。
谢聿掌控主动权,江绾便放软身子乖顺地窝进了他怀里。
进行到如此地步,接下来的事自也随之而来。
江绾躺在榻上被谢聿掐住了腿。
他不再询问那事,却又俯身贴在她耳边问起别的:“何时?”
江绾脑子蓦地一热,羞恼地闭上眼,不满似的别过头去。
只怕除了她无人知晓,谢聿私底下是会说出这等下。流之言的人。
道貌岸然,不知羞耻。
且是定要她给出回答。
果不其然,江绾的沉默换来谢聿把玩似的挑弄。
江绾腰身一颤,不可抑制地呜咽一声,只能低低回答他:“吻、吻你的时候。”
暗色中传来一声低磁的轻笑。
谢聿吻她热烫的耳尖,牵着她的手引她去触:“我也是。”
他真的好烦啊。
江绾偏头咬了一下他的脖颈,此时又后知后觉的感到,自己好像为脱离一个坑而跳进了另一个坑。
与谢聿的夫妻房事并不令人讨厌。
可耐不住如今他们之间的亲密愈发粘腻。
令人羞耻,也令人招架不住。
稍被引诱,便是脑海中一片空白,浑身热得像是要烧起来了似的。
谢聿粗重的呼吸声就在耳边,伴随着他暗哑的低声:“要像昨日那样弄吗?”
昨日……
江绾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给出回应。
但嘴里却是颤声拒绝:“不要……”
“你明明喜欢。”
“腰酸……”
谢聿的手掌游走到她纤腰一侧,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你今晨说不酸了。”
话都叫谢聿说了去,江绾哪还找得到拒绝的理由。
她不是不喜欢。
只是冲上头顶的一瞬震颤令人下意识胆怯,此时只是回想起昨夜感触,就令她想要躲闪。
可谢聿已是低下了身去。
江绾整个身子都红透了,在夜色下虽不能被清晰看见,但体温却是随处可触的高热。
江绾觉得这事好生矛盾。
屈尊降贵低头在身下的人是谢聿。
这压根就不像是他这等久居高位之人会做的,更不知他是从何学来的,又是怎好意思当真这样做的。
但真正受到掌控又尽显失态的却又是她自己。
谢聿似乎喜欢看到她这样的反应。
在她目光迷离,身子脱力般酥软下来后,他的侵占便变得有些失控。
谢聿沉沉呼出一口热息,抬头之时,鼻尖淌着的水珠不知是他的汗还是……
他的动作变得急切又莽撞。
江绾颤着身子发出一声低呼,下意识伸手攥住了谢聿的大掌。
谢聿满意地低头又吻了吻她,好似安抚。
他的大掌反手包裹住江绾的手,牵动她一同游走。
粗粝的指腹从她腰侧一路移至她的小腹,最终点在小腹正下方。
“在这儿了。”
……
与许令舟的重逢好似一场遥远又虚幻的梦。
那一夜最后留在江绾脑海里的,仅有她为堵住谢聿的嘴,而付出的巨大的代价。
接下来的几日,一切平常。
直到谢聿因公务将要离京。
江绾微微蹙眉,得此消息还未开口。
谢聿已先一步道:“不必不舍,我会尽早归来。”
江绾一愣,蓦地抬眸:“不是……”
她不是不舍。
“不是什么?”
江绾:“……你可还记得此前所说的前去襄州一事?”
已是时过六月,再过大半个月时间便是立秋之时。
这段时日谢聿未再提及此事,但江绾知晓他并非食言之人,所以也一直未曾过问。
可此时谢聿竟是又要外出离京。
他一去不知多时,待到再回来,可是还会有去襄州的安排吗。
思及此,江绾有些许紧张。
但谢聿很快开口:“我在襄州的事务早便定好,不会耽搁,大抵下月中旬出发,这些日子你可先着手准备一下。”
江绾闻言,眸子又有了光亮:“好。”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便暂且安静了下来。
江绾思绪已然飘走,人还站在谢聿跟前,就已是迫不及待在想自己要为回家做什么准备。
若是再飘一会,或许连魂儿都先回了襄州了。
谢聿突然开口打断她:“我用过膳便走了。”
江绾愣了愣回神:“……好。”
谢聿静静地盯着她,神色不见多少波澜,但高挺的身姿在人跟前站定不动,也的确叫人难以忽视。
江绾彻底收回飘走的思绪,动了动唇,好像理解了什么。
她温声道:“一路顺风,照顾好自己,早些回来,我在家中等你?”
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这话说得有些生硬。
但谢聿似乎很受用,冷淡的神色明显有了几分缓和。
他上前一步,姿态熟练地将江绾揽进怀中,问:“此前你答应送我的香囊呢?”
江绾一愣。
哪有人催着问人要的。
而且,她这几日完全将此时抛之脑后了。
说是莫要再敷衍,可到底不是令她真正上心之事。
江绾一时间有些愧疚和心虚。
她敛目低声道:“还未做完,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话一出,江绾又忽的反应过来。
她好像还并未告诉谢聿她是要亲手缝制一个新的香囊。
谢聿也是一愣。
在江绾敛下眉眼中,未能看见他唇角微扬的一抹弧度。
“你亲手做?”
江绾有些许脸热。
大抵是因对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的重视叫对方知晓了,而感到有些窘迫。
但更窘迫的是,她的重视也就只是虚有其表,压根就没坚持实施下去。
江绾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声音更低了:“……嗯,打算自己做着试一试。”
“好。”谢聿应得很快,好似并未发现江绾的心虚。
但他转而又道:“那便先将你身上佩戴的给我。”
“嗯?”江绾这才抬起眼来,“世子要我的香囊做什么?”
谢聿一瞬沉默,却是理所当然地看着她,好似在无声反问“你说做什么”。
江绾还真不知晓。
她眸中生出几分迷茫,在谢聿未开口的沉默中,也仍未思索出任何答案。
总不能是为睹物思人吧……
沉默又持续一瞬。
江绾耐不住谢聿这等意味不明的目光。
好似再继续被他这样看着,就真要生出些自作多情来了。
江绾低头在自己腰间取下了香囊递给谢聿。
谢聿又道:“替我戴上。”
江绾动手挪到他腰间,又将自己的香囊系到了他的腰带上。
白色绣花香囊挂在谢聿银边腰带上似乎还算搭配。
但香囊秀气的模样又与些许冷然的气质显得不符,更何况这一眼能见是女子所用的香囊。
江绾不自觉又要有自作多情的感觉了。
但待她收回手,一抬眼瞧见谢聿冷淡无澜的脸色,丝毫不见任何能让人自作多情的柔意。
江绾也随之落了心,动身从谢聿怀里退出来:“世子,那我们用膳吧。”
谢聿微微颔首。
身前落了空很快散去了温热,但视线垂下就见江绾的香囊挂在他腰间,他这才迈步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用过膳后,谢聿没再多留,很快动身出发。
或是知晓了谢聿此番是为离京办公,夜里也不会归来了,江绾站在送走谢聿的院门前,忽的觉得临风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她好似若有所思,静站许久后,才收回思绪转身回到了院中。
*
即使谢聿离京前又一次提起香囊一事,江绾也仍未能在之后将此放到心上。
算着时日,谢聿离京已有七日,而距画舫宴过去也有小半月了。
许令舟那时说若要离开,会送信来国公府告知她。
可这些日子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许令舟以往也不是没有不告而别之时。
甚至那也算不上是不告而别,因着他要去往何处并无特别的理由要来专程告知她一声。
但此番不同。
他们在那日做过相送的约定,许令舟并非言而无之人。
而江绾也未能得有机会告诉他,她也将要回去襄州。
江绾有些犹豫,她心下自是在意此事,但又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过多打探。
原本只是为故人临走前的相送,若她专程探寻消息,倒像是趁着丈夫不在家与人私会似的。
正因此而心绪矛盾时,公主府派人传来了消息。
江绾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又想到了许令舟。
因为此前楚越卿所说的那名画师,正是许令舟。
她一直想让她见见这名画师,如今这个时间唤她前去公主府,或许就是因为许令舟。
江绾不自觉的有些急切。
直到凝霜疑惑询问:“怎么了世子妃,可是出什么事了,以往少见您这般焦急。”
江绾脚下一顿,这才回过神来。
好像是习惯性的。
如以往一样,在知晓将要与许令舟相见时,她便不可避免地变得急切,想要快一点见到他。
江绾恢复步调,摇头轻声道:“无事,不想叫殿下久等罢了。”
马车一路驶向公主府。
府邸门前的下人已是熟悉江绾,见她马车驶来便上前迎接。
楚越卿今日也在后花园。
江绾一路寻了去,刚过院门,便瞧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小绾来了,快过来。”
楚越卿坐在凉亭内,见了江绾脸上便有喜色。
许令舟闻声回头,眸中没有太多讶异之色,显然早便知晓自己今日会在这里见到江绾。
江绾走近福身:“见过殿下。”
楚越卿拉着她在身旁坐下:“好在你今日得闲唤你你便来了,这位便是本宫此前和你多次提起的年轻画师。”:
江绾抬眸,发现许令舟也在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
还是江绾先行移开了目光转向楚越卿,坦诚道:“殿下,我其实与许大哥是相识的。”
“许大哥?”楚越卿挑了挑眉。
许令舟作揖道:“殿下,草民本为襄州人士,曾在江府任字画先生。”
若是谢聿这等毫不知情的,第一反应也的确该是许令舟如此年轻,何为江绾这般年纪的先生。
但楚越卿自是知晓许令舟画技非凡,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这般赏识他。
以许令舟的能力,虽年轻,自也能够为人师。
但她还是不免讶异了片刻。
“你们早便知晓了?”
江绾:“并非隐瞒殿下,其实也就才知晓不久。”
于是乎,江绾如实将自己在画舫宴上与许令舟重逢之事讲述了出来。
坦坦荡荡的,没有丝毫隐瞒,也的确所言属实。
楚越卿听完这才恍然:“原来其中还有这等缘分。”
待楚越卿逐渐平息惊讶后,三人又继续闲谈了几句。
江绾也是这才知晓,今日是许令舟主动前来,专程向楚越卿辞行。
楚越卿虽是惜才,但也并未打算将人强留,这又想起了江绾,便让人去寻她过来。
楚越卿原本打算的让江绾在人临走前认识一番,并鉴赏画技的想法也就此没必要了。
两人已是相识已久,更是师生关系。
许令舟的画技,哪还再需要叫江绾鉴赏。
离开公主府时,两人一同走向府邸门前。
一路无话,这在江绾以往与许令舟的相处中有些少见。
只是如今,她心下有许多话却不知要如何说,也或许不应当说了。
至于许令舟为何沉默便不得而知了。
但到府邸门前,许令舟又主动开了口:“小绾待会可还有别的事要忙?”
江绾:“没有,怎么了?”
“我就要回襄州了,往后我们或许不得多时相见,今日若是得闲,可愿与我坐下来再多待一会?”
江绾心尖一颤,心跳不由乱了几拍。
但又很快平复下来。
襄州不远,她与谢聿关系尚可,她想回娘家应当不是难事。
江绾没由来的又想到了谢聿。
若她回襄州后与许令舟相见,谢聿是否会介意。
介意什么?
他们清清白白,没什么可介意的。
就算是她心有所念,但她藏着压着,不做出有失谢国公府世子妃身份之事,谢聿好像就更不会介意了。
江绾问:“你何时走?”
“三日后。”
许令舟原是打算今日向楚越卿辞别后,便传信告知江绾。
但也正巧今日在公主府亲口告诉了她。
许令舟道:“上次相见匆忙,不得机会坐下来好生与你叙叙旧,如今想来,我们似乎也有快一年未见了。”
许久未见,相见片刻又要分别。
若要论不舍的情绪,大抵从来都只会出现在江绾身上。
此时的许令舟也是一样,并无不舍,更多的只是感慨。
江绾默了默,而后缓声应道:“好,我知晓一处喝茶的好去处,一起去吧。”
雅仙居是江绾那次来此参加雅集时听人说起的。
后来她也抽空来过一两次,此处茶饮的确不错,环境优雅僻静,是为好去处。
谢聿不知是从何得了消息,听闻她去了雅仙居,竟还主动向她推荐了雅仙居的名茶,让她下次去,可以试着品尝一番,应当不会失望。
许令舟执盏浅饮一口热茶,尝到茶香,惊喜地挑了挑眉:“当真不错,难怪此茶深得小绾认可。”
江绾欲要落到唇边的茶盏一顿,低声解释:“不,我还未品过此茶,是世子此前为我推荐的。”
江绾说完才继续抬起茶盏,喝茶之时,茶盏遮掩了许令舟在对座的神情,雅间内也沉默了一瞬。
待江绾放下茶盏,再抬眸,见许令舟面色如常地看着她。
她有些欣喜道:“这味道与云青毛尖很像。”
“云青毛尖?”
“许大哥可知晓此茶?”
“未曾听过。”
江绾回想了一下,反应过来:“云青毛尖的产茶地离北方稍远,只是此前有商队路经襄州,我才知晓这种茶叶,原来京中也有与云青毛尖相似的茶叶,待会我得寻个店小二问一问。”
许令舟笑了笑:“你还是如以前一样,说起茶叶神采奕奕的。”
江绾闻言缓缓垂眸看向了桌上茶盏。
她喜茶本不是秘密,大多人都是知晓的。
她忽的想起上次她与谢聿同坐一起饮茶,她也是那时向谢聿提起了云青毛尖,也表露这种茶叶不便购买,她一直不舍喝掉库房里剩余的。
后来,谢聿便向她推荐了雅仙居的茶。
与云青毛尖相似的味道,是巧合吗?
的确容易引人联想,但若不是巧合,是谢聿特意为之,他又为何不直言告诉她,叫她直到此刻才知京中也有与云青毛尖相似的茶叶。
“小绾?”
许令舟的声音将江绾唤回神来。
她竟是又莫名想到了谢聿。
还是与许令舟相处之时。
江绾抿了抿唇,撇去脑海中的思绪,转而道:“许大哥之后有何打算呢?”
是要安定下来,还是继续往大楚各地各城走走看看。
江绾问出口似乎就先想到了许令舟的答案。
但没曾想,许令舟却道:“不知道。”
他眸中少见的浮现几分迷茫。
许令舟本觉自己一直是心中自有方向之人。
想要做什么,要去往何处,他从不必询问旁
人的意见,他心中自有定夺。
就像三年前,江绾哭哭啼啼地问他,他落榜了这该怎么办啊。
他也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还反过来安慰她,说他知晓该怎么办。
好像从他参考之时,就已是想好了,若中举便入京,若落榜便游历四方。
许令舟去到江府时,江绾才不过九岁。
他虽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但总归是比江绾年长不少,看她就如同看小孩一般。
是学生,是妹妹,更是与他有着云泥之别的千金小姐。
但少女的成长悄无声息,他们相识的时间也的确过了很久。
江绾自以为隐藏极好的情思早便被他知晓。
她未曾表露过,但小女孩眸中亮灿灿的仰慕之情多次显露,叫他想忽视都难。
可是知晓了又能如何呢。
许令舟以为自己是了无牵挂,无所畏惧之人。
但当他一眼撞进少女澄澈明亮的眸子里时,他才知晓,自己骨子里其实是自卑之人。
自卑清贫的出身,自卑无父无母的孤寂。
换了旁人会如何他无从知晓,但至少在江绾这里,他像是始终蒙着一层风光霁月的遮羞布一般,稍有不慎,就会令他所有的不堪显露无遗。
所以他从不曾回应江绾的喜欢,也从未想过会与她有任何以后。
直到江绾与谢国公府世子定下婚事。
许多事未曾来到眼前时,无法预料其产生的后果,所以才有所谓的到头来才后悔莫及。
许令舟谈不上后悔。
只是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变得躁动难抑,不断地上涌,刺激他扭曲他,试图让他偏离原本的方向,走向失控。
所以他选择暂且离开襄州,远行了好长一段时间。
而后便在路途中听闻了江绾出嫁的消息。
许令舟没有告诉江绾,他去京城是因少年时的豪情壮志有了改变,也是因他还是忍不住想见她一面。
迷茫沉重的话题并未继续延续下去。
他们坐在一起,又如以往在襄州时那样,谈天说地,聊了不少与隐秘之事无关的话。
待到分别时,江绾还是郑重表示,三日后会去到城门前为他送行。
许令舟笑了笑,定定看着江绾仰视他的目光,心中迷茫在这一瞬似乎短暂地消散了。
他温声道:“好,我等你。”
然而不巧。
三日后,谢聿归京,正是江绾欲要前去城门送许令舟之时。
江绾算好了时辰,收拾妥当后便一路走出临风院要往府邸门前去。
刚走到府邸门前,瞧见的便是远远一行人骑马而来。
谢聿身骑黑色骏马走在最前面。
当他瞧见府门前的身影时,原本匀速的马蹄声骤然加快,不过片刻,便赶到了门前。
谢聿翻身下马,一身整着倒看不出多少在外的艰辛疲惫。
他随手将缰绳扔给下人,走到江绾面前,道:“你怎知我回来了?”
他未曾传信,更未通知府上他抵达时间。
江绾当然不知。
她此时也还正在意外谢聿竟是这会回来了。
江绾动了动唇,本在措辞。
但谢聿又道:“等多久了?”
江绾:“……”
江绾有些尴尬。
被谢聿这样一问,到嘴边解释的话难以说出口,要讲明实情就更加难以启齿了。
江绾一阵沉默终是令谢聿察觉不对劲。
他视线一转,这才瞧见了府邸侧门转角处停住的马车,似是因着他突然到门前,所以才没有及时驶过来。
谢聿面无表情,平静地收回目光,改口问:“你要出府?去何处?”
江绾自知不能再沉默了。
虽是预料之外撞见谢聿回来,但本也并非不妥之事,她若再沉默反倒叫此事显得怪异。
江绾开口,缓声道:“今日许大哥启程回襄州,我打算去一趟城门,为他送行。”
谢聿霎时脸色一沉,平静的伪装碎裂。
她说,许什么?
第38章 第38章她怎会不想念他
诡异的沉默氛围令江绾有些心慌。
慌着再不出发怕是要误了时辰,也慌着避免谢聿有可能又一次的烦人追问。
但很快,谢聿开口:“我与你一同去。”
江绾愣了愣:“世子去做什么?”
谢聿:“我不能去?”
江绾还是拒绝:“世子在外忙碌多日,舟车劳顿,还是先回府休息一下吧,我独自去为许大哥送行便可。”
就算不是因此缘由,江绾也不觉得谢聿有必要同她一起去为许令舟送行。
他们应当不相熟吧。
谢聿怎还会专为不相熟之人动身奔波一趟。
但谢聿闻言,脸色却是又难看了几分。
不是说是字画先生,怎又以兄长相称。
但谢聿没有问出口,他已是自觉自己竟有无理取闹之意。
许令舟如今已不再是江绾的老师,他这般年纪,两人本也相识已久,以兄长相称也并无不可。
只是他接连在外奔波数日,刚回到府上,就遇正要为旁人出府的妻子,心里怎也是不舒坦的。
谢聿感到烦躁,又觉自己生出这等莫名的占有欲有些可笑。
他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板着脸“嗯”了一声,几乎是连藏都不藏了,明摆着这般不悦的情绪,径直转身入了府。
徒留江绾怔然站在原地。
江绾与谢聿成婚有段时日了,她对他古怪无常的情绪也算是习以为常了。
谢聿寡言,大多冷淡的面色令人难猜他心中所想。
江绾静静地又看了片刻谢聿离开的方向,这才收回视线,对凝霜吩咐道:“唤马车来吧,该出发了。”
凝霜有些担忧,迅速唤来马车后,又凑到江绾跟前,低声道:“世子妃,世子爷方才好像很不满的样子,咱们就这么走了,真的可以吗?”
“可以。”江绾想也不想就回答。
她又未被限制人身自由,要出府要回府,哪有什么可以与否。
只是谢聿方才神情十足不满倒是实话。
可江绾不知他在不满什么。
江绾记得,最初她与谢聿成婚时,新婚之日的婚房中,谢聿便清晰明了地告诉过她,他们之间不需有别的其他心思。
她一直保持着以平常心对待这桩婚事。
可要想经营好一段婚姻,显然并非易事。
江绾微微叹息一瞬,又补充道:“待会回来再看世子的情况吧。”
眼下,她自应当先去为许令舟送行。
*
谢聿一路阔步走回临风院。
院子里的下人被突然回来的主子都惊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来,纷纷向谢聿行礼。
下人们皆是明显地感觉到谢聿的不悦,没敢多言,全都低头屏息,直至谢聿走进东屋后,才微松了口气。
入到东屋,一室墨香。
谢聿下意识侧头,往江绾的书案方向看去。
那里自是空无一人,但书案上放着一本合上的书册。
谢聿走近书案,垂眸便见书册封面上赫然写着《俏寡妇》的书册名。
他眉心突突一跳,微眯着眼抬手翻动了书册。
果不其然,这又是一
本死了丈夫的话本子,毕竟书册名就已是说明。
话本内容并无不可,谢聿只草草看了几行字就没了兴趣,就此合上了书册。
谢聿沉默地绕过桌角,走到了江绾书案前的椅子旁,拉开椅子径直坐下。
他并未再有别的举动,只是静坐着,神情冷淡地看着窗外,思绪飘散。
*
江绾并未离府太久的时间。
本也只是为许令舟启程回襄州送行。
人来人往的城门口,他们相视片刻,互道一声“保重”后,便就此分别了。
江绾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许令舟骑着马渐行渐远的身影。
她心里意外的平静。
与以往眼睁睁看着许令舟远去时的感觉有许多不同。
江绾不知是因此番与许令舟的相遇本也在预料之外,还是因为过不了多久她也将回去襄州。
不过到头来,她仍是没有告诉许令舟她也要回襄州的事情。
就像是为放平心态,逐渐真正将他当作一位相识许久的友人,不再有更多别的心思。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江绾便回到了国公府。
走在回临风院的道上,江绾便先行询问:“世子还在府上吗?”
“在的,世子爷回府后便没有外出了。”
“他在静思堂?”
“不,世子爷在临风院。”
江绾有一瞬诧异。
虽说谢聿以往的行径不能被称之为使性子闹情绪,但他们之间的确是稍有僵持他便要扭头就走。
不是离府,就是去静思堂待着。
这回他仍在临风院,哪儿也没去,看来此事也没有凝霜想的那么严重嘛。
江绾脚下步子加快了些,没多会便走回了临风院。
或许是因着谢聿在,院子里的下人都不自觉放轻了声响,连江绾回来,大多也都压低声问安。
江绾问:“世子在何处?”
“世子爷在东屋。”
江绾点了点头,径直又朝东屋去。
东屋房门紧闭,江绾站定门前欲要抬手敲门。
但她动作一顿,握拳的手悬停在半空。
她想了想,转而直接推门,就此走进屋中。
谢聿仍坐江绾的书案前,一听声响,赫然抬眸。
江绾也随之转头看来,只一瞬怔然,便很快开了口:“世子,我回来了。”
只此一句,简单而又温和的话语,谢聿脸上沉冷之色便有了缓和。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理所当然地坐在江绾的书案前。
江绾迈步朝他走去,走近时,不可避免的就看见了自己此前随手放在书案上还未收起来的话本。
她面上镇定,不动声色地缓缓伸手,欲要先将书册拿走。
她指尖才刚碰到书册一角,就蓦地被谢聿一把攥住了手。
谢聿宽厚的大掌轻而易举将她整只手包裹住。
“他走了?”
江绾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谢聿问的是许令舟。
眼看抽手无望,即使这会拿走书案上的书册也等同于掩耳盗铃,江绾索性作罢,放松手指,任由谢聿攥着她。
“嗯,已经启程了,行的陆路。”
谢聿:“……”
下一句想问的竟被先一步回答了。
谢聿短暂沉默的一瞬,江绾便先将话头抢了去,接连又问道:“世子今日回来,怎不提前叫人传个信?”
谢聿微眯了下眼:“你这是想倒打一耙?”
“怎么会?”江绾好笑地扬起唇角,声色渐柔,“因着全然不知,才会有今日的不巧啊。”
谢聿伸出另一只手,手臂自然而然环到江绾腰后,揽着她便把她拢到了跟前。
江绾身形随之踉跄了一下,垂下的目光对上谢聿的眸子。
本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还是叫人有些脸热。
不过她也没太多矫情,就此顺着这股力道坐到了谢聿腿上。
谢聿:“不巧?所以若是提前知晓了,你今日便会在府门前等我了?”
江绾:“……”
就不能在院中等吗,非得去府门前。
她想起许久以前,父亲外出时,母亲也会等他,但顶多就到院门,哪会去到府门前那么远。
江绾不多与他争辩此事,只垂眸低声道:“总归,会等你的。”
她又不是天天都需要为许令舟送行。
谢聿没再开口,紧握着她腰肢的手臂暂且收回。
江绾看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只锦盒。
又是锦盒,但与上次不同,此番不似饰品锦盒。
方方正正,巴掌大小,盒身纹路较为间接。
“给我的?”
谢聿:“打开看看。”
这倒是江绾完全意料之外的事。
上回收到谢聿给她的一只翡翠玉镯,她觉着贵重也觉着不明所以,就一直存放着,并未再戴过。
谢聿见此也未多问,便叫江绾觉着,那或许是他路途中谁人给予,或是本也不重要之物。
总归不会是他专门花心思为她挑选的礼物。
但今次竟然又有。
江绾接过锦盒缓缓打开。
盒子里是一颗光滑圆润的白玉珠子。
江绾知晓这种玉珠,其名为月光珠。
因通体亮白,但白日不见其光芒,入夜却会有浅淡的白光。
好似晚间月色,所以得此命名。
江绾怔怔地伸出指尖轻触了一下珠壁,触及一片冰凉后,才将珠子完全从盒中拿出来。
“好漂亮。”
江绾此时也不知是该想这又是谢聿不知因何缘由而正巧获得的,还是想这有可能真是他专程挑选带回来送给她的。
她将月光珠拿在手里,难掩喜色,甚比上次收到翡翠玉镯时。
江绾抬起眼眸,正欲对谢聿说什么。
下巴忽的一紧。
腰间重新环来结实的臂膀,力道又重又急。
熟悉的气息将江绾包裹,唇舌霎时被侵占。
谢聿似乎早想这样做了。
或是还板着脸时,亦或是她刚坐到他腿上时。
上一次的十多日不见,谢聿尚能在心中强行道,不过区区十日。
这一回,他拉不下脸面让任何人知晓。
他初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念,整整十日竟是每一日都在想她。
此时的亲吻自然无法温柔。
更有一些别的情绪,在压抑过度后放肆宣泄。
江绾很快被吻得面颊通红,呼吸不畅。
也随之察觉危险的威胁近在身前。
她赫然睁眼,眸子一颤,本该是不敢置信,却又觉得谢聿或许当真做得出这等事。
才刚这么想着,她便被抓着双腿腾高身姿,坐上了书案。
江绾攀着谢聿的肩,气息不匀地轻斥:“这是在书房。”
谢聿动作微顿,眸光晦暗不明,却是扬唇笑了一下:“你想在这儿弄?”
江绾:“……当然不是。”
难道她说的不是拒绝的话吗。
谢聿站立着挤进她身前,倾身又吻了下来。
如此姿态正好叫他略微高她一点,亲吻自然而然也要轻松更多。
谢聿贴着她的唇,含糊不清地哑声道:“只是吻你,不做别的。”
换过姿态的亲吻在急切之后又逐渐温缓下来。
他像是在品尝她似的。
含着她的唇瓣,挑动她的舌尖。
江绾有些受不了谢聿这样的亲吻。
不是不喜欢,而是粘腻得令她浑身发颤,甚比他蛮横又强势地侵占时,更难以招架。
谢聿这样吻着她,总是让人心绪混乱。
他们好似被包裹进暧昧的稠液中。
流转着他们之间平日所没有的温情热意。
江绾撑不住身姿得不断后仰,好似要被谢聿就此压倒在书案上。
她抓紧他,唇边无意识有了回应。
这个吻也因此而失控。
谢聿前一刻才说过的话,后一刻就被他恬不知耻地就地推翻。
江绾一声呜咽后,迅速抬手捂住了嘴,只把低声压在掌心里,不知
是羞还是恼:“……骗子。”
一阵荒唐的热烈后。
谢聿道貌岸然地站在书案边整理衣襟。
江绾被他放在屋内的美人榻上。
她在定制这张美人榻时,压根就没想过有朝一日它会被用以这等用途。
江绾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明明外面天光大亮,此处更非寝屋,她浑身上下却透着无法忽略的酸软,不断提醒她方才她一瞬走神就纵容了怎样的荒唐事。
偏偏餍足后的男人神清气爽,还毫不避讳地问:“我去唤人备水?”
“不行!”江绾急促拒绝,连声音都拔高了些。
谢聿愣了一下,视线顺着她完好的衣衫下移:“不弄出来吗?”
江绾咬着下唇红着脸瞪他。
此时真该叫人看看他这副面不改色说着下。流话的样子。
他怎好意思的!
江绾声色低微:“唤人备水就会被知晓了。”
知晓他们白日宣淫,知晓他们竟在东屋就开始了。
更甚至,方才院子里的下人都瞧见了,她一回临风院径直就来了东屋。
本是为查看一番谢聿是否当真不满置气。
哪能想不过片刻,情况就转变成了这样。
这会备水,岂不叫人觉得,她入屋就是为了……
江绾脸上登时更热了,红彤彤一片,像是一颗熟透的果儿。
谢聿看着她,喉结不自觉滚了一下。
他微动双唇,无意识地接话:“那你要一直含着吗?”
“谢聿!”
“……”
江绾到底还是让人备了水,但是偷摸唤的银心,没叫其余人知晓。
而谢聿,竟也在她原本不抱希望的要求下,欲盖弥彰地去了一趟练武场,才继而去了湢室。
谢聿沐浴完回屋时,江绾已收拾整着坐在厅堂内了。
谢聿抬眸看见她,察觉她似有话要说的样子。
还不待他开口询问,江绾已先一步起身迈步向他走来,道:“世子,我此前命人制了几套新衣,快要换季了,你且试试是否合尺寸。”
江绾嗓音轻柔,语气自然。
一旁的丫鬟顺势呈上了叠好的几套新衣。
谢聿却立在原处眸光怔然。
江绾:“怎么了,可是还有事要忙?”
“没有。”谢聿回过神来,抬手就开始解腰带,“何时制的新衣?”
“就在世子离京这几日。”
话语间,谢聿已自己脱去了外衣,江绾拿着其中一件新衣走到他跟前,自然而然替他穿上。
屋内短暂地静了片刻。
江绾就站在谢聿跟前,谢聿也静静地垂眸看着她。
江绾是因即将启程回襄州,也正是天气变化之时。
她在为自己定制新的衣裙时,自也按照妻子本分,为谢聿制了新衣。
说起来,这还是江绾头一次参管他的生活琐事。
此前大多是不得机会,她也不够上心。
谢聿远不似表面上显露的那般平静。
他心尖发软,泛着绵密的痒意,垂眸将江绾为他穿衣的模样尽收眼底。
方才回府时那点可笑的患得患失,在此时已是完全消失殆尽。
江绾心里装着他,明里暗里都已表露得极其明显,他又何需为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而置气。
但被她牵动情绪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没有缘由的,失去理性的。
这在谢聿以往看来,十分可笑且愚蠢。
但如今,他成了这个可笑之人。
偏偏仍然还有贪婪的不知足在心底蔓延。
他离开的这十日,她可有同他一样想念着他。
谢聿以往不觉如此肉麻的话需要挂在嘴边,但如今他却止不住想要听她亲口说出来。
“好了,世子瞧瞧可还合身?”
谢聿不必多瞧,身上触感自能感受到衣衫合适与否。
但他还是短暂地从江绾脸上移开目光,又低头看了看衣袍。
“嗯,大小合适。”
江绾闻言微松了口气,目光也上下打量在谢聿身上,也不知是在对这件衣衫上身后的效果感到满意,还是对着此衣衫身姿笔挺的谢聿。
谢聿动了动唇,正欲开口。
江绾已是兴冲冲地转身拿起下一件:“世子,再试试这件。”
谢聿到嘴边的话被截住,便也没能再说出口。
他沉默地又任江绾摆弄了一阵。
谢聿本就长得好,身姿颀长,肩宽腰窄,当是穿什么都好看。
江绾本是例行义务一般,却也逐渐得了趣。
瞧着件件衣衫被谢聿的身材撑起,不同衣衫显露不同气质,每一件都好看,每一件都适合他,江绾感到乐此不疲。
谢聿耐心几近告罄,并且方才酝酿到唇边的话语也是停了许久了。
就在江绾又一次拿起一件衣衫要往他身上穿去时。
谢聿忽的抬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江绾一愣,腕上紧箍的力道令她不由抬起头来。
“怎么了,世子?”
“还有几件?”
江绾呼吸微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忘乎所以了。
她这便敛了脸上兴致,欲要收手:“没有了,应当都是适合世子的,那我……”
“穿上。”谢聿深吸一口气,哪能瞧不见她的表情变化。
到嘴边的话又一次收了回去。
本就是肉麻腻歪之言,不说也罢。
江绾全然不知谢聿所想,她愣了愣:“什么?”
“接着穿,你定的新衣,今日都试一试。”
江绾:“……哦。”
她总觉得,谢聿方才好似有什么话要说似的,不知是否是她多想了。
最终谢聿到底是没能问出那句“可有想我”。
是因他还是有些不适应如此肉麻。
也是因不必多问,他也自是知晓答案。
自然是有的。
她怎会不想念他。
只是不得气氛亲口说出而已。
*
接下来的日子令江绾感到度日如年。
不过好在终是熬到了随谢聿一同启程回襄州的日子。
前一夜江绾几乎兴奋得一夜未眠。
她偷偷在夜里睁着眼,好似一只即将从笼中飞出的鸟雀。
只是待到第二日,疲乏的困倦就将她淹没。
出行头一日,她几乎都是窝在谢聿怀里睡着的。
此番他们行陆路。
若非江绾同行,谢聿大抵是要直接骑马赶赴的,眼下便换成了马车,路途十来天左右。
进到襄州地界,再往前便要到此行与谢聿分别的交界处。
谢聿还要继续往南边走上一两日,他要去往襄州近郊的一处城镇。
但直至今晨路途启程后谢聿也没提及此事。
眼看着快要抵达驿站,江绾只得主动开口询问:“世子待会便从驿站分道前往西江吗?”
江绾此时是与谢聿并肩而坐。
她转头看来,在马车有限的空间内,那双澄澈的黑眸便离得很近。
她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眸底情绪好似很淡,自然平常的,带着几分她本就温和的柔意。
谢聿只望进一眼,就顺势凑近,揽着她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唔?”江绾一愣,眸光怔然。
但谢聿只是一触即分,只留着手臂还揽在她腰后。
“不,我先送你到襄州。”
送就送……
为何要吻一下。
谢聿心里揣着江绾对即将与他分别的不舍,又开口道:“既是到了襄州,我也理应先到江府去一趟,今日午时之后我再启程继续出发。”
江绾怔然未散,还未开口回答,又被谢聿低头含住了唇。
不算激烈的亲吻比方才更深入了几分。
饶是江绾已在习惯性地回应谢聿的舌尖,她也仍是没明白这个时候莫名开始的亲吻是为何缘由。
腰上被谢聿不轻不重地揉捏过几下后,这个吻才缓缓结束。
谢聿眸色很暗,身姿贴在她近处,哑声又道:“大抵需得半月时间,事情办完,我便再来襄州接你。”
江绾被谢聿抱着没法动弹,便只轻轻地点了下头。
“好。”
就是再晚些时候来接她也无妨的。
不过江绾自然没将这话说出口。
第39章 第39章他对她的喜欢显得极不起……
江府早便得了消息,江府上下所有人都一直盼着江绾归来。
江黎本还打算老早就去城西码头候着,要在第一时
间迎接江绾回家,但被江毅告知他们行陆路,接也不知他们具体何时抵达。
谢聿的马车进城后才刚过巳时。
马车一路行至江家府邸。
江府宅门大开,门前下人翘首以盼,远远瞧着马车驶来,便有人高呼着往府里跑去:“老爷,夫人们,少爷,小姐们,二小姐回来了!”
下人的声音太大,马车内隔着远远一道距离也将呼唤声听了个清。
马车旁随行的银心不忍“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江绾侧眸看了眼谢聿,见他瞳眸微张,沉淡的脸色下显露几分不可理喻。
谢聿一年前他来襄州提亲时,江府的下人就是这样隔着老远的距离大喊“谢世子来了”。
江绾当时只在闺房中,并不知此情况。
但此时一见谢聿的脸色,便霎时明白过来什么,也忍不住唇角有了上扬的弧度,偷笑得很轻。
马车终于在江府门前停下。
江绾迫不及待先行走下马车。
江府门前乌泱泱站着一片人。
夫人们聚在后面,不得上前便只能探着头往前看。
叽叽喳喳的声音倒是一点没停歇。
“回来了,回来了,可算回来了。”
江怀林阔步走来,拉着女儿的手,像是乐得合不拢嘴,眼角皱纹都生出不少,但眼眶却又微微泛红。
“爹,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路辛苦了,快让爹瞧瞧,可是瘦了?”
谢聿随之从马车中走出来。
江毅在一旁朝他拱了拱手,谢聿淡淡地颔首回以问候。
江毅这便上前冲拉着手的父女俩道:“爹,先进府吧,总不能叫一家子人一直在门前站着吧。”
“是,说得是,走吧。”
江怀林说着,就要直接拉着江绾往府上去。
但江绾顿住脚步:“爹,等等。”
她松了江怀林的手,转过身朝着谢聿走了去:“世子,进府吧。”
谢聿心尖一跳,视线垂下落到江绾的指尖,但周围不断传来的说话声还是令他止住意图,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伸手牵住她。
他唇角有了松缓的弧度,再抬眸点了头:“嗯,走吧。”
一行人又陆陆续续往前厅走去。
一路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江绾与谢聿同行没几步,就叫一旁的夫人们唤了去。
“小绾如今嫁了人是有些许不同了。”
“什么不同,瞧着还是这般可人儿,可想死四娘了。”
“一边儿去,让我先瞧瞧,小绾在京城过得可好,听闻京城气候干燥,你可有好好使香膏,莫叫肌肤干枯了去。”
“你会不会说话,你瞧小绾肤若凝脂,白里透红,哪来的干枯,就你干枯。”
“我怎就干枯了!老爷前几日才夸我肌肤吹弹可破呢!”
“老爷何时夸你了?我怎不知晓?!”
江绾被几名花枝招展的女子包围着走在男人们身后。
隔着不算远的距离,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声响自是都能叫人听见。
一旁的小道边,还有孩童吵嚷着:“我也要去,别拦着我。”
“再往前一点嘛,表哥你别挤我呀!”
“嘘,小声些,还有世子爷在呢,今日算是二小姐回门了,是大事,可容不得你们胡闹。”
再往另一旁,还有奶娘怀里抱着的婴孩。
奶娘隔得远,直至忽的几道啼哭声传来,又叫奶娘只得抱着婴孩再隔远些,但仍是舍不得彻底离开。
谢聿神情冷淡地一路随着众人往里走。
他面上没什么情绪,甚比初次来江府是沉着一张脸浑身冷意要好得多了。
此次他的确没有上一次前来时的那般排斥。
他只觉得好生吵闹。
江府人多,此时好似每一个人都在讲话。
好似没有拘束的规矩,也没有恭敬的疏离。
像是因江绾的归来,而点燃了整个江府的热闹。
又像是江府一年到头本就是这样热闹的。
谢聿初次来江府时,并未感觉到这般氛围。
或是因那时他带着不易近人的威压,身后跟了一众严肃的侍卫。
出席在前厅的也仅有江怀林和江毅,在他们简短交谈之后,他就转而去了江绾的闺房,又在不过片刻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江府。
以至于直到此时,他才算是当真细看了江府之内。
谢聿走到厅堂门前脚步顿住。
他微微侧身,看到了被簇拥在人群中笑靥如花的江绾。
他又见到了她这般笑容。
明艳的,夺目的。
让他移不开眼,只能将视线定在她俏丽的脸庞。
夫人们围着她,小孩们呼唤她。
走在前面几步的江怀林和江毅也句句不离“小绾”。
每个人都如此亲昵地唤她。
她好似轻而易举就能获得旁人的喜爱。
在江府如此,在国公府亦然。
他对她的喜欢,在她热腾的人生中好像显得极不起眼。
江绾这头虽是面上带着笑,但当真要被夫人们的热情淹没了。
她们本就吵闹,如今久不见她,一人一句像是要说到天黑都停歇不下来。
这时。
不远处一道低沉的嗓音,带着明显不满的情绪。
“……姐。”
江绾闻声转头,在小道的灌木丛前瞧见了江黎。
半年不见,少年似乎又长高了些。
眉眼间已有成熟的棱角,褪去大多稚气,已然像个大男人了。
“阿黎,方才我还问怎没见你身影,我还以为你不在府上呢。”
江黎迈步走来:“怎么会,只是人多,我没挤到前边来。”
江绾弯唇笑着:“莫不是睡过头了,还有你挤不上来的。”
“小黎这是在怪罪姨娘们挡着你了?”
“小黎这话说得,叫姨娘都不好意思了。”
“快来瞧瞧你姐,都半年没见了,你不总嚷嚷着想她吗?”
“我没有!”江黎耳根一热,别扭地被拉到了江绾跟前。
也不知说的是没有怪罪夫人们,还是没有想念江绾。
江黎的情绪明显与府上其余人的兴奋不同。
他微微垂眸看着江绾,好一会,才低声问:“姐,你过得可好?”
四夫人在一旁啧啧摇头:“半大的小子就是不会说话,干巴巴的一句,叫小绾如何答。”
江绾也是哭笑不得,只得回答他:“我一切都好。”
江黎自知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但他缓缓抬眸,视线一转。
不远处,谢聿仍停步在厅堂门前。
江黎一抬眼,便与他投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谢聿冷淡地看着他。
前端时日他一直为江黎进京一事忙前忙后,但直到这会才算是头一次见到江黎本人。
他略带审视意味地打量着这位即将到他手下办事的小舅子。
江黎却是眉头一皱,不知从何而来的敌意。
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什么。
江绾也随之朝谢聿那边投去视线。
她见谢聿站在门前愣了一下,而后迈步朝他走去。
“世子,怎不进去?”
谢聿从江黎那移开目光,转而看回江绾:“在等你。”
“……哦。”江绾轻轻应了一声,“走吧,一起进去。”
江绾回家的喜悦是溢于言表的。
她脸上一直带着温柔的笑。
厅堂内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人,气氛相较方才的闹腾稍微严肃正经了几分。
因着江绾当初是远嫁京城。
谢聿亲自来过了江府提亲,再到他们后来成婚,便也就没有专门的回门宴了。
如今夫妻俩时隔半年,终是一同又回到江府。
江怀林对此相当重视,府上也明显提前做足了准备,要将此作为江绾的回门宴招待。
谢聿:“我此番还有公务在身,午时便要启程。”
江怀林闻言怔了怔,稍显失落。
“岳父大人若是不介意,可否将此宴改至中秋之后。”
此话一出,江绾先愣住了。
她怔然看着谢聿,甚在桌下不自觉捏了下他的手指。
江绾低声问:“世子的意思是,我们留至中秋后吗?”
在最初谢聿提及立秋后带她回襄州一事后,江绾心里就估摸着想要同谢聿多争取些时间,期盼能在家中度过中秋节。
可如今时间看来,谢聿若是半月结束手头公务便要前来接她,离中秋还有一段时日,也不知他是否愿意久留至此。
江绾原本还在踌躇着如何与他商讨此事,谢聿此时言下之意就已是表明了。
江绾伸出的手指很快被谢聿反手攥住。
两只手在桌下的小动作自不被其余人瞧见。
但谢聿这样一攥,便是明摆着暂且不会松手让她抽走了。
谢聿低低对江绾“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整只手握进了手心。
江怀林在一瞬讶异后,顿时朗笑:“我以为你们此番不会留至太久,若是能在中秋后,那自是极好的。”
因着谢聿午时过后便要启程离开,江府为招待女婿初次在府上用膳,便提前命下人开始准备午膳。
男人们留在屋中话谈,夫人们便拥着江绾去到了院中。
二夫人道:“看来小绾与谢世子相处得不错,如此我便放心了。”
“是啊,小绾刚出嫁那会,我夜夜睡不好,总担心她离了家,远在京城,会遭京中权势欺压。”四夫人说着,伸手拍了拍江绾的手背。
三夫人插话:“你是这么说的吗?你当时明明说,那谢世子瞧着俊朗,与小绾郎才女貌,甚是般配,小绾嫁了好人家,你乐得嘴都合不拢。”
四夫人眉头一皱:“难道我说错了吗,谢世子瞧着本就是这样啊,但这不代表我不担心谢国公府待小绾不好啊。”
江绾听着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由有些好笑。
实则她们不知,她最初去到谢国公府时,最难相处的便是谢聿了,反倒是谢国公府的其余人待她都很好。
如今她与谢聿也……
江绾想了想,突然有些不知如何描述他们之间的关系。
若说相处得好,也的确是不差。
若要说亲密无间,似乎也并非如此。
但总归日子是有条不紊地过着,她未受苦,也没有委屈,如此已是甚好。
江绾与夫人们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阵后。
江毅从厅堂内走出来,问:“瞧见阿黎了吗,爹正寻他呢,我也没见着他人在哪儿。”
“方才还在呢,这会不在这儿吗?”
江毅摇头。
江绾不由想起方才江黎那副不知是因见了谁而不满的模样。
她开口道:“他或许回屋了,爹若是寻得急,我去唤他吧。”
江毅似是也想到了什么,抬手止了江绾:“罢了,不急,爹只是随口问问,就要用膳了,你就在这儿再陪陪姨娘们吧。”
江绾闻言点了点头,在江毅转身之前,又问:“大哥,怎未见嫂嫂?”
“她这几日吐得厉害,今日我便让她留在府上安胎,你若想见她,待会用过膳送走谢世子后,我再带你去见她。”
江绾顿时有些担忧,连忙应下:“好。”
没过多久,一大家子人便围坐一桌用午膳。
江绾已是许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了。
因着在国公府,大家压根就不会这样同坐一桌。
江绾本是有些担心谢聿或许会适应不来,但只担心过一瞬,饭桌上热闹,她很快就顾不上一旁的谢聿了。
用过膳,已是时过午时。
谢聿也当是要启程离开襄州了。
江绾随父兄一同走至府邸门前为谢聿送行。
她心系还一直未见着面的单宁秋,站在一旁等着谢聿离去,便有些走神。
“小绾。”忽的一声呼唤。
“……嗯?”江绾瞪大眼抬眸,一眼对上谢聿正看着她的目光。
江绾这才瞧见父亲和大哥不知何时走到了另一旁,眼下跟前仅有谢聿一人。
她动了动唇,不确定地问:“你唤我什么?”
谢聿面色冷淡地看着她,好似不觉自己此时做了什么反常之事。
“我不能这样唤你吗?”
“……不是。”
不过是名字,怎会有不能一说。
谢聿不常唤她。
并非无礼的一声“喂”,也没有夫妻间夫人或娘子这样的称呼。
他只声色冷然地唤她江绾,且次数不多。
更莫说如其余亲近之人一样,亲昵地唤她小绾。
谢聿面上看不出异样,嘴边却是又唤了一声:“小绾,过来。”
再唤过一次后,他连心底那一丝不自然也完全消散了。
今日他耳边一直徘徊着这个称呼。
江府的夫人们,江绾的父兄,就连小孩也要在称谓前加上她的小名,稚气地唤她一声小绾姨姨,小绾姐姐。
他们的确都与江绾亲近,是因亲密的关系才得以如此唤她。
那他为何不可以?
他们应该是比旁人更加亲密的关系。
江绾也没说不可以,就是很惊讶而已。
谢聿低磁的嗓音蹿入耳中,带着这声好似亲昵的呼唤,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江绾迈步走到谢聿跟前。
“我大抵半个月左右忙完。”
“……嗯。”这事今晨不是说过了吗。
“我忙完事务到襄州后,我们暂且不必急着回京,待过完中秋再启程。”
“……嗯。”这个方才在厅堂也说过一遍了呀。
“那位字画先生可知你回襄州了?”
“……或许不知吧。”怎又问到许令舟了,莫不是这会还要如上次一样刨根问底一番。
江绾觉得谢聿好像是在没话找话。
眼看他就要启程离开了,此时在江府门前磨蹭着,却又不是为要事耽搁。
江绾不解,抬眸看向谢聿。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
谢聿不知是自己如今对情绪的感触变得敏感了,还是江绾回到娘家后别的情绪牵绕了她。
他没在她眼中瞧见对他将要离去的不舍。
甚感觉她在耐着性子,只等他离开。
片刻的沉默后,谢聿收回眼神,面色微沉地转身:“我走了。”
“好,世子一路顺风。”
*
江绾还未迟钝到对谢聿近来诸多明显的异样毫无察觉。
但仅是察觉,却不知其中缘由。
不是思索不出,而是她未放在心上细思。
待到此时回了襄州,她便更不得多的心思去想谢聿了。
谢聿走后,江绾就随江毅一同去了江毅府上。
终是见到单宁秋,两姐妹有好多话都说不完。
单宁秋怀有身孕有些时候了,如今月份大了,小腹也是微微隆起。
江绾好奇地探手去触,胎儿未动,掌心却觉有些许奇妙。
“很神奇吧,我亦如此觉得,一转眼我竟也要为人母了,终与毅郎有了自己的孩子。”
单宁秋与江毅结婚有几年,但一直未有所出。
后请大夫诊脉后才知,她身子不易有孕,这事强求不得。
那段时日单宁秋很是消沉,后来逐渐从悲伤终走了出来,但江绾也知这一直是她心头的一个梗。
所以她如今终得怀有身孕,江府上下都为之兴奋不已,江毅更是乐得找不着北。
不仅是因这孩子将是江家的嫡子,更是因这个孩子将在所有人的期盼与祝福下诞生。
江绾没由来的想到了谢聿。
她想起国公府的二夫人曾与她说过的那些话。
所有人的期盼与祝福吗?
谢聿似乎从未拥有过这些。
单宁秋忽的道:“我听毅郎说你如今与谢世子相处不错,或许再过不久你也会体验这般奇妙的感觉了。”
江绾一愣,这便回了神:“大哥何时同你说的?”
若是像府上夫人们说起此话,也是因着今日她与谢聿一同回到江府才瞧见了。
这会江毅带她来了府上,就把屋子留给她俩说话了,哪得机会同单宁秋说这些。
单宁秋抿唇笑了笑:“早就说了呀,这段时日毅郎不也与谢世子见过几次。”
江绾讶异。
起初单宁秋怀有身孕一事,的确是因着谢聿与江毅在公务上见面,她从而得以从钦羽口中得知。
但怎么想谢聿也不会是将他与她相处如何透露给旁人的吧。
那江毅是如何得知的?
单宁秋似乎看出江绾所想。
她又道:“毅郎说了,谢世子倒是什么也没说过,但他自己瞧出来了。”
江绾不解:“这如何能瞧得出来?”
莫说是她与谢聿的相处相比旁人要稍加亲密些。
她也总是难以从谢聿那张冷淡无澜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亦或是猜到他心中所想。
谢聿在外与江毅一同办公,那只怕是更加冷淡吧。
单宁秋:“你是在想谢世子不会主动谈及这些吧,的确没有,毅郎说他也试着询问过,但压根不得回答,有时还把他气得够呛,不过想要知晓你们相处如何,倒也不必完全听人说,自个儿瞧也是能瞧得出来的。”
江绾眨了眨眼,静静地听着单宁秋继续说下去。
对于夫妻间的相处,她大多的了解都是来源于单宁秋和江毅。
母亲在世时,她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能瞧见父母相爱,但大多都是更为天真烂漫的心思。
后来母亲过世,府上的其余夫人们一个比一个夸张,她们对于争风吃醋一事乐此不疲,这些对于江绾而言并不能学到什么。
如今,江绾仍然觉得自己对于夫妻相处有许多迷茫。
且她与谢聿这段婚事特殊。
他们的关系似远似近。
抵死缠绵时,本没有感情也生出两心相依的紧贴。
冷淡疏离时,又好似只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再到她独自一人时,心无牵挂,更像是没有这桩婚事一般。
单宁秋:“毅郎见过谢世子最初前来提亲时的样子,再到如今已是大有不同,便猜你们应是相处不错。”
江绾认同此言:“世子如今的确变了不少,也正因如此,我们才算是真正有了夫妻相处。”
“那我最初与你说过的事,如今可有了转变?”
“何事?”
“尝试着相处,可有与谢世子生出情意?”
江绾一怔,眸光颤了颤。
饶是她再怎不懂夫妻间的相处,也自是知晓,她与谢聿也就是近来看上去稍好了些,再往前怎也是称不上相处不错的。
被独自丢下的新婚夜,被冷淡数日几乎没有过的相见,再到成婚两月才圆房,以及趋近于无的来自丈夫的关怀。
江绾不是计较于此,她不是如此小心眼之人。
但这些也不是一转头就会忘记的事。
思及此,江绾轻笑着摇了摇头,坦诚直白地道:“试过了,实在没有。”
第40章 第40章信封上瞧见一个“许”字……
感情之事本也没有缘由,不讲道理。
江绾尝试过,想象过,但没有便是没有,怎也不会凭空生出来的。
单宁秋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
日子不是她在过,她自也不会对此再多说什么。
随后两姐妹又转了话题聊了些别的。
直到暮色四合,江绾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单宁秋,由江毅将她送回江府。
江绾回到襄州能够停留的日子从原本的半月左右延长至一月有余。
虽是时间充裕,但她仍是不愿浪费分毫。
毕竟谢聿也就前半月时间不在襄州,待到谢聿忙完事务归来后,她作为出嫁的女儿自也需得同丈夫住在外宅,襄州的规矩便是如此。
奈何江府上下并未打算要给江绾成日闲散地窝在闺房里的机会。
从她回来后的第二日起,便有满满当当的安排一路催促着她不得闲暇。
前往王夫人生辰宴的马车上。
江黎今日硬是被三夫人唤上一同前去,他不情不愿地坐上江绾的马车,一路上都板着张脸。
江绾默不作声地打量过他几眼,大抵是习惯了他这副我行我素的脾性,便也没多开口说道他。
但一路的沉默后,却是江黎最终开口打破沉默:“姐姐……”
“何事?”
“你当初,为何要答应与谢世子成婚?”
“嗯?”江绾愣了愣,转头朝江黎看去。
他没头没尾的问什么呢。
“你不清楚家中当时情况吗,缘由便是如此,答应了就是答应了。”
江黎情绪激动起来,连声音都拔高:“但根本就不到别无它法的地步,你若不愿,强硬拒绝了去,怎也是能想到法子不必嫁给他的!”
江绾脸色微变,凑上前扇了一下江黎的臂膀:“你小声些。”
他当是不知自己此时在说什么荒唐话。
江黎皱着眉头绷着唇角,目光直直地盯着江绾,好似受此胁迫与人成婚的不是江绾而是他。
江绾看了他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是说,让江家与谢国公府直接撕破脸皮的法子,还是让江家将谢国公府也逼至对立面,同本就觊觎江家的其余势力一同围剿江家,最后将大哥与爹爹愁得焦头烂额,解决了我的婚事却不知如何解决家族困境的法子?”
江黎瞪大眼,不可理喻道:“姐姐,你这是夸大其词,你知道事情没这么严重的!”
是没这么严重,但也不容乐观。
与谢聿成婚,是所有解法中最稳妥的。
江绾默了默,才又道:“我与世子成婚,是件两全之事,家中遇困,正得此解,于我而言,也没有不愿意。”
“你喜欢他?”
江绾:“……”
已经在单宁秋那儿有过思考的问题,再被问及,倒也不需再犹豫。
“不喜欢。”
“那你愿意什么!”
江绾好笑道:“那你觉得我应当嫁给谁?”
她说着,随手撩开了马车帘,露出马车外些许光景。
马车即将驶到王府门前。
隔着一段距离,能够远远看见府邸门前陆续进府的宾客。
“李公子,还是林公子?”
江绾轻描淡写地说着,“张公子,赵大人,刘将军?”
江黎一噎,气不打一处来:“你就不能嫁给你喜欢的人吗!”
江绾沉默着,缓缓放下了马车帘。
其实江黎的气恼不是没有缘由的。
他的性子在他们三兄妹中是最为张扬的。
是因他打小就是备受长辈和兄姐的疼爱,成长得要更加无忧无虑一些。
也是因他如今年岁正是一腔热血,纯真烂漫之时。
江绾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怀揣着这样的愿想。
在少女情窦初开时,察觉自己对许令舟生了男女之情时。
她想嫁给他,想与喜欢的男子结为夫妻。
但是这段感情,或许只能归结于她自己的不勇敢,和没能在许令舟这儿得到更多的回应。
本就有着阻碍,又没有足够强大的动力。
江绾沉默地想着。
与许令舟冲破世俗阻碍,不顾艰难险阻,也要因相爱而在一起吗?
她只思索一瞬,就在心里无声地嘲笑了自己。
如此的前提也得先是,许令舟也同样喜欢着她吧。
没有这个前提,又怎会有后面的可能。
所以即使当时的情形的确不到如若她不接受与谢国公府的婚事,江府便要就此灭亡的地步,她也会答应与谢聿成婚。
若时光倒流,再重来一次,她也仍会如此选择。
此事早在江绾决定要与谢聿成婚时她就已经来回思索过数次了,直到如今,答案也仍没有改变。
江绾轻松地笑了笑。
温柔明媚,丝毫看不出有受不情愿的婚事之苦。
江黎咬着后槽牙仍是无法理解,他愤然问:“所以在你眼里,是嫁给谢世子,还是嫁给别的什么人都没区别吗?”
江绾这下倒是顿了一瞬,才缓声回答:“那倒不是。”
“世子模样俊俏,身姿挺拔,他家世优越,能力出众,放眼整个大楚,少有似他这般年轻有位的男子,别的其余人,大抵是比不上他的。”
“你……你……”江黎憋着心里原本要说的话,一下子就被江绾一连串对谢聿的夸赞给打乱了,他气得嘟囔道,“都这么夸他了,还说不喜欢……”
嘀咕声轻,但江绾却是听见了。
“夸赞是客观,谁人都能见世子的优秀,但心中情感却只能是自己体会。”
江黎闻言脸色才终是缓和了些:“说得也是,姐姐本
也不是那般肤浅的女子,那谢世子一瞧便不是会怜惜你的人,毫无温情可言,你又怎会对他动心。”
“哦?你还知怜惜女子,待人温情?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
江黎的心思太好懂,甚一张俊脸霎时蔓上明晃晃的绯红,让人想猜不到都难。
江绾噗嗤一声笑:“是哪家女子,在何处相识的,她如今多大年岁,你可有同人说过你的心意了?”
“阿姐!”江黎大喊一声。
马车也正这时停在了王府门前。
江黎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起身下车:“到地方了,参加宴席了。”
江绾含笑看着弟弟快步离开马车的背影,心下还是好奇,但只打算之后再向别人询问。
江绾随之走下马车。
刚一抬眼,便在街道的另一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许令舟一愣,远不似此前在京城的画舫宴上看见江绾时的淡定。
他只怔然一瞬,便当即快步朝着江绾走了过来。
“小绾,你怎会在襄州?”
江绾呆呆地看着许令舟,看着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从远处那般距离好似飞奔一般来到了她跟前。
这一幕令人有些熟悉。
像她那日在画舫宴上追赶着他离去的背影。
像她不敢置信满心杂乱地看着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
只是眼下这个人变成了许令舟。
因为她知晓自己回到襄州有可能会见到他,但许令舟却是不知她回来了。
所以当时,在画舫宴上,许令舟早便猜到他们会要相见?
眼前的许令舟越是震惊,江绾对那时的猜测就越清晰几分。
她一时间有些心情复杂,说不上来这种情绪是为何。
“许大哥!”朗声呼唤的是一旁的江黎。
他在瞧见许令舟怔然的面色后,疑惑道:“许大哥不知阿姐回襄州一事吗?”
许令舟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缓声道:“眼下才知。”
江黎似是没察觉空气中的古怪氛围。
他挠了挠头,嘀咕着:“阿姐没告诉许大哥吗,我还以为你回襄州,定是会先寄信告知许大哥一声的。”
毕竟江绾老早就在寄回家中的信上提及自己立秋后会随谢聿一同回襄州。
以江绾以往对许令舟的牵挂程度,许令舟自也当是与江家众人一样,早早知晓此事的。
江绾面上神情很淡,她静静地看了许令舟片刻后,平静道:“因着我本也不知许大哥也回襄州了呀。”
许令舟面色一僵,双唇绷直成一条线。
江黎则是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不过这也好奇怪,阿姐以往最清楚许大哥的去向了,此次怎连许大哥回来也不知……”
江黎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不为询问,只是自己嘀咕罢了。
江绾敛目,避开了许令舟看来的目光,也安静地不再多言。
在外看来,他们是相识已久的师生,更是在那之后关系亲近的兄妹。
仅此而已,并无异样。
可江绾内心并非如此纯净,所以为了避嫌,她也并未再如以往一样告知许令舟她将回襄州的消息。
过往与如今早已不同。
但此前在京城,许令舟同样明知却不言明,又是因为什么。
他与她,总该不是因为同样的缘由才对。
“许大哥今日也来参加王夫人的生辰宴对吗,走吧,我们一同进去吧。”
“嗯,走吧。”
今日生辰的王夫人曾与江绾的母亲是闺中好友。
江绾自打记事起每年都会随母亲一同前来参加王夫人的生辰宴。
今年年初与谢聿成婚后,江绾还以为自己不得机会来参加了,岂料此番回襄州的日子正好,便赶上了宴席。
已是参加过多年的宴席没什么新意,但王夫人见到江绾还是很开心,拉着她聊了好一会。
临近宴席末尾,江绾被以往交情不错的一名女子唤到了僻静处说话。
是为她远嫁京城的长姐。
“阿姐寄回家的书信总是说着万事都好,可我心中总有不安,襄州距京本就不远,姐夫家中富足,姐夫也一向清闲,怎会好几年来次次都有巧合之事导致无法来襄州,所以我心下担忧,想托你在京中问问消息,若真是一切都好,我也能就此放心了,若有别的情况……”
江绾温声应下:“你先别自己胡思乱想,我答应你,待我回京后,我派人前去探探情况,再寄信告知你。”
“谢谢,小绾,谢谢你。”
女子连连道谢后便先行离去了。
江绾还站在原处,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忽的也想到自己远嫁至京城,家中人也定是会如这名女子一样担忧她。
好比江黎,就觉得她压根不应当与谢聿成婚。
她想,这名女子的长姐或许真有可能在夫家遇到了什么麻烦。
毕竟寄回家中的书信,怎也是只会挑好的说,其中心酸苦楚又怎会告知家人,令家人徒增担忧。
江绾如此想过一瞬后,又很快打住了思绪。
相比旁人,她的情况已是好很多了,没必要想着这些事杞人忧天。
江绾收回思绪,正欲迈步离开。
“小绾。”
忽有呼唤声从另一头传来。
江绾转身看去,瞧见了许令舟正向她走来。
“许大哥。”江绾温声回应,彻底转回身去面向他。
她看起来面色无异,也没有别的更多情绪,丝毫不似方才在王府门前意有所指说着那般话的模样。
许令舟在江绾跟前站定,默了默,才道:“小绾,你在怪我吗?”
江绾方才那样说明显是故意的,许令舟知晓她聪明,有些事不必点明,她也很快能想明白。
江绾没有拐弯抹角,也直言道:“不是怪你,只是不解,那日你是知晓会见到我吗?”
“不知。”许令舟很快又道,“但我的确是刻意为了遇见你,才上了那艘画舫。”
江绾一怔,心下的猜测被许令舟承认后,还是止不住令心尖重重跳了几下。
“我得知谢世子会参加此次画舫宴,有传言称你将与他同行,我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也上了那艘画舫,而后便遇见你了。”
“为何?”
她想问,他为何要刻意在那艘画舫上与她相见。
从许令舟来到京城,亦或是她来到京城。
直至画舫宴时,都已是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了。
许令舟若是有心见她,为何要大费周章绕这么大个圈。
“因为,我无法心境坦然地去见你。”
“因为喜欢你。”
江绾呼吸一窒,眸光也怔住了。
“你出嫁了,成为了别人的妻子,我作为你的老师,你的兄长,你的朋友,应当祝福你的,对吗?”
可他没有。
他没有如此纯净的心情,也思绪不清自己该以怎样的心态找到国公府去。
去京城,是为见她。
到了京城,他却止步不前了。
原打算永远都不会对她说出自己的心意,他以为自己可以很好把控自己的情感。
以往便
明知不可能了,如今更是。
很显然一切都与他最初预料的不一样。
当他意识到,心中有所念想,又怎能做到毫不在意的坦然面对,一切已是为时已晚。
他挣扎,徘徊。
压抑,自省。
最终还是不自觉地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一切若如从前就好了。
可一切又早已不是从前。
*
那日,江绾与许令舟的对话止于几名路经此地的下人。
未完的对话,却已有曾不为人知的心情传达出来。
江绾曾经无数次憧憬过这一刻。
她幻想着,她在倾心于许令舟的同时,他对自己也能有几分不同于表面师生关系的情意。
分毫足矣,她会为之勇敢地迈向他。
他们两情相悦,有很多阻碍是可以一同跨过的。
在确定的心意下,去往确定的方向。
如今,这份幻想竟真的照进了现实。
不再是她虚无的想象,而是真实存在的。
许令舟喜欢她。
他对她,有着与她一样的心情。
江绾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
亦或是霎时徘徊在不知要如何是好的慌乱下。
可她却觉得自己很平静。
像一段看不到原本看不到尽头的平坦小道,在独自行走过漫长的岁月后,终是瞧见了小道尽头的光景。
是一片温润无澜的湖水。
湖景很美,湖面辽阔。
但这一路好远好远,远到她走至此处已是筋疲力尽。
路途中驱使她前进的动力,也不知何时从想要走进那片心湖,变成了只是双腿本能的行走。
终是行走至尽头,驻足一瞬,她似乎就觉得可以转身离去了。
江绾陷入了迷茫。
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该走向何处。
许令舟也知晓,她并不愚钝,稍有端倪之事,她也或许能很快思索明白。
即使是于她而言更为生涩的男女之情。
她或许会有懵懂之时,但许令舟说他喜欢她。
可这么多年,她又为何从未感觉到。
天亮醒来,江绾望着闺房的房梁久久出神。
直至屋外的丫鬟出声唤她:“二小姐,今日要上山,可别误了时辰。”
江绾这才起身:“嗯,进来吧。”
今日是江绾回到襄州的第七日。
满满当当的安排仍在继续,那日与许令舟见过之后,两人之间也再无联系。
江绾今日要上山为母亲上香祈福。
虽不是母亲的忌日,但她往后应是也不得多时回来,如今人在襄州,自是要前往一趟。
丫鬟很快将江绾梳妆妥当,江绾用过早膳后,便动身出发了。
午时江府的饭桌上。
江怀林随口问:“小绾今日去了何处?”
一旁的侍从禀报:“回老爷,二小姐今日上山为夫人上香祈福了。”
江怀林闻言点了点头。
他用过膳后,只休息了片刻,便要忙碌着处理手头一些事情。
还未来得及动身,门前忽有人来报:“老爷,老爷,世子爷来了。”
江怀林一愣:“现在吗?”
话语间,厅堂外已是出现谢聿阔步走来的身影。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侍从,正是七日前随他一同前去办公的那些人。
江怀林走出厅堂去:“贤婿何时抵达的,怎今日就回来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谢聿似是赶过路了,眼下明显带有几分疲惫,但并不影响他看上去仍旧俊朗挺拔。
他平淡地看了江怀林一眼,道:“岳父多虑了,我只是提前办完公务,并无别的要事。”
江怀林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他方才瞧见谢聿第一反应,还以为是他这就要带着自家女儿回京了呢。
谢聿这头又开口问:“岳父,小绾此时可在屋中?”
江怀林放了心后,语气就完全缓和了。
他自然而然道:“小绾今日上山为她母亲祈福上香去了,算着时辰应是晚膳时回来,你……我这手头还有些事,你且先在小绾屋里去等她吧。”
听闻江绾不在,谢聿眸中明显有一瞬不满,随后是些许失落。
但他面上显露不多,只淡声道:“嗯。”
江怀林:“那我命人带你过去。”
“不必劳烦,我知晓路。”
说罢,谢聿同江怀林告辞,转身朝着江绾在江府的庭院走了去。
七日前来江府,因着匆忙,谢聿并未去往江绾院中。
再到再前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便是他来襄州向江绾提亲时了。
时间过去许久,但谢聿一向记忆力好。
这条走过一次的小道,如今在脑海中依旧清晰,但前往的心情却是大有不同了。
谢聿心下仍旧在意着此番离去前,江绾那显然毫无不舍的平静神情。
谢聿想将此归结于她因着久未归家,所以身处襄州江府后,见到家人的欣喜暂且让她忽略了他。
可越是如此想着,谢聿便越是想不起以往在京城时,他临走前江绾又是怎样的反应。
或是那时表露不明显,亦或是他为着几分脸面,没有过多注意过她的表现。
谢聿思绪繁杂,总是来回在她心中有他,和她忽略了他之间徘徊。
最终,谢聿只能归结于,最是不舍的是他自己。
不过短短半月时间,说出去都令人好笑。
但谢聿还是将时间缩短,不过七日,他便回到了襄州。
此时虽是不巧没能第一时间见到江绾。
但待她过一会回来,见到他会很是惊喜吧。
谢聿没注意自己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思绪间,他也已是走到了江绾闺房的院门前。
谢聿对值守的下人陌生,但他们自是都认得他,纷纷躬身行礼。
“见过世子爷。”
谢聿抬手,径直迈步走了进去。
院中主屋如他第一次来时一样,房门紧闭着。
他走着同样路迈步而去。
那时,他在门前听到了她与长嫂无意间说出的情意。
如今仍旧清晰在脑海。
“我对世子倾慕已久,这份感情于我而言无关利益,仅有纯粹爱慕,能与他成婚我自是万分欢喜,也望我们成婚后夫妻同心琴瑟和鸣。”
夫妻同心,琴瑟和鸣。
天知道当时谢聿觉得这有多可笑。
但如今……
谢聿抬手推开了房门。
眼前光景令他一怔,他初见屋内,此时才知晓,原来东屋便是按照她在襄州的闺房所布置。
一室馨香,萦绕蔓延。
屋内干净整洁,处处显露着女儿家的温软。
谢聿面上疲色扫去大半,连脚下步子也不自觉放轻了些。
他缓缓环视一周屋内,有种回到国公府东屋的熟悉感,又有种来到了江绾身边的别样感觉。
有柔意在心底滋生蔓延。
这与前几日想她时那种躁动的烦闷全然不同。
谢聿转而走向了一侧屏风旁。
连东屋的那张美人榻都与眼前这张相似。
而美人榻上,前不久才发生了……
谢聿眸光暗了暗,走至美人榻前坐下靠了上去。
昨夜为赶路,他几乎一夜没睡。
这会她不在,他身处襄州,似乎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了。
思绪在飘散,眼帘逐渐阖上。
午后静谧,困意来袭。
江绾的屋闺房带给谢聿安宁的平静。
与此同时,江绾院外的小道上匆匆走来一道身影。
门前的侍从见了来人,笑道:“银心,你今日没同二小姐一起上山吗?”
银心一愣:“小姐上山了?”
很快她又反应过来:“……哦,前几日小姐的确说过,我今日休息,所以没有同去。”
银心说完,便自然而然进了院。
她是江绾的贴身丫鬟,守门的侍从自然也不会过多询问什么。
但银心入了院就皱起了眉头。
她怎就忘了小姐这会不在府上,可她怀里揣着方才接到的信,这会岂不没法递给小姐了。
不过银心转念一想,总归江绾再过会就回来了,她且按照江绾以往的习惯将信先放好便是。
银心径直走向了主屋。
她推门入内,直直朝着江绾屋中的一出橱柜走去。
谢聿因门前动静蓦地睁眼。
他方才竟是真睡着了,却也不知自己这是睡了多久。
听见声响,他下意识以为是江绾。
他坐起身来,却在屏风一侧,只瞧见了江绾身边的丫鬟。
银心拉开跟前的橱柜最上层的抽屉。
从谢聿的角度能直接看到抽屉左侧,一叠数封信件。
银心又抬手,将袖中的信拿了出来。
谢聿瞳孔一缩。
骤然在那信封上瞧见一个“许”字。
她把信放进抽屉里,关上抽屉,转
身要走。
“你在干什么?”
“啊!”
银心被突然的声音吓得惊叫。
她一转眼,竟在屋子另一侧瞧见谢聿起身走来。
她方才压根就没注意别处,也不觉得屋子里会有其他人。
更何况是这个时候本还不会回到襄州的谢聿。
银心的慌乱溢于言表,但也是因着见着谢聿在眼前,他一向都是如此骇人的存在。
“世、世子爷,奴婢见过世子爷。”
谢聿冷冷地看着银心,这副模样的确足够吓坏胆小的丫鬟。
他又问了一遍:“你在干什么?”
“奴婢来替世子妃取物,是此前世子妃吩咐的。”
银心不自觉将事实瞒了去。
她跟在江绾身边多年,自是知晓些许。
但那都是主子的事,她一个做下人的,自不能随便言说。
谢聿所在的位置隔着一道屏风,他方才应是什么也没看见。
果然,谢聿闻言便淡然地收回视线,又转身往屏风后走了回去。
“取完便退下吧,我在歇息。”
银心哪敢多待,赶紧躬身告退:“是,世子爷,奴婢这就退下。”
随着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响,屋内又安静了下来。
谢聿站在屏风后,却没有再走回美人榻旁,眸底也再无半分睡意。
他脸上神情沉淡,好似放空了思绪,又好似压着心绪,不让古怪的异样窜上。
他心中像是夹着一根刺,因那丫鬟口中的谎言,也因那一晃而过的一个“许”字。
谢聿不确定自己是否看错了。
却也没能有理智的情绪细思更多。
如此行为卑劣且失礼。
他怎可做出这等令自己都不齿之事。
可是脚下步子还是迈动了。
谢聿走出屏风,缓步逼近那个橱柜。
直至走到橱柜前。
谢聿垂眸看着最上一层紧闭的抽屉。
他回想自己方才的晃眼一瞧已是越发模糊了。
他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他应该没看到吗?
心中隐隐有眸中直觉在牵引他,提醒他。
他不该做这样的事,不该随意翻动江绾的东西。
不该,也不能。
为何不能?
他蹙起眉来,看到了自己的指尖拉动抽屉。
厚厚一叠信件再次出现在谢聿眼前。
最面上的一封信封上,一个“许”字,清晰映入他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