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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载雪 狗柱 35208 字 26天前

第21章 第21章将她整个人带进了他怀里……

本是为谢聿沏好的茶水只能江绾独自享用了。

她呆站了好一会才坐回书案前。

但提笔之后,又久久没有重新落笔。

江绾拧着眉头思索一阵,仍是觉得谢聿方才那副模样怪怪的。

能让谢聿露出犹豫为难之色,说出的话却只是参加一场画舫宴这么简单。

还是一场久至下月末的画舫宴。

现在还是四月初呢。

怎么想都让人有些放心不下来。

江绾这段时日没再得到家中的消息。

关于江黎来京一事也没了下文。

方才这一股紧张上来,让她也不自觉将思绪往这方面想了去。

是这场画舫宴与江家有关,还是江黎进京一事受到了阻碍。

亦或是,国公府这边要与江家进行另外的什么交易。

毕竟,她与谢聿之间本也就只有这些联系。

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要紧事值得谢聿亲自来找她,还让他露出了那样的神情。

江绾原是想在午膳时当面再询问谢聿一番。

但到了午时,院中下人告诉她,谢聿去了谢国公那儿,应是不在院中用膳了。

江绾只得暂且作罢。

心下疑虑未得解答,她这一整日都被牵扰着思绪。

连带着手下画也花了比以往多用了一半的时间才得以完成。

临近傍晚,江绾终是在饭桌前与谢聿碰上了面。

若是寻常夫妻,此时应是随口就能有不少话与对方自然交谈。

好比询问今日过得怎样。

或是谈论前段时日未曾见面的日子各自身边发生了怎样的事。

就连这会刚端上桌的热腾腾的饭菜,也可以随意展开些许话题。

但面对谢聿那张毫无情绪的冷脸,江绾竟是少有的无从开口。

饭桌上一如既往的安静。

江绾垂着眼眸吃得心不在焉。

谢聿视线不着痕迹地飘去,一眼便捕捉到了她的神情。

她有话想说?

说什么?

谢聿脑海中没由来浮现白日在东屋时的画面,脸上霎时闪过一抹不自然。

这时,江绾忽的抬头。

正好撞上谢聿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两人皆是一愣。

江绾抿了抿唇,忍着尴尬突兀开口:“世子身上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谢聿神色一顿,迟疑了一下,才回答:“还好。”

江绾:“……”

或是谢聿不会聊天,亦或是他压根就不想和她多说。

如此回答,叫人怎能把话接下去。

江绾无言以对,闷闷地“哦”了一声,又继续低头吃饭了。

饭后,两人相继无言,又各自待了一会后,天色便完全暗了下来。

江绾先行前去沐浴。

身子浸入热水中,舒畅身体,思绪却仍旧没能舒缓。

银心伺候在她身旁,为她浴桶中加入润肤的精油后,一抬眼就瞧见了她面上的苦色。

“世子妃,您怎么了,可是遇上烦心事了?”

江绾闻声回神,目光看向银心,心头不由泛起一阵酸涩。

她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近来不得家中消息,心下有些落寞罢了。”

银心是同江绾一起从襄州来到京城的。

她也如江绾一样,在襄州有许多牵挂。

她敛目默了默,忍下心中酸楚,极力宽慰:“算着时日,世子妃此前寄回襄州的信件应是该寄到了,大少爷三少爷,还有老爷和各位夫人们应当也都收到世子妃的关怀了,再等段时日,世子妃便又能收到家中来信了。”

是啊。

上次家中来信,江绾看过信件后立刻回了信。

一来一往,本也需要时日,未曾耽搁,是她自己太着急了。

可是,她能收到的,也仅有信件而已。

不见家人面容,无法与他们面对面说上话,心中的期待怎也是无法被完全满足的。

江绾敛目,被浴水沾湿的眼睫微微轻颤着,遮掩眸底压不下的落寞之色。

银心瞧着心疼,鼻尖也跟着开始泛酸。

她别过眼缓了一瞬呼吸,才重新打起精神,道:“世子妃,您若想快些知晓家中的消息,其实可以问问世子爷。”

江绾抬眸,一时没说话。

银心:“奴婢也是听府上其余下人说的,世子爷近来手头一直有在处理襄州的公务,具体是什么奴婢也不得而知,但大抵应是与江家有关的,若是询问世子爷,世子妃也能提前安心些许了。”

江绾还是沉默,连目光也静静移开了。

银心见状,当即懊恼道:“世子妃恕罪,是奴婢多嘴了。”

江绾摇摇头:“没有,我不是责怪你。”

她只是烦恼要向谢聿开口询问此事。

谢聿在湢室沐浴时,江绾就坐在梳妆台前踌躇措辞。

她想知晓的事情很多,但也觉得谢聿定是没那么多耐心告诉她所有。

此时她才终是体会到几分这桩婚事带给她的难处。

江绾手指绕着身前一缕乌发,低着头微微叹了口气。

这时,房门前传来声响。

江绾闻声回头,一见谢聿便站起了身来。

谢聿又在江绾脸上瞧见了那副神情。

有话想说,又欲言又止。

谢聿迈步朝她走去。

江绾随之迎上:“世子要歇息了吗?”

“嗯,天色不早了。”

寝屋外的烛光已是熄灭。

院子里还有些许轻微响动,是下人们在准备夜里的轮值。

江绾走近到谢聿跟前,敛着眉目,缓缓伸手:“好,我替你宽衣。”

谢聿站定不动,视线略微垂下,就看见了江绾朝他衣襟伸来的手。

白玉柔荑,纤细修长。

借着昏暗的光线,也能瞧见那双手肌肤细腻,俨然未曾干过粗重劳务。

宽大的袖口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滑落些许,露出一截白皙皓腕。

若说今晨那会,他见江绾问过他用膳一事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便不由猜测是他不需她贴身伺候,令她感到受了冷落。

但眼下,她主动前来,他无声默许。

他却并未在她身上感受到任何欣喜。

鼻息间,流转着两人相继沐浴后的清香。

身前触感难以忽视,隔着轻薄的衣衫,感触另一人的体温。

江绾动作比上一次熟练了一些。

知晓谢聿身量高,她抬手的同时也垫起脚尖。

今日谢聿身上外衫并无腰间排扣,衣襟从肩膀拉下后,衣衫也顺势往下滑落。

“世子可知我家中近来消息?”

温和的柔声划破静谧氛围,近在身前,轻缓地传入耳中。

“江家何人消息?”

“我爹,大哥,阿黎,还有……”

江绾逐渐止了声,手上已是完全将谢聿的外衫脱了下来。

她微微低头,没有显露脸上神色。

男子宽大的外衫被她抱在怀里,触及一片余温。

屋内静了一瞬。

江绾重新整理心绪,张了张嘴正要开口。

谢聿上前一步,伸手就从江绾手中拿走了自己的衣服。

江绾一愣,错愕抬头。

谢聿已然背过身去,抬高手臂将外衫挂上床边的衣架。

“江黎进京一事已四下打点过了,但还需等手续上交,层层交接,此前明面上就紧盯着江家的几股势力在你我成婚后逐渐消退,但暗中其余势力还需时日查探,江毅着手在办此事,前几日我刚收到消息,事情进展顺利。”

谢聿嗓音清冽,以陈述的语气声无波澜讲出这一大段话。

听得江绾眸中怔然不减,但有眸光颤动。

话音落下,谢聿挂好衣衫转回身来。

他的面容笼罩在光亮照不到的阴影中,显露几分不易近人的冷淡疏离。

但他此时仅着一身宽松的交领衫,平日总是一丝不苟的乌发披散开来,又将这份冷意驱散了大半。

“你若还想知晓更多细节,明日让钦羽告诉你。”

江绾鼻尖一酸,昏暗光线遮掩了她稍有泛红的眼尾:“世子……”

“往后你若想知家中消息,可直接询问我……身边的人,他们知晓的,自会事无巨细告知你。”

“多谢世子。”江绾压下了险些涌上的泪意,却没压得住此言尾音不自觉的上扬。

谢聿微眯了下眼,这下倒是看不清她的神情,也明显感受到了她的欣喜。

所以,她从晚膳时起,就是一直在为这事踌躇?

那她方才主动的贴近,也只是因此缘由?

谢聿正想着,一抬眼,江绾迈步走近。

烛光照亮她姣好的面容,一双黑眸又亮又润,眼尾含着浅淡的喜色,目光温和地看着他,嫣唇轻启:“世子,上榻歇息吧。”

谢聿神情松懈,心下不由轻哼一声。

看来也不尽然。

江绾的确感到欣喜。

欣喜自己牵扰一整日的心绪总算落下,江家一切安好。

也欣喜自己往后能随时知晓家中消息,不必再焦心等待。

她听着床榻那头声响渐弱,弯身熄灭了烛火。

直到她也回到床榻边脱鞋躺上了床榻,感受到身边谢聿一如此前存在感极强的体温,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

“世子……”

“还有何事?”

谢聿语气似有不耐。

但夜色将人视觉蒙蔽,不见他那张冷脸,便也少了几分推拒。

江绾微动了下身,余光瞥见谢聿背对着她,她也放心地侧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暗色中,连谢聿的背影都显得模糊。

江绾直言开口:“世子今日提及的画舫宴,是为何事?”

话音落下。

榻上陷入一片沉寂,连呼吸声都变轻。

江绾疑惑地眨了眨眼。

若非自己是在谢聿应声后发问,不然此时的沉默就好像他已睡着,压根就没听见。

也或许是听见了不想作答。

江绾越发不明这场画舫宴究竟是何来头,让谢聿此前专程告知她,此时又不愿回答。

他连江家的事都能罕见耐心地告知她许多,区区一个画舫宴怎还叫他沉默了。

可江绾对此一无所知,既是要随谢聿一同赴宴,怎也该知晓些许,以作准备。

但又等片刻,榻上依旧无声。

江绾抿了抿唇,困意渐来,也就此要放弃询问。

谢聿忽的出声:“江绾。”

江绾险些闭上的眼眸又蓦地睁开。

一抬眼,身前一阵翻身响动,她猝不及防对上了谢聿沉黑的眼眸。

江绾倏然僵住身体,也不自觉屏息。

仍在夜色笼罩中。

但谢聿近在咫尺的脸庞却清晰可见。

他眸色深沉,眸底蕴着她未曾见过的神色。

某种曾领会过的暗示悄然又上心头。

江绾似有退意,却未动分毫。

脑海中想不起半点曾看过的册子内容。

她僵在原地,不知自己此时该作何回应,只剩眸中神色无助。

“月事,结束了吗?”他的声音又低又哑。

江绾能够屏住呼吸,却掌控不了心跳声乱了节拍。

她微动双唇,连呼吸也不再受控。

热息铺洒,好似回答,却无声音发出。

在她微不可察的点头后,腰间探来一只宽厚的大掌,稍加用力,便将她整个人带进了他怀里。

第22章 第22章毕竟他理智仍在,毫无失……

相互紧贴的胸膛传递热烫的温度,灼得人头皮发麻,思绪混乱。

江绾腰身被大掌紧箍。

谢聿指腹暧昧不明的摩挲,让她轻薄的寝衣生出褶皱,卷起边角。

一截腰肢暴露在空气中,激起一丝瑟缩的酥麻。

耳边的呼吸声变得粗重明显。

江绾闭着眼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饶是此前已经做过诸多准备,但真到这一刻时,竟仍是会紧张不已。

成婚两个月,早该进行的圆房一事因为各种原因拖延至此。

但该来的早晚会来。

至少不是在完全生疏的成婚第一日,也不是在相看两厌剑拔弩张的氛围下。

这已是为此减少了一大步难关。

江绾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两人皆是初次,在陡然贴近之后,除了近似相拥的姿态,和口鼻间交缠流转的热息,便再无下一步进展,像是不知要如何进行下去了。

暗夜托着此时的热稠不断升温,僵持不动的姿态却又令隐秘的暧昧氛围趋于凝滞。

江绾缓缓睁眼,抬眸对上一双沉暗的黑眸。

狩捕猎物一般紧锁住她,眸底的暗涌翻腾像是要将人吞噬。

但仅有侵略的视线,却无进攻的举动,让人一眼看穿了他急切之下的不得章法。

江绾主动倾身向前,柔软的双唇带来一片幽香,轻轻落在他喉间滚动的喉结上。

手指从他结实的腰腹划过,绕至身后将他抱住。

明显感觉谢聿身体一僵,掌心下触及的背部肌理也瞬间绷紧。

她因此有一瞬退缩。

柔若无骨的手在他背部挪动。

似撩拨,也似抽回。

谢聿呼吸一窒,蓦地伸手攥着她。

江绾动作被迫停住,指尖就落在谢聿腰间的松散的系带上。

她双眸潋滟,湿漉漉的眼眶泛红,手掌在他掌心中微微地挣动了一下。

谢聿骤然翻身而上。

江绾手上得以解脱,腰身却被更大的力道拢住。

方才短暂的凝滞,显得此时骤起的风浪汹涌难挡。

册子上的画面在这时莫名浮现脑海,但身体随之感受到的,却冲破此前所有理解,带来令人颤栗的感触。

江绾下意识想推开他,双手抓住撑在两侧的结实臂膀后,又无意识转为了无助的攀附。

谢聿垂眸看去。

手臂上贴来的柔软触感自认用尽力气,于他却像是挠痒抚摸一般。

不挡分毫,反倒摧残理智。

有隐忍的汗珠渗在额头,眸中映入难耐的娇容。

她原本白皙的肌肤染上红热,雪白贝齿紧咬着双唇,压出一片凹陷的弧度,鼓起莹润的软肉。

谢聿眸光渐暗。

有种怪异的,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未曾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好似失了仪态,却又令人移不开眼来。

仍旧很美。

但是另一种透着媚色,摄魂心魄的美。

是不被旁人看见,仅有此时,唯独落入他眼中的美。

谢聿听见自己耳边有声音震耳欲聋。

他自认自己此时面上应该没有太多别的表情。

毕竟他理智仍在,毫无失控。

但直到他看见自己的拇指不知何时探向她的脸庞,最终落在了那双嫣红饱满的唇上。

他才赫然反应过来,耳边听见的是他骤跳如雷的心跳声,他脸上绷紧的神色早已不似平时淡定,更有控制不住的呼吸重喘在胸腔。

手指向下按去,指尖撬开她的牙齿,隔绝她咬唇的力道。

软肉陷下,指尖染上湿濡,指腹在她挺润的下唇上意味不明地摩挲。

彻底的失控是难以被自身察觉的。

长久维持的冷静自持一夕破灭,如群山坍塌。

直至风浪的尾声,好似帆船覆灭。

屋内陷入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两人都没有说话。

来回交错的呼吸声都在相继缓和方才出乎预料的激烈。

江绾平躺在榻上,是她一开始被压下的位置,也是从头到尾都没变过的位置。

她思绪还未完全清晰,脑子里没头没脑想着,谢聿倒是一点不似册子里那样花样百出,也省得她翻来覆去折腾。

谢聿坐在床榻尾端,微垂眼眸,看不清脸上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微凉夜色带走最后一缕余韵。

谢聿抬眸,目光幽深地从江绾身上掠过。

“还好吗?”

低哑的嗓音好似又要将氛围拉拽进沉溺的深海。

江绾微动身子,忍着热流涌动的古怪感,点了点头:“我没事。”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似羽毛挠在耳根,又窜入心尖。

谢聿呼吸一顿,压着没由来的躁火,伸手拿过一旁的衣衫,挡住了上身结实流畅的肌理线条,也挡住了双臂上或深或浅的数道红痕。

江绾抬起眼来,静静看着谢聿穿好外衫从床榻上起了身。

他沉默走向房门前,一开门,门前便有一直候着的下人迎来。

他低声吩咐了几句,转而往湢室去了。

直到谢聿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江绾这才重重呼出一口气来。

身子仍是虚软疲乏,但心下却是放松一片,有种大事落定的松懈。

屋外下人还在忙碌着打水。

江绾自己先撑着身子慢慢要坐起来。

刚起身一半,她不自觉轻嗤了一声。

江绾垂眸看去,借着夜色,也模糊不清地看见了自己腰上的几道红痕。

刚才整个过程,从真正开始后,进行得还算顺利。

他们无人退拒,便配合得很默契。

不,不能说是没有退拒,应该是过分火热。

江绾在此之前从未想过谢聿会有这样一面。

热火得要将人灼伤,力道大得几近失控。

几乎忘记,克制二字如何书写。

江绾对此无从对比,越是回想,脸上消散些许的热意就好似又要蔓上。

银心进屋的声音将她唤回思绪。

“世子妃,

水备好了,奴婢伺候您沐浴。”

江绾应声后,银心便绕过屏风前来床榻边扶她下榻。

屋内亮起微弱的烛火,不算刺眼,也照亮视线。

江绾仅披着一件轻薄的纱衣。

待到走到浴桶前,纱衣褪去,光洁肌肤就此显露。

银心在她身后赫然倒吸一口凉气。

江绾闻声转回头去,就见银心怔着眸子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她愣了一下,顺着银心的视线垂眸又见腰身红痕。

有了光亮,此时所见自比方才在榻上浅浅一瞥来得清晰。

江绾肌肤白皙细腻,往常稍有磕碰也易留下印子。

她这时也想起方才最后一刻,谢聿失控收紧手掌的力道。

掐得她有一瞬呼吸困难,但也并非疼痛难忍。

直到那一段汹涌褪去,她也恍恍惚惚地没有心思注意腰侧。

这会才见,竟是留了这么深的印记。

银心吸了吸鼻子,心疼难耐道:“世子妃,您受苦了。”

江绾本要游走的思绪骤然拉回。

这……也算不得是受了苦,她方才并没觉得有太多难受。

缓过最开始那一瞬的满胀刺痛后,逐渐就有热意生长。

潮浪汹涌时,更有一瞬灵魂震颤般的灭顶舒畅。

江绾:“……”

她霎时耳根通红,面上热烫。

在未出阁的小丫鬟面前难以启齿隐秘房事。

最后话落到嘴边,只剩藏着羞赧的敷衍:“不必担心我,我没事,伺候我沐浴吧。”

*

清晨天明,天光怯怯缩缩从窗户一角探进屋内,像是不愿吵醒榻上熟睡的美人。

今日榻上并非江绾一人。

谢聿破天荒一觉沉睡至此,直到膝盖处侵扰许久的痛感变得越发尖锐,才将他彻底从梦中唤醒。

谢聿赫然睁眼,眸中一片沉郁。

但当余光掠进一抹倩影,沉色又消散在逐渐清醒过来的思绪中。

谢聿侧眸往身边看去。

江绾侧身躺在近处,一头乌发如瀑般散在枕上,也滑落些许淌入身前。

她面容恬静,安然熟睡,脸颊一侧显露白皙肌肤透出的红润,被此时不算热烈的日光笼罩着,显得温柔又潋滟。

纤细的胳膊落在胸前,却未完全遮挡住衣衫褶皱露出的一片瓷白。

随呼吸起伏间若隐若现,恍人眼帘。

谢聿瞳孔一紧,当即移开视线,起身背了过去。

他坐在床榻边静默片刻后,才动身拿来外衣穿上。

昨夜已是圆房,一次足矣。

纵欲失仪,他的理智自持仍在掌控之中。

谢聿面无表情地穿好外衫,又坐立片刻后,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去。

或是昨夜累极了,也或是本就睡眠安稳。

江绾丝毫未被身边微小的动静吵醒。

谢聿静静地看着安睡的妻子。

这一刻,他确切感受到了自己已经结亲成家的事实。

正如他此前所想,适应成婚并非无法达成之事。

但目光所及之处,却又肆无忌惮窜入心头,莫名激荡起一片涌动的躁意。

谢聿霎时微沉脸色将其压了下去。

目光又在江绾脸上流连片刻。

他才收回视线,站立起身。

膝盖处因站立清晰传来刺痛感。

窗外天阴,但并未下雨。

这股刺痛是因他昨夜沐浴时,心头莫名窜出画面,浇以冷水平息,而在此时发出的抗议。

谢聿缓缓迈步,心下再次暗道:仍在掌控之中。

房门打开,钦羽早已侯在门前。

他躬身行礼,等待主子今日指示。

谢聿绷着唇角,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后,他沉声吩咐:“唤府医到静思堂。”

钦羽一怔,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色,又转而看向谢聿的膝盖。

谢聿目露不悦。

钦羽连忙收回视线,低头应声:“是,世子爷。”

一旁贴身伺候江绾的丫鬟随之迎上来。

谢聿神色微动,抬手拦住:“她还没醒,让她再多休息一会。”

*

巳时过半,江绾才软绵绵地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她起身之时还未对身侧无人感到异样。

直到她将门前丫鬟唤进屋伺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昨日谢聿宿在这里,他们圆了房,他这会不见踪影了。

江绾便顺势问道:“世子呢?”

凝霜从进屋起小脸就红扑扑的,眸子里藏不住喜色,一听江绾发问,便积极地凑上前来:“世子妃,世子爷去静思堂了,临走前吩咐奴婢们让您好好歇息,断不可进屋打搅到您。”

江绾闻言脸上神情淡淡的,像是还未彻底苏醒过来,好一会才轻轻点了点头。

一阵梳妆后,江绾独自在屋中用了早膳。

这一早除了她因昨夜折腾起得稍晚了些,似乎与以往并无太大区别。

不过江绾用过膳后,并未去其他院中请安,也未去东屋坐着。

她静坐一会后,唤来凝霜:“钦羽这会在何处?”

凝霜:“钦羽……他应当随世子爷在静思堂吧。”

她疑惑江绾怎突然问起谢聿身边的侍从了,不由猜测:“世子妃是要去静思堂见世子爷吗?”

江绾摇头:“不是,你去一趟静思堂唤钦羽过来,就说我有事问他。”

*

静思堂内。

府医匆匆赶来,路上听闻是世子爷腿疼得厉害,丝毫不敢怠慢,满脸神色凝重。

毕竟今日虽是阴天,但并未下雨。

前两日有雨时,都不见世子爷伤有异样,不下雨了反倒传他看诊,怎能不叫人提紧心弦。

府医入屋,抬眸便见谢聿神色淡然地坐在屋内。

谢聿一向如此,实际情况或轻或重,表面上大多看不出异样。

府医躬身行礼,没有耽搁,连忙放下药箱跪到谢聿跟前:“世子爷,小的需得先看看您腿上情况。”

谢聿颔首,探出左腿来,自己捞起了裤腿。

屋内仅留有钦羽一名侍从候着,周围寂静无声,当他见到谢聿腿上情况时,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尤为明显。

谢聿听见声音没管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膝盖,瞧见预料之中的红肿,便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府医见状皱起眉来。

只见谢聿左腿上,一条蜿蜒的伤疤一路从膝盖蔓延至小腿中段后侧。

这是以往的旧伤,但从时隔数年还如此狰狞的痕迹也可看出,当时伤势极重,伤处定是一片触目惊心。

此时,这道伤疤周围隐隐泛红,像是被泡烂的肉一般,发胀红肿,算不得严重,但也的确看着骇人,自然也会有疼痛。

“世子爷,伤处突然发肿,您近来可是过度使用了左腿?”

谢聿身子后仰靠上椅背,绷着嘴角没说话。

钦羽见状,回过神来,替自家主子接话:“没有的,因着知晓这几日天阴有雨,世子爷几日前就停了大半公务只在府上办公,连着晨间的练武也未曾用腿,还减了量,怎会使用过度呢?”

府医眉头越蹙越深,喃喃自语着:“那怎会如此呢……”

谢聿这时又坐起身来,松手落下裤腿收回左腿:“只是发肿吗,那便开药止疼消肿吧。”

这话一出,府医面露难色,钦羽更是担忧焦急道:“世子爷,您再让府医替您看看吧,这伤本也存在多年,按理说如今应是不会再有太大的影响,即使又蹦又跳,骑马练武也都不成问题,除了天阴时或有酸胀,但只要不碰冷水,怎也是不会发肿的呀。”

钦羽苦口婆心,谢聿却是面色冷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像是压根没听进去。

酸胀?

他那会可没觉得有任何酸胀,只有从别处涌动的躁动肆意叫嚣,让他险些没压得下去。

“开药。”

府医欲言又止,而后只得起身应道:“是。”

钦羽还是放心不下,张了张嘴正要继续规劝。

突然屋外传来声音禀报:“世子爷,世子妃派人前来寻钦羽前去问话。”

谢聿闻声抬眸,眸底神色闪动了一下。

钦羽怔然,不明所以。

这头便闻谢聿开口:“听了见?还不快去。”

“啊……是,世子爷。”

钦羽满心担忧,一步三回头,但到底还是没能多说什么,出了屋子带上房门,一路朝临风院去了。

钦羽一走,屋中仅剩两人。

府医一边低头开具药方,一边暗自踌躇措辞。

他为医多年,眼下也非疑难杂症,即使情况并未道明,但他稍加思索便也大抵猜到了其中缘由。

世子爷并未奔波在外,国公府内也不会伺候不周。

如今世子爷已成婚事,其中私密自不必言明。

屈膝过久,伤处酸胀之时,当是最为忌讳冷水浇灌。

至于男子为何莫名用以冷水……

府医笔下书写一顿,低声缓道:“世子爷,伤处虽久,但仍有旧疾,天阴之时,您还是……莫要以冷水沐浴的好。”

“开药。”

“……是,世子爷。”

第23章 第23章怎这么别扭呢

江绾做过吩咐后,便去了东屋。

没等多久,门外便传来凝霜的声音:“世子妃,钦羽找来了。”

“进来吧。”

钦羽有些摸不着头脑,提着心弦推门进到了东屋里。

江绾挥退凝霜,只留了钦羽一人在屋中。

钦羽行礼:“小的见过世子妃,不知世子妃有何吩咐?”

江绾:“不必紧张,唤你来,是想问问你,近来可有襄州的消息,你可知我家中情况如何?”

钦羽一愣。

今日谢聿自是未曾对他做过交代。

但看谢聿方才听闻江绾寻人的消息,就直接让他过来了,想必也是知晓江绾要问什么。

钦羽这便没有隐瞒,直接开口道:“小的知晓一些,近来世子将江三少爷进京一事安排得差不多了,还需最后一点流程,需得花上一些时间,再然后便是江大少爷……”

江绾出声打断他:“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想知晓,我家里人的近况,他们身边可有发生什么事,我爹身子可还好,我大哥与大嫂可有吵嘴,还有府上其余夫人们……”

江绾自顾自说着,又不由逐渐止了声。

她想问的,并非那些冰冷的公事。

而是家中人真正的情况。

就像她在襄州时那样。

闲着几日窝在院子里,一时想起好几日不见江黎闹腾,随口一问,就能知晓他又上哪儿闯了祸。

某日突发奇想去父亲院中寻他一起用午膳,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父亲沙哑隐忍的声音:“一点小风寒罢了,别叫绾绾知晓了,否则她又得念叨我了。”

亦或是,单宁秋深夜气呼呼地来她院中打搅,含泪控诉她大哥,最后事情大多都以大哥不要脸面,半夜站在自家妹妹院中大声认错结尾。

还有府上的其余夫人们,心情好时个个情同姐妹,嘴比蜂蜜甜,能把人夸上天。

哪天一个不乐意又吵嚷得险些把把后院都炸翻天,最后一问,才知晓事情的起因不过是一颗漂亮的宝珠,遭手头宽裕的二夫人拿下,其余几人气急败坏,但吵吵嚷嚷又过了。

这些以往曾发生在家中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在那时显得稀疏平常,不足珍贵。

如今她却是想要知晓分毫,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谢聿所说的细节,应当也不是她想知晓的细节。

钦羽不过跟在谢聿身边办事,真正发生在襄州的事,他又怎会知晓。

开口发问前她未曾细想,当真问出了口,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好像没法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江绾敛目,眸底泛起几分落寞,掩于浓长眼睫下。

她抬了抬手,心下已是打消继续问下的想法。

还未开口,钦羽忽的试探道:“世子妃,是想问家中人平日近况吗?小的知晓不多,但也听闻一二。”

江绾蓦地抬眸:“你都知晓些什么?”

钦羽并非愚钝,大抵猜到了江绾真正想知晓的是什么,便回想了一下后,道:“上次世子爷离京,在外和江大少爷见了一面,他们倒是大多谈及公事,但闲下来时,江大少爷把小的唤去一旁问了问世子妃的情况。”

“大哥过问我了?你如何告知的?”

钦羽挠挠头:“小的不常伺候在世子妃身边,知晓的也不多,便只道世子妃一切安好。”

江绾微微颔首,这样说也好,免得说得多了,无论好坏总可能叫江毅胡思乱想,平白担忧。

钦羽又道:“不过江大少爷问过小的世子妃的情况后,临走前交代了小的几句。”

“何事?”

“江大少爷称自己要去一趟济生堂耽搁些时辰,要劳世子爷稍等他片刻,小的多嘴问了一句,便见江大少爷心情甚好地告诉小的,家中需得几幅安胎药,今日来此正好临近济生堂,他便亲自去一趟,小的猜,江家这是有位夫人有喜了。”

江绾随之惊喜道:“是嫂嫂有身孕了?!”

“江大少爷并未细说,这事小的也就是自己瞎猜猜,或许是江少夫人,也或许是江家后宅其余夫人。”

江绾方才眸中的落寞早已一扫而空,此时眼眸亮灿灿的,即使是下人不经意间得到的小道消息,还未有定论也不知其确切,她也仍是好生欣喜。

如此想来,或许还真是单宁秋有了身孕。

若是府上其他夫人,她大哥又怎会乐呵到在下人面前都显摆此事,还在办公之时抽空亲自前去拿药。

江绾心头怦怦跳着,或许再过些时日,下次收到家中来信,就能确切知道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你还知晓些别的什么事吗?”

钦羽点点头,偷摸看了江绾一眼。

不难看出,这位远嫁来京的世子妃思家万分。

这些不足为奇甚至无关要紧的消息才是世子妃真正想知晓的。

世子爷自然是不会过多注意到这些消息的。

也难怪世子爷会让他来告知世子妃这些事。

钦羽动了动唇,努力回想自己所知晓的每个细节,而后缓缓开口,继续向江绾讲述了起来。

*

谢聿腿上的情况并不严重,也正是府医所推测的那样。

伤处肿痛是因酸胀之时用了冷水沐浴。

至于究竟是用了多久的冷水,冰冷浸骨了多久,那就只有谢聿自己才知晓了。

府医为谢聿开了些止疼药,又准备了外敷消肿的药包。

谢聿花了些时辰在静思堂为伤处敷药。

敷过一次后,腿上红肿明显有了些消退。

下人端来刚煎好的汤药。

谢聿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做完这一切,被江绾唤去问话的钦羽却是还没回来。

谢聿坐在屋中静待了一会。

他并不介意江绾打探娘家的消息,那于他而言无关紧要。

他无法理解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何可在意的,但也知晓那正是江绾想要的。

所以他对此知之甚少,便让钦羽前去告诉她。

但他不知,就这短短两个月时间,他带着钦羽与江家人寥寥几次交集,能让钦羽编出什么花儿来,说这么长时间,还未把知晓的消息掏空。

谢聿面色冷淡地坐在书案前,一手落在桌面,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就这样不知又过了多久。

谢聿眉心微蹙,眸底闪过一丝不耐,就此起身往外走了去。

他刚走出静思堂,就正好碰到了这时返回的钦羽。

钦羽一愣,连忙行礼:“见过世子爷,世子爷要外出吗?”

钦羽刚说完,又很快反应过来。

别说阴雨天还未完全放晴,今日谢聿腿上本也不适,怎会外出。

他连忙改口:“世子爷,那您是要回临风院吗?”

谢聿:“……”

这话好似没错,他原本的确是打算前去临风院,但是为查看钦羽时久未归的情况。

现在钦羽已经回来了,谢聿站在原地半晌没开口。

“……世子爷?”

“世子妃唤你去做什么?”

钦羽错愕抬眸,这话对于谢聿来说,俨然等同于明知故问。

他动了动唇,不知主子为何突然说废话,还是如实答道:“世子妃向小的询问了一番襄州江家的情况,小的知晓的不多,便只将知晓的事告知了世子妃,并无太大要事。”

谢聿微眯了下眼。

知晓的不多,还说了这么久。

钦羽小心翼翼地观察谢聿的神情,心下揣摩着主子的意图。

但谢聿很快抬手:“不必跟着了,你退下吧。”

“……啊?世子爷,您去……”

钦羽话音未落,谢聿已是迈步走出了静思堂。

看这方向,谢聿的确是朝着临风院去了。

可是他还未来得及禀报,这会世子妃不在临风院。

谢聿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钦羽抿了抿唇,也随之转身往反方向走了。

世子爷大抵不会乐意叫下人道明他回院中是为寻世子妃的吧。

明明是夫妻关系,想见着人,怎这么别扭呢。

*

谢聿回到临风院发现院子里没什么下人,零散几人在角落各自忙碌,见他来了微微行礼,也没发出太大动静。

谢聿四下扫视了一周,率先走回主屋,果真没见江绾身影。

他转而又朝着东屋的方向走了去。

东屋房门虚掩着,周围静悄悄的,却也听不见屋内动静。

谢聿在门前站立一瞬,抬手欲要敲门时,手上力道未注意,径直便推开了房门。

“啊!”屋内一声惊叫。

银心被猝不及防的声响吓得全身一抖,一回头,瞧见谢聿,连忙跪身,“奴婢见过世子爷。”

谢聿轻蹙了下眉。

屋内只有银心一人,看着她手上的抹布,显然是正在屋内打扫。

但江绾不在这里。

谢聿:“世子妃呢?”

“回世子爷,世子妃去素安堂给老夫人请安去了。”

谢聿闻言,蹙起的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反倒皱得更深了些。

他沉默片刻,静静地又扫了一眼东屋屋内,便欲迈步离开。

刚要走,他视线忽的落到了书案一旁的墙上。

那是昨日江绾画的那幅画,是窗外的池塘假山一角,此时已经完全完成,因是为了晾干墨迹,便挂在了这里。

谢聿脚尖方向一转,迈步朝着那幅画走了去。

如他昨日初见这幅画的半成品时所想的一样。

庭院中随意一角,提笔描绘间,画卷上便落下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画作。

谢聿驻足欣赏片刻,忽的出声:“你可知世子妃以往在襄州师从何人?”

这话问的是一旁候着的银心。

银心自幼就跟在江绾身边,于江绾在襄州的情况自当了解。

被问及江绾师从何人,饶是江绾自小到大受过好几位不同的教书先生的教导,但率先能被银心想起的仅有一人。

“回世子爷,世子妃曾受许先生教导书画。”

“哪位许先生,你可知名讳?”

“许先生名唤令舟。”

许令舟?

谢聿将这个陌生的名字在唇边碾过一瞬,确定自己并不知晓有这样一位叫此名的才人。

不过普天之下,能人众多,他身在京城,自也不是谁人都能知晓的。

谢聿:“他现在还在襄州当教书先生吗?”

银心不知谢聿为何会突然问起有关许令舟的事,但主子询问,她只得如实回答。

“许先生这两年并不常在襄州,奴婢也不知他是否还在教书育人。”

谢聿默了默,这个话题似乎就要就此打住了。

但片刻后,他又问:“他既是科考数十载未果,可还有别的理想抱负?”

银心一愣:“数十载?”

银心并不知许令舟具体年岁,但也知晓他年纪较轻。

十年前他来到江家教导江绾时,还不过是个青年公子,如今十年过去,大抵还未到而立年,怎也是不会有科考数十载这样的经历。

“怎么?”

“世子爷是问曾教过世子妃的先生中,科考已有数十年之久的人吗,那此人便不会是许先生,是奴婢说错了。”

谢聿皱了下眉:“不是他?”

大抵是刻板印象,为人师者,到学生已是这般岁数,自身也大多上了些年纪。

谢聿见江绾如今仍在为自己的书画先生求取高中符,便以为那位先生为科考数十载而不得高中了。

不是这位名唤许令舟的先生,又是何人。

以及这个许令舟……

谢聿方才只是随口一问,但这会却不知道怎的,明明没有问到什么,却莫名有些在意。

这时,院外传来些许动静。

谢聿侧头朝外看去,便从东屋未紧闭的房门缝隙,看到了江绾回来的身影。

问话至此结束。

谢聿迈步走出了东屋。

江绾抬眸就看见了从东屋走出来的男人,她怔了怔,很快福身:“见过世子。”

“去看祖母了?”

“……嗯,是去了一趟,不过祖母歇息着,我便没有过多打扰。”

这话显然没说完,但江绾很快止了声,连口型都只有一瞬,似是没打算交代自己随之又去了何处。

谢聿一眼捕捉到这微小的细节,但只静静看了她一瞬,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屋。

这会还不到用午膳的时候。

谢聿去了书房,江绾则在寝屋中坐了下来。

她方才有偷摸观察过谢聿的状态,看上去似是并无异样。

此前她就在前去公主府那次乘坐马车时发现了些许端倪。

但她与谢聿的相处,并不到要事无巨细谈及自身过往的地步。

所以她那时什么也没问,也有意避及这或许私密之事。

可她方才去了素安堂,才无意间从老夫人口中得知了谢聿腿上旧伤一事。

那是他多年前随军剿匪时落下的伤势。

数支箭刃刺中膝盖和小腿,情况危急之下,他不得处理伤势,硬生生将箭直接从伤处拔出,又带着伤势接连奋战许久。

最后剿匪行动告捷,他左腿上也因此落下了病根,如今天阴下雨时,伤处都会隐隐作痛,时而轻缓时而严重。

但谢聿显然不是个爱谈及自己难处的人,以国公府上下这般不怎亲近的关系,也无人过多关注过他这表面上看上去没什么大碍的旧伤。

方才老夫人随口一提,说着今晨府医来替她问诊时,另有一直为谢聿看诊的府医被谢聿传唤了去,不知是不是因着阴雨天他腿又疼了。

江绾从素安堂离开后,思索片刻,还是往府上医馆去了一趟。

为谢聿看诊的府医正这时回来,她询问过后,便知晓了谢聿今日腿伤肿痛的情况。

府医告诉她,谢聿腿上只是因着阴雨天护理不周而肿痛,只需按时敷药,不过多时便能消退,不必太过担忧。

江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如此隐秘的旧疾,谢聿或许并不想叫人知晓,更不喜人在他面前提起。

所以方才,江绾本是欲要提及此事,又转而作罢了。

*

昨夜圆房,这段夫妻关系似乎在悄然间有了微小的变化。

但还无人察觉,表面看来也似乎并无任何改变。

白日用过午膳,谢聿便在书房办公,江绾则去了东屋。

两人一人一处地方,直到用晚膳时,才又在桌上碰了面。

或许是傍晚柔色缓和了桌上冷淡疏离的氛围,也或许是今日膳食正好有几道合口味的菜。

江绾吃过一半后,莫名生了想与谢聿交谈的想法。

其实也并非是只有这会才有的。

寻常人家,夫妻或是亲人同坐一桌吃饭,怎会有从不与对方说半句话的。

江绾曾经在襄州家中时,遇上与家人同桌吃饭的时候,都是热热闹闹的。

可在国公府,谢聿因忙碌不常在便罢了,整个国公府从她嫁进来两个月时间,也从未有过一次齐聚用膳。

江绾抬眸看了谢聿一眼,见他神色淡然,不喜不怒,一如既往安静用膳。

她没太多想,试探着开口:“世子此次还要在家中待几日?”

这话一出,江绾又霎时懊恼垂眸。

这问的什么话,听着像是催人走似的,实在不友好。

但谢聿却是少有的给了反应,回答她:“大抵三日。”

江绾还因自己起了个不算好的头儿没缓过神来,只低低地“哦”了一声。

这副模样看进谢聿眼里,似是失落。

谢聿夹菜的动作一顿:“嫌短?”

江绾:“……”

何以见得?

江绾尴尬地吃了口菜,才稍微缓和了些。

她没回答谢聿的话,转而拙劣地转移话题:“下月参加画舫宴有何我提前需要准备的吗?”

说完这话,江绾再次懊恼地咬了咬唇。

谢聿本就不愿多提这场宴席,她又问得如此生硬,能得回应就奇怪了。

怎一对上谢聿,她连谈天都谈不好了。

江绾缓缓挪动了一下筷子,就要就此打消与谢聿闲聊的意图。

或许她与谢聿还是莫要过多交谈的好。

但谢聿沉默片刻后,竟是没有再回避这事。

“此次画舫宴由礼部刘大人举办,我为一些公事不得推拒必须出席此宴,听闻宴席上设有歌舞、烟火表演,以及这位刘大人好收集各地珍稀名画,届时也会在画舫上进行展出。”

江绾讶异谢聿终是告知了有关这次画舫宴的事,便安静地看着他,认真倾听。

谢聿看似云淡风轻的表面下,多少有些不自然。

但他说得随意,被江绾这么一看,话到嘴边,便成了:“你闲着也是闲着,就随我一起去。”

江绾听完,轻轻地点了点头:“好,我知晓了。”

看上去并无勉强,愿意随同,但也无惊喜。

话题就此打住,两人简短的一段对话也落了下来,饭桌上又安静了。

谢聿眉心微动,意识到自己方才最后的话略有隐藏本意。

但带上江绾一同去参加画舫宴的本意,他已是以另一种方式解决了。

此时,就没必要再提了。

谢聿莫名抬眸看了江绾一眼。

她微垂眼帘,正安静地小口吃饭。

谢聿收回目光,欲要伸筷夹菜,但又看一桌丰盛的菜品,忽的就觉得没了胃口。

用过晚膳。

江绾思及谢聿应是要在睡前为腿伤敷药,而他也或许不想叫旁人瞧见。

她便去了东屋待着,一直到谢聿去过湢室,回屋一段时间后,才动身前去沐浴。

江绾沐浴多有繁琐,花了些时间,待到她要回房,应是怎也不会意外撞见谢聿不想外露的一面。

果不其然。

江绾进屋时,屋内静悄悄的。

和此前将要上榻歇息时一样,厅堂和书房都熄了灯,倒是寝屋的烛灯还有些明亮。

江绾迈步走去,走动间鼻息并未闻到任何药物的气味。

她未多想,绕过屏风便看见了谢聿坐在寝屋的小桌前正翻看着一本书册。

不同于他平日处理的那些公务,这本看上去只是解乏消磨时间的册子。

但谢聿似乎看得很认真,江绾的脚步声都到了近处,也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与谢聿平时并无太大区别,一样冷淡,一样漠视。

江绾留心多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就敏锐察觉到他好似情绪不佳。

为何?

江绾视线从谢聿脸上又缓缓下移向他的膝盖。

是因腿伤疼痛吗?

江绾不确定,也或许只是她多虑了。

踌躇间,再一抬头,就猝不及防对上了谢聿看来的目光。

江绾:“……世子,你要再看一会书册吗?”

书册就此被合上。

谢聿动身:“不了,歇息了。”

屋内气氛弥漫着些许古怪和僵硬。

别扭得让人有些发闷,又找不到由头,只能任由这种不自然继续蔓延下去。

江绾视线微动,余光瞥见一旁的床榻。

突然,她也觉得这股别扭袭上了心头。

比昨日更为明亮的光线令人无法掩藏任何细微的神情举动。

已然发生过的事,因着相处太过生疏,接触又太过亲密,而令人一时无法平衡,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

江绾垂着眼眸,声音很轻:“世子,我替你宽衣。”

谢聿没作声,江绾也没看见他的神情,但垂下的视线已见他微抬了手臂。

江绾上前,做着已是逐渐熟练起来的事,反倒消散了些方才的别扭。

她感觉头顶有一道视线直勾勾地看着她。

这令她消散的别扭又逐渐折返了回来。

她伸手去探谢聿的衣襟。

靠近谢聿后,她闻到了他身上清冽的冷香,但却仍旧未闻药草气味。

难道他并未遵从医嘱按时敷药,还是他腿上的肿痛已经褪去了。

心下分心思索着,思绪就要飘远。

突然,谢聿蓦地抬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不,世子,你的腿……”江绾下意识脱口而出。

她霎时止了声,愕然抬眸,竟也对上谢聿怔然的目光。

他意外地挑了下眉:“你怎知晓?”

江绾手腕被一片热意笼罩着,不轻不重的力道存在感却是极强。

似有拉拽的力道,让她往前又靠近了些。

好似要贴上谢聿的胸膛了,乱了节拍的心跳声岂不就要暴露。

但谢聿仍在看她,也未松手。

一时未得回应,江绾呼吸一顿。

谢聿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又问了一遍:“你怎知晓?”

江绾眼睫紧张地颤了颤,不是为被谢聿问及此事而紧张,是因两人此时几乎完全贴近的距离。

江绾不得不开口回答:“白日听闻你传了府医问诊,便前去询问了一下。”

她不问,无人会平白无故多嘴此事。

只是府医前来问诊,她便特意寻去询问。

所以,白日她回院时,没有说出的后半句话,就是这个。

江绾话音刚落,腕上力道松了,身下却忽的被一只铁臂托起,整个人霎时腾空,一道惊呼声噎在喉间不上不下。

谢聿竟将她抱了起来。

江绾慌乱中只得伸手攀住他。

谢聿只觉臂上压来的重量轻飘飘的,掌心下触感又是一片柔软。

他大步迈开,朝着床榻走了去。

江绾就要被谢聿弯身往床榻上压去时,她再次紧张提醒:“世子,你腿上有伤,不可……”

江绾话未说完,眼前霎时天旋地转。

视线匆忙一晃,连带着身子也被谢聿托着转了个向。

身下终是落实的一瞬。

她惊愕垂眸,自己已然坐到了谢聿身上。

第24章 第24章就只剩“一辈子”三个字……

刚开荤的男人食髓知味。

被温柔贴近的一瞬,就已是唤起躁动。

再听她缓声诉出关怀时,躁意便彻底汹涌。

谢聿下意识想否认眼下的失控。

但香软在怀,他又旋即将其抛之脑后。

直到身姿躺下,抬眸看见了江绾坐立在自己身上。

一簇燎原之火霎时被点燃。

江绾视线慌乱得不知要往何处放才好。

腰身被紧箍的力道令她退不开也逃不掉。

她原想提醒的腿部伤处,因调转的姿势,再无提及的必要。

分明是她坐立上方居于上位,却又丝毫没能得到掌控局势的机会。

与昨日好似相同,又另有不同的感触上涌。

灯火明亮,视野清晰。

江绾晃眼往下一瞥。

谢聿衣衫未褪,仅有衣襟松散。

胸膛一片肌肤若隐若现,染上引人遐想的绯红。

偏偏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仍是没有太多表情,只眸光晦暗不明,缓缓抬眸,便向她看了过来。

就此一眼对视,热意陡然攀升。

月色当窗,晚风轻拂过窗台。

江绾早没了力气,后半段几乎是完全趴在谢聿身上。

直到这会,她面颊微红,贴着谢聿的胸膛,耳边阵阵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才将她放空的思绪逐渐唤回。

但江绾没动,仍旧维持着这个姿势。

一来是身子软绵得厉害。

二来是多少有些羞于面对热烈褪去后的平静。

她索性逃避,总归拖上片刻,谢聿自会出声退离。

但屋内静了许久。

久到江绾身上的绵软都差不多完全恢复过来了。

谢聿却一直没动,任由她趴着贴着,也不说话,更未

退离。

江绾完全清醒过来,甚以为谢聿累极,就这么睡了过去。

但结束后还未沐浴,他们身上皆有粘腻。

江绾微动了下手臂,撑着一侧床榻就要起身。

还未能完全撑起。

谢聿忽的抱着她的腰有了动作。

江绾撑身的动作霎时变为抱住他的脖颈。

整个人就这么被他抱着坐了起来。

谢聿抬腿坐在了床榻边,稍稍后仰些许,视线微垂就看见了怀里那张略有惊讶,又染着绯红的俏脸。

谢聿眸光一暗,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他面上神情没怎么变化,但掌着她后腰的手掌明显压得重了些。

方才江绾算是坐在谢聿的胯骨上,现在却是直接坐上了他的大腿。

她从头到尾也没瞧见谢聿腿上肿痛情况如何了,更也没听他提及分毫。

江绾下意识就想抬起身来,不自觉转着头想往后看。

才转头半分,就被谢聿捏住了下巴:“缓过来了吗,我唤人抬水了?”

江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瘫着身子不动弹,叫谢聿以为她起不了身了。

她赶紧伸手推了下谢聿的肩,脚尖落地后,往后一跨就站了起来:“我没事了。”

双腿还有些虚软,但也不至于站不住脚。

其实更累的是腰肢。

江绾总觉得,自己昨日才被掐出的红印,今日怕是又加深了些。

谢聿坐在床边抬眸看了她一眼,也不知看出什么异样没,但也没再多言,抬手稍加整理了一下衣襟,便也起身迈步去了门前。

相继沐浴收整好,已是时过子时。

身子舒软后,一躺下便有困意来袭。

江绾此前还觉得,谢聿这人无情无欲,他们之间但行房事,应该是冷淡无味,也不会太过频繁,更不会叫人招架不住。

但这才第二回。

江绾回想起热浪中晃眼出现在视线中的脸庞。

她心口一紧,总觉得像是自己看错了似的,难以和印象中原有的谢聿结合在一起。

*

次日,江绾一如既往独自从榻上醒来。

下人进屋向她禀报谢聿有事外出,她便没再多问,收拾妥当后去了德宗院请安。

江绾来得不算早,但正好碰见前来请安还未离去的二夫人。

云夫人见她前来,也温和邀她入屋一同坐下。

江绾闲来无事,不着急离开,便也没有推辞。

刚坐下,正见云夫人的丫鬟呈上一件绣着虎头像的肚兜。

那一看就是年幼孩童穿着的物件。

但国公府内可没有年幼到还穿这般大小肚兜的孩童。

二夫人一见那漂亮的小肚兜,脸上掩不住欢喜:“真漂亮啊,夫人有心了。”

云夫人笑了笑,拿起肚兜递给二夫人:“这位绣娘技艺精湛,这几年我手头绣帕几乎都是交由她来绣制,只是她近来手头忙碌,这件肚兜倒是拖了些日子,我担心着孩子长得快,可别因此穿不着了,便临时命人改大了些尺寸。”

“不会不会,那娃生来个头小,这会虽是稍长了些,但也比寻常小孩显得瘦弱,这肚兜定是能穿得着,还能穿好长一段时间呢。”

江绾静静听着两人谈话,却是有些不明所以。

二夫人见她迷茫,转过头来,解释道:“是我的孙儿,快满周岁了,劳云夫人惦记着了。”

江绾一怔,多有讶异。

但随之又回过神来。

二夫人是国公爷头婚时就跟在身边的妾。

她膝下仅有一子,年纪比谢聿小上几岁,但大抵也已及冠。

算着年岁,二夫人的儿子若是成婚早,那也的确是该孕育子嗣了。

江绾了然点了点头:“是男孩还是女孩?回头我也命人备一份礼,还望二夫人定要收下。”

二夫人难为情道:“这怎好意思,我……”

云夫人先一步把话接了过来:“是个男孩,娃娃新生是喜事,你也莫同小绾推拒了,她与晏循也早晚生儿育女,就当提前沾沾喜气了。”

江绾一燥,她可不是这意思。

但这话又似乎没什么不对,便也没再开口反驳。

二夫人静静地看了江绾一眼,似是有话想说,但话到嘴边也还是没有多言,只温声道:“那我便先替我孙儿多谢世子妃了。”

江绾在德宗院又待了一会后,时过巳时便告辞回了临风院。

回去的路上,江绾不住想起云夫人提及的生儿育女一事。

结亲成家后,家中长辈不可避免总会逐渐提到这些事。

从此前的老夫人,到家中上次来信时,再到今日云夫人。

在之前,江绾对此并没有什么实质感,且听谢聿一句不必放在心上,她还当真觉着不必思虑此事。

但如今,她自己的心绪却已逐渐有了改变。

不是因为谢聿,也或是因为谢聿。

成亲之事已成定事,她也逐渐适应了在国公府的日子。

没有想象的辛苦,也没有原以为的不可接受。

谢聿与她圆房,应当也是如此想的。

不是每一段夫妻关系都一定有着深厚不移的感情。

若是凑在一起过日子,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是要生活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的。

*

谢聿直到入夜才归。

江绾刚沐浴过,还未来得及上榻。

谢聿脸上明显带有几分疲色。

江绾瞧见的第一反应便是心下微松了口气,想来今日应是不必折腾了。

但还未来得及思虑更多。

却有丫鬟拿着药材进了屋。

丫鬟们未在屋内久留,一一将药材放置桌上后便转身出去了。

江绾本欲询问,但又旋即反应过来。

谢聿应是要在屋中敷药。

屋内逐渐弥漫起药材的气味,不算浓郁,但也暂且不会消散。

江绾不禁想到,昨夜一丝药味都未曾闻到过,说明谢聿昨夜当真未曾用药。

可昨夜未用,今日却用上了。

莫不是伤处又出问题了。

江绾思绪无果,但见谢聿已是在一旁坐下,就要处理伤势。

她赶紧收回视线,迈步要去取衣架上的外衣,回避意味明显。

谢聿没抬眼,开口道:“既是沐浴过了,就在屋里待着吧,不必出去。”

江绾动作一顿,又收回了取衣的手。

谢聿熟练地用纱布包裹碾磨过的药材,直至纱布合成一个鼓鼓囊囊的药包。

他这才忽的抬眼,江绾站立原地飘来的视线,被他逮了个正着。

“还站着干什么,去屋里。”

谢聿朝寝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江绾却仍是站着不动,微蹙了下眉:“很严重吗?”

谢聿说得云淡风轻:“不严重。”

俨然等同于在说废话。

若是不严重何需用药。

这让江绾不由想起谢聿上次负伤的情形。

鲜血满地,是因她在屋中住着,才因此瞧见这一幕。

若非不是,那之后谢聿一切照常,伤痛掩于冷淡的外表下,叫人压根就察觉不了分毫,更不知严重与否。

江绾短暂思索间,谢聿一直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江绾随之回神,谢聿还在等她离开,她却迈步朝他走了去。

“你干什么?”

“我弟弟也总在人前藏着伤,说是伤疤难看,说是吃痛丢人,但把自己折腾一番,最后一点小伤弄得久未痊愈,反倒愈发严重,吃苦的还是他自己。”

谢聿看着她越走越近,微眯起眼来:“你拿我同江黎比?”

江绾在谢聿跟前站住脚。

因他坐着,她站立的高度令视线略有俯视。

看起来该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但因那张清丽温柔的面容,又丝毫显不出强势的压迫感。

江绾也只是轻轻开口:“我是想说,世子若是伤痛,不必一人忍着,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谢聿原本提防的心绪松懈一瞬,不由哼笑了一声:“上次不让你说,是因公务需要。”

江绾此时有些明白此前长公主一

听谢聿提起公务,就一副烦他烦得不行的样子是为何了。

江绾垂眸看向谢聿被长裤遮挡的膝盖处,缓声问:“那这次呢?”

谢聿唇角本就不深的笑意霎时消散,略有僵硬地绷着唇角,一时间没说话。

狰狞可怖之处总是令人害怕或嫌恶的。

谢聿虽是对此不甚在意。

他并不需要旁人喜欢他,也不在乎谁人厌恶他。

他腿上有伤一事,未曾刻意隐瞒过,只是也没必要随意展露在人前。

但他并不喜看到旁人脸上见到伤处时,出现的那些神情。

或好奇,或同情,或惊恐,或讶异。

最好应该是漠视的,没有任何表情。

但这一瞬,他却不希望江绾会有这样的神情。

谢聿沉默着,没有说话,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或许是不想回答。

“如今屋中不同以往,不止世子一人,难道往后世子每每伤痛,我一辈子都得避在一旁,明知却不闻不问吗?”

谢聿心头一跳,耳边嗡嗡作响。

他错愕抬眸,一眼撞进江绾十分认真的神色中。

江绾原是当真一本正经在说着此事,却还是不免被他看来的目光引得耳后阵阵发热。

但饶是如此,她也并未移开目光。

她不觉自己说错了什么。

事实本就是这样。

她不想如此冷待谢聿,也更不愿谢聿同样漠视她往后的苦痛。

夫妻之间,就算没有感情,也总该互有扶持吧。

但说完这些,谢聿却仍在沉默。

江绾眸中正色的眸光逐渐黯淡,不免涌上一股失望和无力感。

殊不知,谢聿未能回过神来,耳边嗡鸣声褪去后,就只剩“一辈子”三个字来回徘徊。

直至江绾微动身形,欲要转身走开。

谢聿眸光一怔,忽的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世子?”

谢聿薄唇微动,但还是没说出话来。

他转而动手将另一只手上的药包放到了江绾手上,等江绾收住手指拿稳药包,他才松了手,静静看着她。

江绾怔然一瞬后,微松了口气。

她弯身拉来一旁的圆凳,就此在谢聿身边坐下。

谢聿想要放松姿态靠上椅背,却觉腰身僵硬得厉害,怎也靠不下去。

他索性就着直立的身姿伸出左腿来,缓缓拉起了自己的裤腿。

这一瞬,谢聿下意识屏息。

但随之是江绾重重深吸一口气的声音:“这么长的疤……”

他眉心一蹙,还来不及说话,眼睫就轻颤了一下。

膝盖处贴来一瞬柔软微凉的触感。

是江绾下意识伸手,想触及那道伤疤时的触碰。

但转瞬即逝,她迅速收手,只道:“如今伤疤还会疼?”

谢聿觉得心口很紧,稍有走神就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样。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并未瞧见他原不想要的漠视神情,却也仍未让他放松下来。

谢聿缓声道:“阴雨天护理不周,伤疤就会肿痛。”

其实谢聿此时,因前两日用了冷水而导致的肿痛已经消了大半了,今日用药,是为白日奔波一日,担心肿痛反复。

江绾不知缘由,只见伤处仍有微肿。

但好在情况比她预想的要好上不少,这回谢聿所说的不严重,竟还真是不严重。

她缓缓将手中药包往伤处贴了去,力道很轻,却还是问:“会重吗?”

“不会。”他甚至有些失去知觉。

江绾又问:“这回为何会肿,是何时护理不周了?”

谢聿:“……”

无人回答,江绾也有一瞬尴尬。

尴尬的是,她不由往那事上想了去。

脸颊不自觉蔓上些许红热。

江绾垂下眼帘,稍微往伤处上按压了些力道后,微不可闻提醒他:“往后这种时候不可再那样了。”

谢聿:“哪样?”

江绾:“……”

眼看把人说得抿紧双唇,脸颊微微鼓起一团软肉,谢聿反倒因此心绪逐渐放松了下来。

连带着腰身也松缓了,他便保持着左腿伸出,身体往后靠上了身后的椅背。

腿上药包逐渐发热,温和力道像是一泉温水,轻抚着那道丑陋的伤疤,也浸润着内里千疮百孔的伤疼。

谢聿静静看着江绾。

看她微微低下的脸庞,看她脸上绯红缓缓消散。

目光从她泛着光点的瞳眸中,捕捉那一丝显而易见的忧色。

他听见她轻声道:“世子若不是总有事无事都说无碍,那我也不必如此叨扰你了。”

这话说得,好似带上几分没什么力道的抱怨。

但谢聿却是心情莫名有几分愉悦。

担心他,还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在他面前倒是不似背地里那般坦诚了。

第25章 第25章温缓的雪载上了皎洁月光……

晨露坠在树梢,天光拨开云雾,总算有了天晴的迹象。

江绾用过早膳,不似以往去了东屋,只是坐在厅堂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银心为她斟茶。

凝霜在一旁人忍不住问:“世子妃是为何事烦恼?”

江绾抬眸看了看身边的两名丫鬟,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是在为昨日知晓的二夫人的孙子周岁礼一事而烦恼。

待到她打算要吩咐人准备贺礼时,才发现自己并不知赠孩童需得备怎样的礼才合适。

二来,她也想到此前钦羽向她推测的江家有人有了身孕一事。

她觉着那人应当就是单宁秋错不了了,或许待下次收到家中来信时,她便能确切知晓这个喜讯,而她也将做姑姑了。

替二夫人的孙子选贺礼,也叫她提前了解些为还未出世的小侄子侄女能够准备的礼物。

可她思索许久不得想法,再看自己身边这俩还未出阁的小丫鬟,只怕是问了也更不得解。

江绾无奈地摇了摇头。

引得银心不由追问:“世子妃,究竟何事,您且说出来,奴婢们也能同您一起想法子呀。”

江绾又看了两人一眼,随后将自己的烦心事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两人知晓此事后,皆是一脸迷茫。

两人面面相觑,的确也不知如何挑选孩童的礼物。

江绾轻轻叹了口气,正欲暂且作罢此事,起身要走。

凝霜忽的道:“世子妃若是不知挑选怎样的贺礼,何不外出到街上四处看看,是为择选合适的礼物,或许也还能挑上世子妃自己喜欢的物件。”

江绾闻言想了想,如此倒也说得在理。

她有段时日未曾上街了,说着便也起了心思。

*

初夏时节,微风和煦。

枝头鸟雀鸣歌,街边绿植湛着娇嫩的新绿。

江绾从马车车帘探头往外看去,团扇半遮芙蓉面,一双明眸扫过一片热闹街景。

“就在此处停吧。”

银心候在马车旁,伸手搀扶:“世子妃,小心脚下。”

未央街的喧闹声撞入耳中。

江绾一边走下马车,一边继续探着头往那处看。

直到她在马车下站稳脚:“那边何事如此热闹?”

凝霜蹦蹦跳跳跑回来:“回世子妃,那边亭台似有雅集,世子妃可有兴致前去看看?”

民间雅集似乎更为热闹随意。

文人雅士齐聚一堂,过往路人旁观喝彩。

江绾瞧着的确有些兴致,但思及今日出行目的,还是道:“先办正事吧,待会若是时辰还早,便去看看。”

位于未央街正中的雅仙居是以喝茶赏景的好去处。

二楼朝南的雅间内茶香袅袅。

一帘之隔,歌姬曼妙身姿若隐若现,手下抚琴弄曲,丝竹悦耳。

几名锦衣玉冠的年轻男子坐于筵席之上,正品茶闲谈,享受难得悠闲之时。

严正轻摇手中折扇,略显夸张地发出一声喟叹:“人生难得几日闲,这男子成了婚后,有这么一会与友人喝茶闲聚之时,都成奢侈。”

一旁林氏二公子林元发出一声嗤笑:“子澄兄怎越发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分明是你娘子今日回娘家却不带你一同,你这受抛弃之人,无处可去,只得来这儿待着,说得如此珍惜此刻,但只怕心里早就归心似箭了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严正摆正脸色,一本正经道,“你瞧今日连晏循都应邀前来,他以往可是十回有十一回都不会出现,用他的话怎么说来着,这是虚度光阴,但如今成了家,不就有了变化。”

话音落下,谢聿在一旁放下茶盏,冷冰冰地看了严正一眼。

另一名蓝衣公子是为秦家长子秦肆,他闻言笑道:“哦?所以晏循兄今日也是遭世子妃丢下了?”

林元闻言脸上笑意更欢了,举茶遮掩面上看好戏的神色,心下连连佩服他胆大包天。

谢聿被桌上几人视线聚焦。

众人就等他冷言呵斥秦肆,亦或是直接淡漠无视。

岂料,谢聿却是缓声开口,云淡风轻道:“她在府上,并未外出。”

言下之意是,他没遭人丢下,是自个儿要来的。

这话一出,桌上默了一瞬。

在座的人谁人不知谢聿原是不满这桩婚事,又怎会为伴妻子留在家中,所以他今日罕见赴约,倒是真应了严正那番婚后偷闲之言。

但如此行径,怎也叫人不由怜惜那位温婉的世子妃。

严正无奈地摇了摇头:“世子爷真是冷漠无情,难得休沐,不在家中与妻子相伴,跑来与我们厮混。”

谢聿:“你废话如此之多,不怪你夫人为图清净将你抛下。”

林元不怕死地帮腔:“男儿自当顶天立地,重责重义,你娶人为妻,于情于理都应当对其善待,怎可叫一女儿家舍家远嫁还受你委屈。”

谢聿敛目喝茶,连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你倒是管得宽,不若早日应下林大人安排于你的婚事,也好过总是只能在此虚度光阴。”

秦肆:“……”

得,他身上一堆烂事,可别叫谢聿逮着件件数落一遭,还是闭嘴的好。

林元被说得哑了火。

严正也尴尬地摇了摇扇。

他以遮面,压低声道:“也就咱几个受得他的臭脾气,他少与他家夫人相处也好,那般娇滴滴的姑娘,怎能受得他如此恶毒之言。”

谢聿坐于桌前,自是能够听到这番话。

但他没再开口,权当没听见,移开目光,将视线从窗台飘向远处。

谢聿不得不承认,他最初对这桩婚事的不满溢于言表,不怪友人会有此言论。

但如今,他也拉不下脸面明说,自己的心境因真正与妻子相处后有了转变。

今日他出现在此不为别的。

是因他闲来无事。

也是因江绾在院中置办新屋后,每日都自然而然待在那间屋子里。

他即使待在府上,也与她从早到晚见不上一面。

他为此而感到陌生的烦躁。

不想过多思虑江绾是否会主动找来。

更不觉自己应当主动寻到东屋去。

总归他明日休沐便结束了。

理不清的思绪在外出不与她相见时,应当自己就缓和下来了。

谢聿拉回思绪时,正闻几人聊到严正妻子回娘家一事。

严正:“我家夫人娘家在京,又离严府近,可把我苦坏了,若是今日这等寻常回娘家,我顶多孤苦伶仃一日,盼着盼着,她夜里也就回来了,但若是吵嘴时,她一言不合就要回娘家,我是一点脾气不敢有,连滚带爬就得去老丈人跟前认错。”

秦肆笑道:“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夫人并非京城人士,家中离京甚远,若要来回一趟需得小半年时间,自打我们成婚以来,她便再不得机会回娘家,瞧着她时常思家的模样,我可心疼坏了,好在今年我终得机会调整了手头公务,待到过完年,我就得和大家短暂告别一段时日,陪着夫人一同回一趟娘家了。”

林元未婚不解:“如此说来,夫人家中离得近了也不好,离得远了更是不好,岂是没有两全之法?”

严正:“成婚之事,繁杂诸多,何来事事两全。”

秦肆:“但仅以此来说,晏循兄这桩婚事不就甚好。”

谢聿闻言抬了眼,静静看着秦肆,竟难得有要认真倾听下文的表现。

秦肆意外挑眉,自是赶紧往下说:“襄州距京不远,行水路也不过才半月时间,陆路骑马则能更快一些,更甚晏循兄如今手头也多了些与襄州水运相关的事务,时常去一趟襄州,无论是陪妻子回娘家,还是哄离家的妻子回夫家,可不都是顺而为之,易事一桩?”

“离家的妻子”一词令谢聿不悦地蹙了下眉。

更莫说他怎可能似严正一般点头哈腰去讨夫人欢喜。

这话说来就可笑。

秦肆也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句甚是离谱之言,好笑地摇了摇头。

这个话题聊到这也就此打住了。

林元坐在窗边,视线飘向窗外。

不远处正在举行民间雅集不断传来喧闹声。

他探着头多看了几眼:“这民间雅集倒是颇为热闹,看得我心痒痒的,不由后悔此番休沐竟真是如此虚度光阴了,还不若在府上举办雅集,设宴玩乐一番。”

秦肆随之也倾身往外看去:“确是如此,那我可候着下次休沐前收到林公子的请柬了。”

“好说好说。”

几人纷纷看着窗外的雅集,连谢聿也不由转头将视线投向了那方。

但突然,他神色一凛,目光直直看向雅集中人群聚集的一处。

设在雅集中的投壶场地前围了一圈人。

人群中间,年轻女子头戴帷帽,一袭雪衣亭亭而立。

一旁有人为她递上一支箭,她微微颔首,转向几步之外的壶。

严正问:“怎么了,这是看着什么了?”

谢聿未答,只目光不移,越发紧盯那处。

忽有一阵风起,掀起不远处女子帷帽下白纱一角。

谢聿呼吸一窒,微微蹙了下眉。

身侧传来秦肆压低的声音:“这是看着谁了?莫不是那位投壶的女子?”

林元:“晏循看女子?你糊涂了?”

严正:“嘶,那好像是……”

话音未落,谢聿忽的站起身来,沉淡平静道:“各位,回见,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说罢,他迈步离席,转身便往门前去了。

徒留另两人面面相觑。

严正慢半拍地终是在关门声响起后,补足方才的话:“那好像是世子妃。”

*

江绾本也喜书画擅琴棋,在襄州时也曾参加过几次雅集。

只是民间雅集她倒是头一次前往,也在其中瞧见了不少在襄州时不曾体验过的玩趣。

投壶便是其一。

江绾只见旁人比试,未曾自己亲自上过手。

但见今日雅集,设有一朵石雕白莲作为头奖,实在诱人。

一旁有文人谈笑说道:“就算未得头筹,也有一朵拇指雕作为参与奖,怎也值得试上一试。”

于是乎,江绾便凑近了投壶场地。

但到底不是擅长之事,更头次体验。

江绾十箭仅中一箭,竟是连参与奖的门槛也未能够到。

江绾略有挫败地退场,心中怎也是有些失落的。

不过她今日在雅集中已得不少趣事,眼看时辰不早了,她便也不再多想,欲要打道回府。

江绾刚迈步走出些许,帷帽下的视线中出现一双迎面而来的缎面黑靴。

她未曾抬眼,欲要避让,可那人竟是直直朝她而来。

身后忽的一声倒吸气的声音。

银心压低声道:“是、是世子爷……”

江绾一愣,抬了头。

隔着朦胧薄纱,她一眼看见了走至跟前站定的高大身影。

谢聿垂眸看着她,面上神色难测。

江绾先行出声:“世子,你怎在此?”

她声音不大,不叫周围人听见,只传入近处,听得人耳根软绵绵的。

谢聿默了默,终是动唇:“我今日在雅仙居会友人。”

江绾闻言只做了然,没再多问,转而

道:“我正打算回府,世子可要一同?”

本以为待在府上的妻子却突然出现在这里。

谢聿说不上要兴师问罪,但心里也不多大舒坦。

他竟是全然不知她的去向,方才还信誓旦旦告诉友人她就在府上。

可那股不舒坦落到江绾的轻声细语下,又莫名提不起半点气恼了。

谢聿又多看了江绾片刻,才微微颔首:“嗯,回去吧。”

说罢,他迈步要走。

江绾往后方看了一眼,正见凝霜匆匆忙忙跑来:“夫人,夫人……”

直到她跑到近处瞧见眼前出现的谢聿,当即脸色一变:“见、见过世子爷。”

周围人多,凝霜行礼幅度不大,声音也很轻。

江绾:“正在寻你呢。”

“奴婢方才想替您试试,可是奴婢也没能投中。”

“无妨。”江绾笑了笑,转回头看向谢聿,“世子,可以走了。”

谢聿却将视线略过江绾,投向不远处被人群围住的投壶场地:“投壶有奖?”

“……嗯,头筹可得一只石雕白莲,参与奖也能有一只拇指雕。”

夫妻俩这般对话着。

身侧两名丫鬟不由交换了一个无声的眼神。

银心:世子爷可是要为世子妃投壶赢奖?

凝霜:世子爷怎可能去当众投壶。

“你喜那只石雕白莲?”

两名丫鬟一愣,江绾也微怔了一下。

“只是瞧着有趣,想着拿个拇指雕也不错,不过我不擅于此。”

谢聿收回视线看向江绾。

宽大的帷帽将她的模样掩于白纱下,但他却不由想象出她此时微微敛目,神情柔和的样子。

或许是觉得那样的她甚是好看。

又或许是帷帽遮掩后,那份美貌便只会被他一人知晓和描绘,心中某种不成熟的占有欲被填满,令他心口泛起一阵绵密的痒意。

“等我片刻。”谢聿出声,没做多留,迈步朝着投壶那头走了去。

江绾都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谢聿的身影便已是没入人群中,暂且瞧不见了。

不过视线不见,耳边却能听见人群中不断传来的议论声。

“这位公子瞧着气质不凡,莫不是哪家贵公子。”

“贫贵与否在此不论,唯有投中十支,才可拔得头筹。”

随着人群中逐渐高涨的热议声,江绾没有走近瞧见,也知谢聿竟是箭箭进壶。

随后人群涌动。

又一名十箭全中之人赢得石雕白莲。

江绾探着头往人群中看去,本是该在原地等着,脚下却不自觉步步往那走了去。

一道挺拔身影,在周围满是喝彩声中,穿过人群,拿着赢得的奖品,迎面走到了她跟前。

江绾手隔着白纱静静看着谢聿。

直到他面色淡然地将赢得的石雕白莲放到她手上。

江绾帷帽下遮掩的面上,唇角弯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

*

晚膳时分。

桌上一如往常为两人分别备了不同口味的菜肴。

青瓷纹盘里,江绾夹起的一块肉片还在滴着辣油。

谢聿眉心轻跳了一下,视线顺着她收筷的动作,就看着她这么动作优雅地将红辣辣的肉片送入口中。

许是注意到了谢聿的视线。

江绾咽下口中食物后,道:“世子可要尝尝?”

这话不过随口一问。

岂料谢聿当真朝着盘子动了筷。

江绾一怔,不由顿住动作,转头看着谢聿。

在碗沿刮过三次辣油的肉片被送入口中后,又见凸起的喉结滚动了好一下,才将那块肉咽了下去。

江绾回神,忙动身替谢聿倒上一杯清水。

谢聿面色倒是看上去无异,只是执杯仰头喝了好大一口水。

江绾不由低头轻笑:“世子吃不惯不必勉强的。”

再抬头看去时,她视线落到谢聿唇边,温声提醒:“世子,唇角。”

她往自己唇边指了指相同的位置。

抬起的手臂衣袖稍有滑落。

谢聿盯着她腕上露出泛着光的银镯,也不知是被精细镯纹吸引了目光,还是那截被银镯衬得更加白皙剔透的细腕。

谢聿未动。

江绾犹豫一瞬后,稍向他倾身而去。

沾着熟悉浅香的丝帕压上唇角。

谢聿赫然回神。

“别动。”

江绾的尾音轻柔,指尖隔着丝帕擦过他的唇角。

收回手的动作带起袖中暖风,短暂划过他颈间肌肤。

谢聿喉结滚动了一下,舌尖残余的辣味顺着唾液咽下,令心口又热又麻。

江绾低头收起丝帕时,他轻飘飘地朝她扫去一眼。

没等到她察觉视线抬眸看来,谢聿便自顾自动了唇,欲要开口说些什么。

但话音还未说出口,钦羽忽的快步来到门前:“世子爷,国公爷唤您前去明善堂一趟。”

谢聿当即蹙眉,目露不悦。

但默了一瞬后,还是放下碗筷动了身。

明善堂,谢国公早已坐在厅堂等候。

谢聿迈步走入厅堂,便见谢国公抬手挥退了屋内所有下人。

“父亲。”谢聿面色冷淡,并未对此有过多反应,只规矩站到了谢国公跟前。

谢国公深深地看着谢聿,眸底似有翻涌的暗色,情绪复杂,但又很快被掩下。

他开口问道:“此次休沐至何时?”

“明日一早离京。”

谢国公闻言微蹙了下眉,但不是为儿子休沐不久又要奔波在外。

他直言道:“江家次子在工部的职务出了点问题,我今日刚得到消息,此事既是与江家做了约定,便自当办成,若是出了差错岂不令国公府失了颜面,你且尽快完成此次公务,返京后便着手处理这件事。”

自谢聿及冠以来,谢国公便逐渐淡出了朝堂。

时至今日,国公府在朝中的权势几乎都由谢聿掌控,江家一事自然也一直是谢聿经手。

谢聿对此没有多言,很快“嗯”了一声。

只是他答得太快,面无波澜,听上去好似敷衍。

谢国公生怒:“你莫要摆张臭脸,你应当清楚,江家祖上于国公府有恩,我也早已同你说过数次,若我的父亲不得程将军相救,如今不会有我,更没有你,即使没有这桩婚事,国公府也理应为江家办成此事,是为恩情,也是为国公府的脸面。”

谢聿平淡的脸上渐生寒意:“那既是不需这桩婚事,又何需硬要逼我成这个婚?”

谢国公猛地一拍桌,怒意只增不减:“你当我是为了什么,你如今年岁迟迟不谈成婚生子一事,迫使二房搬离国公府,谈婚论嫁只得纳人为妾,如今孩童都快满周岁了,才终得转为正妻,若是不得此婚事,你岂不打算一辈子都不与女子来往,不为谢家延续香火,你可知外面一直以来是如何说道你的?”

谢聿静静地听着,沉下的眸光中神色晦暗不明。

直至谢国公说完,他唇角泄出一声冷笑:“你当真在乎二房儿媳为妻为妾吗,你又在乎谢家香火是否绵延吗,你在乎的不过还是脸面二字。”

“放肆!你是谢家嫡子,是国公府世子,我自幼对你的教导可有让你习得如此忤逆长辈?!”

谢聿冷冷地看着谢国公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

他眼尾生了不少皱纹,如今发起怒来,连面上皮肉都隐隐发颤。

他已经上了些年岁,也不再能够有足够的精力掌控所有事。

就连朝堂之事,他也不是那个能说得起话之人了。

谢聿早已羽翼丰盈,却没有彻底与他的固执撕破脸皮。

正是因为他所受的教育,令他再怎厌恶他的父亲,也从未做任何有违五伦八德之事。

但这份教育,从来不是自幼就对他不闻不问的谢国公所授。

他不愿这桩婚事,谢国公便以江家的恩情压迫。

他逼迫自己极力适应这桩婚事,他又言即使没有这桩婚

事。

谢聿收了视线,敛目声沉:“父亲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屋了。”

说完,他冷漠转身,再不多留分毫。

谢国公怒急攻心,声音嘶哑着还在呵斥:“谢聿!”

谢聿走至门前,交代守候侍从:“唤府医来替父亲诊脉平心,都进去伺候着吧。”

“是,世子爷。”

明善堂的慌乱被抛于身后。

谢聿面无表情地阔步踏入了暗夜中。

对谢国公的厌恶蔓延到整个国公府。

他本也从未喜欢这个地方。

行至小道,他忽的停下脚步,一时不知自己该往何处走去。

既是不喜,便像是无处可去。

夜色将人影映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又将其拉长,晃动,好似摇摇欲坠。

谢聿不知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

久到月上枝头,久到左腿伤处酸胀。

一路的昏暗,他到底还是动身走回了临风院。

谢聿脚下步子一顿,抬眸映入一片暖黄的光圈,呼吸凝在喉间。

江绾一身白衣静静站在院门前,像夜里落下的雪,敛着眉目神情温淡地拨弄着灯柄上的流苏。

檐角悬挂的风铃被晚风吹响。

光晕沿着她提灯的指尖流淌而下。

忽然,她或有察觉,或只是探头来望。

目光投向他站定的方向,温缓的雪载上了皎洁月光,一瞬撞进了他眼眸中。

“世子,你回来了。”

第26章 第26章源于江绾对他的依恋……

江绾在谢聿被唤走时,心下便隐隐有种不太好的直觉。

没有缘由,却也令人感到不安。

她独自用完膳,又在屋中等待了一会。

直至天色完全暗下来,也仍未见到谢聿回来。

谢聿此前分明时常晚归或不归。

但江绾今夜心底那种不好的直觉却一直不减反增。

江绾思绪无果,又放心不下,便提灯到了院门前。

等着等着,才在这时等到了谢聿归来。

谢聿情绪明显不对,非冷非淡,但沉闷得有些压抑。

江绾没有再多言,提高灯火照亮他走回的路。

待到两人先后进到主屋。

江绾抬眸看了眼谢聿沉默的背影,想了想,还是温声询问:“世子,你方才还未用完膳,这会要再吃点什么吗?”

“不了。”谢聿很快回答,边道边转身直接走向了朝向书房的屏风后。

江绾隔着屏风已不见谢聿的身影,但耳边自能听到同在一屋中相隔不远处传来的轻微动静。

她一直不安的直觉在此时得到了印证。

谢聿方才离开的一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可他似乎并不愿意与她多说。

这样压抑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就寝之时。

两人相继无言躺上床榻,屋内灯火已熄,所有的低郁都被拢进了暗色中,好似掩藏不见,但又悄然蔓延。

江绾侧着身子,纤瘦身形在被窝里显得小小一只,没有太大的存在感。

她和谢聿在方才躺下时,中间就隔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宽大的床榻,若非刻意感受,几乎要觉得被窝里只有自己一人。

江绾就这么静躺着,不知过了多久。

她突然微动身子,无意识翻身,朝着面向谢聿的方向转了过去。

榻上呼吸瞬间凝住。

谢聿在黑暗中一直睁着眼看她背影的目光,猝不及防与江绾撞了个正着。

江绾也略显怔然地眨了眨眼。

她并不知谢聿还未入睡,更没想到他一直悄然看着这边方向。

江绾呼吸微缓后,下意识敛目要转走身姿。

但刚有动作,谢聿忽的开口:“我明日一早离京。”

谢聿低磁的嗓音划破寂静的夜色,轻缓平淡的,近在咫尺。

江绾一愣,默了片刻才道:“要去多久?”

“大抵半月。”

“……嗯。”江绾有些不解谢聿为何莫名在此时告知自己他的行程。

她只轻轻应了声,余下也未打算再细问了。

谢聿微蹙了下眉,在暗色中显得不那么明显。

他垂眸只见江绾侧颜下微动的眼睫。

心下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情绪来得没有缘由。

或是因为今夜与谢国公崩裂的谈话,也或是因为寂寥夜晚撞入眸中的一抹光亮。

他竟有想从别处寻得一份安宁的意图。

突然。

江绾蓦地抬眼看来。

那份不知从何而寻的安宁,从她眸中浸入心头。

江绾轻声道:“世子,一路顺风,平安回来。”

谢聿视线飘忽地移开眼,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嗓音含在喉间,只留有一声含糊不清的应声。

静默间,他伸出手臂,手掌掌住江绾纤细的腰身时,明显感觉到她身体僵硬了一瞬,似是讶异。

大掌稍加力道,手臂揽着她的身体轻而易举便将她拢到了身前,圈进怀中。

怀里身躯逐渐乖顺地松缓,温热娇息扑撒在他胸膛上。

馨香萦绕,心跳交错。

谢聿缓缓阖眼,找到了那份安宁的源头。

源于江绾对他的依恋。

*

卯时三刻。

早早攀上枝头的鸟雀嬉笑声欢。

谢聿站在厅堂,垂眸调整腰间佩剑的位置。

佩剑经过反复无用的整理,几乎没有太大的调整。

钦羽捧着文书进来时,正撞见自家主子迈步走至屏风前,侧头正往寝屋的方向看着。

他没敢高声,只得站在门前试探着道:“世子爷,今日辰时启程……”

谢聿回眸打断:“先检查此番行程路线规划。”

屏风后传来翻身窸窣声,江绾散着青丝侧躺在榻上,床幔遮掩她的睡颜,只依稀瞧见薄绡寝衣因翻身稍稍滑落肩头。

钦羽瞄见谢聿视线又随余光转回了屏风方向,识趣地躬身告退:“小的这就去。”

忽有蝉鸣声炸响,是夏日来临的讯号。

谢聿站在原地,又一次垂眸摆弄腰间佩剑,此番却是将其直接解下,放到了一旁柜上。

他缓步朝床榻边走了去。

江绾睁眼时,正见谢聿侧身摆弄腰间系带。

乍一看,也不知他这般动作是在穿衣还是宽衣。

晨光透过轻纱将他侧脸镀上金边,挺拔身姿在屋内地面拉出长影。

江绾拥着被褥坐起,下意识道:“世子今日……”

话未说完,她又当即止了声。

逐渐清醒的思绪令她回想起昨夜谢聿告知她他今日一早将要离京一事。

江绾心下第一反应是,他怎还未走。

但视线一转,又见窗外天光显露或许时辰还早。

江绾转而问:“世子何时出发?”

“辰时。”

谢聿说得云淡风轻,好似此时时辰当真还早,距离辰时还有一大段时间,而他也不过才刚起身罢了。

但江绾也见谢聿几乎收整完毕,发髻整着,衣衫完整,显然是即将出发的模样。

江绾掀开被褥,赤脚踩上床榻边的绣花鞋:“那我送你。”

江绾低头穿鞋,如瀑青丝顺着她躬身的姿态从身后扫落向前。

她站起身来,又抬手去取衣架上的外衣,那些发丝又随之扫向后腰。

谢聿眸光闪动,似是看得出神。

正这时,门前不合时宜地传来声响。

钦羽站在门前不见谢聿身影,但见柜上被取下的佩剑。

他不得不朝着屋内出声:“世子爷,路线规划检查完毕,时辰差不多了。”

谢聿闻声蹙眉,见江绾刚拿下外衣,上前一步按住了她欲要穿衣的手臂:“不必更衣了。”

江绾听见屋外声响,本欲加快动作,此时便只能顿住。

谢聿:“我走了。”

江绾抬眸看着他,迷茫地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捕捉的那抹异样是否是她看错了。

一瞬思绪,江绾便将其忽略了去,微微颔首道:“好,我送世子到门前。”

江绾披上拿在手中的外衣,未穿衣袖,拢着衣襟随谢聿来到了门前。

只见一眼钦羽那副垂着头却欲言又止的样子,江绾心头方才那股异样又涌了上来。

怎好像是谢聿耽搁了时辰似的?

但如此思绪自未得到印证,谢聿也未再多留,到了门前,让她止步后,便大步迈开,很快离了临风院。

*

严正带着一队人马等在城门前。

谢聿在他之后才姗姗来迟自是少见。

不出意外,谢聿露面后,他便忍不住问:“今日何事耽搁你出行了,竟是晚了一炷香时间?”

谢聿自不搭理他,抖着缰绳骑马前行。

严正不得回应,转头就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钦羽。

钦羽一噎,缩了缩脑袋,也不知从何说起。

若说谢聿是为即将离京数日而不舍家中妻子,又不大可能。

但要说他毫无反应,又确有反常。

钦羽对此捉摸不透,但明显能瞧出谢聿情绪不佳。

他不知缘由,自不能胡说八道,只得摇摇头,没法对严正做出解答。

此番行至傍晚,一行人马抵达目的地,为京城以南的墨阳。

墨阳离京较近,但因地势缘由,发展远不及其余距都城更远的城池。

襄州便是墨阳下游极为富裕繁荣之地。

墨阳不少人以转卖襄州水路来往的商货,和周边其余城池路经商队的货物为生。

长久以来,此地逐渐鱼龙混杂,商货真假参半,也生出一些暗中不为人知的朝廷禁止的交易。

朝中对此早有顾虑,但一直未能查得确切证据。

偶尔逮着一两窝小喽啰,却也无法完全将此一举整顿。

谢聿此行前来,正是为趁着一批南行商队进城找寻线索。

平日入夜便归于平静的街道正因南行商队行路至此,而持续热闹起来。

谢聿只着一身素净灰衣,却仍是掩不住一身矜贵气质,再加之他出众的外貌和丝毫未有收敛的冷硬气场,走至街道,频频有人投来目光。

严正与之同行,同样只着朴素衣衫,一把素面折扇执于手中,颇有一副清俊书生模样。

两人并未带人随行。

只他们二人,缓步行走在南行商队摆起的摊位长街上。

严正:“这么扎眼的金镯子,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摊位上,一个不注意怕是就要不见踪影。”

谢聿侧眸看了一眼,脚下步子未停:“所以你觉此物是真是假?”

自然是假货。

这在墨阳很常见。

有的假货不易分辨,花了大价钱买到手里,只能自认吃亏。

但有的则似这只金镯子一般,明摆着假货,主打愿者上钩。

两人继续往前行了一段路。

整条街的情况只这么走一遭便也能知晓个大概了。

商队将在此停留十多日,他们自有充足的时间查探此事。

但待谢聿和严正返回落脚的客栈后,谢聿便径直下令吩咐:“明日一早通知墨阳知府前来见我,商队内外加派人手,尽量在三日内掌握集市中大批次商货的全部去向,无论真假,先控制住涉嫌以此流通伪造银票的所有嫌犯,余下再视情况进一步探查。”

严正一愣:“这么着急?”

谢聿如此安排的确急切。

原定半月的行程,若是要赶在三日内掌握所有嫌犯,岂不是不过七日就能了结此事。

且为了加派人手,他们便在刚抵达墨阳时就联络上了墨阳知府。

那接下来的数日里,每日都得应付墨阳知府那令人头疼的殷勤。

但谢聿并未对此做出解释。

接到吩咐的下属很快应声,退下后着手就开始做准备。

严正探究的视线在谢聿脸上游走一瞬后,又移开目光,道:“也好,赶着把事情办完,我也能早些回去与夫人团聚。”

谢聿闻言,眸光闪动一瞬。

他忽的想起今晨临走前,江绾站在门前送他的样子。

谢聿转头朝严正看去,罕见地在严正自说自话时给了反应。

严正愣了愣,反倒被谢聿突然的回应弄得有几分不自在。

他扯扯嘴角:“别这么看着我,这本就是人之常情,谁家夫妻分别不得生出不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别说是小半月,也就你这等常年不知着家的,哪懂我与我夫人之间的伉俪情深,世子妃于你无情也是情理之中。”

谢聿微眯了下眼,端过桌上一盘豆角不轻不重地放到他跟前:“自己把嘴堵上吧。”

严正再次愕然,不仅没能堵上嘴,反倒还微张着有些合不拢了。

他瞧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