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好似当真无关利益,纯粹……
主屋内,紧闭的房门将屋外的雨声隔绝,久久一片沉寂令人心生胆颤。
江绾站在床榻边的柜子前,垂眸看着柜中剩下的那枚平安符一言不发。
凝霜跪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顶不住这股压力,出声已有几分哭腔:“世子妃恕罪,是奴婢粗心大意拿错了符,都是奴婢的错,您惩处奴婢吧。”
凝霜慌乱得有些胡言乱语了。
她从未见过江绾这副神情,冰冷,沉默,连带着周围的氛围都变得压抑。
凝霜原本还不觉此事的严重性。
只是送错了东西,她遭了责罚再重新送一次便可。
且江绾性子温和,从未严厉惩处过下人,这也并非天大的错误,怎会严重。
可随着沉默一直持续着,凝霜也不得不意识到,她好像犯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
她不知那枚高中符因何而重要,也不知自己送错了符酿成了怎样的后果。
江绾不说话,她只能跪着磕头不断认错。
但江绾从头到尾都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垂着眼眸好似在看剩下的这枚平安符,又好似飘走了思绪,不知在想什么。
又过了一阵,江绾才终是有了动作。
她抬手拿出那枚平安符,轻轻关上了抽屉。
凝霜抬起头来,含着泪光看向她。
江绾走到她面前把人扶了起来:“别跪着了,擦擦眼泪。”
“世子妃……”
江绾摇摇头,脸上冷意渐散,又逐渐恢复了平日那般温和的模样。
“我去一趟静思堂,此事你不必再自责。”
“世子妃,您……不处罚奴婢吗?”
江绾又摇了摇头,但却没再多说什么,拿着手中的平安符,迈步走出房间。
门前的侍从替她撑来伞,她接过伞没有带人随行。
出了临风院,便一路往静思堂的方向去了。
雨水渐在凹凸不平的青石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一路水洼。
江绾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撑伞,脚下步子不停,却没法集中思绪注意脚下的路。
其实她方才并非是在发怒。
而是被这意外的错误给怔住了。
她有一瞬心虚,但又转瞬即逝。
她与许令舟清清白白,即使她是存着私心为他求来高中符也无可厚非,算不得出格之事。
更何况以她和谢聿的这般关系,只怕谢聿连真正该收到的平安符也不会在意,又怎会在意一个送错的高中符。
这事说到底,还是怪她自己思量不周。
没有细心将两枚不同的符分别收整好。
也想偷懒便把事情随意吩咐给了下人。
江绾为此感到有些烦闷。
本是她专为许令舟所求的高中符,却送到了谢聿手中,怎也是叫人心里有些不快的。
并且,本欲偷懒之事最终还是落到了她手上,还是得她亲自将平安符送给谢聿。
一想到谢聿或是冷脸,或是不屑的样子,江绾心里多少有些不情愿。
但再怎么不愿,送错的那枚高中符,自然是该要回来的。
江绾脚下步子加快,没多会便到了静思堂。
静思堂外没有值守的侍从,书房房门紧闭着,除了周围雨声不断,便再无其余声响,安静得像是并无人在此的样子。
江绾朝里探了探头,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径直上前敲响了房门。
“世子可在屋里?”
屋内。
刚被谢聿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问懵了的钦羽,又被屋外传来的女子声音吓了一跳。
他很快听出是江绾的声音,忙又转头看向谢聿。
谢聿脸色仍旧不太好看,即使听见屋外的声音有过一瞬松动,又在下一瞬再次沉了下来。
屋内没有应答,屋外便又敲响了两声。
谢聿抬眸,目光看向房门:“进来。”
江绾推门而入,一眼看见了坐在书案前的谢聿,和正摆在他眼前的那枚高中符。
江绾袖口下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一下,攥得手中平安符生了褶皱,她才后知后觉赶紧松开。
“见过世子。”
谢聿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外面下雨,她一路赶来,即使撑了伞,也不免让雨露沾湿了些许碎发。
她今日身着一身浅蓝色烟罗裙,腰间玉带勾勒纤细腰身,装扮素雅精致,云纹裙摆上却有被手一路提拽后没来得及复原的褶皱。
算不得狼狈,但也能看出一路匆忙。
匆忙为何?
为这送错的高中符?
谢聿眸光渐沉,令江绾感到有些发怵,不明白他此时情绪为何。
难不成一个送错的,与他毫不相干的高中符,还能对他有所影响?
江绾思绪无果,便直接迈步朝谢聿走了去。
才走近过半,谢聿便出声吩咐:“你先退下。”
这话是对钦羽说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钦羽自是早就感觉屋内气氛不对劲了。
从世子爷看到送错的高中符开始,到世子妃紧接着亲自找了过来,莫名的气氛压得他都快喘不上气了。
钦羽当即躬身告退:“小的去静思堂外守着。”
钦羽快步走出屋中,江绾也已是走到了谢聿跟前。
她先垂眸看了一眼桌上的高中符,便自然而然拿出了袖口下的平安符。
“方才院里的丫鬟送错了,这高中符不是给世子的,这枚平安符才是。”
江绾说得云淡风轻,面上神情也冷静淡然得不像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朝桌上伸了手去,欲要直接拿走送错的高中符。
谢聿突然出手挡在了高中符上。
江绾愣了一下:“世子?”
谢聿也是眸色一顿,他蹙起眉头,看着自己身体比思绪先一步做出的反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挡着作甚。
莫不是他还要开口问她?
问她,这枚高中符是为谁而求。
她身边又有哪名男子在备考科举。
谢聿不想开口问。
但心下却压不住那股猜测的躁动。
两人就此动作僵持住了。
江绾不明所以地抬眸看了谢聿一眼。
见他情绪不明的冷脸,来此前在心里做好的心理准备便有了些许裂痕。
她不知谢聿此举意欲为何。
满心不解后,江绾还是主动开了口:“这枚高中符,是为我此前在襄州教我字画的先生所求。”
谢聿抬眸,眸底闪过一抹诧异。
江绾温声道:“在我年少时,家中请了这位先生来教导我,那日我听长公主殿下提及春闱将至,我便求来这枚高中符,愿他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这话说完,江绾再度伸手。
手指略过谢聿虚挡的手掌,直接拿走了桌上的高中符。
看似动作轻缓,实则不容置否。
但谢聿指腹被她的手背轻触了一下。
微凉的触感带走一瞬思绪。
待他回过神来时,江绾已递出另一手上的平安符放到了他面前:“这枚平安符才是为世子所求,方才是下人送错了。”
高中符重新回到江绾手中。
她很快将其收进了衣袖里,妥帖放置,不损分毫。
江绾心里微松了一口气,但也觉得自己或是要被谢聿冷拒了。
不过一枚平安符,还闹出这么个送错了的乌龙。
无论怎么想,谢聿也该是不屑的。
不屑便不屑罢。
原本这平安符也只是顺带着替谢聿求了一枚。
因着这事,她方才连午觉也没能睡得安稳。
这会话语道完,屋内安静下来,就着屋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她便又有些犯困了。
江绾因此敛下眉目,只待谢聿冷淡回应后,自己就能转身离去了。
她安静等待着,一言不发,低头垂目。
这副模样看进谢聿眼中,叫他心头没由来的一紧。
这是何意?
委屈了?
委屈他质疑她,委屈他错怪她?
谢聿眉心重跳了一下。
他方才都没开口问,她何来委屈之情。
可是,他没问,江绾却是认真解释了一番。
谢聿落在桌上的手微微一动就碰到了一旁的平安符。
与那枚高中符一样的黄底红字,上面绣着“平安顺遂”四字。
她费力奔波,登上大佛寺,专为他求来这枚平安符。
顺带着给曾经的教书先生求了一枚高中符。
满心好意,却乌龙送错。
紧张解释,却得不到他的回应。
这似乎的确会让人感到委屈。
有股异样情绪悄然攀上心头。
谢聿不知这种情绪是为何,只在拿起那枚平安符后,终是生硬开口:“嗯,我收下了。”
江绾意外地眨了眨眼,但随后是彻底放松的心境。
他竟是收下了。
既然收下了,那她也能回去歇息了。
谢聿:“待会还有事吗?”
江绾自是回应:“无事了。”
说完,她微动身形,就要福身告退。
“嗯,那就在此待着吧。”
江绾一愣,错愕抬眸。
他说什么?
两人只一瞬对视,谢聿便不太自然地移开了眼。
让她留下已是受异样心绪牵扰,他便不想再多看她因此而露出的惊喜之色,以免这股异样心绪继续翻涌。
谢聿敛目,自然而然将那枚平安符收进袖口,随后又拿过方才还未看完的册子,道:“坐这替我研墨吧。”
江绾张了张嘴,却是开口无声:“……”
她怎还被留下来了。
江绾摸不透谢聿在想什么。
静默片刻后,她还是迈步走到了书案一侧,轻轻坐了下来。
安静的书房内缓缓传出墨条研磨的声音。
谢聿方才怎也没能看进去的册子,在这时倒是终于入了眼。
他扫过几页后,提笔蘸取墨汁,心无旁骛在册子上落了笔。
身侧落座的人很安静,除了研墨便再未发出别的响动。
不吵闹,却又能清晰感觉到她就在身边。
只是意识到这个事,谢聿方才心头那股异样的心绪好似又要一涌而上。
他微蹙了下眉,仍是将其压下,继续处理手头公务。
墨香萦绕,雨声伴随。
即便有人刻意忽略另一人的存在,但共处一室,相距不远,稍有侧眸,余光也会不由自主捕捉到对方,又怎能完全忽略得去。
谢聿笔尖一顿,眸底光色略有闪动。
忽有早已被忽视且再未想起过的画面浮现脑海。
“我对世子倾慕已久,这份感情于我而言无关利益,仅有纯粹爱慕,能与他成婚我自是万分欢喜,也望我们成婚后夫妻同心琴瑟和鸣。”
初闻此言,谢聿满心不屑。
已是将利益摆在明面上的婚事,又何需说这些冠冕堂皇,虚情假意的话。
但待如今再回想这番话,他竟有些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了。
利益是国公府与江家的,但婚事却只是他与江绾二人的。
真正嫁他为妻,来到他身边的江绾,像一汪春水侵浸而来,用温暖柔和的情意似要拉他一同沉溺。
好似当真无关利益,纯粹爱慕。
谢聿心跳陡然漏跳了一拍。
余光中映入的身影存在感越发强烈。
她安静垂眸,动作轻缓地为他研墨。
枯燥无味之事她却做得毫无怨言,方才显露出的委屈之色也就此一扫而空。
谢聿的心跳声逐渐乱了节拍,扰得他一阵心神不宁。
*
阴雨一整日都未停歇。
待到临近傍晚时,雨势才渐小了些,江绾也终是从静思堂脱身回到了临风院。
院子里的下人早已等候多时。
银心远远瞧见江绾的身影便赶忙迎了去。
凝霜紧随其后。
“世子妃,您回来了。”
“世子妃……”
江绾一见两人明显担忧的神色,知晓她们在为何忧虑:“别担心,事情已经解决了,送错的符也换回来了。”
银心闻言松了口气。
凝霜则一副就要喜极而泣的样子。
银心:“拖了这么些日子,世子妃为世子爷求来的平安符总算顺利送了去,世子妃,世子爷收了平安符可还欢喜?”
江绾:“……”
欢喜吗?她不知道。
谢聿一如既往一张冷脸,虽是期间做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反常举动,但面上神情并看不出太多情绪喜怒。
更何况,他欢喜与否她没多想,她只知道自己好困好累。
陪着谢聿办公,实在无趣,一点也不叫她欢喜。
江绾摆了摆手:“他既是收下了便不必再想此事了,我今日有些困乏,想早些歇息,回院伺候我沐浴更衣吧。”
凝霜:“世子妃,您还未用膳呢。”
“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舒坦睡上一觉更好。”
这夜,天还未完全暗沉下去,江绾就已是上榻入睡。
她睡熟得快,想来也是白日被打搅了午休,又硬是撑着困意挺了一下午,这一睡便一夜无梦,直接睡到了翌日寅时。
天还未明,屋内一片沉暗。
江绾刚醒,身子保持不动,思绪也还未完全回炉。
好似和以往每一日早晨醒来没有区别,她也并未注意到任何异样。
直到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动身坐起来时。
自己的呼吸声停下,耳边却传来另一道呼吸声响起。
江绾赫然瞪大眼,暂未清醒的思绪令她无法思考太多。
她猛然转头一看,黑暗中一团黑影近在身边。
“啊!”似曾相识的低哑惊呼,和似曾相识的惊吓。
江绾喉间刚发出声音,就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谢聿蓦地睁眼,两人相似惊愣的目光一眼对上。
江绾张了张嘴,吓坏了似的没说出
话来。
谢聿眸光微沉,目露不悦道:“惊叫什么,做噩梦了?”
江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