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VIP】(1 / 2)

第111章 梦回请救救他的妻子

苦药味浓,层层帷幔之后,低低咳嗽声传来,万俟望惊醒,甩了甩头,倒了温水过去。

“盈盈,喝些水。”

他小心扶起孟长盈,玉杯碰上她的唇,孟长盈眼皮无力地掀开一条缝,猛地抬手抓住万俟望手腕,撞洒了那杯水。

“月台……”她嗓音沙哑。

万俟望面色微微一变,立刻转头唤:“星展!”

外间星展快步走来,眼眶肿如核桃,掩不住的憔悴,她低声道:“主子,我在。”

孟长盈伶仃手掌紧紧攥住星展的手,沉沉呼出灼热的气,话说得断断续续。

“南雍军不曾捞起庭山尸身……荣瑛若知晓庭山是女子,定然会将消息宣扬出去,大做文章抹黑于她……那首级是伪造,发令传首各州郡是为激起群愤,引出褚家军残部一网打尽……快传信竹山,绝不可在此时轻举妄动,耐住性子,积蓄力量以待来日,记住……”

孟长盈一席话说完,几乎要断了气,脸色青白。

星展眼泪啪啪往下掉,使劲点头:“记住了,我马上就去传信!”

孟长盈眼睫颤了颤,沉重的眼皮艰涩掀起,模糊摇晃的视线中,渐渐映出星展如丧考妣的萎靡模样,她发间常戴的粉绫绢花不在了,却插着一只孟长盈无比熟悉的斧簪。

孟长盈微弱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双眼死死盯着那只斧簪,细瘦手指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深深掐进星展掌心。

坏了!

万俟望心道不好,想要遮掩过去:“盈盈……”

可一对上孟长盈那双悲恸沁泪的眼,他的谎话便说不出来了。

孟长盈呼吸越来越重,剧烈地吸气,却还是喘不过气,面庞开始青紫,身体剧烈颤抖,瘫软下去。

星展吓得大哭,急忙去抚孟长盈胸口,又按揉她抽搐的手指:“主子,你别急,主子……”

万俟望抖着手,将手指用力塞进孟长盈口中,撬开她紧闭的牙关:“盈盈,冷静,冷静,慢慢呼吸……”

好一番兵荒马乱。

孟长盈终于恢复了缓慢而微弱的呼吸,她紧紧闭着眼,下唇已经被咬烂,渗出血来。

万俟望红着眼,抚摸着她的头发,哄小孩似的:“盈盈,等你好起来,好起来再说,好不好?”

孟长盈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

当天夜里,她高热不退,呕血不止,无数太医进进出出,无一人能挽回颓势,皆言病在膏肓,回天乏术。

万俟望动了怒,赌了誓,许了金银财宝无数,都是无用。

怎会如此。

万俟望拎起德福衣襟,吼道:“慈道和尚呢!派出去找他的人呢!怎么还没有消息!”

怒火如实质喷涌而出,德福两股战战,汗如雨下:“陛下,那人来无影去无踪,一时半会着实寻不到啊……”

万俟望一把甩开他,夜风凉如水,浇不灭这滔天的恐慌绝望。

什么病在膏肓,什么回天乏术,他是皇帝,是天之子,他的妻子怎么会死!

慈道和尚的话又在耳边,说他的盈盈慧极必伤,说他情深不寿,说他会有信奉神佛的那一天。

电光石火间,他在跌落万丈深渊前,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转身朝佛堂狂奔,面色近乎狰狞,不顾宿卫宫人惊骇目光,用尽所有的气力朝前跑。

快点,再快点。

被封存的佛堂中未燃烛火,月色朦胧,庄严神圣的金像高高在上,垂目看向他,嘴角含笑。

万俟望直至跪下,喘息声还未平息,他已经深深弯下腰,重重地磕头,一下又一下。

响声回荡在寂静佛堂中,如撞古钟。

“救她,救救她……”

“我的盈盈,我的妻子,求诸天神佛志怪、狐鬼仙妖,无论是谁,救救她……”

他哀求着。

“从此以后,我必广修寺庙供奉香火,救救她……”

“只要救她,什么都可以拿走,天下财富,天子龙气,哪怕是我的命……”

“求神佛怜悯,我愿用二十年寿命,换她活上一年,只要能留住她……”

“……”

无人的昏暗佛堂中,金丝玄袍的帝王磕破了头,嘶哑着嗓子,虔诚地向他曾藐视的神佛叩首,向所有能想到的未知存在乞求,请救救他的妻子。

从前他不可一世,以为那些跪在佛堂里的人都是无能鼠辈,他们无力反抗人生的痛苦,所以才向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献出信仰,祈求一根虚假的救命稻草。

就像他可怜的母亲,曾跪在佛堂面前日夜不停地祈求。她求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万俟望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无数的祈

求,只叫她早早死去,丢了性命。

可如今,他恍然间明白了。

天意弄人,行到绝处,这根虚空中的救命稻草就是唯一的希望。

天若有情天亦老。

他求了一夜。

翌日清晨,德福急急来报:“陛下,大喜事!娘娘消了热,也不呕血了,太医诊脉都称奇,明明是死脉,一夜之间却有了生门!”

万俟望磕头的动作骤然停住,随即又重重磕了下去,空旷佛堂中叩首声久久回响。

他抬起头,额上青紫烂红,血留了满脸,触目惊心,嘴角却高高扬起,带着近乎疯狂的笑。

他的盈盈,留下来了。

无论神佛拿走了什么,他的盈盈还在就好。

虽活了过来,可孟长盈每日昏睡的时间极长,平时只醒来四五个时辰,虚弱得几乎连床都下不了。

就这么熬了半年,情况才稍稍有所好转,偶尔能坐在轮椅上出去转一转。

半年时间,星展完全大变样了。

她瘦了许多,行走坐卧都更静,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时时笑谈、跑跑跳跳,头上绚丽的绢花都拿掉了,只戴那几只兵簪。

夏天只剩下燥闷的尾巴,傍晚暑气消散,光线柔和。星展推孟长盈到窗前,打开窗,叫她闻一闻新鲜的草木气息。

孟长盈静静坐着,眉目沉静,除去过分苍白清瘦的模样,神态与从前并无差别,甚至更平静。

星展在旁,时不时递来茶水,赶一赶飞进来的小虫,帮孟长盈掖一掖衣裳。

孟长盈忽然抬手,轻轻摸了下她的脑袋,“怎么不见你戴绢花呢?”

只一句话,星展眼泪夺眶而出,肩膀颤抖,她捂着嘴,哭得无声。

孟长盈揽住她,把她抱进怀里。

星展大哭出声,那样凄惶:“主子……”

孟长盈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嗓音温柔:“告诉我吧,别憋在心里了。”

星展抬头,泪雨纷纷。

那是她不敢回忆的一幕。

她以为有人下毒,以为有人要害月台,可太医说,那牵机毒药是月台亲手取回来的,就在那夜子时,就在星展到来之前,她服下了牵机。

月台就这么死了?就这么死在和她一墙之隔的地方?

那一声“咚”是什么声音,她不敢去想,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杀了自己。

她为什么没有推开那扇小窗,她为什么没有推门而入,她为什么……没有拦住月台。

这半年里,她无数次午夜梦回,梦到那扇虚掩的小窗,窗后是刚服下毒药的月台,可她还无知无觉在窗下求她别生气。

她一次又一次经历这样的噩梦,有时是亲历者,有时是旁观者,她大吼大叫,想要让自己起来,去救月台,可没有一点用处。

第二日清晨总要到来,她总要跌进那扇门,看到月台僵硬扭曲的尸体。

而那张小案上,压着一张素笺,事无巨细地写下了孟长盈的习惯和用药。最后一行小字,是荷叶酥的制法,写给星展。

通篇没有一个字提及她自己。

星展那时万念俱灰,她在夜里蹲在小窗下,怔怔看着手里的斧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