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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京城要来人知县帮忙救个人

县试放榜之后隔一日,考中的童生照例是要到县里拜见知县。

县试榜上有名的,都与知县有了师生之谊。作为老师,自然要对学生嘱咐一二。接下来府试的成绩,不仅关系到全县的脸面,还影响着知县的前程。除此之外,这套程序还是历史遗留下来的规矩。在大明官场,纵然是内阁的阁老,也不会视规矩为无物。

肖平一早起床,照例是吃饭之后与曾芸芸和阿丰一起进城。最近半年,曾芸芸将早餐规划得有模有样,早已不是当初随便吃两口或者干脆饿肚子的情景。

一路上,不时遇到村里人。这些村民,或者早起拾粪,或者去查看河中的渔网、山中的兽夹的收获,或者是采摘了田里的菜蔬去镇上甚至县里售卖。大家看到肖平穿得十分正式,知道这是要去县里,纷纷和肖平等三人打招呼。

“平哥儿,是不是要去见老父母啊?”

“平哥儿,继续努力,为我们文峰村争气!”

“芸芸姐,你今天还美!”

“多亏了芸芸这孩子,否则平哥儿你可真的未必能考得上呢!”

文峰村的村民,很多都没有进过私塾、社学,但生在这文风鼎盛之地,往往都认识几个大字,也知晓科场儒林的一些规矩。虽然肖平只是过了县试,并不显眼,但依然让很多老汉羡慕。毕竟,考不上时是泥腿子,考上了,就是士绅,哪怕是平日里豪横的胥吏,也不敢登门欺负了。

肖平三人走得比较快,一边和众人打着招呼,一边在疾步之中驱散掉春日早晨的寒气。

当太阳转到正东南方向的时候,三人已经来到了县衙。这里早已聚集了一大堆童生,虽然不敢大声喧哗,但也都在低声攀着交情。这些人中,近一些的还好,可以一早赶过来;若是乡间路不好走的,可能昨晚就赶到了县城住在客店里。还有个别家境贫寒的,一看就是走了夜路而来,面色冻得发紫,如鹌鹑一般站在那里直跺脚。

这些童生,基本上并不认识肖平,但并不妨碍他们讨论肖平是何许人。

按理说,县试的案首固然光彩,但在几乎每科都有人考中进士的吉安府,也并不如何引人注目。曾芸芸对这种感觉更加清晰,就像在她之前读书时,城里考上了很多北大清华,一个孩子在小升初的考试中得了第一名,并不会吸引太多人的关注。

就算是关注的,也有不少人是不服气的,觉得肖平只是侥幸。大家都是自小发蒙读书,三更灯火五更鸡熬下来,谁也不觉得自己付出的汗水少。虽然榜上的瞧不起落榜的,但是对于那些名字与自己并列尤其是名字位居自己之前的,还是有几分敌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人终于聚齐了。这次县试,陈鹏史无前例地录取了八十七人。可是,肖平却知道,这次参加县试的人数却有三千多人。差不多四十人才能考出来一个,这个录取率已经很低了。这还只是科举的第一步。

人数太多,陈鹏干脆在大堂上见自己的这些学生。他虽然年轻,但身份毕竟在那摆着。堂上一坐,下面就跪倒了一片。

陈鹏忙止住大家,道:“今日不用这么多礼数。”

这话,大家也只是听听。若是废了这礼数,估计不会有好果子吃。

陈鹏这次,并没有什么新鲜的话要说,无非是好好将众人叮嘱了一番,劝勉大家在府试中再接再厉。

自然,陈鹏也点评了一下大家的卷子,举了几个通病。作为进士,指点这些童生,自然是切中肯綮。大家也很珍惜这个机会,都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心中还惋惜无法用纸笔记下来这些“金玉良言”。

陈鹏讲了接近一个时辰,已经日上中天,才让大家离开,却又叫人把肖平叫到了后堂,甚至还派人把在附近茶楼等人的曾芸芸也叫了进来。

待肖平等行礼完毕,陈鹏开门见山道:“前段时间我给朝廷的奏折,圣上已经看了。老师也给我来了信,说内阁和户部都不相信我奏折中提到的产量。至于老师自己,其实也是将信将疑,我觉得,他的不信还要多些。不过,我既然言之凿凿,老师也不能直接不理会,所以还是会派人来查验。眼下春番薯已经种下,朝廷的人到时,估计也正好到了收获的时节。我有空会去新村看看,可若是忙起来,还是要劳烦芸芸姑娘帮着照看。”

陈鹏知道曾芸芸和肖平在新村的威信,可肖平要准备府试,所以直接将这件事托付给曾芸芸。

曾芸芸自然应承下来。陈鹏以此作为晋身之资,对她和肖平也会有好处。单凭她和肖平,万万是无法留住这份功劳的。给了其他人,其他人说不得会如何处置他俩。在肖平科举有成之前,会有很多未知数。最低眼下看,陈鹏还不至于如何心黑。

随后,陈鹏便在衙中留饭,款待二人,言谈基本上都是新村的田地。朝廷即将来人,陈鹏不能不重视。他在吉水的政绩如何,很大程度上被他寄托在了新村这片土地上。

临别时,陈鹏突然又把肖平和曾芸芸叫住。他道:“朝廷若是来人,其中会有一个比较特殊的,你们有个心理准备。”

肖平和曾芸芸摸不着头脑:特殊,如何特殊?

陈鹏却摆摆手,道:“算我没说。他不来最好,若是来了,你们也就知道了。”

临别时,曾芸芸对陈鹏道:“县尊,我有一事相请。”

陈鹏道:“说来听听。”

曾芸芸道:“我想开一家粉丝铺子,需要县尊应允。”

陈鹏原以为曾芸芸会说一些管理新村的难处,或者就肖平的学业提出要求。他甚至都做好了抽出一些时间,指点一下肖平墨卷的准备。谁想到曾芸芸说的却不是这个。

“开一家铺子?”陈鹏沉吟了一下,继续问道,“是不是你们手里有些不宽裕。银钱方面,本官倒是可以帮你们一些。”

曾芸芸忙摆手道:“支持平哥哥读书的银子,我们还是有的。不过我观大明上下,很多事情做得如此吃力,反倒都是银子惹的祸。确切地说,是银子太少了。”

陈鹏顿时来了兴趣,道:“你且说说,为何是银子惹的祸?”

曾芸芸道:“县尊可知道安徽歙县的丝绢案?”

陈鹏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这件案子,他在京城时就听老师张居正提过,可即使是这位朝中大佬,也并没有太多办法。

案子很简单,乃是隆庆年间,歙县一位叫帅嘉谟的数学学霸发现了徽州府在向歙县征税时,一种名为“夏税生丝”的科目,竟然是代其他五县缴纳的“人丁丝绢”,而且一交就交了两百年。地方的经手小吏在账簿上做了些手脚,竟然让歙县百姓扛了一府两百年的“人丁丝绢”税。偏偏这件事被捅出来之后,帅嘉谟告到了巡抚、南京户部,甚至让京城都闻知了这件事,竟然从上到下无动于衷。甚至很多人有奇谈怪论,就是既然你们歙县已经代缴了两百年的税,就继续交下去。

帅嘉谟一路告状,结果碰得头破血流。这时他才知道,之前就有两位歙县人程鹏和王相发现了这件事,也是一路告上去,结果丢了性命。帅嘉谟自己从南京户部返乡的路上,也是遭遇了危险,只是靠运气才得以脱身。

曾芸芸之所以点出这个案子,是因为她知道这个案子的后续。这个案子长时间攀扯不清,纵然大家明知歙县是吃亏的,但是其他五县联手,这个利益堡垒始终无法被攻破。最后的转机是歙县籍的官员殷正茂做了户部尚书,张居正又以歙县这件税案来推行一条鞭法,最终才在万历六年敲定,原有的歙县人丁丝绢六千一百两不动,仍由歙县独自负担,但歙县其他赋税酌减两千两,由其他五县按人丁分担,而且是“永为定规”。但徽州府看到五县民众仍难以接受,就另想了个办法,决定这两千两税费在徽州府的军需银两内扣除。如此一来,五个县无需添加赋税。但这件案子的发起者帅嘉谟却被判了充军。张居正为首的内阁在整个事件的处理过程中,多次被攻击。

曾芸芸问陈鹏:“请问县尊,假如朝廷出手,你觉得徽州其他五县能接受增加税银吗?”

陈鹏摇了摇头道:“难。人心就是如此。哪怕不是该他得的,但习以为常了,就变成了理所应当。歙县一县,万难敌住其他五县啊。哪怕是我的老师,我也觉得他在这件事上看得有些乐观了。”

曾芸芸赞同道:“以案论案,哪怕是一两银子,其他五县也是不愿意多拿的。倒是这位帅嘉谟,县尊若是有机会,不妨帮他一把,否则他的下场难料。”曾芸芸不能告诉陈鹏,说帅嘉谟接下来会危险重重,纵然躲过了暗杀,最后被充军,但提前知会一声,好歹会对帅嘉谟有些帮助。这是一个有良知的人,得了个充军的下场实在是太可怜了。

第122章 护身符竟然成了“钦差大臣”……

对于曾芸芸知晓这么多,陈鹏有些惊奇,但并不会将她当成妖怪。大明的子民众多,能人异士数不胜数。别的不说,就是陈鹏的老师张居正,就是典型的天才。

张居正嘉靖四年生在荆州府江陵县的一个秀才家庭。在明朝,秀才虽然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但又算不得什么。在读书人的队伍中,抛开门第或极个别人非凡的际遇不算,只有考中了举人,才算是改写命运。很多秀才,过得是很潦倒的。换作后世,张居正也就是生在一个教师家庭。

不过张居正年少时就聪颖过人,是远近闻名的神通。嘉靖十五年,虚岁刚刚十二岁的张居正参加童试——当时他的名字还叫张白圭——就受到了时任荆州知府李士翱的垂青,并亲自为他改名为“居正”。嘉靖十六年,张居正参加乡试,时任湖广巡抚顾璘看到他年少,想磨砺他一番,就让他落榜了。当然,这件事在士林中传为美谈,但大家不清楚张居正心中有没有怨气。毕竟被压了三年,还是会错失很多机会的。而之所以被传为美谈,则是因为三年后,张居正通过乡试,成为一名举人。顾璘对别人说“此子将相才也”,并解下犀带赠予居正。嘉靖二十六年,二十三岁的张居正考中二甲第九名进士,授庶吉士,最后在波诡云谲的朝堂斗争中做到了首辅的位置,而且地位无比稳固。若是张居正一事无成,没有谁会继续关注他。

陈鹏的官位不高,但却是勇于任事之人,所以颇得张居正看重。吉安与京城虽远,但二人多有书信往来。像张居正这等人物,在全国各地都有自己的眼线。但很多人报上去的东西,他并不能完全相信。而古代特别看重师承,别人背叛了他情有可原,但是学生陈鹏背叛了他这个老师则会背上骂名,不会有哪个利益团体会收留他。所以,张居正可以充分信任陈鹏这样的极个别人,自然也就放心大胆将一些事情交给他去做。

陈鹏想到了老师叮嘱自己的另一件事,便问:“芸芸姑娘可懂税制?”

在古代,税制是一门专业性极强的学问,不仅仅因为这与社会学、经济学挂钩,而且还要懂得术算,才能弄清楚其中的门道。朝廷为了收好税,每年都要花大量的银子去养活一批税制方面的行家。就算是在地方做主官的,也要往往要聘一名钱谷师爷主要去操办这个。若是这位官老爷没有御下之能,往往还会被下面的人糊弄。

看到陈鹏半怀疑、半期待的眼神,曾芸芸道:“我一女子,无科考压力。平哥哥温书之时,我也颇看了一些杂书。再加上我喜欢研究,所以对税制倒颇为一二。”

陈鹏自然不知道,在后世,不管是哪个打工族,对交税这件事,都是十分熟悉。再加上曾芸芸对张居正变法这件事,通晓很多史料,而税制是张居正变法的核心内容。

陈鹏明显想考较曾芸芸一番,便问:“你以为税高为佳,抑或税低为佳?”

陈鹏的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很难回答。大明还没有建立时,朱元璋就确定了自己地盘的农业税税率为“十取其一”。洪武二年,朱元璋大幅降税,规定“民田亩税五升”。按照曾芸芸后世看的资料,当时的税率不过百分之五。哪怕是商税,也不过是三十税一,比农业税更低。如此低的税率,不但没有影响整个国家的行政和军事运行,而且中央财政储蓄一直比较丰厚。

曾芸芸道:“自然是低税于社稷更为有益,但须有支撑。我大明肈造之时,耕田分为两类,一类为民田,一类为官营土地。元末连年战乱与灾害,人口锐减,大量田地抛荒,很多民户无稼穑之农具,亦无耕牛。太祖英明决断,推行民屯,配耕牛与农具,屯户则为朝廷之佃户。仅就洪武一朝,凡二十余年,从宁夏、陕西、山西、四川,到北平、山东、浙江等地,持续时间之久,波及范围之广,迁徙人数之众,实属罕见。当年,魏国公驻师北平,以沙漠既平迁十万余人置屯开田,如此规模,纵然税低,朝廷收益仍多。”

陈鹏点点头,招了招手,手下在远处倾听的师爷忙走近过来,一并聆听。

这些师爷很惊讶,但并不觉得曾芸芸这样一个女娃子能说出什么特殊的东西。毕竟,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他们是有充分自信的。他们想,估计这个女娃娃是县尊亲朋故旧家的人,陈鹏有心抬举她一番,给她一个说话的机会。

曾芸芸自然感受到了这些师爷目光中的轻视,她却仿佛受到了鼓励一般,继续道:“除民屯外,朝廷尚有军屯。洪武三年,中书省奏请对太原等处的屯田征租,太祖否决,认为边军劳苦,能自给足矣,犹欲取其税乎?一直到洪武二十七年始收其租。到洪武二十年,河南、浙江、江西、湖广、福建、广东、广西及直隶府州县有军卫处可皆存粮二年。天下卫所分兵屯种者,咸获稼穑之利。洪武二十五年二月庚辰洪武三十年,陕西凉州等卫屯军三万三千五百余人,屯田一万六千三百余顷,,累岁丰熟,以十之二输官,八分给与士卒。洪武三十年,全国屯田年租入两千三百四十五万石,至今未最高岁入。”

曾芸芸说话间,这些师爷不约而同面露惊讶。曾芸芸说的这些数据他们也未必知晓,但对其中一些数据略一估量,还是能够判断出这些数据的准确性八九不离十。有些师爷听了之后,不由自主拿起算盘,一边记录,一边慢慢拨算。陈鹏则蹙着眉头,听得十分认真,生怕漏掉什么似的。肖平则一脸骄傲地看着她,满眼都是闪亮的光彩。

曾芸芸知道自己说的这些数据将他们震撼了,继续道:“除军屯与民屯,朝廷还有其他官营土地,如学田,皇庄,牧马草场,城堧苜蓿地,牲地,园陵坟地,公占隙地,诸王、公主、勋戚大臣、内监、寺观赐乞庄田,百官职田,边臣养廉田。洪武九年至洪武十年,制赐百官公田,以其租入充俸禄之数。公、侯、省、府、台部、都司、内外卫官七百六十人,凡田四千六百八十八顷九十三亩,岁入米二十六万七千七百八十石。朝廷有如此作为,有何忧虑?”

不待陈

鹏回应,曾芸芸又道:“田租如此,盐法、茶课更不必说。”

这些师爷一个个不吭声了,目光中的轻视早已荡然无存。各自对着一组组数据,暗自震撼不已:是啊,就是这样,怎么我就没有发现!

许久,陈鹏从震撼中清醒,沉声问:“你是如何知道这许多?”毕竟,曾芸芸所言虽然多数来自后世,但哪怕是陈鹏,也并不是全部知晓,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

曾芸芸早有准备,拿出一本册子,上面有印制好的许多文字,正好能够与她所说的数字对应。她扬了扬手中早已泛黄,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破烂册子,道:“旧书肆里淘到了这些,略一分析即可。”

陈鹏接过册子,自己小心翼翼地翻了翻,生怕册子的黄纸碎掉,又递给了师爷。

陈鹏突然肃声道:“曾芸芸接旨!”

曾芸芸一愣,但知道陈鹏不是开玩笑,只得和肖平一起跪下。一旁的师爷也跪倒在地上。

陈鹏念道:“谕张师傅择懂税制者,秘缉地方缺漏,各卫所务必配合。”

所谓的圣旨很简单,但曾芸芸听出来,这是皇帝给张居正的,并不是给自己的。陈鹏却道:“圣上让老师选的人,我替老师选了,就是你了。”

说罢,陈鹏递给曾芸芸一块金色的腰牌,道:“这是宫中特许内阁做的信物,样式早已晓谕各地。需要时,你可拿出使用,调动一些人马都是可以的,不过数量不会很多。当然,你要办好圣上要求的事情,好好查一查大明的税制到底有多少缺漏!”

陈鹏说完,示意曾芸芸等人可以起身了。陈鹏继续道:“和你一般懂得税制的人并不少。但是这些人基本都是身在局中,很难做到不偏不倚。另外,很多人纵然能够行动起来,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为各方关注,也难以使用。所以,我才觉得你最合适。接下来,我会给老师写信,你只管做好你的事情。放心,不会耽误你开店的事情。”

肖平也是十分惊讶:这一下芸芸厉害了,竟然成了皇帝的“钦差大臣”。

曾芸芸手摸着腰牌,也有种不真实感。她猜想到自己会介入到大明的政局之中,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不过她也清楚,自己如今已经成为皇帝,确切地说应该是张居正手中的一把刀子。用得顺手,她自然可以越来越锋利,越来越明亮。若是用得不好,张居正自然可以随手将刀子丢弃。若是发力不当或者名不副实,这把刀子还可能断掉。

曾芸芸用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叹息:任重而道远啊!

眼下能够接重的就是这块腰牌了。曾芸芸不由又微微一笑:很好的一块护身符。

第123章 开店当朝首辅的关注

陈鹏在勉励了一番曾芸芸之后,就去忙别的公务去了,曾芸芸自然和肖平一起离开。

纵然平日里十分沉稳,但是肖平还是忍不住请曾芸芸将那腰牌给他观察了一番。肖平一边摩挲,一边称赞,并不完全知晓其中存在的厉害关系。曾芸芸自然也不会多说。倒不是有意瞒着肖平,她不愿多提,一是不想过分炫耀,二是其中内情还不知晓。另外,肖平的阅历不足,就算说了,他也未必能理解。

回来之后,曾芸芸就着手推动开店事宜。她没有着急招揽人手。在发展前期,并不需要特别多的人。

至于采取什么商业模式,曾芸芸只是有个大概思路,但她最期待的还是做成后世连锁店的模式。一开始自己先开几家店,一旦打出声誉,就是自己担任供货商和总部,再招纳加盟商,这样可以集批发、零售于一体,摊子哪怕铺得比较大,也不会过于劳累。虽然对商业模式,曾芸芸了解得并非很全面,但是她知道商业模式最核心的东西有三点:客户需要什么,你能给客户什么,你给客户提供的服务能为你带来哪些财富。

技术上,制作粉丝也不是很难的事情。要知道,早在东汉灵帝时期,条索状米粉就在江西的九江一带出现了。米粉与粉丝的制作,工艺上有许多相通之处。制作粉丝,自然是选用红薯当原料,这是曾芸芸对未来大势的铺垫。否则,纵然红薯产量再高,解决不了红薯不耐储存的问题,红薯的推广依然是个问题。

不过来到这个世界这段时间,曾芸芸也深知,做生意并非像想象的那般简单。单单是没有商标保护法和知识产权的概念,就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在巨大的商业利益面前,一旦没有任何制约,任是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不过曾芸芸之前的考量里,最需要注意的是经商带来的风险。

在交通并不方便的明朝,出现都要经历一些风险。有山路的艰难险阻、水路的风大浪急,也有动物的侵袭,以及面临饮食不便、恶劣天气等危险因素。

各种人祸是更可怕的。明朝的匪患,十分严重。比如行船,常有舵公伪装成商贾害人。此外,帮助行商运货的脚夫和船夫也有可能成为抢劫、盗窃者。另外,江湖中还有很多骗术。明朝市场上的伪银很多,商人一不小心就会在交易中收到伪银,蒙受重大损失。另外,还需要警惕商品交易过程中充当中介人员的牙人。牙人多为当地人,他们除了帮助外来的行商收购当地的产品外,也会帮行商代卖外地采购来的产品。由于牙人在行商的交易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所以风险也就随之产生,比如吞没货物和货款、谎报价格、重量等。另外,商人还需要面对官府的重税和官吏的勒索。

正因为这些,明朝才有“读书不易,为客最难”的说法。一些风险是可以规避的,还有一些,以曾芸芸目前的情况,还难以避免,只能步步小心。

要开铺子,有一件事成了当务之急,就是总店,或者说根基设在哪里。而在是否要才从村里搬到县城、府城乃至省城的问题,肖平是十分热心的。难得他喜爱的芸芸要做这一件大事情。不过曾芸芸却说:“平哥哥,科考就在眼前,县城、府城、省城都不是终点。我们买房,肯定是要在京城的。眼下,你好好读书备考。开店不过是我打发一下时间练练手罢了。”

尽管这么说,但曾芸芸还是很重视这件事的。不管哪个朝代,做官都是要有银钱开路的,否则会很艰难。陈鹏若是没有家族支撑,也很难像现在这样应付自如。没有银子,总觉得少了很多底气。说到底,曾芸芸做这些,还是为了肖平考虑。

曾芸芸首先要解决的,还是制作粉丝机器的问题。考虑到技术难道不是很大,曾芸芸还是决定去新村选几个人。他们的勤劳和淳朴,是曾芸芸十分看重的。

只花费了一天的时间,阿丰就带了三个老实本分的中年人来。他们和曾芸芸、肖平已经十分熟悉,但一见面,还是十分恭敬地向二人行礼。作为流民,他们做梦都无法想象能过上现在这般安稳的日子。而知县陈鹏多次到新村,又让他们在惶恐之余多了许多骄傲。在满足了衣食温饱之后,他们也盼望着能够有个好的前景。现在,家

里的孩子基本都能够在社学读书,以后再也不用做“睁眼瞎”,这是他们十分看重的。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曾芸芸和肖平帮他们得来的。若非是因为二人实在年少,少不得新村村民要给他们立上长生牌位。因此,他们对曾芸芸交代的事情,心中是当成了很大的事情来办。

曾芸芸简单和他们说了要求,并且在纸上画出了一个草图。

三个人围在一起参详了一番,领头的那个叫林勇的中年汉子小心地说:“这东西看起来不难,但一部分需要制成铁器。我们打算到府城雇一个铁匠来,一起再琢磨一下。”

曾芸芸点点头,给了阿丰一些银子,就让他领头去做这件事。自然,曾芸芸嘱咐他们大胆施为。在前面,不要为了节省银钱而束手束脚。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曾芸芸不觉得自己能包揽一切。利用这个机会,好好锻炼一下阿丰,以后还多的是让他大显身手的机会。

曾芸芸在为开店的事情筹谋时,她并不知晓,自己与陈鹏的言语,在京城之中引起了一番波澜。

这日散朝,当朝首辅张居正又被留在宫中奏对了一个时辰,随后又因内阁事务牵绊,直到夜色深重,才返回府内。

张居正,这个十六岁中举人,二十三岁进士及第,如今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家柱石,早已经被耗得一脸疲色。

张居正是在隆庆元年,以裕王府旧臣的身份进入内阁的。一开始,他被提拔为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很快,又改任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当时,他还曾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觉得总算是在朝中熬出了头。

可进入内阁之后,面对着一个千疮百孔、到处是窟窿的大明,他又不得不振奋精神,搁置掉了暂时松快一段时间的打算。

此前,不管是徐阶还是高拱任首辅主政,张居正身处复杂的政治斗争中,考虑的除了保住自己的有用之身外,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找银子。

这个偌大的王朝,实在是太缺钱了。

自束发读书时起,张居正就知道,大凡是王朝要振作,明主贤臣有所作为,不管吏治如何整顿,根子上都是要有银子才能做事。弱小的南宋,若非是因为银钱较足,又如何仅仅倚靠半壁江山,苟延残喘一百五十二年?

可是,宋人能做的很多事,他这个明人却走不了,哪怕是当了首辅,很多事依然掣肘万千。

坐在装了暖炉,甚至可以躺卧的轿子里,张居正揉着眉心,还是想着银子的事。因为今天的奏对,还有内阁的事物,竟然件件与钱有关。宫中的花销有时候还需要他想法弥补,兵部和工部要银子,河道总督来折子催银子,还有几位当朝勋贵因为短了俸禄来哭穷……

张居正一度想撂挑子不干了。可是他又舍不得这个位置。他知道自己的志向,也知道自己要走的路。再难,他也要坚持下去。

不过,心志再坚定,银子也不会平白出现,还是要想办法。

今天在宫中,皇帝问起了北宋那次财富之辩。当时,司马光认为天下财富是固定的,官家收的多了,民间就穷了。皇帝问张居正的意见。

当年的问题,如今早已不算什么问题。张居正自然是赞同王安石财富可以增长的观点,而且视野无疑更加宏观。可面对兴冲冲的皇帝,他又不能谈得过于高深,只能以土地肥力提高,庄稼收成增加,以及江南织机改进,所纺棉纱增加为例,驳倒了司马光的观点。

可皇帝问他大明如何增加财富,他虽然侃侃而谈,条分缕析,却心知自己所说,几乎都留在了纸上。

民间财富增加再多,朝廷能得多少,用在百姓身上的能有多少,这才是关键。这也是朝廷之难,首辅之难。历朝历代,银子到了官员手中,总会一层层削减,这是明太祖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不知不觉,回到了府中。他刚刚打发了几个等待许久又不得不见的客人,简单用了点饭,管家游七就呈上了一些重要的书信。

游七伺候在一旁,发现张居正竟然将弟子陈鹏的信看了多遍。

对于陈鹏,他有印象。这个年轻人考中进士后,去了江西做了县令。虽然远离朝廷中枢,却很得张居正看重。所以,游七对他也颇为关注,否则他的信可能就是游七直接找师爷代笔回复一两句,而不是呈送到张居正面前。

游七看到张居正不断沉吟:“竟然真的将那腰牌送出去了。大明的税,竟然有这么多沉疴……她还要开店?”

游七看了看张居正的脸色,命下人在书房内添了一些烛火。

张居正看了游七一眼,指了指信中长长的一段描述,道:“将云台最近几封信的内容都抄录三遍,明日我到内阁,要一并带过去。”

游七没想到陈鹏的几封信能够这么得张居正看重。不过他随后也就释然,陈鹏信中,多是经济之谈,这是张居正最关切的东西。里面很多观点,他读后也是震惊。似乎这些话语,都是一个少女所言。虽然惊诧,但自古以来,对某物某事颇有见地者不知凡几。大明人才浩浩,有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也是合理。

游七应声之后,自去找人誊写。

张居正起身要去休息,临起步,又停下来,道:“今日几个勋贵找我打擂台要银子。你明日去找领头的镇远侯,就说我这里有个买卖与他们几家。”

看到游七不明所以,张居正又解释:“云台那边的那个曾姑娘,要开店。我是很想见识一下,她如何赚得银子。她起步慢,我就送她一送。你让这几家勋贵,一家凑出五千两银子,一并找人送去云台那里。”

游七点点头:“我明天就亲自去办。”

等张居正离开,游七捏着手中的书信,依然觉得不可思议。那几家勋贵,他是知道的。虽然天天哭穷,但家里的庄子和铺子却个顶个地多,拿出五千两银子并不难。既然首辅发话了,他们硬着头皮也会拿出银子。他只是好奇张居正为何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如此有信心。

他甚至想:是不是我也从私囊中拿出一些银子,请她去经营?

开店,她要开什么店呢?借着通明的灯光,游七忍不住细细读了起来。

第124章 曾夫子返乡当年东平辛酸事

阳光一天比一天暖,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

这天,曾芸芸和肖平躲到了文峰山中读书。解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抹了把汗,着急道:“问了好多人,可算是找到你们了。先生要离开鉴湖社学了。老大,你和平哥儿去送一送吧。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曾芸芸很惊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开?他能去哪呢?”

解鉴道:“我也不清楚。你们去看看,也许老大你有办法,能把先生留下来呢!”

没时间分说太多,三个人急匆匆地赶去社学。

到了社学附近,曾芸芸看到社学门口围了很多人。学童几乎都在,还有一部分学童的家人,其中不少是新村的居民,他们都住在附近,应该也是来送曾夫子的。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陌生人,看起来是仆役,站成一排,像是柱子一样杵在那里,不言不语。不够看他们的表情,明显有些不耐烦。他们看向村民的眼光,明显带着轻蔑,似乎很瞧不上这些江西和福建话混杂在一起的农夫。

他们还带着两辆马车和几匹骏马,看起来,似乎是从比较远的地方赶来的。

看到曾芸芸和肖平赶来了,几个学童立即围到了曾芸芸身边,七嘴八舌、叽叽喳喳说了起来。他们一个个十分激动,唾沫乱飞,让曾芸芸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曾芸芸叹息了一声,道:“我们还是直接去先生那里问问因由吧。”

社学的小院里,曾夫子的老娘和娘子明显刚刚哭过,相互搀扶着站在屋檐下。在她们的身侧,已经放好了简单的行李。

曾夫子坐在破旧的竹椅上,望着天空的一只飞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在曾夫子的身旁,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只是不清楚他是什么身份。看其衣着,像是个管事的下人,但其衣服的用料考究,腰间还挂着一块玉佩。衣着寒酸的曾夫子在他身边,俨然是个乞丐。

此人明显有些着急,在曾夫子身前走来走去,正不耐烦地催促着曾夫子:“二爷,你还要等多久?看看这日头,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曾夫子道:“回去也非一日可至,路上走得快一些,就把时间赶回来了。”

这人听了曾夫子的话,脸上露出讥诮:“二爷,我们虽是下人,但老爷待我们可从没有这么苛刻。府里有章程,这启程动身之

事,也要依着规矩来。而且你要知道,这么多年,老太爷和老爷可是难得松口一次允你回去,你难道就这样让老太爷和老爷干等着?”

曾夫子听了,皱了皱眉头,突然冷冷地回道:“那便不回去!”

这人脸上的嘲讽之意更浓:“二爷,你确定?你连小公子都不见了?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可就真的直接回去禀报老太爷和老爷了。”

“相公……”曾家娘子忍不住叫出声来,眼神中满是哀求,不由自主地,她的泪水便泫然而下。

曾夫子看了看欲言又止的老娘,看了看戚伤的妻子,嘴巴张了张,最终没有把硬气的话说出来。隔了一下会,他放低了嗓音,道:“再等片刻。若是再不来,我们便动身。”

看到曾夫子服软,那人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豪横之气顿生,道:“二爷,不是我说你,这小小的社学如此破败,有何值得你留恋的?你看看这些学童,一个个呆若木鸡,也不知道《三字经》可认得两句。你再看看大爷教的学生,出了一位举人老爷,那是多大的风光,整个曾家也因此得了荣耀……”

这人还想继续说下去,岂料到曾夫子突然大吼一声:“何二,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叫何二的人猛地被这一吼,初时竟然愣住了,似有什么事情被曾夫子喝破。他颤声连说了三个“好”字,才憋出了一句:“待大爷掌家之后,我再看看二爷你是否还能如此硬气!哪怕是老爷那里,我也要去分说几句!”

“相公,平哥儿和小芸芸来了!”曾家娘子看到了肖平和曾芸芸走过来,忙提醒曾夫子。

何二听说人到了,也满是好奇地转过身,向肖平和曾芸芸投来了审视的目光。

他看到肖平如此年轻,不由摇了摇头,很不解为何曾夫子会如此看重这样一个毛头小子。

曾夫子对肖平和曾芸芸道:“你二人随我到屋内来。”说罢,转身就向屋内走去,把何二晾在了院子里。另一边,曾夫子的老娘和娘子开始招呼来人把行礼搬到马车上。

曾夫子走进屋子,看了看凌乱且简陋的家什,里面稍稍贵重点的东西,早已被收拾出去,留下的只是他的回忆了。他略略有些伤感,叹息了一声,指了指椅凳,让肖平和曾芸芸坐下。

他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我之所以迟迟不动身,就是要等你们来。说来,还是有求于你们,期待你们未来能好好帮我出口恶气。我老了,没有办法了。事虽渺茫,可在你们身上,总还有些希望。”

随即,曾夫子将原委一一道明。

曾夫子名为曾信,出身于山东兖州府的东平县,他的父亲是县里有名的一个乡绅。曾信元朝的祖上曾经在江南做过一任县令,所以家中虽然几十年不曾出过一个有功名的人,但始终自诩诗书传家。

曾信的母亲冯氏是个小妾。自从她去了曾家,就备受大妇欺凌。曾信的父亲,当初的曾老爷,如今的曾老太爷唯一的儿子,性格懦弱,从来不去过问这些事情,放任大夫欺凌妾室。于是,大妇愈发肆无忌惮,变本加厉之下,冯氏的身上常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在曾信年幼时,为了保护她,冯氏忍辱负重,任打任骂,默默抚育着孩子长大。

长大之后的曾信,看到母亲被人欺负,自然悲愤,就与大妇吵了起来,随即便被大妇以立规矩为由责打。冯氏在庭院跪了一夜,也没有求来对曾信的轻饶。

吃了大亏的曾信愤怒之下,跑去找他父亲理论,他父亲不管,他就去找他爷爷。可是,曾老太爷不仅不问前事,反而以曾信不敬长辈、放诞无礼为由,打了他几个耳光。后来曾信才知道,这位曾老太爷当初便反对冯氏入门。即使后来勉强同意了,也瞧不上冯氏,间接也看不上曾信这个孙子。

此后,冯氏和曾信母子的处境可想而知,始终是饥一顿饱一顿。境况不好,连下人也不敬他们,总觉得欺凌他们母子能够得来主母的赏识,后来冯氏和曾信干脆经常吃的是馊掉的伙食,冬日里取暖的火炭也没了供应。

只是如此便罢了,曾信的哥哥曾诚乃是大妇所生,在教唆之下也屡屡找曾信的麻烦。

最终,曾信不得不带着冯氏搬出了曾家大宅,去了城郊租了一处小屋相依为命。平日里,曾信读书,冯氏帮人做针线活,勉强度日。

直到曾信考上秀才,而且还是案首,母子二人的境遇才有了改观。曾老爷似乎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二儿子,派人来接他们母子回家。

曾信却拒绝了。当时他得山东学政,也就是如今江西学政杨秋池的父亲的赏识,一心要考上举人再风风光光地回去。此时,冯氏年纪已大,凡事都听儿子的,也就继续和儿子一起留在城郊。

曾信之所以要考举人,是因为无论是在世人的眼中,还是现实中实实在在的情形,都是举人比秀才优越很多,简直是天壤之别。秀才和举人,看起来只是相隔的功名,但秀才可以穷酸,但举人却不会是穷人了。

似曾信父亲那般被人称为老爷,只是下人或其他人客套的称呼,而举人则是真正的老爷,是绝对的上层人物,有许许多多的好处。因为各方面被优待,什么事都不做,也会有人主动给举人送钱、送物、送田、送宅子,甚至有人主动卖身,恳求托庇于举人名下。因为不需要操劳,好处太多,乃至有了“金举人、银进士”的说法。对此,曾芸芸是有深刻印象的。当年她读《儒林外史》,便慨叹范进中举之后受到的追捧。

曾信当时真的十分自信。学政老爷的赏识在,而他又是案首,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中举都是意料之中的。

彼时,曾诚也刚刚考上秀才不久。对于随之考取秀才且是案首的弟弟,他还是有些忌惮的。毕竟,二人暗下的区别只是出身。可一旦曾信成为举人,嫡庶之别就可以消弭了,除非他也考上举人。为此,在接下来的科考中,曾诚还想了很多办法给曾信制造各种障碍。不过后来令他慢慢放心的是,曾信在他们的父亲突然去世后错过了乡试。待守孝期满,杨秋池的父亲便调往他处,曾信和曾诚一样,努力了好多年,始终名落孙山。兄弟二人的命运,似乎也只是被定格在了秀才这个层级。对于这个结果,曾诚不仅不失落,反而高兴。

失意之下,曾信只能在村里教授几个顽童糊口。即使这样,曾诚也不愿意让他如意。

那时候,曾诚在家中也教了几个蒙童,不过都是东平县里有名的几个乡绅的子弟。教授这些孩子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积累人脉。

在做学问上,曾诚知道自己是比不得下过苦功夫的弟弟。若非他多年连续的骚扰和阻挠,也许曾信就考上举人了。他担心曾信突然被哪个大人物看重,再有崛起的机会。为了减轻对自己的威胁,曾诚又想了个办法。

他多次侮辱冯氏,最终激怒了曾信,与他大打出手。随即,曾诚诈伤,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曾老太爷心疼自己的嫡孙,一怒之下,将曾信及冯氏赶出了东平。

当时,曾信成家两年,生了个儿子,原本就想这样过一辈子,可是被赶出时,连儿子都被夺取。曾信去县衙、府衙告状,都是无用。曾老太爷一句“他不敬老人”,无论如何他都扛不住,还要担心被新来的学政摘了秀才的方巾。

连番打击之下,曾信一家三口漂泊辗转,一路来到江西,最终在朋友的介绍之下,在鉴湖社学谋了份差事。如此一过许多年,他头发都白了。

身在兖州的曾老太爷却高寿,不过当他自感日子无多时,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又想起了远在江西还有个孙子。或许是人之将死,发了善心,他派人来将孙子一家接回去。

第125章 收容帅嘉谟来了一个数学人才

曾夫子对家人,是有很大怨气的。不过,既然他姓曾,就很难摆脱与家里的联系。不为他自己考虑,也要为母亲和娘子考虑。一家三口在外颠沛流离许久,如果能回去,能稳妥地安顿下来,也算是不错。

讲述完自己的经历,曾夫子拍了拍肖平的肩膀,道:“我老了,曾经在科场的抱负早已化作烟云。虽然像我这样的年龄,还有很多人焚膏继晷地读书上进,但是我不能这样了。对我来说,我已经错过了太多,接下来,赡养老母、善待娘子才是我要好好做的。这些年,她们随我吃了太多的苦了。若是我再埋头科举,那是自私。至于家中其他人怎么看我,我并不在乎。但是你要考,要好好考,考出个模样让大家看看,我曾信不窝囊,还是教出了个好学生的

,”

肖平连忙应下。

曾夫子又道:“你多听芸芸的。你能有她,是你的大福气,要珍惜。对了,之前你和芸芸给我的那些地瓜,我要带回去,有机会就找人种。芸芸说得好啊,要让更多的人吃饱饭。这也是圣人之道。”

说到这里,外面的人还是连连催促,曾夫子笑道:“等你考中秀才、举人、进士,都给我去封信。”

最终,师徒依依惜别。

在鉴湖边上,曾夫子很受乡民拥戴。如今听说他要走,路边站了许多人送他,有些人甚至泪流满面。肖平、解鉴、熊峰等人,也都洒泪,冲着渐行渐远的曾夫子挥手,不断高喊:

“老师,一定不要忘了我们!”

“老师,有空回来看看啊!”

“老师,多保重!”

…………

曾夫子返乡之后,肖平的心情低沉了两天,才在曾芸芸的劝说之下缓缓平复。这是个重情重义的少年。他做不到不去关心他所在乎的人。

没多久,社学新来的先生就已经到位了。县教谕并非傻子,他知道陈鹏经常来新村,自然派出了一个稳妥的人选。所以,没过多久,社学里又恢复了正常。只是,肖平和曾芸芸去社学的次数很少了。偶尔去了那里,也只是陪同窗闲聊,并非读书。所以,肖平与新来的先生也就没了师生的关系。

而在和陈鹏提到帅嘉谟不久,曾芸芸就见到了这个人。

不得不说,他此时的状态很不好,甚至说很糟糕。哪怕是来见曾云云之前捯饬了一下,他的身形依然透着狼狈。再加上从应天府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一脸风尘之色。

没错,就是应天府,这个安徽徽州府歙县人在胶东了风云之后,已经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被人关在了应天府的大牢里。若非张居正的人把他捞出来,他的下场很难说会怎么样。

已经年届四十的帅嘉谟见到曾云云后一揖到底,道:“多谢姑娘相救之恩。”

他已经知道了原委,补充道:“若非姑娘请陈县尊出手,我恐怕……”说到这里,这个原本很坚毅的男人竟然眼泛泪花。

曾芸芸安慰他:“来了就好。不知你可有家人。若果有,都可以接过来,在这里暂时安顿。以后我们还要去京城。”

“去京城?”提到京城,帅嘉谟还是有些胆怯的。那里有皇宫深苑、三省六部,意味着数不尽的权利纠葛。偏偏帅嘉谟如今最怕的,就是与官府打交道。

曾芸芸明白他畏惧什么,道:“是要去京城,不过可不是让你与官府打擂台。我用你,只是让你管账,同时帮我做数据分析。”

“数据分析?”帅嘉谟听了曾芸芸的话,心思大定。他对曾芸芸的话立即感兴趣了。他觉得自己约略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但又不敢肯定。

“对,数据分析。就是到时候我的生意会做得很大,而你要根据我的账务往来,帮我看出一些不一般的东西。比如,我在安徽与河南各卖出三万斤红薯粉,但盈余可能天差地别。若是再加上四川、江西、南北直隶等,你就能帮我算出哪个布政使司的掌柜用心,哪个布政使司的销路更好,哪个布政使司可以进一步铺开摊子。如此诸般,却不止如此。”曾芸芸所说的布政使司,也就是省。明朝承袭了元朝的一些制度,基本保留了元朝的中书省制度,不过改行中书省为布政使司。

曾芸芸这么说,帅嘉谟嘉谟立即明白了,顿时两眼放光,道:“家眷我有,都接来了。我们以后就去京城,就去京城!”

帅嘉谟是个读书人,不过科考不利,在官场难有前途,当然,哪怕他是个考霸,他的性格也难容于官场。不过,他的这种性格对曾芸芸来说却是个好事。如果他一肚子花花肠子,曾芸芸怎么敢用他。反过来说,曾芸芸之所以请陈鹏留意并搭救他,也是因为根据他的种种行事,看出他的这个特点。

帅嘉谟不能为官,不善往来,却有一个非凡的特长。他对数字简直太敏感了,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这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不过那是遇到了曾芸芸,否则就是老天爷让他掉脑袋。他是一个数学天才!

这样的一个人物,如果放在后世,小的说混得风生水起,成为行业大佬,大的说可能影响人类进程,成为青史留名的大数学家。可惜帅嘉谟生错了年代。在大明,并没有哪个行业或哪个人让他一展才华。哪怕是张居正这样拥有超前思维的人,也意识不到帅嘉谟的用处,否则也不会轻易就丢给了陈鹏。这样的人,最好的下场就是遇到一个有良心的东家,当个管钱粮的师爷或者是账房。这个没有计算机的时代啊,帅嘉谟这种人就是一个超级计算机。

当年帅嘉谟做数学题很上瘾,在没有《三年高考五年模拟》更没有奥数教材的情况下,跑到歙县架阁库里,对着。徽州府历年的税粮账册刷题,结果刷出了令朝廷瞩目又头疼的难题。

曾芸芸想:以后有的是让你做题的机会。

帅嘉谟果然带了家眷来,一个跟着他担惊受怕很久看起来足有五十岁的老妻,一个十六岁的儿子,一个刚满十岁的女儿。儿子叫帅嘉谟筹,女儿叫帅嘉谟珠。这两个名字让曾芸芸感到好笑,筹是计算用的竹签,珠自然是算盘上的珠子。这个帅嘉谟果然是数学狂人。

在安置他们时,曾芸芸看到帅嘉谟还带了文书过来。原来他并非土生土长的歙县人,而是军户出身。所以,他们全家来吉安,必须办妥这些文书手续。张居正派去的人,这点还是靠谱的。

将开店的事一一准备停当之后,曾芸芸又将重心回归到教导肖平读书的事情上来。

曾芸芸对肖平道:“平哥哥,你的学业基础已经比较扎实。假如说按部就班,你数年之后考上一个举人也没有问题。不过我总觉得眼下虽然天下太平。但是。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出乎我们的意料。关于爹爹的事情,我们也要上心。你取得功名越早,我们越是能够借力。所以平哥哥,不要怪我催你,我们还是要加快进度。”

听到曾芸芸提起父亲,肖平的脸色露出了些许伤感。他知道曾芸芸的意思,说道:“读书人本身就要只争朝夕。难道我还要三四十岁再去参加殿试不成?芸芸,我知道,为了我读书上进,你耗费了很多力气。我呢,其实资质只能说是一般。或许我比一些人聪明一些,但天下之大,聪明的人何其多也,为什么考上进士的一定是我?还是多亏你的提点。”

肖平说着说着,情感越来越充盈,这是一种不自觉的感动:“芸芸,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好怕你离开我。”

曾芸芸看到肖平郑重其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平哥哥,你好好读书。我只要你不变心,我哪里会离开你?就像你心里只有我。我的心也都在你身上。”

肖平脸上露出笑容,又肃然道:“前几日去了县衙,我看到了那些蒙童,心里其实很不是滋味儿。多少人一次次去参加童子试,有些是没读好,但有些读好了也没考上。纵然他们将四书五经都融会贯通,可那么发奋,也依然时运不济。所以我的心中也不敢心存半分侥幸。”

曾芸芸点点头,道:“之前在书院之中,你常与其他学子切磋,而且能够得到讲郎的指点和教导。在家中,虽然你我可以互相交流。但一个人的智力还是有穷尽。你还是要多出出去走走,和别人交流一些读书的心得感悟。”

肖平摇摇头,道:“我不是怕吃苦。可是在书院求学,还是不如在你身边妥帖。我觉得你的讲授与讲郎给我讲的,也没有太大悬殊,甚至很多时候比讲郎讲的都要好。我真是不舍得离开你。”

曾芸芸知道年少的肖平陷入了儿女情长,刚刚那番话明显不符合事实,但对肖平来说,又不算撒谎。她道:“你不可以这么想。我毕竟

只是一个小女子。科考之上,我的经验怎么能与那些讲郎相比?你放心,接下来若是你外出,我我自然会陪你。”

肖平的目光中露出了坚毅的神色,他道:“芸芸,我知道了。早晚有一日,我要让自己心中能够踏实的感觉到,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不,不是你留在我身边,而是我有幸能够在你的身旁待一生一世。”

说完,肖平抬起头,看着远处村中的大树在风中摇曳。他的心中涌动了许多情感。这风中的树在他从小跟随父亲母亲于村中游戏时,就曾经远远地望过。此时,待在曾芸芸的身旁,他更多了许多感触。

第126章 程家日常感觉要出大事

程家集。

最近几日,程念一直没有走出自己居住的小院。

对丈夫的挂念以及对儿子的思念,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自从上次肖平和曾芸芸离开之后,她又接到了多封儿子和曾芸芸写来的书信。她还从父亲的口中听到了,自己儿子考上了县试案首的消息。哪怕是平时不怎么在意外孙子的父亲,也难得夸奖了肖平几句。

可是当她提出来再返回文峰村的时候,父亲依然没有同意。不过这一次他换了说辞,说现在平哥儿马上就要参加府试,她现在回去只会影响平哥儿而备考。

最终程念和父亲程启运说定:一旦肖平参加完府试,她就回文峰村,一刻都不逗留。

程启运之所以答应,是因为一旦肖平府试落榜,他自然有新的理由,可若是肖平又考中了,他也没有必要再强留女儿。

程启运最近几天之所以转了心意,是因为小儿子程意对他劝说了很久。对于这个儿子的意见,他不得不重视。虽然现在长子程恩是族长,负责族内的大小事务。次子程恕管理着城中店铺的生意,家族经济来源还都指望着他。但是现在程启运已经认定,原本他并不如何在意的小儿子,已经成为了家族振兴的关键。

这些日子在程家集,人们对县尊陈鹏的议论很多。儿子是他的同窗好友,而现今陈鹏还是当今首辅的学生。首辅是什么概念?那就是宰相。从一定意义上来说,他程启运与当朝的张首辅也有了一定的联系。所以每次他去茶楼喝茶,提到这个事情大家都小心翼翼的吹捧他。这让他十分得意。若非小儿子再三嘱咐他,甚至想将小儿子救过县尊大人性命的事情说出来。

而当众人知道这一次的县试案首是他的外孙子时,众人的吹捧就更胜一筹。程启运不得不承认,这是最近几年他从女儿、女婿一家得到的最实惠的东西。

自从上次女婿失踪之后,他一直就没有断绝让女儿改嫁的意思,可是现在听女儿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的女婿并没有死掉,他这个念头也就淡了。之前逼女儿改嫁,还能说是为了她的幸福考虑。如果现在女婿还在,他却强逼女儿改嫁,那他就会成为乡民口中的笑话。

不过有一点令程启运感觉到不爽,就是两个孙子在县试之中都落榜了。他不由去想,难道县尊将对程家的恩情用错了,都用到了肖平的身上?想到这里,他对肖平的那丝欣赏又愈发的淡了,转而为两个孙子感到可惜。

就在程念拿着肖平写来的书信,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读的时候。程家的长子和次子也就是程恩和程恕则在一起商量的事情。

程恕问程恩:“大哥,这件事情真的不和父亲说吗?”

程恩考虑了一下,说:“还是先不要惊动父亲。你现在要确定这黄牙子和黑痦子两个人说的是否当真。”

程恕道:“这还能有假?我在县城之中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与这两位衙差多有来往。这二人能在县衙立足这么久,肯定有很多门路。若非我与他们有一些交情,他们都未必会将这信息透露给我。而且,他们难道不知道我们家老三和县尊大人是同窗,敢在这上面撒谎?”

陈恩道:“虽是这么说,可五百两银子毕竟不是小数目。我虽然是族长,但一下子调动这么多银子,而且不让父亲知道,我还是担心出了现一些岔子。”

陈恕说:“大哥平时这么有魄力,如何今日这般胆小了?这笔银子转出去就是五百两银子的利润。你是大哥,你得三百两,我只拿二百两。你若是不想得那三百两,我也只能忍痛不要那二百两。可是大哥,三百两银子,你想想能在府城的花船上游乐多少天?白白浪费不可惜吗?”

听程恕提到花船,程恩心痒难耐,最终还是心动了,说:“那就好,我们今晚就把银子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