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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用功大明的读书人

半个时辰之后,许国一脸感激地走了。临行前,他对肖平、汪可直、肖近等谢了又谢,连连表示莫逆交情之下,有什么事情,他都会帮忙。对曾芸芸,他更是感恩戴德,言语之中,几乎将他熟知的所有好的词句都用到了曾芸芸身上。在他的脸上,就差写上“惹不起”三个大字了。

自然,许国知道空口白牙许的好处是没用的。挨了打的程乾,去帮他取来了二百两银子,给曾芸芸和爱丽娜作为赔罪。对这笔银子,曾芸芸倒是没有客气,和爱丽娜各分了一百两。

程乾临走时,并没有掩饰眼中的怨毒。他感觉,自己在肖平和曾芸芸身上吃的亏太大了。一次次出师不利,让他愈发想要报复过去。人一旦丧失理智,已经不会理会仇怨的缘起。他吃亏了,甚至他没有捞到好处,他就觉得自己是占了道义的一方,他就必须得了好处,或者看到仇人吃亏才会罢休。

曾芸芸对肖平道:“接下来,这程乾还不知要出什么坏主意。”

肖平道:“眼下拿他并没有太多办法。不过,你我还是要小心。”

曾芸芸悄声问:“若是有机会让他再也没有机会报复我们,你忍心下手吗?”

肖平大概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好在,他的三观倒是与曾芸芸相符,并没有被以德报怨那一套改变正常思维。他道:“他一再如此对你对我,若是有机会,我不会手软!”

许国走了之后,肖近的气势又上来了,正在向迟来的几位社中同窗描摹自己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傲岸。虽然他描述得有些夸张,但他之前的表现,倒也没有让曾芸芸和肖平如何鄙视。或者说,他表现得已经不错。

看到曾芸芸和肖平低声交谈,汪可直忍不住道:“二位兄台刚刚的风采令小弟佩服。若是有暇,不妨到我家中一坐。我可以引荐二位给我父亲。”

汪可直在白鹭洲书院地位超然,其祖乃是上一任山长、现在的监院,其父更是手掌重权的知府。他在书院之中,极少邀请同窗去其家中。此番邀请,令其他人对肖平和曾芸芸愈发侧目。县试、府试在即,能有机会结识知府,好处自不必说。

肖平却知道眼前的忌讳,他也知道,汪可直是忽略了这一点,便道:“府试之后,自当登门拜访。”

肖平如此一说,汪可直才知自己言语不周。他不由一笑,道:“肖兄真是爽快!你这性格,我甚钦慕,希望你我以后经常走动。”

经过这一番闹腾,大家也就没有了继续聚会的念头。不过临别之前,对曾芸芸这个人物充满了兴趣。因为肖近和肖平的原因,一些人已经知道,她同样来自社学,是一名游学生。之前大家得知了娶了爱丽娜之后就可以得到爵位的传闻,倒是颇有一些想走捷径的人为之心动。如今看来,倒是这个游学生有捷足先登的势头。想想刚才那番对话,曾芸芸三言两语吓走了许国,还让对方留下了一大笔银子赔罪。再看画舫掌柜和老鸨的姿态,简直把曾芸芸当成皇子一般小心恭维伺候,连知府的儿子都冷落了。大家都想不明白,这曾芸芸的背景为何如此强势。

曾芸芸并没有在意其他人如何看自己。她只是静静地看肖平和汪可直等人应酬,觉得来到府城这段时间,肖平又成熟稳重了一些。

事件终了,沈有容才赶回画舫。听了肖近的描述,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肖近知晓他的性格,忙道:“事情已经摆平,你还是不要再出头为好。”

曾芸芸知道沈有容心中有股任侠之气,也劝道:“许国回去之后,就算心有不甘,也不敢再来找麻烦。他这样的公子哥,很明显色厉内荏。你比他弱,他踩得比谁都狠;你比他强,他恨不得躲你远远的。沈兄大好前程,没必要因为他受了影响。刚刚我等与那纨绔争执,耗费了不少时光,倒是沈兄潇洒,出去这么一会,就有所斩获。”

曾芸芸调侃之后,大家才发觉沈有容身后不远竟然占了个娇滴滴的少女。她个头不高,但眉宇姣好,面容中还带着娇羞。只是看向沈有容时,楚楚动人的眼睛带着三分爱慕。

在这方面,曾芸芸的见识还要在几个书生之上。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女子对沈有容已有倾慕之心。

沈有容尴尬一笑,没有解释,反倒是几个与他相熟的同窗开起了玩笑。沈有容抱一抱拳,就带女子离开了,惹来了众人的啧啧叹息。

曾芸芸和肖平回来之后,日子并无太大变化。升入上舍之后,肖平读书更加用功。这时候已经不需要袁源帮他说话,讲郎们对他已经表示出了较大的关注。间接的,讲郎和很多学生开始关注鉴湖社学的其他学生。一些原本在社学读书,后来进入白鹭洲书院的学生,此前曾经自卑,不愿意提起自己过去的经历。现在,他们也可以大方地声称自己曾经在社学读过书。如此一来,书院里曾经十分浮躁、乖戾的一种心态也趋于平和。就如这些上舍的学生曾经在外舍、内舍读过书一般,如何会丢人呢?大家想明白这个道理,也就觉得坦然了。

肖平平日里去汤显祖那里,汤显祖也教授得十分仔细。

这一日,汤显祖对肖平道:“时文写作,你已经有些心得。不知除了时文,你是否有其他打算?”

汤显祖这一问,并不明确。肖平也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文以载道。学生作为读书人,写作时文是为了科考。科考之外,也愿以手中笔言心中志。”

汤显祖对肖平的回答十分满意。大明的读书人,很多揣摩文字,只是为了取得科考的敲门砖,对科考之外的文字往往不敢兴趣。但汤显祖不同,他有自己的志向。对肖平的才华,他十分欣赏,也期待他不要单纯沉迷于科考而荒废了大好才华。汤显祖道:“平日里,你可以关注一下文坛。以后你科举有成,做了官,会发现自己与文坛有很大关系的。也不要轻视时文与文坛的关系。眼下,对时文,已经衍生出流派。正统派的文人本之以论法,叛统派的文人本之以知变。大明的文人,无不与时文生关系;文学或文学批评,无不直接、间接受时文的影响。”

肖平忍不住问:“老师属于哪一派呢?”

汤显祖道:“我哪一派都不属于。你要记住,善为文者,何必拘泥一格?哪怕是诗圣,人称其沉郁顿挫,可诗圣不也有清新绮丽之句吗?”

说到这里,汤显祖又笑道:“不过诗圣最终科考无名。虽受野无遗贤的影响,但也可看出,科考与文名并无十分的关系。”

肖平知道,汤显祖所说的野无遗贤,指的是当年唐代宰相李林甫在科考中一个不取,理由是野无遗贤。杜甫也在不取的士子之中。不过,汤显祖也说了,科举与文名并无十分的关系。这个观点,曾芸芸也同他阐述过。很多有名的文人,未必就是科场的常胜将军。

肖平点了点头,道:“风雨飘摇的唐王朝抛弃了杜甫,却也早就了杜甫。”

肖平说的这句话,乃是他由曾芸芸的言语中引申出来的。他说完之后,汤显祖久久沉默,似乎心头有什么情绪被触动了。他看了肖平一眼,道:“难得你有这番见识。”

随后,汤显祖看了看窗外漠漠的天色,道:“又要下雨了。下完这场雨,天就更加冷了。你要多保重。今日就讲到这里,你且回去。县试即将报名,你要早做准备。”

肖平点头答应。回去的路上,冷风一吹,他不由将手缩进袖中。不过,因为穿着秋衣、秋裤,他比往年同期都要暖和得多。由此,他对曾芸芸愈发感激。

回到住处,他看到曾芸芸正在跺脚,看起来,她也感到了冷意。他看了看屋子里,并没有燃起火盆,不由有些心疼,道:“已经入冬了,为何不点火取暖呢?”说罢,急忙去将火盆中的炭火引燃。

在江西,冬天很冷,却很少下雪。富人有少烟的精炭取暖,穷人只能烧冒着浓烟的柴禾甚至什么都没有苦苦煎熬。

曾芸芸很不习惯这里湿冷的天气。随着温度一天天降低,她愈发怀念曾经经历过的北方的暖气。

曾芸芸知道大富大贵之家可以烧地龙取暖,效果和暖气差不多,不过她暂时还没有体验过。

当寒气渗入骨髓,她发觉,生活中的很多场景都成了一个人的事情。毕竟,没有谁可以代替别人抵挡这里的寒气。一个人打着哆嗦,一个人感受风寒之痛,日子开始变得有些难熬。

前两天,肖平就察觉到曾芸芸很怕冷。没有丝毫犹豫,他带着阿丰买来了不少上好的木炭,还有一个精致的手炉,总算让曾芸芸的鼻涕又缩了回去。

随着天气逐渐寒冷,肖平离开白鹭洲书院的日子便逐渐临近。前几日,汤显祖和袁源都找肖平谈过话,劝他留在白鹭洲书院。至于身份,不需要他操心。不过,肖平还是回绝了他们的好意。他是鉴湖社学的学生,眼下就要参加童子试了,无论如何,他都打算以鉴湖社学学生的名义拿到一个好的名字。相比鉴湖社学,白鹭洲书院并不需要谁在童子试中取得好名字。这种有名气的书院,看重的是乡试以上的考试,尤其是会试和殿试。肖平觉得,如果自己在童子试中可以考取一个好一点你的名次,那么对鉴湖社学的其他学童,包括曾夫子都有好处。

肖平愈发用功,曾芸芸和阿丰也都体谅他,尽可能给他创造好的条件,减少杂事对他的打扰。

第107章 二伯登门送来的银子

这一日阳光很好,白鹭洲书院没有课,肖平去汤显祖那里学习,曾芸芸坐在院中晒太阳。曾芸芸享受这份闲适没多久,门被敲响了。

曾芸芸推开门,发现二伯正站在门口。他手里提着一尾草鱼,见到曾芸芸,咧嘴一笑,神色间还颇有些不自然。他道:“芸芸,我和你二伯母来看看你和平哥儿。”说罢,他朝一旁招手,曾芸芸这才发现,二伯母正站在门侧,有些不好意思进来的样子。看到二伯招手,又看到曾芸芸神色无异,她才就坡下驴,讪讪地走了过来,轻声给曾芸芸打了个招呼。

曾芸芸将二人让进院落,找了两个凳子请他们坐下。阿丰给他们倒了水。

二伯母张望了一下院子,道:“这院子不小,很敞亮,位置还好,一个月要不少银子吧?”

曾芸芸没有回答,只是一笑,便招呼二人喝水。

二伯母看了看转身离开去劈柴的阿丰,问:“芸芸,你们都用上佣人了?”

二伯忍不住了,轻喝了她一声,道:“别乱说。这是鉴湖新村的那个谁的孩子,和平哥儿的朋友。”

二伯略略知道阿丰的身份,却又叫不出阿丰父亲的名字。

曾芸芸觉得好笑,这夫妻俩明显在唱戏呢。若是在家中,二伯如此对二伯母说话,二伯母肯定已经“大发雌威”了。

反正阳光正好,曾芸芸一点都不着急。她慢慢喝着茶水,盯着远处的树梢,看起来在发呆,实际是在享受这难得的惬意时光。

亲眼目睹了这个世界,再加上穿越前两个人综合在一起的记忆,曾芸芸知道,在明朝,普通人是很难有什么“岁月静好”的,多数人都是在负重前行。哪怕是二伯和二伯母,在村里属于光景比较殷实的人家,他们的面孔也明显带着疲惫。二伯母在家中是很少做家务的,更不会下田。即使如此,她的手掌也比较粗糙,毕竟这个时代没有多少保养的措施。曾芸芸能够感受到,二伯母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时,满是羡慕。

二伯对着屋子看了看,问:“平哥儿在里面读书呢?”

曾芸芸道:“平哥儿去一位先生家中了,要晌午才能回来。”

二伯和二伯母一听,反倒是略略放松。曾芸芸猜想,大概是在他们的印象中,曾芸芸是很好说话的。反倒是肖平此前在处理田地事宜方面突然表现出来的强硬,让他们有些不适应。

二伯沉默了一会,问:“芸芸,听说平哥儿在白鹭洲书院,读书读得很好。”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你二伯母的侄子也在白鹭洲书院。前几天你二伯母回娘家,说起了平哥儿。他是平哥儿给鉴湖社学争气了。他还说,白鹭洲书院的几个先生都很看重平哥儿,想留下他在那里呢!芸芸,你说,平哥儿真的能留在白鹭洲书院吗?”

曾芸芸道:“平哥哥不愿意留在那里。他说他还是要回鉴湖社学。”

二伯和二伯母同时惊诧出声:“啊?为什么?!”

曾芸芸道:“没特殊的原因。平哥哥觉得他是鉴湖社学的学生,就要以鉴湖社学学生的身份考出来。”

二伯母没有言语。曾芸芸也觉得正常,肖平的选择,在大多数人看来是可笑的愚蠢。不过,也正是如此,曾芸芸才觉得,这个肖平值得他喜欢。

二伯酝酿了一下语言,一拍巴掌,把二伯母吓了一跳。二伯母刚想发作,可是随即想到了别的,又忍了下来。二伯道:“平哥儿这书没白读!有他父亲的样子!这才是我肖家的好男儿!知恩图报,读书人就该有这份样子!”

曾芸芸带着笑听着,想,到正戏了。

果然,二伯问:“芸芸,平哥儿能考上秀才吧?”

曾芸芸道:“有这个可能。但也不好说。毕竟,想考秀才的读书人太多了。”曾芸芸这番话倒是没有夸张,即将考试的童子试最残酷,大约五十取其一。大多数读书人,都是在这个环节被淘汰的。反倒是乡试和会试这些更高等级的考试,命中的几率更好,前者大概是三十取一,后者大概是十取其一。不过,也不能如此简单地比较,毕竟参加后面考试的,几乎都是身经百战的精英了。

二伯道:“如果考上了,二伯有个请求。”

曾芸芸道:“你说。”

二伯道:“平哥儿的父亲在的时候,我们家在乡里不仅受人尊重,而且实际的好处也不少。哪怕是你二伯母的娘家,说起我们这边有个秀才,淋尖踢斛这一块也能省出不少。”

曾芸芸明白二伯的意思。所谓淋尖踢斛,乃是官府征收税粮时采取的潜规则。官府收粮时,会用一个大斛做量器,百姓将粮食倒入斛中称重。这时候,胥吏会要求斛中的粮食要按尖堆型堆起来,并且要有一部分超出斛壁。这时,收粮的胥吏往往会对着大斛猛踹一脚。一脚之下,自然有很多粮食散落出来。这溢出来的粮食,据说是弥补储存和运输过程中损耗用,但实际上就归入胥吏自己的腰包了。所以,老百姓纳粮,朝廷拿一部分,胥吏要剥削掉一部分。在很多县衙里,当一个小吏是没有什么固定收入的。他们只能从百姓的身上获取收益。

若是一个家庭在乡里有些地位,或者与胥吏相熟,那么踹过去的那一脚,就会轻一些,甚至不踹都有可能。

二伯的面孔微微有些涨红,两只手揉搓起来,低头道:“若是平哥儿考上了秀才,希望可以在优免上关照一下我们。”

二伯说的优免,乃是明朝有功名的读书的特权。历朝历代,苛捐杂税始终是压在百姓头上的沉重负担。百姓要缴纳田赋,要接受各种杂税、摊派,还要承担繁重的徭役。很多家庭的败落甚至破灭,都是捐税导致的。但是,如果有了优免徭役的权力,不仅杂役没有了,还可以免粮。如果肖平中了秀才的话,可以免两个男丁的徭役,还可以免两石粮食。张居正推行的一条鞭法,其实早在隆庆初年就在江西试行了。所以,所谓的免粮和免役,实际上免掉的就是实实在在的银子。

眼下,肖平和曾芸芸相依为命。免粮,他们会用在自己身上,毕竟他们也有田地,但是免徭役的好处,却可以给别人。

大伯那边,肖近即将年满十六岁成丁。若是大伯先下手的话,说不准会把这两个免丁的名额全部夺走。因此,当二伯母想到肖平可能会有些前途,忍不住撺掇二伯来这里,让肖平和曾芸芸先把这件事应下来。来之前,二伯母甚至想让二伯在肖平答应之后,写出一个凭据她才放心。

曾芸芸看了看被二伯小心放在盆里的那尾鱼,它正艰难地扇动着沉重的腮去呼吸。她道:“平哥儿不在家,这事我无法做主。”

二伯母陪着小心,笑道:“谁不知道,平哥儿最听芸芸你的话。”

曾芸芸笑道:“这是谁说的话?我是平哥儿的童养媳。父亲在的时候,我们听父亲的。如今父亲不在我们身边,我就听平哥哥的。”

二伯看了看日头,问:“那平哥儿什么时候回来?”

曾芸芸道:“他中午就会回来。二伯和二伯母若是不赶着回去,不妨留下来吃午饭。吃饭时,你们可以把想法告诉肖平。”

二伯似乎有点意动,不过二伯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饭我们就不吃了。对了,孩子他爹,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二伯一拍脑袋,道:“你们两个孩子在府城,孤苦伶仃的,我们作为长辈,看了着实心疼。这不,这次来,你们二伯母特意嘱咐我,让我专门给你们带了些零花钱来。”

说着,二伯掏出了一块碎银子。曾芸芸看了看,约莫有一两。这对二伯和二伯母来说,已经算是大手笔了。

二伯试着将银子递给曾芸芸,曾芸芸摆手道:“银子我不会要的,多谢二伯和二伯母的心意。”

二伯有些犹豫,二伯母又瞪了他一眼。二伯鼓足了勇气,站起身来,把银子当凳子上一放,就很有默契地和二伯母相跟着离开。

曾芸芸叫了二伯母一声,二伯母倒是真的停了下来,道:“芸芸,我们来的这件事,你就不要和你大伯、大伯母提起。你知道,我们两家最近有些生分。”

二伯也觉得二伯母的提醒很对,连连点头,随即拉起二伯母迅速出门。

曾芸芸看着二人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凳子上的银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丰道:“少爷还没考上秀才,就有人来给送银子了。我爹总说读书好,我算是看到

好处了。”

曾芸芸道:“这银子啊,可烫手,且扎手。”

阿丰不知道曾芸芸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曾芸芸继续道:“你把银子帮我收好。这银子,八成是要还回去的。”

阿丰依言收起银子,却还是不明白银子为何会烫手且扎手。

第108章 童试渐近各有打算

中午,肖平回来了。曾芸芸将二伯和二伯母来了之后的事情告诉了他。肖平的反应和曾芸芸一样,道:“我猜想,这银子也烫手。我觉得我既拿不住,我也不想要,找个机会还给他们便是。另外,我现在连童生都不是,哪里会去想考上秀才之后的事情?”

坐下吃饭的时候,肖平道:“今天我问了汤先生童子试的情况,很不容易。哪怕考上了秀才,想更进一步,也是千难万难。汤先生说,场场酸苦,不堪回首。”

曾芸芸道:“我知道一篇妙文,名为《三场辛苦磨成鬼》。你可愿听?”

肖平点点头,笑道:“自然极想。”

曾芸芸诵道:“秀才入闱,有七似焉。初入时,白足提篮,似丐。唱名时,官呵隶骂,似囚。其归号舍也,孔孔伸头,房房露脚,似秋末之冷蜂。其出场也,神情惝恍,天地异色,似出笼之病鸟。迨望报也,草木皆惊,梦想亦幻,时作一得志想,则顷刻而楼阁俱成,作一失意想,则瞬息而骸骨已朽。此际行坐难安,则似被絷之猱。忽然而飞骑传入,报条无我,此时神情猝变,嗒然若死,则似饵毒之蝇,弄之亦不觉也。”

肖平听罢,道:“若非知你未出门,我都怀疑你就藏在汤先生院中,听他说完那番话。虽然譬喻不同,但汤先生所说上考场时读书人之惨状,和你所诵文字一般无二。”

曾芸芸不禁笑了。她所诵的这一段,乃是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王子安》那一篇中的描述。蒲松龄一生潦倒,在科场之中屡受摧残,他所记录,正是他自己也经历过的情状。明清科举制度一脉相承,当时的情景,不过是一次次科举的重现罢了。

笑过之后,她突然又担心肖平会有心理阴影,可是却发现肖平的神色极为正常。她十分好奇,问:“汤先生如此说,你会不会有些忧心?”

肖平道:“芸芸,你还记得吗?父亲失踪后,我们过的那段日子才叫艰辛。考试辛苦一点,也不过就几天罢了,算不得什么。”

曾芸芸想一想,觉得也是这么回事。经历了大悲大喜之后,生活中小小的挫折,已经不足以让他们为之忧心。

随后的日子里,肖平果然全不受影响。

感受到了肖平不俗的记忆力,汤显祖授课时涉猎的范围更广了。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本经并非《诗经》的缘故,在授课的过程中,汤显祖的视野更加开放。虽然他主讲的只是肖平的本经《诗经》,但却让肖平认真读了《史记》《资治通鉴》《昭明文选》《楚辞》《国语》《汉书》以及唐宋八大家的文章。这些要求,与书院中康啸林、袁源等人的要求一致。在这些水平很高的先生的悉心指导下,肖平的水平直线上涨,在再一次的月考中,又取得了上舍第三的名次,仅次于邱乘和蓝亮。

之前跃跃欲试,要与肖平一分高下的那些人,已经彻底息声了。

时间不知不觉进入了十一月。为了准备好自己就任后的第一次县试,县衙礼房早早地公布了第二年二月县试的流程。因为距离报名的日子还早,所以大家并不着急。对于科考的流程,读书人都是十分熟悉的。

十一月的月考,是肖平在白鹭洲书院参加的最后一次月考了。十二月,不到月底,他就会合解鉴一同返回鉴湖社学。至于肖近,他表示已经没有回文峰书院的念头。作为诗经社的社长,在白鹭洲书院,他无疑如鱼得水,并不想离开这里。诗经社虽然人不多,但人脉却很不简单,他获得一个留下来的名额不是难事。肖近有这个打算,也是人之常情。哪怕是解鉴,来了府城之后,也觉这里处处都比吉水县好,舍不得回去。不过在白鹭洲书院,他的表现谈不上突出,也没有谁出言挽留他,这让他有些沮丧。好在肖平也不会留在这里,这让他觉得好受一些。

十一月的月考,肖平的名次又进了一位,取得了上舍的第二名。这一次,第一名被蓝亮取得,邱乘只得了第三名。名次公布后,除了同窗议论了一番外,邱乘自然去讲郎那里探询了一番。不过,他的心态早已变了,不会觉得自己比不上肖平,只觉得讲郎偏心打压他。连带着,他对蓝亮也不服气。他明明知道蓝亮的学问和他相仿佛,二人谁拿第一都正常,可是这一次,他觉得是讲郎为肖平掩饰,故意让蓝亮顶在前面。还在,想到肖平很快就会离开白鹭洲书院回到社会,而且肖平不可能有直接参加府试的资格,邱乘心中觉得欣慰,甚至联想到肖平在县试中触怒了知县,直接被除名。这个不知起于何处的念头让他快慰了很久。

在十一月中,关于白鹭洲书院学生免试的问题,还有一个插曲。此前,白鹭洲书院不仅有不少直接参加府试的名额,还有几个直接参加院试的名额。如邱乘和蓝亮,以二人的表现,似乎是能够拿到直接参加院试的名额的。不过邱乘早就声称,他会参加府试去争夺案首。蓝亮同样如此。这倒不是说二人是傻子,平白的免试名额他们不想要,而是他们都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相比乡试、会试和殿试这科考三关,童子试分为县试、府试、院试三个阶段,又称小三关。县试、府试、院试的第一名都被称为案首。在科举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府试的案首参加院试,除了有罪案发的,从没有被黜落过,都会被录取,而且往往会是一个不错的名次。同样,县试的案首参加府试、院试的案首参加乡试,以及乡试的解元参加会试,会试的会元参加殿试,同样会受青睐。

邱乘和蓝亮因为在白鹭洲书院的名次好,在整个吉安府都有些名气,甚至知府都可能听闻。在府试之中,二人落榜的几率很小,反倒是都有机会争夺案首。若是取得案首,对他们参加院试都有很大的好处。毕竟,院试是各省督学负责的考试,邱乘和蓝亮在督学那里,并没有什么声望。可是考取了府试的案首,则可能被督学听闻。

邱乘与蓝亮的打算,大多数人都很清楚,不过他的同窗——未来府试、院试的竞争对手们却也无可奈何。反倒是书院的几位讲郎对二人的选择称赞有加。读书人参加科举,

本就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必须有敢为人先的勇气。

不过到了十一月底白鹭洲书院月考结束,书院打算议定县试、府试免试人选的时候,江西提学道衙门已经移文各地,取消各大书院直接参加院试的名额。至于各地书院直接参加府试的名额是否取消,由各府自行决定。

杨秋池这道命令颁布之后,各地书院议论纷纷。在南昌,还出现了个别已经取得了直接参加院试名额的学生去提学道衙门请愿的事情,结果这些学生直接被赶了出来。提学道衙门明言:这些考生如有再犯,直接取消功名。

白鹭洲书院之中,自然也有一番议论。涉及到利益的个别考生,心中惴惴不安,生怕直接参加府试的名额也被取消。不过府衙很快有消息传来,各书院直接参加府试的名额暂时不变。这样一来,真正受影响的也就几个人而已,而这几个人并不畏惧府试。至于杨秋池此举背后的原因,有人说是源自朝廷的态度。自然,这条讯息就直指当今首辅张居正。张居正对于各地书院,尤其是私设书院并无好感,这点天下皆知。其他地方早有消息传出,有些书院已经被官府强行取缔。不过在吉安,一切显得比较平静。于是,议论一番之后,此事也就作罢。

自然,邱乘可能会暗暗自得于自己早早做出的选择,不仅没有任何损失,反而取得了一些赞赏。不过,肖平并不关心这些。

临别前,沈有容专门到访,并宴请了曾芸芸、肖平、肖近、解鉴、阿丰等人。

这次相聚,并没有选择赣江的“小秦淮”,而是在城中一家颇有些名气的酒楼里。

上一次在画舫见到的女子,与他一同出现与大家相见。这一次,沈有容倒是很大方,直言考取功名之后,将纳她为妾。席间,大家议论了白鹭洲书院同窗的趣事,以及在城外遭遇马贼的惊险。经历了这些,大家的交情早已不会因为暂时的分别而受影响。大家纷纷把盏,共定异日相聚。

席间,大家谈起了城中的一些传闻,其中有一件事,乃是蓝亮的妹妹代兄纳妾。这件事也不知是沈有容从何处听来的,他神秘兮兮,说那女子乃是春香楼的头牌,国色天香。因为被蓝亮的妹妹三言两语折服,愿意成为蓝亮的小妾。他还说另有一种传言,说是那女子贪慕蓝家的财势,是主动寻上门去的。不管是哪种说法,都听得肖近、解鉴一脸艳羡。

肖近便问沈有容可羡慕否?沈有容揽了一下身侧的女子,大笑三声,说自己心愿已足。

临别前,曾芸芸还是让肖平告知沈有容自己的性别与身份。沈有容愣了许久,最后大笑起来,道:“之前多有莽撞,在此向二位道歉。也祝二位好友举案齐眉、琴瑟和谐。”

知道了曾芸芸的身份,沈有容反倒是少了拘束。这次看来,沈有容是真的将曾芸芸放下来。

第109章 返回社学即将到来的科考命运……

十二月的某一天,肖平收拾好行装,和解鉴一并返回鉴湖社学。自然,曾芸芸和阿丰也一同从府城返回。

离开时间虽短,却别有一番滋味。站在鉴湖岸边,曾芸芸足足伫立了很久。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除了她自己之外,哪怕是肖平也难于理解。不过,肖平知道曾芸芸并非寻常女子,所以也不会觉得奇怪,只是站在她身侧默默陪着她。

曾芸芸离开,最失落的无疑是爱丽娜了。她缠着曾芸芸要随她回文峰村。可肖平马上要参加县试的情况下,哪里能让她去村里折腾。因此,曾芸芸劝她去南昌走走看看。爱丽娜早有去那里的意思,便答应了。

听闻爱丽娜要走,汪知府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有这个郡主在,汪知府睡觉都不踏实,生怕她出了什么事。眼下她要走,汪知府是求之不得。

到了社学,曾芸芸看到曾夫子的老母亲和娘子,大概是因为生活的改善,面色也红润了一些。

另外,不远处的新村愈发有人气了。刚刚收完番薯,闲置下来的土地显得无比空旷。看了看阳光,曾芸芸想,要不要搞个蔬菜大棚呢?不会她随即想到这里并没有塑料薄膜。如果烧制玻璃的话,在这个时代又太奢侈了。她只能暂时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对于肖平和解鉴返回,曾夫子既是欣慰,又有些遗憾。通过经常来访的康啸林,他已经掌握两名弟子在白鹭洲书院的表现。他知道,肖平是有机会留在那里的。不过,他并没有说别的。不管有没有肖平和解鉴在,他都是本本分分地教书。只是在他们回来之后,他会额外关注二人。毕竟,县试就要到了。

这次县试,新来的陈知县取消了县内所有书院免于县试的名额,曾夫子知道后十分赞成。后来,听说学政大人把直接参加院试的名额都取消了,更是觉得畅快。考试,本就应该以公允为要。这样一来,鉴湖书院的孩子机会又要多一些了。

相比曾夫子的淡然,社学的学童都很开心。肖平和解鉴回来不是关键,他们很乐意每天可以看到曾芸芸和阿丰。

在他们离开的日子里,社学周围学童开垦出来的田地也失去了神采,再加上天气变冷,已经很少有学童去田里奔忙。他们之中,暂时还没有谁有这种号召力。眼下,主心骨回归,他们已经开始商议明春开荒的大计。夏天种下去的番薯,已经是他们最享受的美食。他们对此充满了激情。老大回来了,属于鉴湖社学的快乐也回来了。

于是,文峰村夜晚苦读的那盏灯,再度亮了起来。当肖平沉浸在书页中的那一刻,白鹭洲书院的荣耀与恩怨,仿佛与他又没有关系了。

肖平返回社学后,汤显祖告诉他,若是有暇,依然可以去府城请教学问。有机会的话,他还会到吉水一游,师生还有机会在鉴湖畔见面。

肖平返回的第三天,村里的王本财再次来访。这一次,他没有带随从,是一个人前来。

将王本财迎进院内,肖平端上茶水。王本财表示不需要这些客套,道:“我给你带来个好消息。”

不待肖平回话,王本财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扬了扬,道:“你父亲还活着,通过特殊途径,给你带来了一封信。”

肖平听了这话,心口急跳。虽然他一直确信父亲还活着,但心中始终惴惴不安。不通音讯的情况下,再多的理性判断都会显得无力。

肖平接过信,迅速拆开读了起来,王本财则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笑吟吟地看着肖平。

信不长,但肖平一眼就辨识出这是父亲的字迹:

“吾儿:

为父在外,虽遭逢离乱,但眼下平安,切勿挂念。

你之事,我略略知道一些。你母亲不在村中,凡事你多与芸芸商议。

为父之遭遇,颇为波折,且牵连到朝廷,三言两语难以言明。虽前些日命途多舛,但形势已经趋于明朗,归家不是奢望。

好好读书。若遇危急之时,可寻本财贤弟。他值得信任。”

这些字都是写在一张纸上的,并没有落款和日期,看来是旅途中草草写成。

王本财站起身来,看着热泪盈眶的肖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父亲的事情牵扯到朝廷机密,我暂时无法告诉你。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维护他平安。”

肖平颤声道:“你知道我父亲在哪里?”

王本财点点头,道:“我知道,但这同样属于朝廷机密。眼下他还没有到能够回家的时候,不过我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你呢,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读书。”

王本财离开后,肖平捏着父亲的信,在屋子里默立了很久。

曾芸芸在外面散步回来,看到他这样,又看到他手里的信纸,便猜到了缘由,道:“父亲来信了?”

肖平点点头,将信递给了曾芸芸看。

曾芸芸看罢,道:“平哥哥,有父亲的音讯,你应该高兴才是,心也可以放得再踏实一些了。我猜,这封信是王员外送来的吧?”

肖平惊讶道:“这你也猜得出?”

曾芸芸轻笑道:“远远地看到他从咱们家出来罢了。既然父亲的事情牵涉到朝廷,我猜王员外也是朝廷中人。父亲在信中表明我们可以信任他,我们就先听他安排,但凡事要多留个心眼。你想,朝廷的事情,却需要父亲在外颠沛流离,说明朝廷有自己的顾虑,并非十分遂意。可无论如何,在皇家、在朝廷面前,江山社稷才是最重要的,包括父亲在内,都是要为朝廷的利益服务的。平哥哥,你若是想更好地支配命运,更好地保护家人,眼下你就好好读书。考取了功名,你才有说话的分量。”

肖平小心地收藏好父亲的信,道:“芸芸,多亏你,我才能踏实下来。否则,想安然迎接县试,真的是千难万难。对了,我还要给母亲去一封信,免得她惦念。”

肖平写了几笔,便停了下来,说:“还是由我去当面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吧。”

肖平随即开始整理一个小包袱,这里是他于吉安临别时,袁源送的一些科考的墨卷,汤显祖则送了他自己的诗集《红泉逸草》,一并放在这里。

此时的汤显祖虽然只是一个举人,但是在各地已经有不小的名气。他的这本诗集,颇受一些人追捧。肖平从袁源那里了解,眼下的汤显祖,诗名已经传到了京城。

肖平对这本诗集的兴趣其

实并不大,只是因为老师所赠,所以认真读了一遍,后来又收了起来。眼下,他要将墨卷取出,好好研读。随手之下,他便将诗集递给了曾芸芸。

想必他,曾芸芸的兴致无疑更高。反正无事,她也坐下来,饶有兴趣地读了起来。

纵然汤显祖诗才了得,这些诗作与诗词顶峰的唐宋作品还是没法比。

明朝三百多年,诗人众多,诗作亦众多。清代朱彝尊《明诗综》收录明代诗人三千四百余;清末陈田《明诗纪事》有意补《明诗综》阙漏,录明代诗人近四千。明诗数量亦众多,复旦大学教授章培恒自1985年始直至其逝世,主持《全明诗》编纂工作近三十年,而后其科研团队继续此项工作,一直到曾芸芸穿越来的那年,《全明诗》编纂仍未告罄,预计全书完成后,总册数超过二百,总字数超过一亿。然而,明诗质量总体低下,虽偶有佳作,但数量寥寥,诗歌至明朝已呈衰落萎靡之态。闻一多认为,“诗的发展到北宋实际也就完了”,且以为明清两代有关诗歌的运动和论争都是徒劳而无意义的。不知道明人若是知道后人如此评价他们,会是什么心情。

明诗的水平低,有很多原因,后人总结其中重要的一点是明朝的皇帝大多数文化水平比较低,最终没有引导起好的风气。有人认为,宋代的诗词繁荣,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宋代的皇帝提倡诗文写作。帝王奖励提倡于上,文人必然风靡于下。大明绵延近三百载,经历了十六个皇帝,绝大多数都不爱学习,后期是中后期的皇帝更是如此,哪怕是经筵日讲也繁衍了事。例外的是明宣宗朱瞻基,素有“宫廷诗人”之称,以及明世宗朱厚熜,人称“青词皇帝”。

朱瞻基虽然有诗癖,但作为最得他器重的大臣杨士奇却直接对朱瞻基说:“诗人无益之词,不足为也。”朱厚熜喜好的则是青词,也称绿章,是道教举行斋蘸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用红色颜料写在青藤纸上,形式工整而文字华丽。世宗好青词,于是乎“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其时文人亦大力撰写青词。只是这些文人撰写青词的终极目的却是为了投其所好,冀望博得世宗的赏识,从而能在仕途上青云直上,嘉靖十七年之后,明廷内阁十四个辅臣中就有九人是通过撰写青词得到赏识而上位的。这与文学艺术的本质背道而驰,朝廷的文人自然写不出太好的诗句。

曾芸芸看到汤显祖写了很多与宫廷有关的内容,比如嘉靖和隆庆两个皇帝驾崩时,汤显祖都写了哭大行皇帝的诗。当然,这里面还录有汤显祖二十一岁参加江西乡试,取中第八名举人后写的诗句:“童子诸生中,俊气万人一。弱冠精华开,上路风云出。留名佳丽城,希心游侠窟。历落在世事,慷慨趋王术。神州虽大局,数着亦可毕。了此足高谢,别有烟霞质。”这个未来的伟大戏剧家,如今想象的将来为国家建树勋业,然后退居林下。不过等待他的,却是一段时间的屡试不第。他的这些诗句,能为后人所记的,也是寥寥,甚至很多人终生都不会去读他的诗。可是,他伟大的剧作却将长久地流传下去。

也正因如此,曾芸芸不会去介入汤显祖的人生,不会作为一个粉丝去同他交流,她担心改变汤显祖的人生轨迹,最终导致《牡丹亭》不再出现。

汤显祖的命运似乎是注定了的。可是,他的学生在科考中会如何呢?曾芸芸很期待。她放下诗集,看了看窗外,盈盈的雪花正飘飘洒洒。再过一些日子,就过年了。

第110章 飞雪送春到满目松竹翠,躬身谢岁寒……

腊月二十这一天,先是彤云密布,随即大雪纷飞。

在此之前,肖平还去了一趟程家集,告诉母亲目前已有父亲的一些讯息。母亲喜极而泣,随后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程启运。可是程启运压根不信这番话,只以为肖平要接女儿离开,所以并没有答应。程念无法离开,只能嘱咐肖平好好读书。肖平也就没有在程家集逗留,早早又返回了文峰村。因为之前的那些经历,不仅阿丰跟随,林大海还请新村两个有些武艺的壮汉跟随护卫,倒是比较安全。

肖近直到这一天才冒雪从府城返回文峰村。回来之后,他给肖平送来了不少年货。虽然已经滴水成冰,但他的热情却很高,脸袋红红的,不知是被风吹得,还是兴奋得。

早在几天前,在曾芸芸的带领下,阿丰已经准备了不少年货。随后,新村那边又送来了一些。肖平便和阿丰一起,给曾夫子送去了一些。

给肖平送年货,肖近的这番作为大大出乎大伯和大伯母的意料。

肖近送来的时候,肖平就笑问:“二哥,二伯母同意吗?”

肖近也笑了,道:“我已经长大了,我自有分寸。我在家说了,若是爹娘再跑到你这里闹,我今天就返回府城,一年都不回来。”

肖平问:“大哥回来了吗?”

肖平问的,是大伯的长子肖远。肖远之前一直在府城的商铺之中当伙计。如今,因为大伯母和蓝家的关系,肖远已经成为蓝家一家店铺的年轻掌柜。在文峰村,他算得上是很多人都很羡慕的人物。

肖近道:“哥今年可能不回来了。蓝家的管家帮他在府城说了一门亲事,爹娘都很满意,哥过了年就要成亲。所以,他要在府城准备。”

肖近与这位堂兄的接触并不算很多,听了这些情况,却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肖近环视了一下屋内,问:“阿丰呢?回新村了?听说他在新村开了一个杂货铺?我猜,肯定是芸芸的主意。”

肖近猜得倒是没错,开杂货铺确实是曾芸芸的主意。不过,并非阿丰开了一家杂货铺。新村建立后,流民有了合法身份,有了土地,日子改善了许多。不过阿丰的父亲因为之前常年颠沛流离,身体不是很好,从事耕作比较吃力。于是,曾芸芸就提出了这个想法。

这个年代,并没有超市的概念,但是逢年过节,以及百姓嫁娶、搬家、迁坟等所耗物品,哪怕百姓日子比较清苦,也少不得需要一些。这些东西,平时需要到吉水县城购买,有些只有到了府城才买得到。阿丰之前在府城并没有闲着,在曾芸芸的指点下,和一个常年来附近贩运蓝草等的商队联系上了。每次他们来的时候,都请他们捎带一些杂货来。阿丰的父亲人很忠厚,只赚取很少的辛苦钱,所以杂货铺的生意很好。眼下赶上过年,店里的存

货已经不多,偏偏这个时节商队不会过来,所以阿丰去府城进货去了。

曾芸芸没有否认。

肖近道:“我爹听说新村的杂货铺生意很好,打算也开一家。路上遇到二叔,说起了此事。谁想到第二天,二叔却说他早有主意,前几日就想开一家杂货铺,谁想到却被林大伯抢在了前面。如今,我爹和二叔闹了别扭,我娘和二婶也吵了一架。不过,我娘已经打算拿出全部的积蓄,再向蓝家借一些,直接在府城开一间铺子。”

肖平和曾芸芸听罢,都是苦笑。大伯和二伯家经常上演这种戏码。不过大娘这一次的选择却很硬气,她是实实在在想稳压二叔家一头。

肖近对肖平道:“如今,两家往来断了,偏偏给祖宗上坟的事情,两个人都不去张罗。长辈们的事,我们管不了,可我们已经长大了。干脆,我带着你去给祖父、祖母上坟罢了。”

肖平点点头。

肖近便道:“你且等我一会。”

撒腿跑出门后不久,肖近就提着一个竹篮回来了,里面放着厚厚的一摞剪好的黄裱纸,还有一些果品和烧酒。

嘱咐曾芸芸在家中注意取暖,肖平和肖近便顶着风雪出门了。

以往,上坟的事情都是肖平和肖近跟随自己的父亲前往。这一次,肖近觉得自己长大成人了一般,胸膛挺得很高,头也仰得很高,没走几步,就摔了一跤,竹篮里的物品撒了一地。肖平和他捡了很久才捡干净。

朔风凛冽,摇振着四周单薄的房屋。雪花纷纷打在脸上,却激起了肖平一种畅快的痛感。极目远望,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路上的行人不多,路边的河沟里早已结了一层薄冰。肖平看了看冰面,一片残叶在随风乱舞。肖平想:父亲此时在哪里呢?可有棉衣,可有饱饭,可有屋宿?

在肖近的催促下,二人来到了文峰山脚一处山坡,这里安葬着肖平的祖父和祖母。

荒烟蔓草都已经被雪吞没了,能看到的,就是两个挨在一起的圆坟。

二人跪在地上,奉上祭品,磕了头,烧了纸,默默祝祷了一番。

虽然“子不语乱力乱神”,但“致孝乎鬼神”又被孔子所看重。肖平闲暇时,曾与曾芸芸探讨过鬼神灵魂之事,可也没探究出个究竟。不过,对于亲情,肖平是从心底里感觉敬畏的。

返回村里时,肖近直接提着竹篮回家。肖近回到家中,看到曾芸芸正拿着一个碳棒在地上画着什么。

肖近走近一看,依稀是文峰山的模样。

“雪下得纷纷扬扬,景色可好?”曾芸芸问。

“挺美的一派雪景。用过饭,不如你我一同出去走走看看?”肖平提议。

“你先把今天的任务完成。”曾芸芸吩咐。

肖平依言去练字。练完字,又读了半个时辰的书,然后作了一篇八股文。

学习停当,二人都穿着厚厚的衣服出门。

曾芸芸突然问:“平哥哥,你知道为什么到了冬天,夜晚越来越长吗?”

肖平想了一下,道:“在书上看到,古人以圭表测量日影,以日影最长之日为冬至,以日影最短为夏至。只是为何会有长短变化,我却不清楚。”

曾芸芸道:“时光流转,前人成了古人。百年之后,你我亦是古人。”

肖平点点头。不过他看着曾芸芸的眼睛,随后道:“芸芸,我总觉得你能预知未来一般。”

曾芸芸想,两个人朝夕相处,总是能够被对方看出一些端倪。可是,她不会冲动地将自己心底的那个秘密告诉肖平,哪怕她喜欢他。未来有很多不可预知的可能,人性也是如此,曾芸芸不想把自己的退路都断绝了。

曾芸芸想到自己穿越前看到的一条朋友圈,里面写道:“一夜大雪把北京变成了北平,把西安变成了长安,现如今,只有雪才是亘古不变的乡愁记忆。”

置身于古代,曾芸芸有理由发更多类似的感慨,可稍作抒发,又无可奈何地收束。

曾芸芸和肖平站在旷野里,感受着雪的风姿。在这样的季节里,雪的魅力是大多数人无法抗拒的。远处,同样有乡野的孩童在雪中嬉闹,也有老人站在门口,在那里眺望,似乎在回想年轻时的某段岁月。

一年四季的变幻,换来的是漫长的岁月轮回。辛苦了一年的人们,是多么喜爱这场雪的安慰。就像尘世间的爱一样,也许会经历干涸枯燥的冬季,但一场春风春雨后,又会迎来柳绿花红。经历这场雪,一切都会更加妩媚、妖娆。

夜幕降临,因为有雪的映衬,所以便不显得特别黑。只是天上没有月亮,否则真的可以检验一下是否可以映雪读书。

肖平刚刚插上门闩,就听到门被敲响,照着烛火一看,来人是里长。

肖平赶紧开门,请里长进屋。

里长摆摆手,道:“今日程家集那边捎来了一封信,似乎是你母亲寄来的,我特意给你送来。”

肖平忙道:“明日你让人唤我去取就是,何劳您夜里冒雪前来?”

里长抖了一下蓑衣,笑道:“我还力壮,走走无妨。信且给你。”

肖平将里长送出,里长突然又停下脚步,道:“平哥儿,开春就要参加县试了吧。好好读书应考,像你父亲一样,给咱们文峰村争口气。”

也不待肖平再说,里长迈开长腿离开了。

里长名为肖成,是族长的堂侄,一个儿子在县城当掌柜,还有一个儿子在县衙里当文书。在村里,他算是有点脸面的人物。最初,里长是肖家的族长担任,后来族长老了,便由肖成接任。肖成为人热心,颇受村民拥护。

回到屋内,拨亮油灯,肖平看到了信封上母亲娟秀的字迹:吾儿肖平、芸芸亲启。

信中,母亲表达了对儿子的深深牵挂和思念,另外告知了自己过年无法回来的原因——肖平的外祖父最近身体不好。不管这是否是对彼此的安慰,或者是程启运留住女儿的借口,总之,母亲短时间内还是无法返回文峰村的。

信写了好几页纸,既表露了一个母亲的坚强和信念,又透露着一个女人的忧伤和柔弱。

曾芸芸是坐在肖平身边陪他一起看信的。一边看信,曾芸芸一边端详着身边的少年。昏黄的灯光下,他长长的睫毛不时抖动一下,明亮的眼眸始终注视着信纸上的字迹。

这封信,给肖平带来了温暖,也让他微微悲伤。

曾芸芸安慰他:“待你考取功名,母亲自然就会回来了,程家拦不住的。”

肖平点点头。

曾芸芸又问:“会不会觉得压力很大?”

肖平道:“有一点压力,但不是很大。读书是我的出路,也是解决很多问题的办法。我的目标很明确。”

说到这里,肖平深情地看着曾芸芸,道,“芸芸,有你在我身边,我真的不担心什么。”

曾芸芸不由笑了起来,把肖平看呆了。

入睡前,曾芸芸破天荒地写了一首七律:

花来自九天,玉粉裹群山。

低处羞梅艳,高时衬柏坚。

炊烟穿涧下,野雉立林间。

满目松竹翠,躬身谢岁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