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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钟情非芸芸不娶

时间进入了十月。

肖平和曾芸芸,二人情感面临的第一次考验悄然出现,又在随后的几天里悄然消失。肖平依然是个勤奋读书的少年,曾芸芸也在默默为他打点着并不是很复杂的生活。至于主动让媒婆来提亲的蓝灵,在被拒绝后并没有表现出其他反应,也没有任何后续。除了蓝灵,春香楼的纤纤和月儿也没有出现,她们仿佛悄然出现在肖平的面前,又悄然消失。只是解鉴还惦记着月儿,偶尔提前,却也只是如此。一切都像是一湖水,偶有縠波,又自然抚平。

在白鹭洲书院的上舍,集中了大量优秀的读书苗子。讲郎们授课的方式不同了,但都有一个特点,就是直奔科考而去。因为白鹭洲书院还拥有一批直通府试的名额,而这些名额,基本都给予了上舍的学生。谁想获得,就必须在上舍的月考中拥有好的名次。因此,上舍的竞争极其激烈。

殷志并没有返回白鹿洞书院,这让他遭受了一些嘲笑。不过在肖平不进一步追究的情况下,别人的嘲笑并不能持续多久,也没有让他遭受太大的损失。殷志紧张了几天,看到肖平没有逼他,而书院也不曾有人过问这件事,他又逐渐放下心来。

经历了这样一件事,殷志终于变得沉稳一些了,不过在他心中,他更加痛恨肖平了。只是,这种恨意被他深埋在了心底。他期待自己能够在科举上领先一步。他想,一旦科场扬名,昔日所受的屈辱都会被洗刷,他不仅能找回颜面,甚至可以进一步羞辱肖平。他放不下,这反而成了他的一种动力。虽然每日都黑着眼圈到书院,但经常熬夜的殷志精神很好,干劲很足,颇让他的两个同窗紧张,不由都绷紧了上进这根弦。

另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是肖近被刘美打了。

前几日,肖近每每出现在爱丽娜出行的路上,还

经常送上白色的丝帕,写上许许多多的诗句。

不过,爱丽娜并不能看懂这些文字——虽然她最近在苦学汉字,但肖近没有想到这些关节,为了显示自己的博学,使用了大量生僻的字眼。至于刘美,虽然勉强能认出一部分字,可是她懒得理会这些诗句的意思。

肖近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爱丽娜献殷勤,并没有收到好的反馈。一次,在爱丽娜忍无可忍时,她对刘美使了个眼色,刘美便出手了,而肖近则随即“胖”了一圈。

若非曾芸芸和肖平随后赶到,肖近不可能走着回去的。

养了几日,肖近的伤好了,这天书院休息,他专门来寻肖平。

进了院子之后小心翼翼地看了很久,确认爱丽娜和刘美确实不在,肖近才敢进来。

他对肖平道:“今晚我们诗经社会小聚一番,社里有几个诗友请你去参加。”

肖平正和曾芸芸并排坐在院内晒太阳,听了肖近的话,并没有兴趣,道:“我并不会作诗,且不是你们社里的,就不去了。”

肖近道:“我们小聚,并不是论诗,而是沈有容得了一本最近几年吉安各县县试闱墨,大家一起点评。沈有容本想来叫你的,却被其他人拉去喝酒了,只好让我前来。”

闱墨乃是考官在县试中选定的范文,被刊印出来。白鹭洲书院的藏书楼中也有闱墨,不过年头稍久了一些,并不是最近几年的。这个时代,刊刻书籍并不容易。白鹭洲书院的学生多数不认为县试有什么难度,讲郎们早已将诸般技巧告诉他们了。所以相比府试的闱墨,县试的闱墨就有点滞后了。

肖平不是白鹭洲书院正式在册的学生,是不可能取得直通府试的资格的。他在白鹭洲书院学习的时间也短,尤其是身在上舍,讲郎不可能专门为他讲授县试的种种技巧。而汤显祖也不会把有限的教学时间用在县试上。因此,县试的讯息对肖平来说,还是比较重要的。

曾芸芸不待肖平犹豫,就道:“你去参加吧,增长点见识总是好的。”

曾芸芸既然如此说,此时便定了下来。

肖平和曾芸芸招呼肖近坐下来,肖近不坐,偏偏又挪不开脚步离开。

肖平便问:“兄长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肖近道:“我想问问,那个郡主爱丽娜,脾气是不是一直都是如此暴躁。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敢娶她?”

他后面补充的这句话让肖平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肖平道:“兄长,你之前是不是想娶爱丽娜,现在却害怕了?”

原以为自己遮掩得十分隐秘的心事突然被别人看破,肖近几乎吓得跳起来,忙道:“我怎么可能看得上这个凶悍的女人!”

曾芸芸笑道:“爱丽娜这个人,平日还是很温柔的。那天也不知你是触了她什么霉头。”难道是大姨妈来了?曾芸芸突然想到这个可能。

曾芸芸话锋一转,又道:“爱丽娜前两日还问起你来,大概是对刘美的出手有些歉意,想要对你赔个不是。既然你对她没有意思,不如就不见了,免得再生冲突。让她心中留点对你的亏欠,反倒是好事。”

肖近忙道:“那怎么可以?要见,要见!芸芸你是不知道啊,我被打之后,极为心痛。当然,身体也痛。她若是道歉一二,我必能好受一些。”

看到肖平和曾芸芸相视一笑,肖近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二人,便小心地问:“芸芸你告诉我,爱丽娜的父亲真的有可能给自己的女婿弄到侯爵的爵位吗?”

曾芸芸道:“爱丽娜的父亲是亲王,这应该是没错的。他就爱丽娜一个女儿。正常情况下,爱丽娜会继承亲王的爵位,那么她的丈夫得到爵位也是正常的。不过倒不一定是侯爵,也可能是公爵。”

肖近再一次跳起来,道:“公爵!”哪怕是海外岛国的公爵,说出来也威风。肖近原本被刘美捶打得几乎熄灭的期望之火又燃烧起来。

他对曾芸芸道:“芸芸,晚上诗经社的聚会,你能否帮我邀请爱丽娜参加。不过,可不可以不请那个刘美。”

曾芸芸道:“邀请爱丽娜参加可以。不过不请刘美很难。眼下,刘美可是爱丽娜的护卫。另外,你不请刘美就可能得罪她。她若是在爱丽娜面前说了你什么坏话,你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肖近想了想,觉得曾芸芸的话有道理,便只好硬着头皮请曾芸芸邀请爱丽娜和刘美一起参加。

诗经社聚会的地点选在了赣江的一艘画舫上。吉安赣江中的白鹭洲因金陵白鹭洲而得名,此地虽没有流尽六朝脂粉的秦淮河,但吉安的官绅和读书人有样学样,喜欢在赣江之中饮酒作乐。日子久了,这段赣江便有了“小秦淮”之名。不过,南方雨水多,尤其是夏天的暴雨后,江中常有湍流,有几艘花船一度被冲走甚至掀翻,印证了“红颜薄命”之言。不过在天朗气清的秋日,这里的生意又会好起来。

傍晚,肖近又来寻肖平,邀他同去。此前,他已经获得消息,爱丽娜将会和曾芸芸一起参加聚会,而刘美并不喜欢这些场合,找阿丰一起逛夜市去了。爱丽娜随着带着的,是两个女扮男装的侍卫。

肖近心中激动,对于这个夜晚就愈发郑重。他的脸上略略擦了一些白色的粉。天气虽凉,他却拿了把折扇,扇面上写了“无为”二字。

等到爱丽娜来了之后,肖近带着笑脸当先引路,一路上竟然遇到了多人和他打招呼,甚至谦恭地行礼,口称“社长”。

爱丽娜很惊讶,问他:“肖近,你的名气这么大吗?”

肖近摇着扇子道:“一般,一般,全城人也就十有二三仰慕我罢了。”

随即,肖近开始炫耀自己的交游如何广阔,看向了肖平,但随即又摇摇头。他这个堂弟,是不可能恭维他的。肖近看到爱丽娜和曾芸芸只是笑,他以为是赢得了欣赏了,不由对肖平挤挤眼睛。随后,他们遇到了迎接他们的沈有容。

肖近忍不住又将刚刚说过的话提了一番,试图得到沈有容的应和。沈有容果然应了句——其实只是两个个字:“不错。”

肖近觉得自己要出离愤怒了,沈有容的话语中,一丝崇拜和赞赏的成分都没有。这简直连肖平都不如。

可是,爱丽娜和曾芸芸还在笑。肖近拼命地保持着自己的风度,觉得自己终究会受到赏识的。

肖平悄声问他:“兄长,刚刚那几个人,都是你用银子雇来的?”

肖近大惊,猛地合上折扇,问他:“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肖平一笑,道:“爱丽娜郡主虽然从英格兰来这里,但她很聪明,学东西也快。你想吸引她注意到你,小心穿帮。我觉得你还是实在一点为好。”

肖近之前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不由有点患得患失。

他沉默了一会,问肖平:“你是打定主意要娶芸芸了?我可打探到,蓝府的大小姐蓝灵对你有意思。”

肖平悄声道:“我非芸芸不娶。”

肖近用扇子在掌心敲了一下,道:“你啊,太顽固。这话,在我面前冲动地一说就罢了,千万别对芸芸说。这女人啊,一旦你被缠住了,想要挣脱就麻烦了。”

肖平道:“我不怕被芸芸缠住,反而期待被她缠住。”

肖近觉得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正常的了,只好对着赣江兴叹。

第102章 小秦淮商女何其无辜

肖平和肖近的谈话,曾芸芸略略听到一些,却不甚清晰。眼前的肖平和肖近,虽然是堂兄弟,但对待感情却大相径庭。不过,多数女子都是喜欢痴情的男子。钟情于一个人,便矢志不渝,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暖心。

曾芸芸不禁想到了汤显祖未来会写就的《牡丹亭》中的那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

之至也。“想到此,她忍不住靠近了肖平。肖平似乎也心有灵犀,悄悄地拉住了她的手。

爱丽娜并不曾察觉曾芸芸情绪的变化,她指着“小秦淮”里的一艘艘灯火璀璨的画舫,问肖近:“肖公子,这些画舫,是专门做你们读书人的生意吗?”

肖近道:“差不多。在我们大明,读书人最金贵。做读书人的声音,稳赚不赔。”

曾芸芸站在江边,也是饶有兴趣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这些读书人,包括肖平、沈有容和肖近,甚至还审视着自己。

历来,读书人都是极其聪明的。很多人说读书人迂腐,但他们所谓的迂腐往往是某种环境下做出的最好的选择。无论身居朝堂还是远在江湖,读书人都能够收获自己想要的名或利。在一些拔尖读书人的运作下,名利还可以相互转换、共同提升,最终成就自己。

历朝历代,有真正的隐士吗?

看似历朝历代都不缺隐士。他们清高孤介、洁身自好,消极且乐观,旷达又偏执。然而,这些隐士之所以退隐于江湖,往往都带着政治色彩。孟子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古代的文人,多是得意时入仕,失意时归隐。最初的伯夷和叔齐是因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上。到了唐朝,隐士们则聪明了许多,找到了终南捷径,连李白也为之效仿。

与假隐士相比,似乎也有真隐士。陶渊明因为不愿为五斗米折腰而隐居,开创了田园诗派,号称“千古隐逸诗人”。可是,陶渊明并没有忘掉官场,他还经常在诗文中影射官场的黑暗。若是换一个适合他的朝代,纵然不让他去做官,他也会生出羡鱼之情。就像荷蓧丈人那样,纵然认真地劳作,可依然在默默专注着时局。葛洪、戴逵皆是如此。他们虽然悠游林下,可是对自己的名声依然羽毛一般看重。他们并非纯粹的隐士。

只有那些默默无闻、老死于山林中的,才是真的隐士。可是这样的人并不为世人所知晓,他们也无所谓是否被看作隐士。一旦到了这个层面,他们和山野中百姓就无异了。

曾芸芸想到了魏晋时期,人们的生命意识真正觉醒。察岁月易逝、生死无常,让人生出悲凉之感。前几日她翻阅《古诗十九首》,不难看出人们的迷惘和苦闷。当学问、功业、名声都不可靠,个人的价值才真正被重视。突然感觉“空空如也”的人们自发地到自然中追问和探索,畅游山水、沉溺书画,表达对人生的深切眷恋。也只有从皓首穷经、按部就班的桎梏中解脱出来,人才真正能够认识到自己的内心世界,从而生出对宇宙、人生的直观体验。可惜的是,当隋朝实现大一统,当科举统治了读书人的思想,这种体悟又悄然隐去了。

另外,中国文人虽然经常描写自然的山水、花草、鱼虫,但少有人仔细去感受自然中极其细微的变化。这正如国画和西方油画的区别一样,中国人重写意,西方人重写实。这个世界上,是否有一个人为一棵树的独立而感慨呢?就如同对着这浩浩江水,是否有一个人关注着一叶浮萍或者一条鱼的命运呢?

如今,在略显寒酸的赣江之中,读书人的聪明再度显现出来。和斑驳陆离的河滩相比,一艘艘花船张灯结彩,形成强烈的反差。在这里,天下兴亡已经不再是一个话题,吃好、喝好、玩好,简单的三个标准成为船上商家与来此的读书人的共同要求。所有的商家都知道,读书人的要求是最高的、花样是最多的,但他们的银子也是最好赚的。为此,商家想出了各种手段,把一艘艘船变成了销金窟。

大概是被爱丽娜这轻轻一问触动,肖近觉得自己又得到重视了,他甚至认为爱丽娜这一问,其实是在安慰他。他意气风发地道:“走,我们上船,今晚不醉不归!”

肖平登上船,便听到了船上各种呼喊声。眼前的这些读书人,哪一个不是以谦谦君子自诩?可是这一刻,他们换了人一般地放浪形骸。在这种时候,爽朗和放浪已经没有界限了。纵然是相熟的人见了面,也是相视一笑,彼此心领神会。

曾芸芸看了此景,也是暗叹,不由想起读过的《琵琶行》中的诗句:“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肖近的家境一般,自小生活在村子里,算不上很有见识,但是到了府城尤其是当了诗经社社长之后,他对这一套很快熟悉了。眼前的这艘船,他显然来过,所以熟门熟路径直带领大家去了包厢。

包厢里,诗经社的一众人正闹着。相比其他各社,诗经社的人并不多,除了个别有事的之外,其余的全来了。看到肖近进来,大家便一同起哄,说要罚酒。肖近倒是干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看到众人聚齐,尤其是郡主爱丽娜现身,便有人存心卖弄,问道:“众位同窗可知‘老鸨’一词由来?”

当即有人答道:“可与《诗经》有关?”

看到那人点头,众人蹙眉思考。肖近哪里背得出《诗经》,心中焦急,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笑看着大家,一副我为社长,当将此出风头机会留予众人的表情。

爱丽娜不知众人何意,去问曾芸芸。曾芸芸不便多说,便道:“这是读书人相互考校。”

汪可直率先道:“《诗经唐风鸨羽》有云‘肃肃鸨羽,集于苞栩。’‘肃肃鸨翼,集于苞棘。’‘肃肃鸨行,集于苞桑。’此诗借鸨鸟来隐喻生民之凄苦。鸨鸟有蹼却无后趾,生性只能浮水与奔走,不能抓握树枝以栖息。”

肖近立即道:“汪兄大才。”

诗经社的韩奇髭须愈浓,他一边揪着胡子,一边问:“如此可见,鸨鸟辛劳。莫非因老鸨生于烟花柳巷,豆蔻年华起便娱色于众人,年老色衰后依然深耕于士大夫之间?”

叫张声的读书人,虽然年幼体瘦,却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他续道:“《说文解字》有言:“鸨,鸟也。肉出尺胾。鸨鸟肉味鲜美,此地亦如此。”说完,他不由大笑,颇有因妙解而自得之意。

蓝亮微微皱眉,道:“‘老鸨’岂是如此而来?《情经》云:‘鸨乃觉,从傍人教。割生羊取血灌张,张活,次及程,则无疗矣。盖毒性下堕。’《海音诗》云:‘台妓不堪鸨母之苦,常速嫁;鸨母但图厚聘而已。所生之女,则乐而忘嫁,索聘亦廉。’”

蓝亮所引,极为生僻。曾芸芸想,此人所学驳杂,看来记忆力非常,倒是平哥哥劲敌。若是单以眼下的学识来论,此人还在平哥哥之上。

蓝亮言罢,肖近终于找到机会,似唱似念:“正是:小娘爱的俏,老鸨爱的钞,则除非弄冷他心上人,方才是我家里钱龙到。”

他所唱,乃是前朝关汉卿《杜蕊娘智赏金线池》中的句子。众人听罢,并不觉得粗俗,反而觉得十分切合此时的情境,便一起大笑起来。

诗经社众人所谈,虽然轻浮,可当时文化便是如此,曾芸芸所言听了不舒服,却也无可奈何。仅在《全唐诗》中,涉及烟花女子的诗篇就有两千多首,而所收入的烟花女子自身的作品有二十余人一百多首。仅仅是白居易,其描写风月场景的诗多达二十余首。

肖平坐在曾芸芸身侧,知道她应该不会爽快,轻叹一声,吟道:“为失三从泣泪频,此身何处用人伦。虽然日逐笙歌乐,长羡荆钗与布裙。”

曾芸芸听了,有些惊喜。一是惊喜于肖平涉猎广泛,能记诵唐代名妓徐月英这首诗;二是此诗写的便是此中女人的辛酸,肖平的情感倾向不问可知。在这是时代,尊重女性,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对读书人来说,已属难能可贵。

“这首诗,你从哪里读到的?”曾芸芸问。

“汤先生那里有很多杂书。他允许我翻阅。在一本集子里,我看到了这首诗,旁边还有先生的几句评语,不过看起来并非先生所写:今之或工或商,或农或贾,或道或僧,皆足以自养,惟我俦涂脂抹粉,巧言令色,以取其财。我思之,愧赧无限。逼于父母姊弟,莫得脱此。倘从良人,留事舅姑,主祭祀,俾人回指曰:‘彼人妇也。’死有埋骨之地。”肖平的记忆力越发好了。

曾芸芸听了,道:“此乃北宋柳师尹笔下长发美妓王幼玉所言。类似的话南宋也有。绍兴年间,全州司户单符郎见官妓杨玉满面泪痕,哭泣甚哀,惑而问之:‘汝今鲜衣美食,时为爱重,有何不足耶?’杨玉回答:‘妾为女子愿为有家。若嫁一小民,布裙短衾,啜寂饮水,亦是良妇。今在此迎新送故,是何情绪!’”

肖平感慨道:“此语实乃徐月英诗意之白话注解。数百年来,人们总是嘲讽‘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商女何其无辜!”

曾芸芸情不自禁倚在了肖平的臂膀上,只是点点头,却不再发一言。

第103章 强抢比天还大的来头

沈有容趴在窗前看江中的夜色,又转过头看了看曾芸芸。他想不明白,这个少年刚刚坐在那里时,为什么像一个临花照水的女子。

当曾芸芸和爱丽娜走开,沈有容怅望着江中泛起的淡淡烟雾,突然看到对面的画舫上有个女子疑似他之前所见。这女子当日误入风尘,苦不堪言,几乎被老鸨逼死,是沈有容慨慷解囊为其赎身,谁想到她又回到脂粉行中,而且到了吉安。那女子大概也看到了沈有容,羞愧地消失了。沈有容有些愤愤,最终还是去了那个画舫。

下船的时候,沈有容看到爱丽娜和曾芸芸站在一起,俨然一对璧人,他不由暗自叹息。默念了好几遍“他是男人”,沈有容才迈开步子。

爱丽娜初时对这些读书人之间的应酬很感兴趣。不过,她听了一阵飞花令,便打起了哈欠,任读书人再卖力地表现自己,也无动于衷。这让几位存心炫耀的诗经社成员颇为失落。不过,当他们注意到有几名歌妓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们时,他们的颓唐立即荡然无存,又卖力地表现起来。旁征博引、挥斥方遒,将白鹭洲书院风流才子的风采尽数展露。

爱丽娜无趣之下,索性拉着曾芸芸满船乱走。看到船上如此安全,她直接打发两名女侍卫且回去。这一点上,爱丽娜耍了个小聪明。作为郡主,来这种地方毕竟不雅。侍卫回去后,她便可以获得自由。

曾芸芸被爱丽娜拉走,也无可奈何。只能让肖平等她。爱丽娜不知道从哪端来了两杯酒,非要和曾芸芸一起尝一尝。曾芸芸对这种烈酒不感兴趣,爱丽娜一饮之下不断咳嗽,却大声叫好。纵然有人看向她,她也毫不在意。一旁的曾芸芸顿时有些尴尬,只好掐了她一下让她安分一些。

对船上突然出现这样一个洋女人,船上的人只觉得怪异。不过,大家不知道她的身份,轻易不敢做出莽撞的举止。倒是曾芸芸,今天一袭男装,爱丽娜倒像是她的女人。这让不认识的人以为她是个世家子弟。自然,世家子弟的癖好往往怪异,喜欢洋女人也就正常了。甚至他们看来,曾芸芸对爱丽娜很宠爱。否则,自己的女人在这里大喊大叫,无论如何应该管教一番。还有一些人在窃笑,觉得曾芸芸很傻,为什么出来寻欢作乐,还要带着一个女人?对曾芸芸,他们也觉得稀奇,年龄太小了。世家子弟就是世家子弟,这么早就出来长见识,有人不禁感慨。

曾芸芸离开后,肖平继续独坐。肖近几次招呼他,他都没有起身。肖平并不喜欢这种应酬,只是安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在白鹭洲书院,他已经略有些名气了,但也仅仅是被作为一个优秀的交流生对待。他的年龄太小了,也没有功名。没有功名,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丰富的人脉,在读书人的圈子里,便不会引人注意。

看来,县试闱墨只是大家聚会的一个幌子,毕竟诗经社里的一些人,家教还是很严的,并不允许他们随意出入这些地方。和同窗一起钻研科考卷子,无疑是个很好的理由。上了船之后,肖平才知道,沈有容压根就没有带墨卷来。直到肖平问起,他才想起有这么回事,忙表示回去之后,亲自给肖平送过去。

就在刚才,肖平看到沈有容竟然去了隔壁的画舫。肖平不由感慨连连。

既然来了,没有立即回去的道理,而且曾芸芸还在船上。独坐在这里,肖平乐得别人冷落他。透过窗子,他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江水。因为季节的原因,江水有些瘦。他不由又想到了父亲,心情不由有些寥落。

闲坐了一阵,肖平看到曾芸芸和爱丽娜还是没有回来,有点不放心,便去寻找她们,发现她们正在船舱的另一头听一个老人说书。

这位老人说的,乃是《岳飞传》,正讲到梁红玉击鼓战金山那一段。

此处听书的,多是一些年龄偏大的乡绅土财。他们年龄大了,在某些事情上有些无力。读的书少,也无法像读书人那般相互唱和、饮酒作乐。于是,找个喜爱的姑娘,摸着对方的小手,吃着精致的点心果子,听一听说书,便是充实的一天。

爱丽娜毫不在意身边坐得是什么人。因为这段故事的主角是个女子,所以曾芸芸和爱丽娜听得极为起劲。很多地方,爱丽娜并不能听懂,还需要曾芸芸小心地给她解释。对于梁红玉和韩世忠的故事,爱丽娜表示了由衷的羡慕。

肖平走进来时,看到二人都在这里,也是心安,便陪她们一起听书。

爱丽娜正心驰神往的时候,便听到一声粗鲁的讥笑:“这梁红玉听起来厉害,还不是个婊子?”

曾芸芸的脸不由一红,爱丽娜问她怎么了,曾芸芸摇摇头,让她暂时不要言语。

这时,半掩的舱门被一脚踢开,一个醉醺醺的青年在另一个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画舫的小厮一脸焦急地跟在身后,却不敢做什么劝阻。在他的脸上,有清晰的指印。

肖平注意到,搀扶着青年的人,正是他的表兄程乾。他面上有淡淡的伤痕,但精神却好,身上穿着华丽丝绸做的长衫,腰间还挂着白玉吊坠。

程乾进来之后,很快就看到了曾芸芸和肖平。他的眼珠子一转,便在那醉酒青年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那青年看了看曾芸芸,又看了看爱丽娜,眼睛顿时为之一亮,道:“没想到今日画舫之上,竟然来了两个极品货色。”

在他看来,爱丽娜是他从没有接触过的一种美貌。这种异域风情对他很有诱惑力。至于曾芸芸,当他从程乾那里得知对方竟然是个女子的时候,更是心动无比。这样的容颜,哪怕此人是一个男人,也让他有亲近之心,何况是女人呢?只是片刻,这青年就生出了一凤双凰的念头,而且十分冲动,恨不得立即坐拥双美。

看到青年和程乾走过来,肖平已经挡在了二人身前。

青年看了一眼肖平,有些不屑,随即饶有兴趣地盯着爱丽娜看了一下,道:“这位姑娘,我刚才说的

话,你可明白什么意思?哈哈,婊子,你懂吗?我猜,你们洋人一定也有这个行当吧?”

爱丽娜没有言语,但已经听得出这不是一句好话。

青年做了一个猥琐的手势,又露出了极为猥琐的表情,随即和程乾大笑起来。青年伸手便要拉曾芸芸和爱丽娜,却被肖平将他的手格开。

青年因为醉酒,难以站稳,在肖平用力的情况下,不由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晃了几晃,忍不住骂道:“你是什么玩意,来扰爷的雅兴!”

程乾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道:“肖平,别以为有知县帮着你,你就觉得自己了不得。这里是府城。知道你身边的这位公子是谁吗?告诉你,你根本惹不起!我劝你乖乖让开!”

肖平不为所动,只是拉住了曾芸芸的手,让她不要担心。

爱丽娜已经生气,冷冷地盯着那青年。她有些后悔之前让侍卫回去,否则现在侍卫已经可以动手了。不过那青年根本就没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只是在程乾的怂恿和激将之下要把她们二人带走。

曾芸芸其实并不慌张,有爱丽娜的身份在,哪怕巡抚来了,也不敢把她们怎么样。何况她清楚,爱丽娜的身上还带着火枪,等闲的人,根本不可能对她们造成威胁。不过,她依然心悦于肖平能够站在她的身前。哪怕这个少年还有些瘦削,但此时此刻,却有说不清的男子汉气概。也正是这种气概,让她觉得留在他的身边是正确的选择。

当年,她刚刚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便是这个少年挡在她的身前保护她。如今,他们都已经成长了一些,但肖平的心思始终不变。这是她的幸运,当然,也是肖平的幸运。

说书的老人已经停了下来。他不清楚是否是自己招惹了麻烦,已经赶紧去报讯。不过来得更快的,却是诗经社的几个人。

醉酒青年看到肖平始终在阻挠,偏偏自己使不上力气,忍不住骂程乾:“你个废物,就不知道把手伸出来?”

程乾得了命令,面上做出惶惶然的样子,心中却暗喜,忍不住道:“肖平,你跪下求饶还来得及!”

肖平道:“该收手的应该是你们。”

肖近已经走上前,他认识程乾,问:“程乾,怎么,今天我们诗经社聚会,你想惹事?”

程乾笑道:“原来是你这胖子!还诗经社,别让我笑掉大牙了。在我们公子眼中,什么社都是个屁!我们今天就要带这两个丫头走,你们拦不住的!”

肖近看了看醉酒的青年,道:“原来是找到了靠山,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程乾十分得意,道:“猜不出来不会用眼睛看吗?就我们公子的风度,肯定是你惹不起的来头!告诉你,我们公子可是有比天还大的来头!”

说出这番话时,程乾是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

醉酒青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道:“和他啰嗦什么,赶紧带人走!”

第104章 千户之子许公子宫里有人

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虽然不满其跋扈,但大家都看出青年不是善茬,所以敢怒不敢言。这时,船上的老鸨和主事都赶了过来。

那老鸨和主事明显都认识那青年,上前就行礼道:“原来是许公子!”

青年瞥了二人一眼,道:“此事与你们没有关系。你们有什么话,也不需要说。”

主事与老鸨对视了一眼,还是硬着头皮道:“许公子,你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青年冷哼了一声,道:“怎么?有没有误会,公子我还看不清楚吗?需要你来指点我?再说,就算真的有误会,你觉得凭你们两个,有什么资格消除误会吗?别说是你们,就是你们背后的东主在,我也不放在眼中。今日,你们就是老老实实配合。否则,我一把火烧了你们的画舫,你们也没说理的地方。”

主事听了这番话,后背便流出汗来。他来此画舫主事才不过两个月,原本以为摊上了个肥差,顺便还能不花银钱沾点便宜——在他看来,在画舫主事,不白嫖那是真的有病。如今,看上的姑娘还没上手,却惹上了这么大的霉头,他心中焦急无比。

若是其他客人就罢了,他乖乖认怂。官府一旦追究,有眼前的这位公子顶在前面,也不会太为难,毕竟这画舫背后的东主在府城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偏偏这件事牵扯到了白鹭洲书院。白鹭洲书院的学子,未必有太大的背景,但是这些读书人在此吃了亏,一旦闹起来,也不好平息。

在明朝,有句俗语,叫“三个性儿,不要惹他”。所谓“三性”,就是太监性儿、闺女性儿和书生性儿。众人都知,这三种人不好惹。明朝的书生经常聚众闹事,连官府都怕。半个月前,就有个白鹭洲书院的读书人,因为与一名土财主争风吃醋被打了,纠集了其他几个读书人,一把火就将那画舫烧了。最后打起官司来,读书人赔了些许银钱就不了了之。画舫的东家也自认倒霉。

老鸨看到主事吃瘪,便看向站在前面的肖近。因为肖近最近常来这里,老鸨与他也算熟悉,忙道:“肖公子,这位许公子乃是吉安千户所许千户的公子。”

肖近不由一笑,千户虽然是正五品,但是武官管不了什么地方事务,地位也要低于文官。大明的读书人,并不将武官放在眼中。因此,肖近的胆气为之一壮,道:“这事,我管定了!我白鹭洲书院诗经社的人,怎么能平白让一个千户家的纨绔欺负!”

肖近的这番言语,倒是引来了几声喝彩。

老鸨的脸色愈发苍白,几乎将脸上敷的粉都比了下去。她颤声补充道:“肖公子,许公子的干爹在宫里。”

肖近一愣:“在宫里,什么意思?”

老鸨道:“许公子的干爹是宫里服侍皇上的……”

肖近不由一哆嗦。他虽年幼,却也知道宫中太监的权势。就拿如今宫中最有权势的太监冯保来说,他的官职是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兼掌御用司礼监太监。冯保既是人人闻之色变的东厂的执掌者,又是协助太后和皇帝处理政务的內相。哪怕是权倾朝野的首辅张居正,对冯保也要礼让三分。肖近虽然不是很熟悉官场,但对宫中太监的权势,于街头巷尾中还是有所耳闻的。

老鸨点出青年的背景,很明显,就是让肖近等人服软了。

看到肖近的表情,程乾脸上带着哂笑,道:“肖近,怕了吧?赶紧给许公子磕头,或许还有机会保你的前程!”

醉酒青年彻底不耐烦了,一脚踢了出去,虽然没有踢倒肖近,却把自己的嚣张气焰彰显无疑:“啰里啰嗦这么久?没完没了了?我这句话撂在这,有我干爹罩着,整个吉安府,我可以横着走!什么阿猫阿狗都出来拦我?找死吗?!”

肖近虽然畏惧青年干爹的权势,知道不能鲁莽,却也不愿将自己的颜面丢在地上任人踩踏。因此,他虽然没有出言反驳,却也没有让开,依然拦在肖平等三人身前。只是,他的腿已经开始颤抖。

曾芸芸想:肖近倒是还有几分骨气!

“竟然还不滚!”青年对着程乾喝骂了一声,“叫我爹派兵来灭了这些不长眼的!”

“原来是许兄。”青年的话音方落,便听到不远处传来打招呼的声音。

青年刚要喝骂,待看到那人的模样之后,勉强将脏话止住,却依然懒洋洋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汪兄。怎么,今天心情好,来这里玩玩?”

来人是汪可直。他因为在舱那边饮酒,且自持身份,并没有立即过来。不过听到青年的那番话,便知道自己不能沉默了。

他走上前,将肖近往身侧一拉。肖近心领神会,知道汪可直是在给自己解围,便往一侧绕了绕,可并没有走远,反而站的位置离汪可直更近了。无论如何,有府尊的儿

子在这里,哪怕青年的背景很大,估计也不会太过分。

程乾知道汪可直的身份。他在肖平、肖近面前可以毫无顾忌,但是在汪可直面前,他清楚自己没有说话的份,便端来一张凳子让青年坐下。

青年一边坐,一边骂程乾拿来的凳子太硬。话里话外,还是对汪可直有些不待见。

汪可直也坐了下来,并且招呼相熟的人都坐下。大家坐下之后,发现就程乾一个人站在那里。那青年坐倒了,他就不配坐下,立即现出他身份的尴尬。他心中暗恼,却只能安慰自己,一旦青年将其他人恐吓住,他无疑还是能继续作威作福的。

汪可直神色淡然,他生于官宦之间,对于纨绔之间的争斗十分熟悉,也知道眼前这位许公子的套路。

他介绍道:“许兄名讳是许国,诸位听其尊名,即是将门虎子。许伯父乃是吉安千户所正五品的千户大人,当年曾为陛下上阵杀敌。后来坐镇吉安,保我们一方平安。”

叫许国的青年冷哼了一声,不过对于自己的身份,还是有些自得的。

在明朝,军队是以卫所为基本编制的。随着王朝逐渐趋于太平,驻扎在地方的卫所逐渐成为掌管军籍、组织屯田和操练、护送漕粮及其他物资的编制。若是遇上军事行动,就如之前马贼在府城袭击百姓,卫所则可以抽调兵员、组织建制、命将出征。

在洪武初期,朝廷对江西的防守十分重视,曾设立南昌卫、建昌卫、抚州卫、吉安卫、袁州卫、赣州卫、广信卫、宁都卫八个军卫。国家稳固之后,八个军卫相继被改为守御千户所,或者干脆被废除。

江西都指挥司设立后,又一度下辖南昌左、南昌前、袁州、赣州四卫及吉安、安福、永新、会昌、信丰、南安、饶州、抚州、建昌、广信、铅山是一个守御千户所。随着宁王的败落,这些机构很多都又废除掉,最终江西只留下南昌、袁州和赣州三卫。

吉安虽然由卫改所,但此地处于府城,地位却不是安福和永新二所可比。吉安这个千户所,下辖十六个食粮官,在册旗军八百一十八人,在册运粮旗军一千一百五十人。在地方,这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许国听汪可直介绍了一番,以为这是他服软的表现,想给自己留个台阶下。谁想到他介绍了许国父亲的背景后,就不再言语,丝毫不提他宫中的背景,不禁又有些烦恼。坐了片刻,他酒意上涌,差点吐到身上,又忍不住骂起程乾来。

程乾知道许国的心思,忍不住道:“汪公子,许公子刚刚已经说出京中的干系,可是他们却还拦着,这说不过去吧?难道汪公子愿意因为两个女子,与我家公子生分?”

汪可直没有接他的话茬。清高的他,认为程乾没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他讨价还价。诗经社在这里聚会,肖近已经出头,他自然不能假装不知。可他出头后,如果还是出了什么状况,他会大失颜面,但是平白得罪一个有来头的人,这也没有必要。他还是希望能够靠自己的身份,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此时他不说话,是希望许国能清醒一点,拎清轻重。

许国懒得猜测汪可直的心思,他在那里等了一会,看汪可直干巴巴地说两句话就想让他放手,心中满是鄙视。

从宋朝开始,文武官员的敌对情绪就很重,明朝也是如此。开国初年,武官的地位是在文官之上的。当年朱元璋册封十个公爵,其中九人均可上阵杀敌,只有李善长一人是纯粹的文官。不过土木堡之变中,大量的军事人才身死,而文官则凭借拥戴新帝之功崛起,自此出现了文重武轻的局面。文官对武官多指手画脚,武官则鄙视文官无能庸碌。这种情绪也影响到了文武官员的家人。此时,许国对汪可直及其父亲都是瞧不上的。

“带人走!”许国看了程乾一眼,又补充道,“你没本事,就叫人来!”这话自然又有言外之意。

汪可直有点焦急。他已经出面了,若是许国还是这样蛮横,他确实不好收拾这局面。若真的请父亲出面,又折了汪家的颜面。不过他面上却装出十分淡定的样子,完全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

肖近看他如此,暗暗撇了撇嘴:看来,指望他也是没戏了。

“大祸临头还不自知,蠢到家了!”许国正歪头看程乾卷起袖子要抢人,却听到一直不言语的那个女孩子出言讽刺。他又气又觉得好笑。

“大祸临头?哈哈,你是说我,还是说你?”许国让程乾慢些动手,他觉得有必要听听对方要说什么。当然,对方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让对方心服口服地屈从于他。至于那个洋女人,索性就刚烈一些。这样,一个服软、一个刚烈,正符合他龌龊的心思。

第105章 诛心许公子被吓瘫

听到曾芸芸作惊人之语,众人皆是不解。

“你刚刚说你的干爹是宫里的一位公公?”曾芸芸问。

“是。”许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可知宫中的公公最尊崇谁?”曾芸芸又问。

“自然是当今皇上!”许国想,这女孩估计是吓傻了,难道他还想拿皇上来吓唬人?想到这,许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有呢?”曾芸芸仍问。

“哦……自然是太后、皇后、冯公公,还有张阁老……”许国喝得有点大,但思路还在。

“你漏了很重要的一个。”曾芸芸道。

“是谁?”许国忍不住问。在朝中,地位能够在他说的这些人之上的,他实现想不出来。哪怕那些辈分很高的王爷也算不上。

“岳武穆。”曾芸芸给出了这三个字。

许国虽然不学无术,但出身将门,不可能不知道岳武穆是谁。就在他们刚刚进船舱时,这里的说书先生还在说《岳飞传》。

在明朝,岳飞在老百姓心中的威望是很高的。当年朱元璋夺取天下之后,读史书时,一度被岳飞的事迹感动得痛哭流涕。于是,他将岳飞供入帝王祠堂进行祭拜。这也让岳飞成为历史上第一个非帝王而入帝王祠的人。

明朝和宋朝的情况类似,都面对着异族的入侵,朝廷对于岳飞精忠报国的精神是欢迎的。东厂作为皇帝的鹰犬,是很善于揣摩皇帝心意的。因此,东厂对于岳飞,自然也要表现出敬重。另外,东厂也清楚自身在民间的形象。供奉岳飞,可以迷惑百姓,标榜自身的形象,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我记得在东厂里,还供奉着成祖皇帝御笔亲书的‘百世流芳’的牌坊,以及岳武穆的画像。”曾芸芸淡淡地道。

曾芸芸说的这番话,在后世是有很多人知道的。不过在当时,却属于秘闻。哪怕身为知府之子的汪可直,素来见多识广,也不知道这一讯息。

许国自身,也是侥幸跟随其干爹悄悄到过东厂一次,才得以见识了朱棣的御笔牌坊和岳飞的画像。因此,当他听到曾芸芸轻描淡写说出这番话,猛地坐直了。

汪可直看到许国的样子,知道曾芸芸所言非虚。他和许国心中都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她是什么来头?”

曾芸芸自然笑着不言语。她这番样子,让汪可直愈发感到神秘。联想到之前曾芸芸和

肖平在府城门外被马贼袭击,最终千户所出兵,其中甚至有天师府牵扯其中,汪可直觉得曾芸芸和肖平的身份并非大家口口相传的那么简单。

许国也是惊疑不定。“难道……”他忍不住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注意到,曾芸芸似乎点了一下头。

许国想说的是,难道你也有人在宫中?话没说完,看到曾芸芸点头,他就愈发确认了。人容易有自我的心理暗示。许国一旦确认,就有更多的理由去说服自己。曾芸芸的背景比他还要大,最低差不多,他有了这个认识。

许国想立即转身离开,又觉得颜面有损。他刚要开口说话缓和一下,不料程乾开口了:“许公子,不用听她乱说。东厂的事情,她如何知道?府城就是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吧!什么东厂的画像,肯定是胡诌的。至于说公子你大祸临头,更是诓人!”

在场的人中,除了肖近,大概是程乾最了解肖平和曾芸芸的底细了,他这样说,确实没错。不过,许国却知道曾芸芸所言非虚。这种事情,哪怕是道听途说,也是要有三分本钱的。他料想汪可直都不可能知道东厂内的布置。

“公子……”程乾看到许国真的被曾芸芸三句两句哄住了,不由着急。他想借许国之手报复肖平和曾芸芸的念头这几日尤其强烈。为此,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得以接近许国,更为了赢得对方的信任,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今天难得有机会遇到肖平和曾芸芸,而且许国恰好醉酒,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眼见事情要成功了,哪怕汪可直出面都摆不平了,谁知道曾芸芸轻描淡写之下,竟然让许国有了退意。

许国正不知道如何收场,看到程乾还想撺掇,忍不住来气,一巴掌扇在了程乾的脸上。声音之响,几乎传到了赣江的其他画舫之上。

曾芸芸仿若无闻,对许国道:“他倒是提醒了我,你真的是惹了大祸。”

许国愣住了:“什么大祸?”话语之间,他的嗓音已经有些颤抖了。

曾芸芸道:“刚刚你怎么评价梁夫人的,你还记得吧?”

许国犹豫了一下,想否认,却觉得在场这么多人都听到了,并没有太大意义。可是,他又不愿意承认。因为曾芸芸的眼神把他吓住了。貌美如花的女孩眼中竟然透出了凛然的杀意,立即让许国的脊背都冒出汗来。

有麻烦了。到底是什么麻烦,他又不清楚,这加重了他心中的惊恐。

曾芸芸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了一丝笑容,这更让许国毛骨悚然。曾芸芸道:“你知道梁夫人与岳武穆是什么关系吗?那是岳王爷的嫂子。你想一想,你这样侮辱梁夫人,若是东厂的人知道了,会是什么结果。你觉得你的干爹能保住你吗?你不要觉得这件事传不出去。实话告诉你,你挡不住的,因为我身边坐的这位,是一位友邦的郡主。”

许国的身体已经筛糠一般抖了起来。他立即想明白了其中的因由。梁红玉的丈夫韩世忠和岳父同列南宋“中兴四将”,且交情莫逆。虽然二人并没有血缘关系,但若说梁红玉是岳飞的嫂子,却也能说得通。最关键的是,这番话传出去,若是东厂的高层真的有什么想法,许国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毕竟,东厂抓人杀人,有点莫须有的罪名就可以,何况他说过的话这么敏感。

梁红玉确实是妓女出身,许国觉得自己说的话并没有错。可是,曾芸芸的话,彻底绝了他所有的念头和退路。面对着一位郡主,他想要封口也做不到了。一旦传出去,大明的舆论是很厉害的,文官若是掺和进来,东厂怎么可能会留下他作为把柄。哪怕是他父亲这个千户,也不会有好下场。而许国的干爹,看似来威风,在东厂却也不过掌管一点小小的职司,而且不是靠上司的赏识,只是靠年龄大苦熬出来的。这样的一个没什么权势的“老公公”,手下的干儿子有几十个,有怎么可能会为他说话呢?弄不好,他的干爹是第一个向他下手的人。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就在许国已经绝望的时候,曾芸芸又泼出去了一盆冷水。

“你……你什么……意思……”许国的声音颤抖。站得比较近的人,能够听到他牙齿碰撞的声音。

曾芸芸的脸上带着冷酷的笑容,看着程乾,并不言语。

程乾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根本不敢与曾芸芸对视,急忙将目光转移到地面上。即使如此,她依然能够感觉到曾芸芸的目光如利剑一般。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颤声道:“你……你看我做什么?”

曾芸芸笑出声来,缓缓道:“我记得,你和肖近说许国的来头很大,对不对?”

程乾心里一松,道:“是又如何?”

曾芸芸道:“大到肖近他惹不起?”

程乾知道肖近的身份和背景,便道:“确实。我当时是如此说的。”

曾芸芸继续道:“你还说,许国的来头比天还大!”

程乾不假思索地道:“是,我是这般说的……”

“你住口!”众人猛地听到许国大喝一声,打断了程乾的话。随即又听到“咕咚”一声响,许国已经因为激动地猝然站立而摔倒在地上。

“你……你胡说什么!”许国对程乾嘶吼起来。

“我……”程乾不明所以。

“这混蛋一定是喝醉了!他说的话和我没关系!”许国立即摆手说。

“可是他一直称呼你为我们公子。”肖平已经明白了。

许国已经恨不得一巴掌将程乾拍死,然后毁尸灭迹,彻底与他撇清关系。可是他做不到,只能寄希望于程乾承认自己是胡言乱语。

程乾依然不明所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许国差不多哭出来了,道:“你把我坑苦了!”

程乾知道,一定是自己这番话出了什么问题,可他无法立即想明白,只能一直默念:“比天还大的来头,怎么了?”

肖近“噗嗤”一声笑出来,很乐于助人地指点他:“比天还大?什么是天?当今圣上可是天子!”

肖近说完,程乾立即明白了。皇帝也只是天子,他却说许国的老头比天还大。这话私下里也有人说。可是在这种场合说出来,那可是大罪了。

肖近看到程乾如此,乐得直咧嘴,道:“若是锦衣卫哪位大人,或者东厂某位公公恰好在此作乐,而你的话恰好被他们听到了。那可真是……”

众人听到这里,多是窃笑。至于东厂的公公是否有在此作乐的本领,直接被大家忽略了。

肖近故意凑近程乾,道:“会不会抄家灭族?”

程乾再也站不住了,直接瘫在了地上。

许国进一步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的脸色惨白,彻底醒酒,几乎是连滚带爬到了汪可直的身前,哀求道:“汪兄,纯属误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