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程乾诱拐遭痛打刘美行侠走吉安
程乾来到府城之后,觉得势单力孤,所以有意结识沈有容。
到了酒楼上,程乾选了个靠窗的桌子,正好能看到春香楼。随后,程乾叫了一桌子酒菜,水陆杂陈,倒是十分慷慨。
沈有容暗叫“爽快”,给解鉴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使劲吃。
程广伺候在程乾身后,规规矩矩。不过,程乾却发现,沈有容的小书童竟然大模大样坐在了主人身侧,不待主人发话,就开始胡吃海喝。
沈有容看到程乾有些惊讶,便哈哈一笑,
道:“我这人比较随意,下人也少些拘束,程兄见笑了。”
程乾只能勉强一笑,和沈有容随意攀谈起来,言里言外,在打听沈有容的身份。
沈有容在各处多有闯荡,三教九流都接触过。和程乾聊起来,他山南海北一通扯,就是不提自己的身份。
不过吃人的毕竟嘴软,沈有容在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上多聊了一些,倒是满足了程乾的猎奇心。
“沈兄,京城的小娘子当真个顶个的美?”
“沈兄,那良田千顷的大财主,真的抛弃家产和另一个男人私奔了?”
“沈兄,你真的和锦衣卫有过来往?”
“沈兄,我家想在省城开个杂货铺,你看有机会吗?”
…………
沈有容回答了程乾很多问题,被问急眼的时候,免不了信口开河,反正旁边也无人佐证,由得他乱说。
二人正谈着,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了楼下,一个小道童和一个少女一同下了马车。
少女长相一般,但颇有英气。吸引程乾注意的是小道童,下了马车就迫不及待地摘了道冠,道:“热死了。”说话间,她的一头青丝瀑布般散落。
程乾细看那道童,五官清秀,十分柔媚,竟然是个女孩。
随同的少女年龄大不少,和程乾差不多,看到少女掀了道冠,忙又给她戴上。
“姐姐,我饿了,想叫点东西吃。这个春香楼名字挺好听的,卖的东西一定好吃。”道童的声音十分清脆,进一步证明她是女孩子。
少女看道童要去春香楼,一把将她拉住,道:“那里不是吃饭的地方,我们来这家。”
道童问:“不是吃饭的地方,是做什么的啊?”
少女有些暴躁,道:“不该问的别问。不是饿了吗?到底还吃不吃?不吃我们继续赶路。”
车夫留在了楼下,那少女已经带着道童快步上楼。
少女拉着道童坐定之后,直接吩咐店小二:“来一些可口的点心,再来点精致的饭菜。”
店小二答应了,自去忙碌。道童坐在那里,依然东张西望,十分好奇。
程乾看了道童一眼,对沈有容道:“沈兄,那少女带的道童是个女娃,长得倒是真俊俏。”
沈有容盯着程乾,问:“是女娃又如何?”
程乾有些兴奋,“嘿嘿”一笑,道:“既然是两个女的,不妨我们一人一个?”
沈有容立即明白了程乾的意思,心想:这鸟人胆子倒是不小。
解鉴也停下了狼吞虎咽,皱着眉瞪着程乾看。
看沈有容的模样,程乾还以为他怕了,道:“黄毛丫头,还不好骗吗?看小弟的。”
程乾站起身来,踱步上前,道:“二位欲往何处?”
少女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道童张了张嘴,可看到少女的脸色不好,也不敢吭声。
程乾一笑,又道:“可有银子付账?我这里,银子大把大把的。”说着,他使了个眼色,程广便递上来一块银元宝。
少女抬起头,问:“什么意思?”
程乾道:“给你的。”
少女二话没说,接过了银子。
程乾看她收了银子,觉得事成了,道:“现在可以随我走了吧?”
少女问:“去哪?”
程乾道:“自然是我们带着你们去快活。放心,要银子,我这里还有,脂粉首饰都可以给你们买。”
少女摇头,道:“不去。”
程乾大大咧咧地坐在少女旁边,道:“可是你收了我的银子。”
少女道:“对。可是你说了,银子是你给我的。”
程乾被气笑了,问:“你是装傻呢,还是真傻?你不和我走,我会给你银子?”
少女道:“你是装傻呢,还是真傻?你给我银子的时候,可没提任何条件。我为什么不要?”
程乾道:“和我耍贫嘴是吧?速速把银子交出来,然后跟我走!”
少女不屑,道:“青天白日,还想明抢吗?”
程乾恼了:“我抢又怎么了?出了事,我也能用银子摆平。”
程乾凶神恶煞的模样把道童吓得不行,躲到了少女的怀里。
少女安抚了道童片刻,却是突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踢出,正中程乾的胸口。
程乾一声惨叫,已经跌在地上。
程广立即上前,还未有什么动作,少女抄起凳子,早已抡到了程广的头上。顿时,程广的头上开了果子铺。
程乾的凶性也被激发出来了,起身又要扑来,少女脚尖又是点了两下,程乾再度栽倒,口中却叫道:“敢打我,你死定了!”
少女道:“我等你打死我!来!”说话间,她的脚下却毫不留情,两个茶碗都被她准确地砸到了程乾的脸上。
程乾只觉得眼前一黑,金星乱冒。他还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在晃了两下之后倒在地上,无论如何都起不来了。
道童初时还吓得厉害,可是看到少女几脚就踢倒了两个男子,便兴奋地直拍手,道:“姐姐好厉害哦!”
少女又看向了沈有容和解鉴,问:“你们想为他们出头吗?想的话,就快点。”
解鉴微微有点哆嗦,忙摆手。
倒是沈有容在惊奇之后,面带笑容,道:“姑娘好本事。”
少女问:“你识得我的功夫?”
沈有容点点头,道:“略知一二。”
谁料到少女道:“那又如何?想靠这点和我套近乎,探知我的底细吗?别以为我没看到,你们两个刚刚和他一起在喝酒。你们两个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沈有容想解释,却最终道:“姑娘还是快走吧,否则衙役要来了。”
掌柜看到有人打架,早已派人去报信了。
少女将小二送来的点心收拾在一起,对道童道:“我们去马车。”
说着,少女把程乾送的银子丢给了掌柜,道:“算是赔偿。”
少女刚要离开,在地上挣扎的程乾却叫道:“别让她走!抓她!”
一直乖巧的道童突然喊起来:“不准你们抓姐姐!你若是敢,我让我兄长来收拾你!我兄长是天师!”
道童的一句话说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远远观望的掌柜甚至在一哆嗦之下,将银子丢在了地上。
在江西,提到天师,别无二家,就是张天师。
在明朝,有句广为流传的话:“北有孔夫子,南有张天师。”张天师就是正一道,也称正一嗣教、天师道的首领。
在山东曲阜的“衍圣公”家中,还流传着另外一句话:“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与江西张、凤阳朱而已。”
天师道的祖庭,同时也是道教的祖庭,被称为天师府,就坐落在江西广信府贵溪县龙虎山。
道教自元朝中后期起,逐渐归为以符箓为主的天师道和以丹鼎为主的全真道。明朝的前期和中期,皇帝都不同程度地尊崇道教,特别崇奉天师道,天师道就渐渐压过全真道。
此时的天师,已经传到了第五十代,名叫张国祥。
张国祥是第四十九代天师张永绪的侄子,字文徵,号心湛。张永绪无后,他得以成为天师。张国祥生有异姿,绀眉碧瞳。
穆宗继位后,对道教不是特别尊崇,吏部主事郭谏臣乘机上奏夺天师世封,江西巡抚任士凭表示支持。于是,隆庆二年,张国祥被去真人号,授上清观提点,佚五品,给铜印。不过万历皇帝继位之后,张国祥又获恩宠。已有传言,皇帝可能会恢复其真人封号。
张国祥眼下还年轻,尚未婚配。小道童说天师是其兄长,倒是有可能。毕竟,身着道袍四处行走,是不敢拿天师开玩笑的。尤其是在江西,惹了龙虎山,可能比得罪了皇帝的后果还严重。在江西,天师府的影响力太大了。单单是在吉安府,信徒就数不过来。
别说掌柜的,哪怕是地上趴着的程乾和程广,也不敢吭声了。他们知道,刚刚一脚踢石头上去了。若是少女真的和天师府有关系,别说打他们一通,就是杀了他们,也未必获罪。
不过,和道童一直在一起的少女大概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她的身份,问:“你没乱说?”
道童摇摇头,道:“我没乱说。我兄长是第五十代天师张国祥。”
少女拉着道童下楼,沈有容却大声问:“姑娘高姓大名?”
少女仰头道:“怎么,想报复?可以,我叫刘美。”
沈有容走上前几步,道:“刘姑娘慢走。”
解鉴忙拉着他的衣袖,道:“人都要走了,你还招惹她做什么啊?”
沈有容却带着笑,道:“有趣!这个人带着天师
的妹妹四处行走,很有胆量,我喜欢!”
第72章 赣南之讯疑点重重
起床后洗漱,曾芸芸见到了阿丰。
曾芸芸发现,纵然开朗乐观许多,但阿丰站在自己面前,依然是一副拘谨的样子,会恭恭敬敬地叫“老大”。
听到这个称呼,若非确定自己是一个外表柔弱的女子,曾芸芸真觉得自己成了**的老大。
阿丰来了,肖平和解鉴都会轻松很多。比如早饭,阿丰就拦住肖平,让他安心读书,由他来准备。
曾芸芸和肖平都注意到,相比读书,做饭时的阿丰无疑是神采飞扬的。术业有专攻,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体现。
阿丰煮了些粥,又买来些下饭的小菜,倒是很符合曾芸芸和肖平的口味。
吃饭时,曾芸芸问:“沈有容和解鉴跑哪里去了?”
阿丰道:“大概是去春香楼找纤纤姑娘。”
曾芸芸道:“解鉴撺掇沈有容去的吧?”
肖平惊讶:“你如何知道的?”
曾芸芸道:“解鉴问了我好几次纤纤姑娘为什么不来找我了,自然是他惦记着月儿姑娘。”
肖平不由笑道:“上次,纤纤姑娘在你这里可真是颇受打击。”
曾芸芸道:“我也很无奈。可着男装出门确实方便。”
吃罢饭,肖平没有继续读书,对曾芸芸道:“芸芸,来府城几日,未能与你好好逛一逛,不如今天一同出去走走,看看风景?”
曾芸芸点点头,又批了件衣服在身上。此时的秋意已经很浓,哪怕是在江南,白日也有凉意。
阿丰没有出去,他在收拾那些螃蟹,做好等着大家中午吃。
二人没有去热闹街市的念头,都希望往幽静的所在走。很有默契地,曾芸芸和肖平沿着赣江而行。江畔,有些地方建了别致的楼阁,有些地方则比较衰败,长满了茂密的草木。沿江还有一条大道,但是行人比较少。
曾芸芸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经历了一个夏秋,草木竟然可以长得如此葳蕤。”
肖平道:“是啊。非独草木,单单是我,这三个多月,也觉得经历了很多。”
说着,肖平不由自主牵住了曾芸芸的手,道:“若非你,我都想象不出自己会是什么样子。芸芸,多亏你了。”
二人走了一阵,来到了一株粗壮的樟树下。靠江的一侧,是一块巨大的青石。这里地势稍高,倒是一个看风景的好所在。
肖平将青石的一处擦拭干净,请曾芸芸坐下。
昨夜刚刚下过一场急雨,但江水依然十分清澈。有几个老翁和顽童,正在江边钓鱼。一个顽童大概钓到了一条大鱼,但鱼在水中的力气甚大,竟然将顽童的钓竿直接扯入江中。曾芸芸看了,不由笑出声来。
肖平捡起一小块石头,很孩子气地丢到了江中,溅起了一片水花。
曾芸芸转头再看,发现肖平竟然围着樟树不停打转。
曾芸芸问:“怎么,想要爬树?”
肖平点点头,道:“我小时候与肖近还算亲近,曾经一起去爬树。别看他胖,但爬树比我灵活。小时候我爬树不行,现在力气大了许多,不知道能不能爬上去。”
曾芸芸道:“现在你上去试试?”
肖平试了两下,颓然道:“刚下过雨,树皮太滑,我上不去。”
曾芸芸道:“这有何难。”
说完,曾芸芸四下张望了一番,看无人关注,迅速挽起袖子,双手一攀树干,交替攀援之下,如灵猴一般就上了高高的树干。
肖平初时还有些慌,怕曾芸芸摔下来,可是看到她灵活的样子,才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高手,不禁叹服:芸芸做什么事情,都比我厉害!
曾芸芸上树,乃是出于童心大起。不过也验证了一点,骑车、游泳、上树这些本事,一旦学会了就不会忘记。哪怕穿越了,换了身体,依然如旧。
肖平正与曾芸芸说话,看到一旁的大道上有辆马车停了下来。
“我们便在这里歇歇,吃点东西。”有声音传来后,有人从车上走下来。
肖平一看,恰好是那日在卧牛岭上遇到的少女。
少女牵着一个道童,提着一包点心下了马车,然后结了车钱,马车便离开了。
道童的声音十分清脆,仿佛是女声,问:“姐姐,我们不坐马车了吗?”
少女道:“我打了人,怕有人循着马车追来。不过我还有些银子,等出城之后,我们找机会再换一辆马车。”
少女领着道童往树下青石走来,才看到树下站着的肖平。
少女有些惊喜,道:“原来是你啊!肖平,对不对?我是刘美。”
肖平自然认出她是刘美。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和一个道童在一起,觉得有些诧异。
道童看了看肖平,问刘美:“姐姐,你们很熟悉吗?”
刘美道:“还行。反正他不是坏人。”
道童道:“不是坏人就好。是坏人,你就打他。”
肖平被道童逗笑了,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刘美道:“我把她送去龙虎山。”
刘美的性格十分爽快,对肖平也比较信任,当即把之前的遭遇讲了出来。
原来,刘美和肖平、阿丰等人分开之后,想继续打探马贼的消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马贼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销声匿迹了。直到七八日之后她回到镖局,才从一个镖师那里得知,赣南又出现了一群马贼,行迹倒是和吉水县的马贼类似。刘美对这群马贼恨之入骨,正好借押镖去赣南的机会,随一众镖师去了那里,随即开始单独行动。
奔忙了几日,果然让她再度发现了马贼的踪迹。不过这一次,马贼不是对普通人家下手,而是在旷野中搜寻什么。刘美还发现,这些马贼还扣押了两个人质。
因为是在野外,往来人烟稀少,且时日长久,马贼有些倦怠和松懈,刘美便将偷偷地将两个人质救了出来。其中的一个人质,便是眼前的道童。
肖平觉得离奇,一群马贼竟然抓了两个人在旷野中搜寻。听闻道童是其中的一个人质,便随口问了句:“另一个人质呢?”
刘美十分遗憾,道:“另一个人质是个姓肖的中年书生,他怕牵连我们,中途就离开了。”
刘美刚说完,就听到“噗通”一声,树上的曾芸芸已经跳了下来。
“姓肖的书生?”肖平和曾芸芸几乎同时激动地问出声来。
刘美点点头。
“你可否描摹一下那个书生的外貌?”肖平急问。
刘美没有言语,反倒是直直地盯着肖平看了一会,才道:“高高瘦瘦,长得和你四五分相像呢!”
说到这里,刘美才醒悟过来,问:“怎么?难道是你的亲人?”
肖平道:“有可能。”当即,他将父亲失踪之后的事情都告诉了刘美。
曾芸芸问:“你救了人质之后,那人有没有告诉你他叫什么,为什么会被抓,他又会去哪里?”
刘美摇摇头:“那人话语不多,只是劝我速速离开。”
于是,肖平和曾芸芸的目光便都注视到道童身上。
曾芸芸问:“小妹妹,你叫什么?为什么会被马贼抓住?”
刘美好奇:“你怎么看出她是女孩的?”
曾芸芸笑道:“因为我也是女的。现在,可以说了吧?”
女童道:“我是在龙虎山天师府附近玩耍时被抓的。他们喂我吃了东西,一路上我只觉得迷迷糊糊,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肖平问:“因为什么事情被抓,你不知道吗?”
女童摇摇头。
刘美道:“我也很奇怪。这些马贼敢到天师府劫人,胆量不小,偏偏劫掠之后,一路带到赣南。还有就是,天师道在江西各府都有教内头领驻扎,可是却没有传出任何天师妹妹被抓的消息。”
说到这里,刘美又补充了一句:“她的身份没有问题,因为她还带着度牒。”
女童随即将度牒取出,这度牒乃是礼部道录司颁发,很难伪造。
曾芸芸看到,女童的名字叫张国莹。
帮张国莹将度牒收好,刘美道:“原本我将她交给任何一府的天师道祭酒就可以了。可事有蹊跷,我打算直接将她送到龙虎山,也许还能打探到那些马贼的底细。”
曾芸芸对肖平道:“如果那个人真的是父亲,那么这么久的日子里,父亲为何一直没有来找我们?平哥哥,你还记得那日江山所见吗?如果当日出现的便是父亲,他早已北上,为何也被掳去赣南?”
肖平的心境在短时间内有了很多的变化。听到那个人质可能是父亲,他又是欣喜又是担忧。欣喜父亲可能仍在世上,又担忧父亲的处境。
想了一番,肖平道:“其中隐情可能有种种曲折。刘姑娘此去龙虎山,应该能有所发现。另外,那群马贼也是一个关键。可惜我们暂时没有能力擒拿他们,否则倒是可以查清楚事情的底细。”
曾芸芸对刘美道:“刘姑娘,你此去龙虎山,未必会很顺利。一路上,你还是需要多加小心。我建议国莹小妹妹不要再作道士装扮,你也可以学我,换成男装。”
刘美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会小心。”
曾芸芸随即吩咐肖平买来了两身衣服,给刘美和张国莹换上。曾芸芸有改扮的经验,很快就让二人换了模样。
休整了一番,刘美带着张国莹离开了。
曾芸芸慨叹,道:“我们的力量还是还小了。”
肖平点点头,目光望向远方,惆怅中带着希望。
第73章 判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沈有容的叔父沈懋学还在白鹭洲书院,而且很忙碌,他在和其他先生一起判卷。除了他,康啸林和汪夫子也在其中。
这是一个十分宽敞的房间,书院的所有先生都齐聚在一起,倒是十分热闹。
白鹭洲书院月考判卷并不像科举中重要场次那般要糊名。相反,所有的卷子都是向书院的先生开放的。大家一边判卷,一边可以品评优劣。毕竟,月考牵扯的利益并不大,也没有哪个先生会在其中动手脚。
沈、康、汪三人所判,乃是上舍学生的卷子。
康啸林道:“转眼就到了下半年。看起来离县试还远,其实不过是很短的时间。”
汪夫子点点头,道:“韶华易逝,你们看我的头发都白了。”
康啸林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您老身体还强壮,思维也敏捷,比我们差不了多少。”
汪夫子摇了摇头,道:“比不得,比不得。若真要说的话,也不过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我啊,考了一辈子进士,会试的考官都不知道见了多少,也不过是平白蹉跎罢了。”
康啸林道:“您老哪里是蹉跎了?在家中,您不是培养了一个进士吗?在书院,您培养的进士足有数百个了吧?”
康啸林说完,周围的先生都附和地笑了起来。
汪夫子也笑道:“哪怕是儿子、学生都成了进士,我也希望自己体验一下‘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感觉啊。”
汪夫子的话激发了大家的共鸣。读书人白首为功名,再孤标傲世,心中也有登上朝堂的梦想。可是,想要在科举中出人头地,实在太难。在场的这些先生,基本都有秀才或举人的功名。秀才考举人要参加乡试,但乡试的录取率很低,一百个参加考试的秀才中往往只能录取四个。考上举人了,要参加会试和殿试。会试的录取率高一点,一百人中能录取十个左右,绝大多数举人也是与进士无缘的。因此,做先生、教学生,不过是他们自身壮志难酬的退路罢了。
众人闲聊了一阵,沈懋学拿着一张卷子,道:“之前曾听闻,白鹭洲书院的邱乘可为府试案首。看了他的卷子才知,传闻所言非虚。年龄不大,文笔已经十分老练了。”
康啸林和汪夫子也看了一下邱乘的卷子。康啸林道:“吉安府除了白鹭洲书院,其他书院的青年才俊也颇多,哪里能说得清案首是谁?再者,我看邱乘的功底虽然不错,但需改进的地方还有不少,万万不能让他生出骄纵之心。”
汪夫子点头认可康啸林的话,道:“邱乘有成为案首的潜力,但却没有做案首的绝对实力。而且,他的心态有点问题,不能容忍别人比他强一点点。科举之路漫漫,纵然过了府试,成了案首,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倒是觉得,成为府试案首对他未必是件好事。”
沈懋学道:“年轻人,骄傲一些在所难免。不过,大概也正是因为白鹭洲书院的各位先生都如二位一般严格,白鹭洲书院才始终能欣欣向荣。此卷确实不错,我欲判为甲等。”
沈懋学的评判,只是代表了他自己。康啸林和汪夫子自然不会反对。于是,沈懋学给邱乘了一个甲下的成绩。
沈懋学判完,还补充了一句:“言辞典雅,只是稍显空泛,否则给一个甲中又如何?”
康啸林和汪夫子都看过邱乘的卷子,倒也认同沈懋学的评判比较公允。
上舍和内舍的学生并不算多,一个上午,所有学生的卷子都被判完,康啸林问袁源等外舍的讲郎:“可有优秀者?”
一个先生道:“此卷乃是交流生,白鹿洞书院的殷志所作,可为甲等。”
康啸林接过卷子,发现殷志的帖经题全对,墨义题只有一道答错了。再看他所作的八股文,已经初有模样,便道:“殷志的文笔,倒是与邱乘仿佛。可为甲下。”
汪夫子也看了看,道:“有殷志到书院,对邱乘来说是好事。”
就在康啸林刚落笔,一个先生惊道:“这是何人所作?”
大家一看这位先生提起的卷子,上面墨汁淋漓地写了“一览众山小”五个散乱的大字。
沈懋学一看,顿时大笑:“倒是一个狂生。”
汪夫子并不喜这种行为,道:“就怕他只是哗众取宠,并无会当凌绝顶的本事。就看这字,写得真实丑矣。”
康啸林好奇道:“程乾,很陌生的名字。”
袁源苦笑着对汪夫子道:“这个程乾,就是几日前启年兄送来的两个学生之一。”
众人恍然:原来是举人王启年的高徒。
汪夫子向康啸林道:“山长还是把我这个监院罢了吧。是我让袁源把王启年这个学生引入书院旁听,并准其参加月考的。没想到他如此不像话。”
康啸林道:“先生何须自责?哪怕启年兄不找您,白鹭洲书院也不会阻拦学生前来旁听。至于月考之中,如何答题是学生的自由。当然,我们也有判卷的自由。”
汪夫子桃李遍天下,从教数十年,儿子就是自己教出来的,自然也见过一些特立独行的学生。如程乾这般故作惊人之语的,也不是没有过。一番自责,给了康啸林颜面,也挽回了自己的一些颜面。随后,他在程乾的卷子上写了个大大的“丁”字,颇有与“一览众山小”五个字分庭抗礼之势。
袁源作为讲郎,讲课的过程中已经发现那程乾不是好学之辈。当时碍于情面让其到自己的讲堂旁听,眼下看汪夫子如此评判,倒是觉得舒适。
此时,他恰好改到了肖平的卷子,对这一笔颜体,倒是有印象。令他惊讶的是,肖平的帖经题和墨义题竟然全对,分毫不差。考试之时,肖平觉得这理所当然。其实,哪怕内舍生甚至上舍生,来做同样的卷子,也不敢保证全对。毕竟,这是对记忆力和勤奋的考验。可是大多人的记忆力和勤奋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再看肖平的八股文,虽然还有不少瑕疵,但是比前几日已经进步了许多。袁源看了十分欣慰,于是毫不犹豫地给了肖平一个“甲下”的成绩。
康啸林又改了几份
卷子,对沈懋学道:“沈兄,不如看看贤侄考得如何?”
沈懋学对自己这个侄子一向关心,点点头,同他一起翻阅。无意之中,他们竟然翻到了曾芸芸的卷子。之所以能够认出,实在是曾芸芸的启体给他们的印象太深刻了。
看到卷子上红艳艳的“丙”字,二人都是皱眉。随即开始看曾芸芸的答题。
看过之后,康啸林诧异道:“如何空了这么多,而且帖经题也犯了好几个错。”
沈懋学端详了一下,突然笑道:“康兄请看,这位曾小友做了前五道墨义题,分毫不差,后面便不做了,偏偏在最简单的三道帖经题上犯了错。”
康啸林惊疑:“沈兄的意思是,他故意如此?”
沈懋学点了点,道:“应该是。否则不可能难易颠倒。如此的话,倒是可惜了。”
康啸林会意,道:“他倒是一直低调,不过确有大才。”
沈懋学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康啸林道:“请讲。”
沈懋学指了指卷子上的“丙”字,道:“无非改一个字罢了。墨义无错漏,给个乙总不为过。至于入舍的名额,增加一个便是了。”
康啸林一喜,道:“确实。”于是提笔将“丙”字划掉,改为“乙”字。
二人随后看到了沈有容的卷子,答得十分潦草,得了个“乙”也不过是勉勉强强。沈懋学不由叹息一声,道:“我这个侄儿,并不喜欢读书,反倒喜欢舞枪弄棒。有时候我也没办法。”
康啸林与沈懋学谈过很久,倒是知道沈有容无心科举,劝道:“贤侄还年轻,也许过两年便懂得读书不易。”
沈懋学惆怅了一阵,不由安慰自己:“还好,这孩子除了不喜科举,其他方面还算听话。”他并不知道,听话的沈有容,已经跑去春香楼了。
判好成绩,便是排名。袁源看着肖平和殷志的卷子,二人都是甲下,肖平八股文偏弱,但前面全对,殷志八股文较好,但墨义题错了很不应该。
比较了一番,袁源还是将殷志排在了前面。并非他觉得肖平不如殷志,而是他觉得肖平年龄尚小,排在后面可以让他多些磨砺。若是单纯对比两个学生,他倒是对肖平抱着更大的希望。
袁源不由想到了在云章阁见到肖平抱着那一摞习题集的样子,也不知道那几本书他读得怎么样了。有机会倒是要考校他一番。
判卷结束,袁源还在看肖平的卷子,忍不住给出了这样的评价:此生进步之快,令人惊叹。
当然,肖平的表现,只是袁源一个人掌握的事情。在康啸林和沈懋学等人眼中,曾芸芸、邱乘和殷志等,无疑更值得关注。
排榜之后,康啸林发现了一个问题,对其他人道:“按照书院过去的规定,连续两次月考出色才能升舍。可是交流生在书院读书的时间有限,这样的话,如殷志等人在离开前不可能升入上舍,也就无法给邱乘等人带来压力。我提议,升舍、降舍的参考,由两次月考改为一次月考,如何?”
康啸林提出之后,大家都赞同,且道:“这样一来,书院的竞争将更加激励了。”
汪夫子不由笑道:“激烈一些,倒是好事,也让一些学生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第74章 放榜热闹
歇了一日,白鹭洲书院再度开课。开课之前,则是月考放榜的时间。
昨日被抬回的程乾和程广,主仆二人躺在客栈内动弹不得,哪里还顾得上榜单的事情。好在刘美下手并不算特别重,二人除了哼唧,倒没有其他大的问题。
程乾害怕被刘美打出了问题,着急地让程坤帮他们找郎中。郎中来了,稍稍诊断,开了几贴膏药和几付汤药。
程乾紧张地问:“大夫,我不会残废吧?”
郎中道:“不会。”
程乾还不放心:“你真的能确定?”
郎中道:“确定。”
程乾咧着嘴,偏偏脸肿成了发糕一般根本笑不出来,只能吩咐程坤:“坤弟,帮我给大夫多拿二两银子。”
程坤觉得自己考得不错,对看榜极为热心,一早便对程乾道:“兄长,你好好歇着,我去代你看榜。”
程坤到了江边,等船摆渡的时候,见到肖平和曾芸芸等人联袂而来,便热切地打招呼。有意无意,他把话题引向考试。终于得到机会,他问肖平:“表弟,你觉得你考得怎么样?”
肖平道:“一般吧。你呢?”
程坤前段时间学得确实比较扎实,自信心更扎实。他道:“我觉得我肯定在比较靠前的位置。不过表弟你不要沮丧,在白鹭洲书院,但凡读书有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前段时间,我随恩师苦学了一段时间,自觉进益不小。对了,你知道我的老师是谁吗?府城有名的王举人,制艺是一等一的厉害。”
肖平并不知道王举人是何许人也,很坦诚地摇了摇头,让程坤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巧的是,肖平看到肖近走了过来,身旁还跟着一个青年。
肖近看到肖平,十分惊喜,道:“平弟,你果然在白鹭洲书院呢!咱哥俩还没在一起读过书,眼下终于可以一起了。”
肖平疑惑,问:“你也来白鹭洲书院了?”
肖近道:“一位前辈推荐,热情难却,不得不来此。”
程坤不屑:“还以为你多牛,不过是个关系户罢了。”
肖近又向肖平介绍那个青年:“这是蓝府的大少爷。在白鹭洲书院的上舍读书。”
肖平立即明白,这是蓝灵的哥哥。在吉安,提到蓝府,没有第二家。
青年的长相颇为俊美,身材颀长。他走上前,主动与大家打招呼,道:“在下蓝亮。”
得知肖平的名字,蓝亮不由有些激动,问:“可是吉水县鉴湖社学的肖平?”
得到确认之后,蓝亮连连对肖平表示谢意,并且邀请他有空去蓝府做客。
肖近没想到肖平竟然救过蓝灵,忍不住笑起来:“蓝兄,若是肖平去蓝府,我领他去,毕竟我熟悉。”
蓝亮笑道:“那就恭候二位。”
程坤没想到肖近竟然与府城第一富豪家的公子相熟,而肖平竟然还救过蓝家大小姐,十分羡慕,但又不愿在肖近和肖平面前对蓝亮过于谄媚,只能努力表现出一副十分清高的样子。他希望这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能够吸引蓝亮的注意,引来蓝亮与他主动攀谈。他并不知道,蓝亮为人极其老实,与大家打了招呼且谢了肖平之后,便不再言语。
众人登船之后,肖近指点江山,唾沫星子迸溅到了程坤的脸上。程坤对他愈发反感,干脆不去看他。
肖近自然感受到了程坤的不友善,却笑道:“虚怀若谷者,如大山大江。众位看此江,哈哈,气势磅礴啊!”
下了船,步入书院后,大家的脚步都快了许多。
书院放榜的地方讲堂前的一面长长的墙上。榜单会按入院考试、外舍、内舍、上舍分别张贴。
榜单还未贴上,早已围堵了一大群学生议论纷纷:
“不知我此次名次能否再进一步,进入内舍。”
“我读书多年,县试都没过,只希望在书院月考中找点信心。”
“你还好,我读书耗了不少银子。我爹说我的名次再退,就让我回家看铺面做掌柜。”
“这次月考的题目不难,不够我拉开差距啊!”
“听说来了不少交流生,不知道他们的成绩会如何。”
“交流生?他们初来乍到,能有什么本事?我料定前五名不会有交流生。”
“这倒未必,毕竟还有白鹿洞书院、鹅湖书院和豫章书院的学生。这些书院不可能派过于平庸的学生来的。”
…………
因为和沈有容有了共赴春香楼的经历,解鉴对沈有容亲近了许多,拉着他就钻进了人群。
沈有容好奇:“你不是说自己考得一般吗?怎么如此积极?”
解鉴道:“我看一眼就走,早点死心去读书。”
沈有容被人推来搡去,很不舒服地扭了一下身子,道:“你在这里看吧,我无所谓,我去找‘曾云云’和肖平。”
解鉴忍不住道:“那边你没机会,还不如陪我在这里看榜。”
沈有容的脸憋得有点红,问:“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有分桃断袖的癖好?”
解鉴道:“我说什么了,你这么紧张?”
沈有容也不清楚为什么总不
由自主想靠近曾芸芸。他确实一直认为曾芸芸是男人,可又觉得如果能和曾芸芸成为很好的朋友也不错。眼下被解鉴挤兑了几句,他不好意思立即凑到曾芸芸的旁边,便退出人群倚在一棵树上看热闹。
陈克、方卿等上舍的学生是一起来了。蓝亮虽然与陈克是表兄弟,但表现得并不是很亲近,反倒是和另外的几个学生站在一起。
殷志是最后才到的。纵然心急火燎,但是预估到自己可以考到不错的成绩,他觉得自己应该来得迟一点。只有这样,才能够显出自己是多么胜券在握。
自然,殷志也看到了和曾芸芸站在一起的肖平,不由暗笑:想打他脸,他还真把脸伸过来了。
真正淡定从容的反倒是曾芸芸。因为她对成绩压根就不关心。沈有容不关心自己的成绩,但是很惦记曾芸芸的成绩。他很担心自己考入了书院,但是曾芸芸没考中。
“来了,来了!”有人一声喊,学生都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几个书院的佣工上前,并没有直接贴上榜单,反倒是贴了一张告示。当即有人读出声来。
告示很简单,就是通知所有学生升舍、降舍的规则改变,单次月考成绩便会决定升舍、降舍。告示还注明,交流生这次月考成绩不理想不会被劝退,考得好的,还可以升舍。
告示一出,喧哗声四起,捶胸顿足者有之,面带惊喜者有之,风轻云淡者亦有之。因为规则的改动,这次月考的成绩更加引人注意。
殷志等人一看,都是大喜。大喜之余,殷志还略有遗憾,若非有那条对交流生的特殊照顾,他认为肖平今天便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很快,佣工将榜单贴了出来。名次后面就是名字,没有别的内容。不过名次靠前的名字用红笔填写,名次靠后的名字用蓝笔填写,中间则用黑笔。因为简单,所以十分清晰。
“邱兄,恭喜!”
“长风兄,恭喜!”
“又是邱长风得了第一,厉害!”
…………
长风是邱乘的字。他看到自己的名字稳居上舍榜首,手摇折扇,十分淡定。几个与他交好的同窗都上前恭贺:“邱兄,下次府试的案首,你唾手可得啊。”
白鹭洲书院上舍月考第一,这个成绩,若是想夺得府试案首,希望真的很大。所以邱乘含笑拱手,道:“哪里,哪里。这次侥幸罢了。”言语虽然谦让,但神色却透着舍我其谁的味道。
邱乘之后,并非陈克等人,而是蓝亮。在他的身边,自然也有一群人恭维,不过蓝亮的表情要淡定很多。
陈克的名字同样是红色的,排在第五,方卿是红色名字的最后一个,位居第六。
自然,上舍榜单的后六个名字都是蓝色的,按例他们将降入内舍。
内舍的学生比上舍的要多一些,前十名升入上舍,后十名降入外舍。
外舍的榜单前,学生最多。所有交流生的名字也将出现在这里。
殷志看了看榜单,自己的名字高悬在第一名,不由大喜,他忍不住挥舞了一下拳头,差点就叫出声来。
“殷志是谁?”
“听说是白鹿洞书院来的交流生。”
“白鹿洞书院来的?怪不得。照他这劲头,下次月考就该升入上舍了吧。只是不知他与邱乘,到底哪个厉害一点。”
“应该是邱乘吧。”
“这可未必。你们看榜单红名之中,交流生不少。”
“不少又如何,这毕竟是外舍的榜单,而来交流的可都是各大书院的精英。他们在外舍考个好成绩不足为奇。”
…………
殷志的两个同窗叶令和邱真都过来恭贺他,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倒是鹅湖书院和豫章书院的六个人,只是勉强向他拱了拱手。
叶令和邱晨长时间不如他,骨子里早已服输,所以能够接受。鹅湖书院和豫章书院的秦成、章劲节等人,始终觉得是对方侥幸,自己没发挥好,所以并不服气。
殷志有些遗憾:可惜我是交流生,认识我的人不多,此时虽然中了第一,却无人为我扬名!
邱乘带着人也走了过来,道:“看殷兄的表情,成绩自然是极好。”
殷志道:“不能与邱兄及各位同列上舍榜单,小弟十分遗憾。”
邱乘道:“再来两次月考,我的位置便是殷兄的了。”
殷志道:“在下岂敢觊觎邱兄的位置。”
此时,站在邱乘不远的解鉴已经在外舍生的蓝名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倒数第十三名,还不算很差。他暗暗下定决定,下次月考,要成为黑名。
他同样是从后往前看的。找了一会,他跑了出去,对肖平道:“肖平,没有你的名字。是不是你在卷子上忘记写名字了?”
肖平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疑惑道:“我写了啊。难道是哪里违规了,没有成绩?”
解鉴道:“有可能,你看你,太马虎了。”
曾芸芸问解鉴:“你确定看完了榜单?”
解鉴道:“看了一半,前面的没看。”
曾芸芸道:“怪不得。你可以继续去看。”
带着自信而来的程坤发现自己竟然是蓝名,忍不住抱怨阅卷的先生有失水准。
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的肖近道:“认清楚自己的水平,比什么都重要。”
程坤转过身,道:“我忍你很久了。”
肖近道:“你可以不忍,我怕你——一个蓝名!”
程坤“呸”的一声,就朝肖近吐了一口唾沫。
肖近岂能吃亏,也是“呸”的一声还了回去。
于是二人各自转身,面对面,开始互吐口水,引来众人围观。若是谁的口水吐得又高又准,还引来叫好声。
吐了一会,程坤嗓子已经发干,暗想,今早没有喝水,果然吃亏,便道:“懒得再理你。”
他也不再看程乾的名次,气哼哼地离开了。观者无不遗憾。
肖近像得胜的公鸡一般骄傲,挺着胸,得意地大笑,仿佛自己考了上舍第一。
殷志和邱乘相互恭维了几句后,便看到肖近和程坤的较量,都是很不屑地摇了摇头。
和解鉴一样,他们都十分关注肖平的成绩,不约而同向外舍榜单末尾的蓝名看去。
二人看了片刻,并没有在二十个蓝名中看到肖平的名字,都道:“这小子倒是运气好”。
于是,他们便往榜单中间看去,可依然没有找到肖平的名字。二人不由皱起了眉头:怎么就没有呢?难道漏掉了?
二人不得不继续往前看,却发现周围的几个同窗的神色都是怪怪的。
这时,叶令对殷志道:“殷兄不要找了,肖平的名字就在你的下面。”
殷志一看,果然如此,忍不住叫出声来:“第二名?怎么可能!”
第75章 殷志的信心他要一鸣惊人
肖平的成绩,直接冲淡了殷志夺得第一名的喜悦。
面对着榜单上明晃晃的红字,殷志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可是肖平的名字之上,确确实实是他的名字。他叫住了站在远处的一个佣工,问:“这榜单不会抄错了吧?”
佣工道:“是书院的先生抄的,我们不清楚。”
知道殷志与肖平打赌的交流生很多。此前,他们都是支持殷志的,毕竟,没有谁会把一个社学的学生放在眼中。不过在殷志得了月考第一之后,很多交流生看到肖平得了第二,反倒是高兴起来。一个社学的学生都能得第二名,间接证明了第一名也不
值得炫耀,月考的成绩并不能说明什么。这样想着,很多人的心态就平衡了。
倒是邱乘和陈克不是特别惊讶。无论嘴上如何不服气,但他们在鉴湖毕竟知道了这几个社学的学生不简单。不过,纵然肖平在外舍得了月考第二名,他们还是不会承认肖平能与他们相比较。他们只会认为,外舍的学生水平都不怎么样。
看到殷志想不明白,邱乘忍着笑,道:“这极有可能是肖平走了大运,在背了《小题文府》中的一两道题后,恰好又在月考中撞到了原题。”
殷志当时道:“若是这样,他的运气真是太好了。浩如烟海的题中,恰好那道就被他撞到了。”
陈克却道:“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这次月考撞到了,难道他下次还能撞到原题?”
殷志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
倒是方卿依然疑惑:“想得第二,不仅八股文要作得好,前面的帖经题和墨义题也不能错很多。”
邱乘道:“前面的题,死记硬背就可以。而且,你我都是从外舍出来的,外舍的水平你我还不了解吗?”
殷志没有言语。若是曾经的外舍,水平可能真的不是很高。可是六十七个交流生,多数都是其他书院的佼佼者。这些人的加入,直接让外舍的水平提高了一大截。
殷志觉得,自己这个第一名,还是很有分量的。可认定了自己的第一有含金量,便间接承认了肖平的第二名也是个很不错的成绩。
还好,还好,第一毕竟排在第二前面。只要下次继续排在肖平前面,在赌局中便赢了。殷志不得不如此安慰自己。
曾芸芸和肖平站在远处,不一会,看到解鉴瞪大眼珠子跑过来了,道:“老大,你猜肖平考了外舍第几名?”
曾芸芸道:“第一还是第二?差不多前三名吧。”
解鉴道:“真被你猜中了,是第二名!肖平,你真厉害!”
肖平谦虚一笑,道:“侥幸罢了。”
曾芸芸没有去看自己的成绩,沈有容主动来告诉她:“‘曾云云’,我和你都考进白鹭洲书院了。真巧,我和你的名次相差不多。看来,我们很可能分到同一个讲郎啊!”
曾芸芸没想到自己那般答题,依然被白鹭洲书院录取了。难道这次月考的卷子,真的是乱改的?
对于她被录取,沈有容无疑是很高兴的,主动道:“‘曾云云’,你我若是在同一个讲堂,可以坐一起啊!”
曾芸芸摇了摇头,道:“我放弃去外舍。我喜欢旁听。我会继续做游学生。”
沈有容很诧异:“这样也行?”
曾芸芸道:“原本是不可以的。不过我刚刚在放榜后去找了负责的先生,言道家中有老人需要照顾,先生便同意了。”
沈有容听后,立即跑去找到沈懋学,表示还是做游学生四处旁听比较好,适合博采众家之长。可是沈懋学哪里不知他的心思,不仅没有同意,而且向康啸林请求对沈有容严加管教。沈有容顿时无比沮丧。
规劝了沈有容一番后,沈懋学告诉他:“我明日即将回老家准备会试,你在白鹭洲书院好好读书。有事可以找康山长。”
沈有容听后,心中狂喜:终于自由了。他脸上却露出了依依惜别的表情,道:“叔父,难道不能多待一段时间再走吗?”
沈懋学道:“可以啊,那就再待一个月。反正康山长也挽留我了。”
沈有容一听便傻眼了。
沈懋学带着笑、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士弘,你父母去世得早。你跟随我这些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好好读书,成家立业。”
沈有容道:“叔父,好好读书我不敢保证很多,但成家立业,你就放心吧。”
肖近和程坤斗过一场后,口干得厉害,跑到饭堂端着水瓢牛饮了一番才回来,得知肖平得了外舍第二,惊讶之后,便拍着他的肩膀道:“平弟,你出息了。”
随后,他又对解鉴道:“兄弟,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你可得努力啊。”
对于曾芸芸考入白鹭洲书院,肖近最为诧异,道:“怪不得你整日穿着男装,原来是想混入书院。你的卷子,一定是别人代做的吧?不过你别紧张,你的事情,我不会向别人说。我肖近,最讲义气。”
肖近勉励完众人,觉得十分遗憾:肖平都能得第二,我又何必靠蓝家进入白鹭洲书院?早知道,我报名考试就可以了,第一岂不是手到擒来?
肖近不由开始期盼下次月考快点到来。他觉得,下次放榜,他将一鸣惊人。
上午未结束,升舍、降舍的学生都被作了安排。这一次外舍升内舍的二十个名额,几乎都被交流生包揽,其他三大书院的九个交流生全部位列其中。这二十个学生都被分到了同一个讲堂。
肖平对和殷志一个讲堂并不在意,他考入内舍之后,觉得最遗憾的就是无法随袁源继续学习。与袁源一同学习的时间虽短,但肖平觉得这位老师十分亲善,授课也富有技巧,跟随他学了不少东西。
中午在书院吃饭,解鉴依然不解,问曾芸芸:“老大,你怎么这么确信肖平一定能考出那么好的成绩?”
曾芸芸道:“因为他的学习情况我都看在眼里,自然心里有数。”
解鉴道:“难道我的学习情况你没看在眼里吗?”
曾芸芸道:“也看到了啊。所以你考了个蓝名,我也不惊讶。”
解鉴将一大口米饭狠狠地塞进嘴里,想:我不说话了,总可以了吧。
下午上课,曾芸芸随肖平一同来到讲堂。她现在依然是游学生,可以随肖平旁听。
整个讲堂内,只有二十个学生。
肖平到了讲堂后惊喜地发现,来上课的讲郎依然是袁源。原来,袁源不仅是外舍的讲郎,还教授内舍的学生。
对于讲郎是谁,殷志暂时不关心。他的脑海中依然在盘旋着一个问题,怎么肖平就考了第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