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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导夫君考状元 韩小诗 18460 字 4个月前

这个夜晚,阿丰并没有睡着。辗转反侧了一阵,他便趴在窗前看了很久的月亮。他觉得,这晚的月亮格外美。

曾芸芸和肖平则是倦了,睡得很香。

搬回家宅后,他们搜索了很多地方,甚至在庭院里挖了很久,却什么都没有发现。随后,王本财派人送信来说,省城的来人已经回去了。

曾芸芸和肖平都是恬淡的性格。既然省城的人走了,一边读书,一边寻访肖山的下落,这就成了最紧要的事。

自从跟随了肖平和曾芸芸之后,阿丰的生活仿佛是在天上。就拿眼下来说,肖平家的宅子很大,他们三个人一人一间。睡得如此宽敞舒适,这对阿丰来说还是头一遭。

不过,阿丰还是记挂着山谷里的亲人、伙伴和乡亲。

前两次回去,他待得时间都很短。可是伙伴们看到他衣衫整齐的样子,是那样羡慕;大人们看到他带回来那么多精盐,又是那么激动……他们的表情都印在了阿丰的心里。阿丰希望过好日子,也希望带领他们过上好日子。

明天,就是阿丰随肖平去谷中一起迁移他们这些流民的日子。肖平告诉他,知县已经同意,在鉴湖边上给他们划一大块地,由他们种植苞粟、番薯等。收获后,他们可以用苞粟和番

薯和县衙换米面等粮食。另外,知县保证他们安顿之后,帮助他们摆脱流民的身份,并且只要他们愿意,可以把户籍落在吉水县。

前几日,阿丰已经回了谷中一次,告知了大家这个消息。整个山谷中人们雀跃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至今想一想,阿丰都觉得激动。

这个夜晚,和阿丰一样激动未眠的,还有很多人。

府城之中,春香楼上,临街的一个房间依然灯火通明。

“小姐,已经很晚了,休息吧。”丫鬟月儿道。

“你先睡吧,我不困。”纤纤一手持着一卷书,可已经很久没有翻页。她另一只手托着香腮,怔怔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小姐,你是在想那位曾公子吗?”月儿忍不住问。

“你怎么……你别胡说,我哪里是在想他。”纤纤的俏脸上泛起了一抹红。

“城里姓曾的公子那么多,小姐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个?”月儿不由笑了。

“你这小蹄子,敢戏弄我了?”纤纤佯怒,将手中的书卷丢了过去,落在床上。

“小姐,你既然想他,我们就去寻他。反正鉴湖社学离这里也不远。”月儿道。

纤纤没有言语,但是去寻他的念头一旦出现,便在脑海中萦绕不去。

少女未眠,未必都与相思有关。距离文峰村几十里之外的刘美,正趴在路边。

此时月朗星稀,夜色融融,正是红袖添香或者酾酒临江的好时候。只是,刘美来此却是要做一件不是很风雅的事情——抓人。

她要抓的是一个贼人,确切说是一个马贼,一个自诩来去如风、官府拿他都没办法的马贼。

刘美在马贼的必经之路旁的草丛中藏好身形,她就等着雷霆一击的那一刻。

为了这一刻,她做足了准备,自信万无一失。然而,此刻她仍然静不下心来。

刘美长得并不美,但也不丑,长相很普通。她的身份是一个镖师。自她曾祖父起,他们家就始终吃这碗饭,一直从她祖父、父亲传到哥哥和她。

比较幸运的是她有这个哥哥。在镖局里,她可以只挂个名,多数时间都是四处闯荡。当然,她倒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因为家学渊源,她自小习练了一身非凡的武艺——寻常的大汉,三五个都不是她的对手。

半年之前,她就盯上了附近山中的这群马贼。这群马贼几乎无恶不作,偏偏行踪诡秘,很难捕捉到他们的踪迹。渐渐地,无论是府衙还是县衙的捕快,都放弃了,只有她这个不吃公家饭的还在坚持。为了获得对方的讯息,她专门乔装改扮在山中活动,最后终于得到了马贼的二头领今晚将从这里路过的消息。为此,她便早早地藏在了这里。

刘美往远处张望了一番,又趴在地上听了听声音,慢慢地在草丛中坐起来。蚊虫在她的脖颈处叮咬,她浑然无觉。

刘美善使刀剑,也会一些内家功夫。调理了一阵气息,她又检查了自己的兜囊。摸到兜囊中的一块块石头,她心里踏实了许多。这些石头,是她的底气所在。

据刘美了解,这个马贼的二头领,本事不错,但在所有的马贼中并不算突出。之所以他能坐上第二把交椅,与他狡猾多智有关。这些年马贼在附近的声势日壮,与他的筹谋布局有很大关系。若是今晚能擒获他,便相当于打瞎了恶狼的一只眼。

又过了有两个时辰,路上仍悄无声息。只有曲折的小路在月光的抚摸下,散发出了柔柔的光。刘美从身旁拔了几棵艾草,搓出汁液涂抹在皮肤上,用艾草的味道来驱赶蚊虫,随后开始琢磨。难道是把消息弄错了?或者是走漏了风声?

刘美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将这两种可能都否定了。马贼今晚从这里通过,是她亲耳听到的消息,而且这条路,是附近通往山中的唯一路径。马贼只要行动,就没有错过这里的道理。至于说走漏风声,更不可能。她独自一人出来,势单力孤,却也让她的身份很隐秘。她不说,不会有人知道她的意图。

这种等待,很烦躁,很无聊,也很辛苦。可是刘美还是希望再继续等等。这些日子,她看到了很多被马贼戕害的百姓的惨状,内心充满了让马贼付出代价的冲动。

衙门管不了的我来管,这是刘美乐意做的事。

大不了白熬一夜,算不得什么。刘美想。

就在刘美宽慰自己的时候,清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了。

骑在马上的崔康之,心情颇为愉悦。

他今年三十七岁了。早些年前读书的时候,他还不会骑马,但每每读到孟郊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总是浮想联翩。从孩提时就开始苦读,及至少年、青年,金榜题名的荣耀,是他最大的梦想。

除了孟郊的诗句,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就是从小就从先生那里学到的汪洙《神童诗》中的句子:“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在这种信念下,他学得很刻苦。他也相信,自己必定将出人头地。

只是参加了几次县试,无一例外地落第。那些看起来不如他的人,慢慢地成了秀才,甚至举人,还有一两个,成了进士,达到了他梦想中读书人可以做到的极致。

渐渐地,崔康之的心态就难以平衡了。再加上常年供他读书,他的家境越来越差。当父母带着遗憾病逝之后,崔康之觉得自己终于认清了这个世道。于是,他不服气。他认为读书耗费了他太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他要把这一切弥补回来。为此,他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一介书生,乱入江湖。起初,他受过骗,也受过伤,不过,他有一股子狠劲,更有一些奇谋诡计。渐渐地,他混出了一些名堂。只是,在道上混,名气太大并不是好事。最终他所在的团伙引起了朝廷的注意,被官兵打散了。他流落到这里,加入了这群马贼,成了二当家的。

他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坦,但又觉得自己有点怀才不遇。可是,没有更好的去处,他还是耐心地在这群马贼中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当他觉得日子缺少刺激,已经近乎无聊的时候,他遇到了如今马上驮着的另外一个人——本地盐商之女蓝灵。

崔康之是在府城的庙会上偶然看到蓝灵的。乍一见面,蓝灵的风姿便把他征服了。蓝灵的气质很奇特,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又有小家碧玉的俏丽,一双闪亮的眸子似乎蕴藉了这个世界山河湖泊所能孕育的所有灵气。

崔康之混迹江湖这么久,一直没有娶妻。可是看到蓝灵第一眼,他就想让她做自己的妻子。

不过他的身份很糟糕。明朝的商人地位虽然不高,但是在掌握了巨大的财富之后,便能够撬动许许多多的力量,拥有寻常百姓难以企及的威势。更何况,蓝灵的父亲还是本地首屈一指的盐商。

崔康之知道,走三媒六聘的路径,他和蓝灵是无缘无分的。没办法,崔康之只好采用自己心中的巧法。

又是一次庙会,崔康之早早雇了几个地痞无赖,引走了跟随她的下人,把蓝灵迷倒了。如今,失去自由的蓝灵伏在马背上,无论如何挣扎,都难以返回家中了。今晚之后,她就是他的人了。

虽不曾中进士簪花游街,但是把一个佳人绑在马上带回去,崔康之有中进士的欣喜。没了功名,但也少了束缚,也算惬意。

对方终于来到,之前还略略紧张的刘美反倒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按照预先的设计,刘美蜷缩在路边的树丛间,手伸进了兜囊,取出了三块圆石攥在手中,眼睛注视着前方的路面。

四围很安静,刘美的心也很静了。当年习武,父亲就对她说过,惊慌不会带来一丝益处。

一切片刻之后即将分晓。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刘美听了听马蹄的声音,猜测这马贼还带了不轻的财物。

眨眼之间,一匹雄俊的黑马就到了眼前。马上坐着的是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只看体型,刘美就知道他是马贼的二头领。不过,她还发现,马贼身前,还伏着一个女子。因为头发披散,看不清面容。

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索,刘美扬起手,三颗石头已经飞出,两颗袭向黑马,另一颗则奔着马贼而去。

投掷飞石,便是刘美的底气。

随着一声马鸣和一声闷哼,黑马和马贼同时中石,各自负痛。

受惊之后的黑马猛然抬起前蹄,将马上的女子掀落下来。饶是如此,马贼却没有掉下马鞍,正试图稳住黑马。

刘美一把接住落下的女子,同时又是两颗飞石击出。

马贼惨叫一声,额头中石,已然流出血来。黑马再中一石之后,愤然奔走,带着马贼不见了踪影。

刘美有些遗憾:这种情况下,还是被他跑了。

就在她刚刚解开女子身上的绳索,取出女子口中的布团没多久,一阵更加嘈杂的马蹄声在前方出现。刘美站起身一看,竟然有三人骑马奔来。他们的装束和马贼一样。

“不好!他们有人来接应!”刘美来不及惊叹女子的花容月貌,拖着女子就直奔路旁的树林而去。

只有到了林中,才有机会躲开马贼的追击。

马贼看到她们二人入林,果断下马,道:“追上她们!”

此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正是肖平和阿丰带着两个衙役前往山谷的时候。

第47章 疯跑的男女冒险,但不鲁莽

太阳照在林上,偏偏没有一丝风,整片山林中变得无比闷热。

因为流汗过多,刘美和蓝灵各自的头发都黏在了一起,衣服也几乎湿透了。

已经跑得近乎绝望的蓝灵早已没了大小姐的风范,躺在地上的枯叶上直喘粗气,口鼻中的响动如同风箱。若非刘美刚刚告诉她,贼人已经被甩掉了,她恨不得直接一头撞死。

这种末路狂奔,是她平生第一次,到了极限的时候,简直比死都难受。

刘美也在倚着树干喘气,却没有坐下。她道:“这里是马贼的活动范围,还不安全。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蓝灵试了许久,才说出话来:“我,我真的走不动了。”她说出每一个字的时候,都感觉到嗓子撕裂般的疼。

刘美看到蓝灵的模样,知道她已经耗尽了气力,确实走不动了,便道:“那我们找个地方躲一躲,天黑之后再想办法离开。”

此时,肖平和阿丰距离他们已经不过五里。

因为商量好一天之内就往返,所以曾芸芸并没有跟随他们前往。在家中也无事,曾芸芸去了社学。

鉴湖边上,已经有县衙派来的人,在和里正、当地乡绅等一起商议如何安置这些人。大的章程,知县已经敲定,他们商讨的不过是一些细节。这件事是知县上任后的头一件大事,上上下下都十分重视。大家都很卖力,都希望给知县留个好印象。

讲堂内,学童们边读书,边斜着脑袋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曾芸芸干脆没有留在讲堂内,而是坐在外面的大树下打瞌睡。

来到这个世界三个月了,她终于戒掉了手机和电脑。脑海中存储的图书可以随意翻阅,比看电子书还方便,可惜没法打游戏。不过,三个月的时间里经历的这些事情,可比游戏要精彩许多。

打着瞌睡,曾芸芸却还是记挂着肖平此行是否会顺利。如此燠热的天气,什么都不做都热得不行,更何况是要走这么远的路。不过若单单是两个衙役和阿丰一起去,谷内的流民未必敢迁移出来。肖平此去,代表的是县衙的信誉。

此时,肖平和阿丰确实不舒坦。虽然他们一大早就出发了,而且坐着衙门派来的马车,但依然逃不脱酷热天气的折磨。

马车夫和阿丰差不多黑,终年吃苦,倒是闷声坚持着。平日里县衙抓差,别说银子,铜钱也弄不到几个,做不好还可能挨一顿打。这次则不然,银子在出行前就给下。因此,马车夫感觉到十分踏实,即使热一些,也心怀愉悦。

两个一同来此的衙役,没行多远就开始骂娘。不过,这是知县亲自安排的差事,而且马车上还坐着知县面前的红人,他们并不敢过分,只能拿天气出气。

肖平让阿丰把带来的瓜果分给他们一些,二人立即对肖平感恩戴德。除了咒骂天气,其余的时间则是在告诉肖平沿途经过的村落、山水的一些情况。

两个衙役,一个叫宋富,一个叫何贵,名字都起得很富贵。不过两个人长得都黑乎乎的,言行举止也比较粗俗。不过他们都是衙门里积年的差役,对于吉水县十分熟悉,看在瓜果的份上给肖平讲起许多掌故,倒是绘声绘色。

“肖公子,你看前面这岭,叫卧牛岭。你从这个角度看,这岭像不像一头牛?在卧牛岭上,还有一个哨口,叫朱砂冲。那里的土红得像血一般,因此得名。”宋富道。

“卧牛岭山险林深,常有一些贼人出没。不过有我们两个在,一般的蟊贼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何贵道。

“那就有劳二位公差了。”肖平道。

“哪里。到时候交差时,还需要肖公子在县尊前美言几句。”二人道。

“那是一定。”肖平笑道。

阿丰闷声不说话。衙门的这些差役,流民被贼人欺负的时候,他们从来都没有出手过,但是欺负流民,他们比一般的贼人都有手段。不过阿丰也明白,此时不能得罪他们。因此,坐在马车最前方的他也不回头,闷声看路。

“前方有马贼!”阿丰道。

“怎么可能?青天白日,马贼敢到大路上来?”宋富质疑道。

“若是有马贼敢来,正好擒回去拿赏银!”何贵叉腰道。

肖平探头一看,果然和之前所见那般的三个人,如此炎热的天气,也是一身黑的装束。三人之中,两人骑黑马,另有一人骑着枣红马,应该是当日对曾芸芸动手的贼人。

宋富和何贵看到肖平面色冷峻,才起身向前看,二人看罢,都是一哆嗦,不由自主两股战战,悄声道:“真的是马贼!车夫,停下来,停下来!”

马车在路上停下来后,肖平等人仔细观看,发现那三骑都是在附近逡巡,像是寻找什么人,而不是劫道。

“怎么办?我们调头吧?”宋富道。

“马贼凶狠,我们势单力孤,需要回县衙求援才对。”何贵急忙应和。

“不好,马贼注意到我们了。车夫,赶紧调头!”宋富来不及听肖平的意见。此时,他和何贵都认为,此时还是保命要紧。

肖平看到离他们最近的那个马贼注意到了他们,正纵马赶过来,不过速度并不快。

宋富和何贵各自催促,马车夫倒是将马车赶得飞快。那马贼看到马车离开,也不再追赶,又转了回去。

行了一阵,肖平叫停了马车。他对宋富和何贵道:“二位公差,还请去一人到县衙报告县尊,搬来救兵。否则如此多的流民出谷,极其容易被马贼打劫。另外一位,就留在此地等候。遇到危机的情况,可以自行离开。我们两个去前方看看。”

宋富和何贵惊讶:“前方有马贼,你们去那里,太危险了!”

肖平道:“没事,我们不靠近。若是有危险,我们往林子里一钻,他们纵然骑马,也追不上我们。”

二人又规劝了一番,见肖平坚持,宋富和何贵只好再次叮嘱他们要小心,不要冒进。肖平一一答应下来。这倒也让肖平看出,这“富贵”二人,虽然胆小,但还算仗义。

随后,宋

富和何贵又商议了片刻,决定由宋富去前面村里借一匹牲口骑回去报信,马车则停在路边隐蔽的地方,由何贵和马车夫在此接应。一旦肖平和阿丰遇到什么情况,就可以迅速赶过来,乘马车逃走。

安排妥当,肖平让阿丰前面带路,二人很快钻入周遭的田中不见了踪影。

肖平之所以要留下来,自然是和阿丰一般,不放心谷内的流民。前面就是卧牛岭,卧牛岭下就是那个山谷。

这是一次冒险。不过做这个决定,倒也不是鲁莽,因为他问了阿丰,这附近有许多隐蔽的小路,甚至还有几个难寻的藏身之处,马贼一时间未必能发现他们。就算是发现了,马贼离开马,也未必跟得上他们二人。实在不行,二人找个地方一躲,安心等县衙救兵前来就行。

同时,肖平还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马贼在此,很明显是为了找人。若是肖平和阿丰牵制对方一下,不仅能够帮助被找寻的人,还能引马贼继续留在这里。等县衙的救兵来了,若是有机会擒住马贼,或者尾随追踪,找到马贼的老巢,都是好事。否则像阿丰说的那般,任马贼继续逍遥,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打定主意,肖平和阿丰便悄悄接近前方的树林。

树林很茂盛,想在林中寻人,还是有难度的。马贼大概认为,卧牛岭的另一侧就是山崖,林中人只能从这里出来。他们在此守候,便跑不了对方。

在树丛、草丛中一点点靠近,肖平透过缝隙,已经能够看得清马贼的许多细节了。他的心也不由紧张起来。这些马贼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一旦被他们捉住,下场会很惨。

不过,即使紧张,肖平还是强迫自己深呼吸了几下,慢慢地稳定下来。树林就在前方数丈不远了。一旦进入林中,有阿丰在,马贼就是追进来,也很难抓住他们。

前方的三个马贼依然在缓缓地移动,而且始终呈一个品字形。

阿丰在肖平的前方,距离马贼更近。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马贼,揣摩着他们的行动规律,寻找最好的机会。

片刻之后,阿丰转过头,对肖平做了个手势。肖平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当三个马贼都与阿丰和肖平有了点距离,且最近的那个马贼背过身去的时候,阿丰率先冲出,肖平紧随其后,二人快速地奔向树林!

“是谁?”最先发现的马贼恰恰是骑着枣红马的那一个。他低喝一句,下意识地就纵马追了过来。

他距离肖平和阿丰不是最近的,虽然反应最快,但也做不到立即拉近距离。

另外两个马贼也反应过来,纵马赶过来。

肖平和阿丰没有管这些,就是疯跑!

一旦跑起来了,肖平就什么都不管了。尽管马蹄声越来越近,但是树林也近在眼前了!

第48章 救人与离谷浩浩荡荡出发,直奔鉴湖而……

平生第一次,肖平有如此强烈的危机感。

同样,强烈的危机感之下,他也迸发出了超出寻常的力量。

阿丰的速度很快,他竟然跟上了!

在最快的那个马贼距离他大约四五丈远的时候,阿丰和肖平一前一后投入到茂密的林中,迅速消失了踪影。

三个马贼聚集在树林前,彼此看了一下,询问同伴是否要追进去。

“反正他们进去了,就要从这里出来!捉两个也是捉,捉四个也是捉!”一个骑黑马的马贼道。

骑枣红马的马贼想了想进入树林的那个身影,觉得很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炎热的天气让他烦躁,他也懒得再去思索,便来到了一处有风的树荫下歇息。

肖平和阿丰进入树林之后,又跑了一阵,确认后面的人没有追过来,才停了下来。

阿丰还好一些,肖平的胸口起起伏伏,嘴巴根本无法合拢,只是喘粗气。

就跑了这么一小会,他的衣服就完全湿透了。

“刚才确实有点冒险了。”肖平喘息了很久,才对阿丰道,“没想到骑枣红马的那一个,速度竟然这么快,差点被他追上。以后,还是要更稳一点。”

脱险之后,肖平才觉得后怕。且不说他和阿丰低估了马贼的反应速度和骑术,单单是一些意外的因素,他也忘记考虑。比如在急速奔跑的过程中被树根、藤条等突然绊倒,又或者林中还有马贼的同伴,再或者林子里有陷阱之类的,不管是哪种情况出现,肖平和阿丰的下场都会很凄惨。

阿丰也点点头,同意了肖平的观点:“少爷,我也大意了。这些马贼,太警觉了。骑红马的那个,大概是马贼中马术最好的一个。若是你有个好歹,我无法向老大交代。接下来,我们要小心。”

肖平有些诧异,认识阿丰以来,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不过提到曾芸芸,肖平却十分感激。若非芸芸经常催促甚至亲自带他跑步健身,以肖平之前那孱弱的身体,根本不可能跑进林中。

二人歇了一会,阿丰又从林中摘了一些野果,他们稍稍充饥解渴。

肖平道:“我们去林中吧。也不知道里面有几个人。若是他们躲起来了,我们还真的不好找。”

阿丰点点头,当先走了进去。这附近,明显有人经过的痕迹,他们暂时可以按照这些痕迹追踪。

此时,恢复了一些体力刘美和蓝灵又在林中转了很久。

刘美发现他们遭遇了很糟糕的两件事:一是他们迷路了,在林中转了那么久,不仅没有找到其他出去的路径,反倒是回到了最初入林不远的地方;二是走了这么久,两个人都口渴难耐,几乎没有力气了。

偶尔在林中可以看到一些颜色鲜艳的果子,可是刘美并不敢吃。她不知道哪些果子是有毒的,哪些是没有毒的。

蓝灵瘫在了地上,似乎已经有点不清醒了。她抓着身旁的一个蓝色的果子,道:“我不管有毒无毒了,我快渴死了。我要吃掉它!”说着,抓着果子就要往嘴里塞。

刘美道:“你先别吃!你实在想吃,让我先吃,没事的话,你再吃!”

蓝灵摇摇头,道:“不,我等不及了!”

刘美距离蓝灵还有一点距离,伸出手并无法阻止她。她极力想打出飞石,不过因为没有力气,有些手软,石头擦着果子而过。

刘美罕见地有了无能为力之感。

“果子有毒!”一个略显稚嫩的男子声音传来。随后,刘美便看到一前一后跑来两个少年。

蓝灵已经将果子吞入口中,就差咀嚼了。

来的人是阿丰和肖平。幸亏他们来得及时,否则,蓝灵已经将毒果子吞下去了。

肖平来到蓝灵的面前,笑着伸出手,道:“这个果子没有毒,我刚吃过。”

说着,他把手中三个红色的果子递给了蓝灵,自己手中留的那一个,则被他吞入了口中。

蓝灵抬起头,看到明亮的眼光照在眼前这个俊美少年的脸庞上,不由一愣。

肖平已经吃下果子,道:“没问题的,你吃吧。”

另一边,阿丰也挽起了刘美,道:“我们先入谷吧。那些马贼长时间等不到人,有可能进林子的。”

刘美问:“你们是什么人?”

肖平简单交代了一下来历,问:“你们能信得过我们吗?”

蓝灵没有吭声,闷声吃着果子,她已经渴到极点了。

刘美点点头:“自然相信。如果你们和马贼是一伙的,早把我们拎出去了。”

阿丰对这里的路径果然熟悉。不一会,他就找到了入谷的那条幽闭的小路。

一路下去,肖平明显能感受到,阿丰有一些紧张。毕竟,马贼在这里出现,他担心谷内受到侵扰。不过,当他们下到中途,看到了谷中淡淡的炊烟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刘美和蓝灵一路跟随,刘美还好,吃了点果子补充了体力,能够跟得上阿丰。蓝灵几乎是肖平一路拖拽着下去的。

当肖平和阿丰出现在流民面前,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

孩童们面对肖平,都喜悦地称:“先生!先生你来了!”

林大海道:“先生,

终于把你盼来了。这两位是?”

肖平简单交代了路上的遭遇。

林大海愤愤地道:“这些马贼无恶不作。希望这次县尊能派人来,让他们吃些苦头!”

肖平道:“马贼固然可恨。不过我们这次搬迁,还是以安全为主。”

林大海道:“先生说得有道理,我知晓其中的利害。”

肖平道:“还是别叫我先生了。以后我们还会经常见面,我还在社学读书,你们称呼我为先生,我的先生听了会不高兴的。你们称呼我的名字肖平就好。”

林大海道:“那怎么可以?我们就叫你肖公子吧。”

肖平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只好任他们称呼公子。

因为前几日阿丰又来了谷中一趟,商定好了搬迁的日期,所以林大海早已带领众人准备停当。成熟的苞粟等都已经被收割完毕,秸秆被丢下,但是苞粟棒子都被装好。田里的番薯,不论大小都已经被挖了出来,也都装在了麻袋里。至于其他作物,也是能带走的都尽量带走。

看起来麻烦,但是这些流民并没有过多的财物,每个人的行李几乎一只手就能拎得走。

肖平仰望着高高的山岭,道:“庄稼有些多,想要扛上去,比较难。”

林大海摆摆手道:“不碍事的。”做惯了农活的庄稼人,出些苦力,并不觉得算什么大事。

此时,阿丰已经带人去谷外打探情况。只等他传来消息,大家就一起搬迁。

刘美自入谷,就惊诧于这里竟然居住着这么多的流民。当她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后,忍不住道:“这一任知县,总算知道做点好事。”

蓝灵坐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最后将目光注视在肖平的脸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个时辰,谷中跟随阿丰去的少年回来了,说阿丰传来了讯号,让大家出谷。

肖平看到,所有的大人和孩子,都各自背负上了一些物品。

肖平也抢了一份扛在肩头。当刘美和蓝灵伸出手要帮着扛东西的时候,却被他们止住了。不过刘美和蓝灵的性子竟然同时执拗起来,非要和大家一起扛东西不可。

林大海没办法啊,只好让她们拿了些轻一点的物品。

这样,所有的人一起动身,整个山谷立即显得有点空荡荡的了。

带着物品穿越密林并不容易,但是因为大家的兴致很高,阿丰又将沿途的藤条和杂树砍倒了许多,大家相互援手,还是慢慢地登上了卧牛岭。

肖平刚一出岭,就见到了宋富和何贵。

原来,得到了宋富送来的消息后,陈鹏就极为重视。不过他不掌兵权,只好把手下的衙役全部派出,又聚集了一些民壮一同赶来。当衙役和民壮声势浩大地来到这里之后,马贼见势不妙,就逃走了。

肖平看了看,这次来的人还真不少。卧牛岭上狭窄的路上,倒是聚拢了十来个衙役,以及三十多个民壮。

肖平有些遗憾,马贼还是丝毫未损地退走了。不过,这也是正常的结果。没有官军的参与,单单靠这些衙役和民壮,能够惊走马贼就不错了。

按照阿丰的说法,幸亏还来了这么多民壮。否则,若只是十来个衙役,哪怕只有三个马贼,他们也敢仗着马快,向衙役动手。

这些衙役之中,自然包括之前受黄冬生怂恿,去文峰村查问阿丰身份的那两个衙役。

他们刚才见到阿丰,就立即知道,之前黄冬生所言不假。那么,阿丰之前的路引很明显就是伪造的。不过眼下黄冬生犯了事。因为是知县上任后的第一案,所以大家都很关注,有心人自然也就知道肖平的身份。哪怕这两个衙役想要告发之前肖平伪造文书,也没这个胆子了。一方面他们知道肖平在知县面前有份量,另一方面一旦与黄冬生攀扯上,还会有麻烦。最主要的是,阿丰此时的身份是合法的了,只要肖平拒不承认曾经拿出过文书,他们二人都没有办法。

因此,这两个衙役看到肖平之后,就装作没看见。二人还想,若是以后有机会,说不得还得拉近一下关系。

大家一起出手,很快将谷内搬出的较重的苞粟、番薯和其他作物都搬到了岭下的马车上。其他物品,也由那些民壮接过来。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出发,直奔鉴湖而去。

第49章 曾夫子的训诫肖平,你很有福气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刚进九月,天便有了凉意。坐在讲堂内刻苦读书的肖平穿上了曾芸芸为他新做的布衫。

当然,这布衫不用曾芸芸亲自动手缝制,而是她选了布料,量了尺寸,定了式样,由阿丰送到府城的成衣店里订做的。除了肖平,曾芸芸还为自己和阿丰都做了一身。

不过曾芸芸给自己做的,竟然也是一件男装。她说,因为附近有新的村庄建立,来往之人增多,着女装往来过于扎眼。另外,她觉得上次游湖时着男装更方便,所以打算以后来社学都着男装。

谷内的流民迁移到鉴湖边已经有二十多天了。二十多天的时间不长,但是已经足够他们勉强开垦出能够种植番薯的荒地。毕竟,番薯生长不像其他作物那样麻烦。

这样的话,在入冬之前,勉强还是能够收上一季。

不过在知县陈鹏亲自来巡视的时候,林大海也如实禀告,因为准备仓促,而且时节已经较晚,所以收成不会特别好,也就能达到亩产十几石。

陈鹏道:“只要能超过十石,本县就奏请朝廷免除你们的徭役,让你们可以安心培育番薯和苞粟。”

林大海及其他流民大喜过望,自然倍加努力。

短短的时间里,不仅番薯种上了,临时居住的窝棚也搭起来了。

经过县衙的甄别,他们都摆脱了流民的身份。因为居住地是从无到有新建的,他们便称呼这里叫新村,也就自称新村人。

陈鹏表示,种完番薯,便可以帮他们在这里建房子。

已经收到恩师回信,鼓励他放手大干的陈鹏,无疑是踌躇满志的。

迁移流民到此之后,陈鹏曾再次召肖平商谈,并邀请肖平参与管理这些流民。陈鹏承诺,可以破例给他一个职衔。一旦肖平考中秀才,他甚至可以因功直接得到官身。虽然可能只是最低的从九品,但也是大多数秀才都难以企及的。

这固然是个好事,不用做许多事情,还可以白得一个身份。不过肖平拒绝了陈鹏的好意。最主要的原因来自曾夫子。

曾夫子在肖平回来后不久,当着所有学童的面,借故把他狠狠批评了一番。

散学后,曾夫子将他留了下来,指出他近期荒废了过多的时间,要他收收心。

曾芸芸知道后,道:“先生有他的考虑。他在你身上寄予了许多期望,怕你精力分散太多,影响读书。虽然我知道你最近很用功,但先生说的也是事实。你只能再加把劲了。”

相比从未上过考场的肖平,曾芸芸更加清楚考试的残酷,尤其是在江西,在庐陵,在吉水。不吃得苦中苦,想成为人上人,怎么可能?

果然,曾夫子在中午散学之后,又把肖平叫了过去。

最近一段时间,肖平已经多次来曾夫子这间小屋。

手头宽裕了一点,屋内的陈设自然也好了一点。最低,原本只剩三条腿的桌子被撤掉了,换上了一个小案,还多了两张麻席。这两张麻席是林大海送来的,算是给近邻的见面礼。

虽然来此很多次了,肖平还是很谦恭地向先生行礼,然后按照曾夫子的指示坐下。自然,是坐在自己的腿上。

肖平突然想到曾芸芸很不喜欢这种坐姿,在家中弄了很多凳子和椅子,不由笑起来。

曾夫子看了肖平一眼,肖平立即收敛了笑容。

这一段时间,曾夫子酒喝得少了,对学生的训诫却多了。不过,他本就是社学里唯一的先

生,而且当年考过案首。一旦他自身端正了态度,变得严苛起来,学生不可能不心生畏惧。这也是师者的尊严所在。

“肖平,你觉得自己读书的根基如何?”曾夫子问。

“一般。”肖平犹豫了一下,自觉给出了个比较客观的回答。

“一般?哼,很一般!”曾夫子道。

肖平默然无语。

曾夫子让肖平坐着,自己却站起身来,围着小案走了两圈,才道:“我这么说你,你可不服?”

肖平道:“不敢。”

曾夫子道:“嘴上说不敢,心中未必不觉得。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说你基础很一般的,是曾芸芸。”

肖平仰了一下头,随即低下。

曾夫子道:“我觉得曾芸芸说得很有道理。你和解鉴比比,你比他大了足足四岁!可是,你比他多读了四年书了吗?他的父亲只是做点小生意,你呢?你父亲是秀才!另外,我还知道,曾芸芸经常督促甚至指导你读书吧?”

曾夫子的话让肖平哑口无言,曾夫子却仍不罢休,继续道:“平日里,你还是要多学学曾芸芸。她一个女孩子,学识比你好上许多倍。你说,这真的是单纯靠才智能解释得通的吗?在背后,她付出的辛苦肯定比你多得多!”

这一点,肖平倒是承认。因为他发现曾芸芸虽然喜欢打瞌睡,但是打瞌睡的时候,常常念念有词。他认为这是曾芸芸在温书。他并不清楚,曾芸芸读的可能只是一本有趣的小说。

事情就是这样奇妙。在小小的鉴湖社学,一般学童觉得比不上解鉴,解鉴觉得自己不如肖平,肖平看着曾芸芸,也会觉得自己很平凡。

一般的学童也就罢了,他们并没有多么强的上进心。他们甚至认为,种番薯也比读书科考有前途。但是解鉴和肖平则不然,有那么一个优秀的人在前面,他们来不及看后面,只是努力追赶前面的人。

曾夫子指了指小案,道:“你先写一幅字,我看看你的手书如何。”

肖平从一旁取来笔墨纸砚,工工整整地写了一段韩愈的《进学解》。

曾夫子把纸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道:“正书者,所以正人心也。正人心,所以开圣道也。你这颜体,运笔倒好,但是还欠火候。想在考场上赢得考官青睐,还需要多努力。练字每天都不能停,你要记牢。每天两百余字,对你来说根本不够,你还要加练。”

肖平点点头。曾夫子对他书写的评价,和曾芸芸差不多。

所谓的每天两百余字,这是明朝各类学校对学生的规定,主要以二王、智永、欧、虞、颜、柳这几大家为主。不过曾芸芸每天对肖平的要求,可不止这些。

曾夫子又问:“知道我最近为什么催促你吗?”

肖平摇摇头,道:“请先生指教。”

曾夫子道:“你该学制艺了。不过四书五经,你虽然都涉及了,但是与读通相比,还差一些。四书五经不通,如何学制艺?解鉴就罢了。你这个年纪,不会制艺,去了白鹭洲书院,只会招致嘲笑。时间不等人,你要有危机感。”

肖平点头受教。

曾夫子又道:“前几日听说你在湖上与白鹭洲书院的学子切磋,对了对子,还赢了他们?”

肖平脸一红,道:“赢是赢了,不过对子和诗句,都是芸芸教的。”

曾夫子皱了皱眉,道:“你倒是坦诚。县试里也会考到作诗,你平日里还是要跟曾芸芸好好学一学。不求你作出佳句,最低也要文理通顺,韵律对仗平仄让人挑不出大毛病。否则,作诗会拖你后腿的。”

看到肖平答应,曾夫子又问:“上一次,康解元来社学向我求诗,是不是也是曾芸芸的缘故?”

肖平无奈再度点头。

曾夫子慨叹一声:“可惜了。”

肖平初时有点不明所以,想了一下才明白,这是曾夫子觉得芸芸是女儿身太可惜。曾夫子大概想,若是曾芸芸是男子,光大鉴湖社学简直是轻而易举。

遗憾之余,曾夫子看肖平的态度一直很好,也略有满意。

他道:“肖平,你很有福气。”

肖平又是一愣。

曾夫子却已经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肖平走到门口,曾夫子又道:“你把曾芸芸叫过来,我有话对她说。”

肖平答应了,出门后发现曾芸芸正站在院子里。

蓝天白云之下,身着男装的曾芸芸迎风而立,愈发显得亭亭有致。

“芸芸,先生叫你过去一下。”肖平道。

“先生说为了何事了吗?”曾芸芸问。

“没有。”肖平摇摇头,其实他也很想知道。

曾芸芸进去这一会,肖平仰望着天上的白云,突然明白了先生为什么说他有福气。

这么优秀的曾芸芸一直陪着他,对他好,这不是最大的福气了吗?读书、习字、安身、立命……哪一条都少不了芸芸的帮助。想到这,肖平心中不由一暖。

“傻笑什么呢?”曾芸芸已经又回到了他身边,笑问。

“这么快?先生找你说什么?”肖平忍不住问。

“先生叫我进去,一开始并没有说话,只是叹气,说可惜可惜。随后就嘱咐对你要更严格一点,多规劝你上进。没了。”曾芸芸道。

“意料之中。”肖平道。

“那好。现在去讲堂读《四书章句集注》。下午散学回去之后,练字时间延长半个时辰。”曾芸芸道。

“好!”肖平爽快答应,觉得有人督促的感觉真好。

一旁刚好路过、顺便侧耳倾听的解鉴也跑回了讲堂,在课桌一角刻下了“读书习字、超过肖平”八个字。

第50章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这一日散学,曾芸芸和肖平另抄了一条路回村。

天已入秋,风清气爽。沿着赣江而回,不仅可以欣赏江上的风景,还便于肖平向曾芸芸请教学问。

这段时间,曾夫子和曾芸芸同时加强了对肖平的督促之后,肖平也以更加努力的姿态来应对,并且间接地带动了解鉴。不知不觉,黑眼圈又出现在解鉴的脸上。曾夫子嘴上不说,日日绷着面目,其实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所谓有教无类,平日里授课,曾夫子会兼顾所有的学生,但是他也清楚,指望所有的学生都考中是不可能的。重点栽培个别学生,是大多数老师的必然选择。如今,肖平是不需扬鞭自奋蹄,这样的学生,任是哪个老师都会满意。而且有曾芸芸替他督促,曾夫子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

曾芸芸秉持着一贯的态度,毫不保留地将科考所需的知识一点点传授给肖平。越是感受到肖平对她的依赖,她越觉得这种督促和指导已经成为了她的使命。同时她还好奇:如此下去,肖平在科考中到底能够取得怎样的成绩?

今天,曾芸芸给肖平讲的是《孟子》。《孟子》是四书中最难的,但科举必考,谁也躲不过,曾芸芸只好先利用肖平不凡的记忆力,对他开展填鸭式教育:“《孟子》一书,离不开君臣二字。君、臣、民三者关系,是孟子阐述的中心问题。孟子云:‘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此段论及君臣之伦与法尧舜,但并未具体展开,留下了一系列问题与

诠释空间。”

肖平认真听完,问道:“芸芸,亚圣所言的人伦,我始终领悟不出关键。尤其是人伦之至,我至今不解。”

曾芸芸一笑,边走边道:“何谓人伦之至,如何法尧舜而尽君臣之道,皆有待诠解。元儒陈栎释之云:‘君臣之伦于人伦尤大,所以宗主纲维彼四者也。孟子以尧舜尽君臣之伦,责望世之为君臣者取法之,正以为人性皆善而皆可以为尧舜故也。’这里强调的便是君臣之伦在人伦关系中的首出地位,而将君臣皆法尧舜理解为一种人性皆善的普遍可能性。”

曾芸芸的这番话,明朝的各种书中都无论及。这是她结合后世的经验总结的,目标就是帮助肖平快速掌握书中阐释的理论。白日里,肖平认真跟着曾夫子学,曾芸芸则是在脑海中默默准备这些资料。

“君臣之礼和君臣伦理能够等同吗?”肖平将曾芸芸所言记下,问道。

“君臣之礼只是君臣伦理的具体表现。你想想《公孙丑下》孟子将朝王那一章,可以看出,孟仲子之周旋,景丑氏之敬王,皆一切世情,后世遂以为礼之当然,牢不可破。由是,天子而豢养其臣下,人臣而自治以傭隶,其所行者皆宦官宫妾之事,君臣之礼,几于绝矣。然当时诸侯之所以骄于人者,不过以富贵贫贱可以颠倒之权在我,故引曾子之言以破之也,岂真絜絜较量乎!孟子之意,以为凡为臣者皆当自重,不趋于诡随一途,不独宾师为然也。可见,礼的意义在于使君臣双方引以自重,而非臣对君的单向驯服。”

曾芸芸在阐述过程中,吸收了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黄宗羲《孟子师说》的许多新理论。不过,她又做了许多删减和变通。

此前,曾芸芸习惯照搬后人的解读,讲授给肖平。不过在肖平向曾夫子展露之后,曾夫子直言不讳地表示,肖平说的很多观点过于激进,可能会在科考中给自己惹麻烦。毕竟,如果对经典的解读不够中正平和,而突发惊人之语,除非将别人折服,否则很容易引起争论甚至打压。不过,考试可没有给考生申辩的机会。一旦言语不合考官心意,很容易被黜落。这就要求,哪怕再有思想,也要把握一个度。否则,如此多的新奇言论出现在一张卷子里,考不上都是轻的,甚至可能引起不小的麻烦。

不过,那时候曾夫子并不知道这些内容是曾芸芸告诉他的,还以为这是肖平的父亲留下的观点。不过在社学待得时间久了,曾夫子意识到肖平这些层出不穷的观点应该与曾芸芸有关。可是曾芸芸也年少,他只能认为这是两个善于思辨的孩子生活在一起交流的产物。

在保护好自己,并且尽快通过科考方面,曾芸芸是很认同曾夫子的。曾夫子到了这个年纪,对于弟子,已经没有任何藏私的必要。他说出的,都是自己历经血泪的洗礼总结出的经验教训。

当然,结合历史,曾芸芸也明白,一旦肖平有了文名和社会地位,那么他再出一些新颖的看法,别人就更容易接受了。

因此,曾芸芸开始从那些更容易被人认同的理论方面着手,力争把肖平的思维尽可能激活。

给肖平讲解了一番,曾芸芸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土岗之上。这里生长了大量黄色与白色的野菊花,斜阳之下,随着清风缓缓摇曳。

来到这个世界日久,并无法彻底消磨曾芸芸内心深处的那一丝孤独。这种孤独,哪怕是她与肖平再亲近,也无法彻底倾诉。

略略有些怅然地望着青山与白帆,曾芸芸感受胳膊被肖平碰了碰,她转过身,看到肖平不知道从哪里采了一大把十分鲜艳的野花递了过来。纵然有风,依然清香萦怀。

看着肖平关切且纯净的眼眸,曾芸芸心中一暖,淡淡的心事又轻了许多。

二人正粲然地对视,远远听到阿丰在喊:“老大、少爷!”

虽然谷中的流民都迁移到了鉴湖岸边,也建立了新的村落。但是阿丰还是继续跟随肖平和曾芸芸一起生活。这既是阿丰的意愿,也是阿丰父亲的主张。对于这点,曾芸芸和肖平自然不会反对。

阿丰在散学后,顺原路率先回家了,不知道为何又返回来找寻他们。

二人迎上了气喘吁吁跑过来的阿丰,问:“怎么了,这么急?”

阿丰道:“有外人闯进我们家了。我到家的时候,那人正从院墙往外爬。看到我来了,抽刀就向我砍。我一看他凶狠老练的架势,就知道打不过他。我只好躲。幸好王员外带人来了,那人就弃掉我跑掉了。”

“走,回去看看。”肖平道。

“等一等。平哥哥,你看……”曾芸芸指着江上的一艘小船,道。

只见一艘小船之上,依稀站着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正向着江岸看来。

肖平仔细一看,顿时激动起来,道:“芸芸,怎么船上站着的那人,这么像父亲?

曾芸芸道:“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不过从身形上看,确实像。”

肖平忍不住冲下江岸,想要一看究竟。曾芸芸和阿丰随即跟上。

三个人的速度都很快,迅速来到了江水边。

不过赣江的水势并不小,水流的速度也很快。三个人站在沙滩上,也只是看到那小船越去越远,人影愈发模糊。

“那人仿佛在向这里招手。”阿丰道。

随即,三人听到了远处的江中传来了悠扬的笛声。笛声初时悠扬婉转,没多久就变得低沉呜咽,仿佛有无尽的心事在诉说一般。

三个少年站在岸边,听着笛声,怅怅然呆立了很久,一时间都不再管家中进了贼人的事情。

小舟消逝后不久,笛声也渐渐听不到了。

曲中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当夕阳将滔滔江水染黄,岸边青山的阴影投入到江中,阿丰才道:“老大、少爷,船已走远,我们先回去吧。”

肖平和曾芸芸一起点点头。二人对肖山,都有同一种思念。对曾芸芸来说,她继承了过去的记忆和情感,脑海中还铭记着自己被驱逐出家门之后流离失所的情形,也始终珍藏着被肖山收留之后得到的呵护和关爱。哪怕她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完整的思想,依然被这份感情所打动。

有时候,曾芸芸会问自己:如今的曾芸芸,到底是哪一个占主导?思辨上,无疑是后世的那个最强势,可是在对待这个世界的情感上,原先的曾芸芸却是基础。

纠结了一段时间之后,曾芸芸很快就释然了:哪个占主导并非关键,活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家中,三人发现屋内的物品并没有丢失,各处也没有什么损坏,唯一不同的就是檐下的一根柱子被凿开了,现出了一个空空的孔洞。

“那么说,对方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他们一直没有走,就是等着我们松懈的机会?”肖平道。

“东西肯定是在这里的。取走东西的人,肯定是得到了确切的信息。否则,我们都没有发现的地方,他们怎么可能找得到。”曾芸芸围着柱子走了一圈,又道,“只是我很好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隐忍?第一,拖得越久,我们就越容易有防备,甚至我们可能早于他们之前把东西找到。第二,以我们三个的能力,刚刚那样的人来两个,就可以强行制服我们,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也许,他们也在等一个确切的消息。又或者,他们之所以不对我们出手,是有所顾忌。”肖平道。

“如果我们在江上看到的真的是父亲。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为什么又不与我们相认?难道是身不由己?”曾芸芸进一步给出了假设。

肖平一时间回答不出来。

曾芸芸又问阿丰:“王员外带人来,有没有说什么?”

阿丰道:“王员外说他在附近布了暗哨,得到消息之后便派人赶过来了。他还让我转告少爷,说对方来人了,如果得手了,也未必是坏事。之前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我们需要仔细防备。如今他们暴露了行迹,算是在明,我们在暗,我们不仅安全了,也有进退的余地了。”

肖平点点头,道:“我明白。就

像芸芸之前所说的,东西总不如人重要。我唯一担心的就是父亲。”

曾芸芸道:“平哥哥,相信我,父亲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肖平郑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