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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不再低调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鹭洲书院的一众学生一个个眉头紧锁,偏偏一点头绪都没有。

曾芸芸想,用这种对子难为他们,是不是有些欺负人?

不过,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一部分人喜欢蹬鼻子上脸。不痛下杀手让他们知难而退,他们还会纠缠个没完。好好的游湖、野炊变成了中华诗词大会,太没意思。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船上的人依然一声不吭。大家甚至都发现,因为着急、天热,敷粉的邱乘脸几乎都花了。一滴滴汗水裹挟着脂粉流到了他的脖子里,宛如一个小型的泥石流。

中年文士自言自语了数次,或是点头,或是摇头,看起来是想出了下联,然后又总是不满意。

熊峰道:“别浪费时间了。速速下船!”

邱乘紧咬着嘴唇,终于开口:“是邱乘无能,与白鹭洲书院无关。”

他回头又看了看四个同窗,道:“抱歉。”

其余四人默然无语,心知也怪不得邱乘,便纷纷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一起退出了游船。

纤纤站起身,走到肖平面前,盈盈一拜,问:“还请肖公子赐教。小女子很想听听下联。”

肖平摆摆手,道:“我亦不知道下联。”

在曾芸芸听到的故事中,下联是讽刺考官的:“二人成天,一人成大,天大人情,人情大于天。”不过,曾芸芸没有告诉肖平下联。能赢就行,没有要搞得过于惊人。而且,别人的毕竟是别人的,曾芸芸没有借此扬名的念头。

纤纤道:“小女子刚刚想到一句下联,还请各位指点:未出为甲,全出为申,甲申猴急,猴急甲追申。”

纤纤是用了天干地支中的“甲申”二字,借申代指猴来入对。

听了纤纤此联,白鹭洲书院的众人都露出了惭愧又敬佩的表情。

倒是年纪最小的解鉴道:“太牵强了。”

纤纤道:“我也觉得是。”

不了那小丫鬟却瞪了解鉴一眼:“我家小姐对得很好。你觉得牵强,你来一个啊!”

解鉴一听,忙道:“纤纤姑娘对得是极好的。我没有说牵强,我说的是白鹭洲书院的几位仁兄实在是太坚强了。比文失败了,还站在这里。”

小丫鬟听了之后,转怒为喜,道:“这还差不多。”

解鉴看她如此,忍不住扯着熊峰的袖子,道:“看到了吗?她对我笑呢!”

邱乘等人输了之后,虽然想立即离开,但是纤纤没有走,他们也舍不得走。他们耗费了无数心力才得到了这个与纤纤同游的机会,实在是不愿意放弃。

中年文士道:“我刚刚也想了一个下联:单人是人,双人是从,人从大众,大众从一人。不过还是显得空洞,纯粹是为对而对,落了下乘。”

纤纤听了,脸上倒是露出了赞许之色。相比她那一联,中年文士所对更加简单,但是从文从字顺的角度讲,却比她的那一联自然许多。

曾芸芸此时站起身来,道:“我们去游湖吧。”

说完,她率先上船,鉴湖社学的学童以及熊峰和肖辩都

跟了上去。

白鹭洲书院的学生明显觉得丢了面子,当鉴湖社学等人经过他们时,陈克忍不住道:“敢不敢和我们比一比八股文?”

解鉴回道:“要不要和我们比一比种田?”

陈克听了,一股优越感又在内心升腾起来,道:“粗俗!”

解鉴又回:“种田怎么了?你难道不食五谷?你不粗俗,中午就优雅一下给我们看看!”

听了解鉴的话,小丫鬟忍不住又笑。解鉴仿佛得到了极大的鼓励一般,用上了新读的论语中的句子,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陈克气得哆嗦,但自知若是论五谷,实在比不上这些山野学童,便只得用“不可理喻”这四个堪称万金油的字来表达自己的不屑一顾。

肖平经过中年文士身侧时行了一礼,道:“多谢先生主持公道。我们马上去游湖,先生可愿一道。”

中年文士道:“你们小辈切磋,我也有所获益。我来此地,也是为了游湖。不过,我已经雇了船了。”

说完,他笑了笑,上了旁边的一艘小船。

倒是纤纤还惦记着下联,问肖平:“肖公子,真的没有下联吗?”

问的时候,纤纤的眼睛明显看向曾芸芸。

肖平意识到她大概察觉了其中的蹊跷,便道:“我是真的没有。”说罢,匆匆上船。

这艘游船很大,上面还搭有凉棚。大家坐在船上,临近水面,倒不是很热。说起刚刚胜了白鹭洲书院,大家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熊峰的声音最大,道:“都说白鹭洲书院如何了不得,可我看来,不过如此罢了!”

肖辩在文峰书院待得久,比他要冷静,道:“等到科考的时候,你就知道白鹭洲书院的厉害了。社学我们不去说,就拿我们文峰书院来说,每次科举,考中几个举人都是值得欣喜的事情。可是在白鹭洲书院,人家看重的是出了几个进士。至于府试和县试,也就案首能被他们重视一二。再说,我们只是在对对联上胜了他们,可是科场之中,真刀真枪比拼的却是八股文。”

解鉴倒是赞成肖辩所说的:“确实。我最近已经开始读四书,看似简单,实则很难。别说进士、举人,对我来说,中个秀才都难如登天。”

熊峰听解鉴这么说,忍不住叹道:“你都难,我可怎么办?”

解鉴白了他一眼,道:“你家里银子使不完。我家则不一样。我读不成书,将来过日子都难。不过我们都还年少,有的是时间努力。不过我很疑惑,你对的对联真的是你想的?”

熊峰知道瞒不住这些人,便“哈哈”一笑,道:“自然是有高人指点。”

解鉴看了看后方,道:“他们跟过来了。”

众人扭头一看,发现那中年文士坐着一艘小船,而白鹭洲书院五人和纤纤、小丫鬟则坐了另外一艘船,一前一后跟了过来。

中年文士对着众人挥了挥手。在他手中,不知何时已经端上了酒杯,正在豪饮。也不知道他所饮的酒是不是同样为果酒,又或者他的酒量真的很好,总之他一杯一杯饮下去,连呼“痛快”。

饮到酣畅,中年文士作起诗来:“为俸三升米,樊笼寄此身。山横拦去路,河乱入迷津。曾怨孤骈远,忽迎万舫新。乖违不自弃,诗韵长精神。”

尾随而至的另一艘船上,纤纤坐在船首,拿出了一副牙板,打起了拍子。待到中年文士吟罢,纤纤站起身来,赞道:“好一句‘诗韵长精神’!先生大才,令小女子钦佩,不知可否赐告名号?”

中年文士笑道:“当不得大才,不过是被几位小友激发出了诗兴罢了。至于我的名号,其实很多。不过真名只有一个,就是康啸林。”

自称康啸林的中年文士说罢,纤纤那边满船解惊:

“竟然是名传海内的康解元!”

“是啸林先生!”

“这不是我们白鹭洲书院的新任山长吗?此前听说他要来,可始终没有到任,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

“山长诗行天下,今日一睹,果然令人叹服!”

“我白鹭洲书院有山长这样的前辈执掌,将继续大兴!”

纤纤本人,脸上已经满是仰慕,她道:“此次来鉴湖,得见啸林先生,三生之幸!”

相比这一船人的激动,曾芸芸身边的人都淡定许多,甚至还有些疑惑:这康啸林是谁?

哪怕是曾芸芸,此前也未曾在史书中看到过此人的名号。

最终,还是在文峰书院混迹时间最久的肖辩想出来了:“我晓得了。这位康啸林先生,曾经是江西乡试的头名,所以才被称为康解元。解元虽然难得,但每次科考,每个省都有解元,还达不到被众人十分推崇的高度。可是这位康解元的厉害之处还在于,他喜欢钻研科考,但是自身并不热衷功名。之前,他只是一个童生,却写了好几本关于科举中如何应试的书籍,不过反响平平,别人还常以此来取笑他。为了争这一口气,他一口气考中了秀才和举人。考秀才时是案首,考举人是是解元。不过他中了解元之后,就宣布不会再继续参加会试和殿试,所以一直都是举人。这时候又有人嘲笑他,说他不敢去参加会试和殿试,怕露馅,还说他考上解元是运气好。不过,康解元很快又证明了他对科举考试的钻研是真的有造诣。他的三个学生,在随后的科举考试中,都考取了进士。而且考取之后,都公开感慨,若非恩师教诲,他们是不可能得中的。这一下,康解元真的名声大噪了。另外,康解元的诗文写得很好,乃是当代的一位大家,文峰书院有几位先生就很推崇他。没想到他竟然去白鹭洲书院去当山长去了。”

听了肖辩的话,大家对康啸林都有些敬畏。诗词曲赋写得好,固然难能可贵,但放眼全国,还是能找出一些人的。可是若是论对科举考试的研究,还真没听说谁能够达到康啸林的水平。另外,在这个时代,对读书人来说,考中科举远远比作出好诗、写出好文章要重要。世人的看重,愈发让康啸林的本事变得难能可贵起来。

看看白鹭洲书院这些学生脸上泛起的红润的兴奋的表情就能知道他们有多么激动。这种激动不是伪装的,而是他们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在康啸林出任山长之后,自己可能得到的好处。

曾芸芸想,这就像一个重点高中里突然来了一位高考专家,押题特别准,不管是家长还是学生,都会趋之若鹜。鉴湖社学的这些学生,年龄都很小,尚且知道康啸林的本事之强,白鹭洲书院这些汲汲于功名的学生,不可能不清楚。

白鹭洲书院的这些学生鼓噪了一番之后,催促船家从另一侧追上了曾芸芸所乘的这艘船。康啸林所在的那一侧,他们并不敢超越。

为首的方卿傲然道:“文峰书院和鉴湖社学的几位,你们看到了吧,我们白鹭洲书院不是你们能比的。且不说我们山长文名传遍神州,就说刚刚那首诗,如此气象,别说你们,哪怕教你们的那些穷先生,想破头也想不出一句吧?”

康啸林却不喜他这般卖弄,道:“不管是哪所书院,还是社学,都是读圣人书、养浩然气的地方,如何可以相互攀比排挤?你是方卿吧,切记不要拿我的一点微名去四处炫耀。白鹭洲书院名闻天下,靠的不是先生,而是学生!若是真的要为白鹭洲书院争光,你们不仅要考取功名,更要在为官之后造福一方,方才不负平生所学!”

说到最后,康啸林已经有些严肃了。

尽管如此,方卿却没有丝毫被山长批评的胆怯,反倒是暗暗自得。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吹捧山长,山长纵然心中美滋滋的,又怎么可能完全应承下来?文人都爱面子,这种场合下,他只能去这样谦虚。刚刚山长提到记住了他方卿的名字,方卿暗暗窃喜。他觉得,康啸林越是批评得狠,内心其实越受用,他给康啸林留下的好印象就越深刻。

想到这些,方卿愈发变本加厉,道:“贤者任重而行恭,知者功大

而辞顺。山长虽然低调,但我们这些做学生的却不能让白鹭洲书院被这些不入流学校的学生看轻了。”

说到这里,方卿很不屑地白了熊峰、肖平等人一眼,道:“不入流,就是不入流。”

就在熊峰、肖辩等人差点炸锅,就要让船只靠拢去痛殴方卿时,曾芸芸道:“做首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诗,我们鉴湖社学的先生几百首都作过!”

曾芸芸觉得,这种时候,已经不能再低调了。

第42章 诗与西瓜老大就是老大

听了曾芸芸的话,白鹭洲书院的众人几乎笑得打跌。

陈克道:“几百首?你若是能背出一两首来,我们也承认你们鉴湖社学厉害!”

邱乘道:“我等均饱读诗书,别以为背几首古人的诗词,就能蒙得了我们。而且,有山长在,你就是在《全唐诗》中找冷僻的句子,也不可能瞒得过山长。”

曾芸芸并无过多的争胜之心,白鹭洲书院很强,这一点她承认。不过白鹭洲书院强,不代表这几个人就强。已经涉及到脸面问题,还是要比试一下的。曾芸芸虽然有时候有点懒,也不看重名气,但是对方辱及社学,她却不喜。

她想,挫一挫对方的锐气也是好的,不过要得罪清朝的几位诗人了。

想到这,曾芸芸道:“先生所作虽多,但是我的记性并不好,只记得几十首罢了。”

看到曾芸芸说到了这般田地,鉴湖社学的学童们都咽了咽唾沫,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揭穿曾芸芸自然不行,那是打自己的脸。可是,他们因为心虚,也不敢为曾芸芸喝彩助威。他们生怕喝彩之后,曾芸芸说不出来,她会更加尴尬。他们清楚,鉴湖社学唯一的先生曾夫子,平日里并没有作过诗。他最爱做的事是狂饮后酣睡。抛开作诗不论,饮酒上曾夫子倒是可以与诗仙一较高下。

不过,曾芸芸已经开口了:

“这一首是先生雨后打扫院落时所作: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一首是先生在赣江之上垂钓时所作: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这一首是先生在竹林中掘笋时所作: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一首是先生读史时所作:霸越亡吴计已成,论功也合赏倾城。西施亦有弓藏惧,不独鸱夷变姓名。”

“这一首是先生在讲堂上给我们论诗时所作: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至于写自身际遇的,先生所作也是很多,这一首是我前几日无意听来的:潦倒年年愧不才,春风披拂冻云开。穷途已尽行焉往?青眼忽逢涕欲来。一字褒疑华衮赐,千秋业付后人猜。此生所恨无知己,纵不成名未足哀。”

…………

这些诗句,咀之生香,品之隽永。曾芸芸初背出一两首时,康啸林和纤纤还一脸吃惊之色。及至四五首之后,二人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从疑惑,到震惊,到被彻底折服。

邱乘、陈克等人的脸青一块白一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若是一首诗作,他们可以嘴硬,拒不承认这是好诗。可是,曾芸芸很犀利地把清朝最好的诗歌一口气背出了这么多。龚自珍、王士祯、郑板桥、吴伟业、赵翼、蒲松龄……无论拿出哪个,都是响当当的天才文人。他们的代表诗作一股脑出现,真的如集束炸弹一般,把白鹭洲书院的几个人轰傻了。

鉴湖社学的学童们初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示惊讶:老大这哄人的本领不小啊!

可是,当他们看到其余人脸上精彩的表情时,便明白了曾芸芸抛出的这些诗句,真的比康啸林所作的要好,而且最重要的是数量还多!

于是,这些学童拼命地忍住笑意,都低下头看着脚底,生怕一不小心会露馅。

当然,这条船上还有三个人没有低头。

一个是肖平。他认定,这些精彩的诗句肯定都是曾芸芸所作。在他的眼中,芸芸是那么优秀,写出这些诗句实属正常。

一个是阿丰。他并不懂诗句,只是觉得老大做什么都应付自如。哪怕明天曾芸芸告诉他老大我要去做知县了,他也会觉得理所应当。

还有一个就是肖辩。他读书的时间稍长,略略能懂得这些诗句的好处,更能看得懂康啸林、纤纤和白鹭洲书院那些学生的表情。不过他并不太清楚曾夫子的情况,以前倒是听说过这位先生好酒,没想到是位酒中诗仙。一时间,肖辩有些羡慕肖平能在鉴湖社学读书。他认为,这里比文峰书院有意思。

大概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欺负人了,而且为了避免曾夫子被别人问起,曾芸芸诵罢诗句,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的先生虽然大才,但为人低调,从不张扬。这些诗句,也只是我机缘巧合才听到的。你们若是问他是否作诗,他肯定直接否认。”

曾芸芸如此一说,康啸林对鉴湖社学的先生愈发尊重。他又有点自惭形秽,总觉得和鉴湖社学的先生比,他的境界还不够。

他也不愿继续游湖,嘱咐船家掉头登岸。他道:“如此高贤,我自当前去拜访。”

被寄予厚望足以挽回他们颜面的山长就这样走了,白鹭洲书院的几个人错愕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最后,还是邱乘善于安慰自己,道:“诗作得再好,没有功名也是白搭!”

听了邱乘的话,陈克、方卿都点点头。

曾芸芸却懒得理会他们,问肖平等人:“你们渴不渴,要不要吃冰镇西瓜?”

肖辩好奇:“这三伏天,我们怎么可能有冰?就是府城之中,在这种日子能用上冰块的,也是少之又少吧?”

肖辩是族长的孙子,还算是稍有点见识,知道夏天想要有冰块用是很难的。

熊峰道:“冰镇西瓜,未必需要冰块。你们看好了,我们早有安排,就在前面不远。”

看到前方的游船走远,陈克问方卿:“这些人玩什么花样?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方卿点点头,道:“走,看看他们是如何丢人的!”

说罢,方卿命两个家仆取出了这次出游带着的水果,如一些葡萄、梨子和一个西瓜。不过因为太阳的炙烤,这些水果的口感已经变得糟糕,吃到口中让人忍不住又吐出来。

看他们的模样,纤纤皱了皱眉头,没有接小丫鬟递过来的水果,而是看向了前方。

此时,曾芸芸等人所乘游船已经接近湖心,很快就停了下来。

熊峰道:“此处是整个鉴湖水最深的地方。今天一早,我就命人将瓜果沉入此处。”

说罢,熊峰找到了水面上漂浮的一块木头。在木头上,拴着一条绳子。他和肖辩二人不断拉拽,拉了很久,才扯出一个布包。在布包上,还栓了一块石头作为坠物。

丢掉石头,打开布包,里面同样是一些应季的水果,不过却是冰凉的。

解鉴抱着西瓜在自己的脸颊上贴了一下,叫道:“好凉!”

熊峰道:“还是老大安排得好!”

曾芸芸并不觉得有什么。湖水足够深的话,湖底的温度会很低。这个世界又没有冰箱,以这种方式凉一凉水果,尤其是西瓜,还是很新鲜的。

当西瓜被切开,熊峰迫不及待咬了一口之后,赞叹:“哇,好爽!不对,这西瓜怎么这么甜?”

解鉴也表示:“吉水县的西瓜这么多,可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西瓜。”

肖平笑道:“现在知道为什么芸芸让阿丰去买泰和县的瓜了吧?”

阿丰坐在船舷上,吃着冒着凉气的西瓜,觉得最近一段日子简直如梦一般:先是离开山谷,定居村里,随后进入社学,认识了一帮新朋友,随后搬入新居,甚至有了独属于自己的一个房间。如今他追随着曾芸芸和肖平,过上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比如在这种毒日头下,能够吃到如此清凉的西瓜,不得不说是一种造化了。

对于曾芸芸,他现在是由衷的佩服,称呼她为“老大”,是他自然而然的想法。

就拿买西瓜来说,吉水县是整个江西有名的西瓜产地,很多外地的商贩都会来此买西瓜。可是曾芸芸却嘱咐他去买外地的西瓜,而且要买泰和县淘金驿的西瓜。不仅是他,哪怕是熊峰、肖辩等人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选。可阿丰后来在吃了淘金驿的西瓜

之后,不得不再次叹服曾芸芸的指点:“老大就是老大!”

其实,这倒并非曾芸芸对农产品有多么高深的研究,而是因为西瓜是曾芸芸在夏天很喜欢的瓜果之一。在大学时好奇,她曾查阅过关于西瓜的许多资料。她清楚记得,在明朝,南北的西瓜是有很大差别的。此前,泰和并不种植西瓜,都是从赣州或吉水购买。但是赣州和吉水的西瓜虽多,但比较小,而且不是很甜。直到后来山东馆陶县一个叫徐纲的人来泰和县淘金驿任驿丞,他传授了当地百姓种瓜之法,淘金驿的西瓜就可以和北方的相媲美了。不过在这个时代,讯息并不发达,地域之间也相对保守,吉水县的人,多数不知道淘金驿的西瓜好吃。

看到别人船上的瓜果,表皮上几乎都能看到凉气,方卿、陈克等人真的是再也没有一丝去吃自己带来的水果的想法。

跟随纤纤来此的小丫鬟,正盯着解鉴抱着的西瓜暗暗吞口水,并且忍不住问纤纤:“小姐,为什么水底能够冰西瓜啊。”

纤纤道:“因为太阳照不到啊。”

小丫鬟又问:“可是我们为什么想不到这个好办法呢?”

方卿、陈克和邱乘顿时觉得无比尴尬。

第43章 羡慕跟着曾老大真好

可是,鉴湖社学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阿丰随身带着一把鱼叉,一直没有使用。在大家吃完“冰镇西瓜”之后,他把鱼叉举了起来,眼睛注视着远处的水面,身体一动不动。

陈克这一次不敢轻易开口讽刺鉴湖书院的人,悄声问邱乘:“这个粗俗的小子想干什么?”

邱乘看了一眼饶有兴趣的纤纤,恨恨地道:“装模作样罢了。他还能做什么?无非是吃撑了,想吸引纤纤姑娘的注意。可是纤纤姑娘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被他迷惑?”

纤纤听了邱乘的话,微微一笑,没有回应。

小丫鬟也被阿丰的架势吸引住了,问:“小姐,那人要做什么?”

纤纤笑道:“你看着就是了,左右都很有趣,不是吗?”

说话间,阿丰突然动了。只见他身子微微后仰,胳膊一甩,就把鱼叉往远处刺去。一片水花溅起。当鱼叉被收回时,大家发现,鱼叉上已经扎到了一条四五斤重的鳜鱼。

学童们自然又是一阵欢呼。白鹭洲书院的五个人则只是用鼻孔哼气。

不一会的工夫,湖心的一处小岛上便冒起来炊烟。

曾芸芸指点,阿丰亲手操作,肖平打下手,香喷喷的烤鱼就很快做好了。

一个拥有丰富的吃烧烤的经验,一个善于辨别哪些香草可以为烤鱼增味,一个甘心协助事无巨细,三个人的组合无疑又让大家有了大快朵颐的机会。

白鹭洲书院的人并没有离得很远。他们看着熊峰和解鉴手舞足蹈的样子,恨得牙根痒痒,道:“粗俗!”

纤纤看了看小丫鬟直勾勾远望的眼神,问:“月儿,你想吃吗?”

小丫鬟月儿点点头,旋即摇摇头。

陈克道:“月儿姑娘,我这里带了一些桃酥,不如你拿几块过去,你和纤纤姑娘垫垫肚子吧?”

月儿摇了摇头,道:“桃酥太油腻,我不喜欢。”

她随后想到陈克并非是向她献殷勤,又问纤纤:“小姐,你要吃桃酥吗?”

纤纤同样摇了摇头,道:“谢谢陈公子,我不饿。”

陈克看了看四周,突然略带惊喜地道:“月儿姑娘,你看,那里有很多莲蓬。我摘了新鲜的莲蓬给你吃吧?新鲜的莲子很甜的。”

月儿面露喜色,忍不住问:“小姐,我们吃莲子好不好?”

纤纤看到月儿不知偷偷吞咽了多少次唾沫了,有心顺着她,便道:“好,那就劳烦陈公子了。”

陈克忙道:“纤纤姑娘太客气了。摘个莲蓬而已。”

说罢,陈克便招呼船家向荷花丛行船。

有机会向佳人献殷勤,不仅是陈克,方卿和邱乘也都忙碌起来。

不过,人在船上使力,并不轻松。也许是太过专注,陈克忽视了脚底,身子一下子没有站稳,便栽入了水中。

乍一入水,陈克便慌了:他并不会游泳。身在水中,他只能胡乱扑腾,几大口水呛下去,他便没了清醒的意识,只剩下挣扎的本能了。

邱乘大急,弯下身子去拉他,反被陈克一下子扯入了水中。两个人在水中,你拉我,我拉你,一起呛水,一起挣扎,一起往下沉。

方卿一看,自己是不敢救人的,忙喝问两个家仆:“你们还傻愣着干什么?下去救人啊!”

两个家仆猛地摇头,道:“少爷,我们两个都不会游泳。”

“真是废物!”方卿直接忽视了自己也不会游泳的问题,对船家道,“你下去救人!”

那船家将船桨伸入水中,招呼两个溺水的人拉住,让他们不至于淹死,随即道:“我只是划船的。救人要另出银子的。”

方卿气得大骂:“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记得要银子!信不信我把你送衙门里打板子?”

那船家看方卿如此,索性道:“他们自己摘莲蓬落水,能怪得了我吗?少爷这么说的话,可以送我去衙门。反正我不会游泳,哪怕是县太爷,也治不了我的罪!”

方卿这才意识到,若是船家坚称他不会游泳,衙门也拿他没办法。他当即道:“二两银子,你下去!”

船家看着船桨上勉强趴着的两个人,心知有机可乘,便道:“两个人,要五两银子!而且,我要现银。”

方卿气得脸都绿了,终于骂出口。

纤纤忙道:“方公子,还是救人要紧。银子我来出。”

方卿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此时,月儿已经很不情愿地递上了银子。

船家拿了银子,才把人拉过来,和家仆一起将他们拖出水中。

陈克和邱乘躺在船舱里,头发蓬乱,衣衫湿淋淋的滴水。两个人都面色苍白,不断呻吟,哪里还有公子哥的潇洒模样?

船家平白得了五两银子,心情很好,道:“这两位公子喝了不少水呢!啧啧,读书人就是厉害,平日里喝墨水就多。”

纤纤问:“他们这样总不行吧?”

船家点头,道:“确实不行,最低要把肚子里的水控出来,另外要把衣服晒干,否则他们会生病的。”

无论如何,这两人是为了给她和月儿摘莲蓬才入水的,纤纤不忍心看他们得病,便道:“船家,我们去岛上。”

岛上的学童坐在水荫下,吃着烤鱼,看着白鹭洲书院的两人在水里折腾,倒是过足了瘾。

“这两人怎么都不会游泳啊?真笨!”

“那船家真黑。你们看到了吗?救人之前,先拿了银子!”

“那个叫方卿的也是笨,直接用船桨拉他们上来就是了,平白便宜了船家!”

“他们过来了!你看那船家,脸上还带着笑呢!”

“你不也脸上带笑?哦,我也笑了,哈哈!”

“我们算是幸灾乐祸吗?”

“算是吧。哈哈哈!”

两个家仆将陈克和邱乘分别抬到了岛上,在船家的指点下,把他们肚子里的水都控了出来,两个人才悠悠醒转。

邱乘还好,虽然虚荣,但是咬牙并没有吭声。倒是陈克还未从死亡的阴影中挣脱,突然“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白鹭洲书院其余三人只得好好安慰他,谁料他越哭越伤心,鼻涕都流了出来。

解鉴道:“好恶心,影响我吃鱼。”随后,他背过身去,继续哼着小调吃鱼。

白鹭洲书院其余三人都没有办法,只能任他自己平复心态。

二人都没有换洗的衣服,只能穿着湿衣服在太阳下炙烤,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可是有纤纤和月儿在场,他们也不可能脱掉衣服。

吃饱喝足的学童则围坐在肖平周围,听他讲起了故事。

“过了一年多,陈生返回北方老家,再次经过洞庭湖时,遭遇大风,船被打翻。陈生幸亏扳着一个竹箱子,漂泊了一夜,才被树挂住。刚爬上岸边,水上漂过来一具尸体,原来是他的童仆。陈生将尸体用力拉上来,童仆早已死了。陈生伤心悲哀,面对着尸体坐下歇息。看看前方,只见小山起伏,一片苍翠,青青的细柳在风中摇曳,没有一个行人,也无法问路。”

肖平娓娓道来,很快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方卿等三人坐在陈克和邱乘不远,假装照看这二人,在暗暗偷听。那船家早已跑到肖平身旁不远坐着,听得聚精会神。两个家仆虽然坐得地方稍远,也是竖起了耳朵。

月儿悄声问纤纤:“小姐,我们也过去听好不好。在这里听不清楚,听得有些辛苦。”

纤纤点点头,和月儿走近了一些。她发现,在所有人都专心听肖平讲述的时候,唯独那个被称为“老大”的少年,却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听罢故事,解鉴看了看兀自在地上哼哼唧唧的陈克和邱乘,道:“同样是落水湖中,怎么遭遇竟然有这么大的区别呢?看看人家陈生,再看看他们,差距真大!”

熊峰道:“也不能这么说,陈生的童仆就淹死了。”

肖辩则问:“平哥儿,你从哪里听来的故事?是不是你父亲以前讲给你听的?这个故事,还真的曲折好听。”

熊峰道:“哪里是他父亲讲给他听的。肯定是老大讲的。丰哥,你说是不是?”

阿丰点点头,道:“确实是老大讲的。”

肖平脸上带着笑,看了已经睡着的曾芸芸一眼。这个故事名叫《西湖主》,确实是曾芸芸讲述过的许多故事中的一个。平日里,曾芸芸为了督促他读书习字,经常在他学累了的时候犒劳他——给他讲故事。《聊斋志异》中一多半的故事都被曾芸芸讲过了。

解鉴道:“好羡慕你们两个,每天跟着老大,不仅有趣,还有这么多的故事听。”

平时话很少的阿丰突然道:“老大前日讲了一个《倩女幽魂》,更好听。”

大家又吵嚷着要肖平讲,肖平道:“我嗓子累了,歇一会吧。再说,那个故事我并没有听完,等我听完了,到社学给大家讲。”

纤纤听了他们的对话,才知道睡着的这位,是故事的讲述者。《西湖主》这个故事已经深深吸引了她。听到有个更好听的《倩女幽魂》的故事,她不由更加向往,恨不得立即将睡着的这个少年叫醒,以便尽快听到。

可惜,只有这些社学中的人才能听到了。

熊峰和肖辩也是意犹未尽,道:“平哥儿,到时候我俩也来听,你等我们来了之后再讲!”

肖平点点头同意了。

一时间,纤纤对这些少年都有些羡慕了。

第44章 逼我放大招芸芸被纤纤缠得没办法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斜阳照在鉴湖之上,又是另一番景色。

因为鉴湖社学的学童的家都不远,大家依然没有散去,不过已经由湖心岛来到了湖边。一天下来,大家玩得很尽兴,此时犹舍不得离开。

白鹭洲书院的学生们早已离开了。鉴湖之行,不得不说,他们很狼狈,遇到康啸林的喜悦被冲淡了许多,与纤纤同行原本是美事,如今也多了许多尴尬。

陈克彻底醒转之后,对其他几人叫了好几声流年不利,甚至声称这湖中大概有冤死的女鬼。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他摘莲蓬时,感觉有女鬼在拉他。

编织了这番“鬼话”之后,他便问邱乘是不是。邱乘自然极为欢迎他的想象力,这样可以缓解他们很大的尴尬,于是他也忙表示自己同样感受到了一只诡异的手曾拉了他一把。二人都肯定说湖水之中不干净,倒是让其他人信了一些。

听肖平讲了很久的鬼怪狐仙的故事,两个家丁也来了兴致,添油加醋猜测了一番,不得不让大家又信了三分。陈克和邱乘暗暗松了口气,这样一来,事情传到书院,便不至于太丢人。

他们弄不清楚康啸林到底去了哪里。不过现在这番糟糕的模样,继续在此久留,若是被康啸林看到,肯定不会有什么好印象。于是,几个人决定溜之大吉。

他们邀纤纤一同回府城,纤纤拒绝了。纤纤说,在吉水县城,她有个好姐妹,晚上正好去拜访。其实,这是假话,纤纤只是不愿意与他们同回。而且她总觉得,自己有必要留下来。

在府城,白鹭洲书院是最惹眼的存在。这里的学生,便是全吉安府百姓心中的天之骄子。纤纤在府城中虽然很红,但是也不愿轻易得罪白鹭洲书院的学生。有时候,她还必须刻意维持好与他们的关系。当然,纤纤也认为,他们很优秀。

鉴湖一行,短短的一天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倒是让她的心突然放松了许多。她再去看这些整日在她面前争相吟风弄月的少年,便没了仰望的感觉,也没了任何再需刻意对待的事情。

她原本以为乡野中人比较粗鄙,如今想法也被颠覆。看到曾芸芸面带着淡淡的微笑站在人群中的样子,纤纤情不自禁想去了解这个人。

哪怕是月儿,也欣赏起曾芸芸的神采风仪,对纤纤道:“小姐,你在看他们的老大吗?他倒真的很优秀,也不知道日后会便宜了谁家的姑娘。”

月儿的一句话,顿时让纤纤的心空落落的。她抿着嘴唇,皓齿轻咬了一下,突然下了很大的决心,道:“走,我们过去。”

月儿忙跟着,不断追问:“小姐,我们不是要去吉水县城吗?”

纤纤没有言语。

解鉴正不断询问熊峰一会可以吃什么,熊峰被他问得烦躁,道:“你怎么不去问老大?”

解鉴道:“不太敢问她。虽然老大从不发脾气,可是我还是有点怕她。你看阿丰厉不厉害,在老大面前,和奴才似的。”

熊峰没好气地道:“你见过这么开心的奴才?”

解鉴正欲说话,看到月儿来了,不由一喜。

他忙对熊峰道:“大师兄,待会去和老大说说,留她们二人和我们一起吃东西吧?”

熊峰看到纤纤,也是大喜过望:“好啊!”

曾芸芸很奇怪,这时候了,这位纤纤姑娘为什么还不走。按理说,她的客户群主要在府城。几位大主顾已经回城了,她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看到熊峰和解鉴扭扭捏捏过来夸赞她这次游湖组织得好,她便明白了二人的心思,道:“有事直说。”

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很害羞地将念头说了出来。

曾芸芸惊疑地看着解鉴,忍不住想问问他是否也是穿越而来的。熊峰就罢了,解鉴才十岁,就懂得向喜欢的女孩子示好了?

纵然疑惑,可曾芸芸对二人还是表示理解,立即同意了。

相比月儿的羞涩,纤纤倒是很大方,过来和大家打招呼,彼此算是认识了。

熊峰激动无比,厚厚的嘴唇都在哆嗦:“纤纤姑娘……见到你……那个,三生有幸!我家就住在鉴湖边上……有空……请常来……”

倒是解鉴激动之余,反倒是有超常的发挥,道:“月儿姑娘,你看,这夕阳斜照之时,正是鉴湖最好的时光。值此盛夏,若是晚上住在这里,可以看到满天星辉。有时候,还能看到流星划过。若是你立即许愿,可能就会实现哦!我家就住在附近,这附近我都极为熟悉。不仅你可以常来,你还可以带纤纤姑娘,带你们的朋友来此!”

表示感谢之后,纤纤带着笑问熊峰:“熊公子,那位被你们称为‘老大’的公子贵姓?”

熊峰没有多想,道:“她姓曾。”

纤纤又问:“你们为什么称曾公子为老大呢?我看他年龄并不是很大。”

熊峰道:“因为她学问最好,做事最灵活,为人最稳重……反正大家都很拥护她。”

纤纤点点头,眼眸不自觉又看向曾芸芸。

默默观察了半晌,纤纤想,曾公子真是好相貌,若是穿上女装,要比她这个吉安府的花魁都要美上许多。

也许是因为女人的直觉,虽然曾芸芸并不相信直觉这种东西,可是,她还是在背过身的时候感受到了有人在关注她。扭过头,她恰好与纤纤四目相对。

曾芸芸突然觉得这位迟迟不离开的姑娘很有趣,便存了逗一逗她的念头。纤纤的目光没转走,她也就一直盯着纤纤看,脸上还带着笑。

长久的相互凝视,让纤纤进一步看清了曾芸芸的脸。金灿灿的阳光打在她精致的五官上,给纤纤一种眼前之人不是出自凡间,而是来自天上的感觉。

纤纤凝视着,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突然涌出了一种极为冲动的感觉——她好想一直留在这个人的身边。

在很多话本和戏文中,她曾经读到过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的情节,那种注定将要相识,或者是冥冥中早有的安排,或者上辈子仿佛就见过的感觉,此时此刻与她的情愫都是那么接近,却又那么不同。

可是,她很快又意识到自己不可能留在对方身边,最低现在不行,她还没有这种自由,心中突然就涌出了巨大的伤感。这种伤感不是来自对方不好、不理会她,而是来自她自己做不到。这种伤感不由自主就膨胀起来,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看着曾芸芸脸上带着的笑,她不知道是难过还是欣喜。

“小姐,你怎么了?”最终,还是月儿打破了这种状态。

“没什么。”纤纤连忙收回目光,转向鉴湖。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眼睛和鉴湖一样,都有了闪动的波光。

夜色渐起,纤纤知道自己终于还是要离开的。纵然需要连夜赶回,她倒不觉得如何辛苦。

反正都是走夜路,再晚点就晚吧。当解鉴递过来一串串用竹签串起来的烤肉,纤纤再一次证明了自己决断的正确。

这次的小烤肉,是曾芸芸指点阿丰做的。烤肉对阿丰来说,很容易。不过,最难准备的调料,他们却凑了很久,才弄出曾芸芸所描摹的美妙味道。

月儿一边吃,一边对纤纤窃窃私语:“小姐,那个曾公子仿佛懂很多。你说,他的书读得那么好,怎么还有这么多精力去掌握如何做烤肉这些事情?”

说话的时候,美味的烤肉让月儿的眼睛变成了月牙的模样,也让站在旁边盯着她的解鉴开心地咧开了嘴巴。

熊峰大概是渴了,去了趟社学找水喝,回来时大声道:“你猜我刚刚回社学看到了什么?先生正与康解元对坐喝酒呢!两人聊得甚为投机!”

顿了顿,熊峰又道:“我还听到了一个大消息,就是先生与康解元商定,过了中秋节,咱们社学派两人去白鹭洲书院交流学习,一直到年底!可惜了,若是我不去文峰书院,肯定有一个名额是我的!”

解鉴听了,嘴咧得更厉害了,恨不得立即告诉月儿:我有机会去府城,我有机会去白鹭洲书院!

吃完小烤肉,大家就要各自回家了,肖平去帮阿丰收拾器具。曾芸芸一个人站在湖边,看夜色把最后一点余晖吞没。

热闹之后享受片刻的安静,是极美的。哪怕是肖平,都已经理解并尊重她的这个习惯。

不过,偏偏有人不愿意她这般独处。

纤纤走上前去,问:“曾公子,刚刚听熊公子说,你们社学有机会去白鹭洲书院交流。到时候,你会去吗?”

曾芸芸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便道:“不会吧。我对去白鹭洲书院不感兴趣。”

纤纤有点失落地“哦”了一声,随即又问:“纤纤可否再听一首曾公子的诗词?”

曾芸芸道:“我哪里会写什么诗词,都是听社学的先生诵读的罢了。”

她想不到的是,纤纤对这个问题极为关注,刚刚吃小烤肉之前,便向熊峰了解清楚,知道社学的先生压根就不作诗词。那么,今天下午大家听到的那些,极有可能就是这位曾公子所作。

一时间,曾芸芸成了纤纤心头明月一般高高在上的人儿,而吉安府其他有才名的读书人,则如萤火一般毫不起眼。

也许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纤纤继续恳求:“还请公子赐一首吧。”在纤纤的记忆里,她是第一次对别人如此低声下气。

曾芸芸道:“我所诵的诗词,真的都是听来的。”

纤纤愈发认为曾芸芸是低调,便道:“那就来一首公子听来的。希望公子成全。”

曾芸芸被她缠得没办法,心想,是你逼我放大招的。说来说去,还是要用这首被抄烂的诗词。说不得,真的有点无耻了。

片刻之后,诵罢诗词终于清静的曾芸芸离开了,只余下不由自主联系上自己身世的纤纤不断默念着她认为是曾芸芸所作的词句,久久无法回过神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第45章 肖近求情我是你二哥,有话对你说……

第二日上学,曾夫子的精神愈发地好了。当然,在讲堂上他也更严格了。

中午散学,他专门把肖平叫出来,道:“你最近读书怎么样了?”

“还好。”肖平将自己学习的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你方才十三岁,已经读熟了四书,也接触了《诗经》,按说在社学之中,还算不错。不过昨日我和白鹭洲书院的山长谈了谈,有所理解,那里很多十二三岁的学生,也已经学完了四书,甚至开始治经了。和他们比,你并不算多么突出。”曾夫子道。

肖平很想告诉他,最近这段时间自己已经开始在曾芸芸的指导下学《尚书》了。可是想想,还是没有开口。所以,对曾夫子所说,他还算是不以为然。

曾夫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一般,道:“我知道,我这样说你,你可能不服气。不过你想想,和那些学生比,你还是不够努力。你学得确实很快,进步也很大,但这是建立在你过目成诵的基础上的。那些学生的记忆力比不上你,但是他们的进度和你差不多,你说你有他们努力吗?再说,你虽然读熟了四书,但是真正临场应付考题,还没有任何锻炼。我这么说,你可服气了?”

肖平听了,这才发自内心地点点头。他想,先生说得有道理,若非有这么好的记忆力,他也就比解鉴稍稍强一点,可是解鉴才十岁,比他足足小了三岁,在家中也无人指导。一对比,肖平便觉得惭愧。

曾夫子又问:“中秋之后派两个学生去白鹭洲书院交流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

肖平点点头。

曾夫子道:“我打算派你和解鉴去。整个社学,你们两个最用功,天分也最好。解鉴年龄还小,去那里,主要是长长见识。我送你去,不仅仅是长长见识这么简单,还想让你打好基础,参加明年春天的县试。如今县尊器重你,最低对你有印象,你应该把握好机会。所以这段时间,你要更加努力。不过,参加了县试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府试和院试。哪怕真的中了秀才,也不过和我一般。所以,秀才还不够,你要中举人,中进士!这是你父亲没有做到的。”

说到这里,曾夫子盯着肖平,意味深长地道:“我相信,有朝一日你能做到,你能走到我和你父亲没有走到的那一步。”

想到半年之后就要参加县试,肖平也有危机感了。昨日游湖,玩了一天,回去就休息了,如此算来一整天没有学习。

曾夫子拍了拍肖平的肩膀,道:“这半年,你要尽快把四书五经都融会贯通。要记住,治本经,不代表只学一经就可以了,其他四经,也要熟悉。毕竟,你的目标不是单单考个秀才,像我一样做个塾师。不愿意蹉跎此生,就要只争朝夕。我老了,你们还有大把的时间,要珍惜机会!”

下午散学回到家中,日头还很毒。庭院的树荫下,阿丰正在案前添水磨墨。阿丰曾言,他不喜欢

写字,却觉得磨墨很有趣,能让他心静。每次肖平要练字,他都抢着替他磨墨。

照着《多宝塔碑》,二千零二十七个字,每一个都是端端正正的正楷,临摹一遍,并不是很轻松。不过,在曾芸芸的监督下,肖平已经不觉得有什么辛苦。

磨完墨,阿丰道:“外面树上鸟窝里住的几只鸟总是吵,我去掏了它。”说完,便蹭蹭地跑出去了。

休息片刻,肖平继续抄写。

曾芸芸走过来,看了看他刚刚抄的那一篇,道:“又有进步了。不过,还是要注意发力。你想想,你是用哪个部位推笔走?如果从臂膀发力,手腕相对固定,运笔速度就提不上去,发力就不干脆。尤其是平行于纸面发力,最不可取。不妨把笔与纸面视为一个球面,圆心即手腕。你再试试,是不是省力许多?别着急,慢慢揣摩。”

肖平按照曾芸芸的方法,又一笔一划专心写了上百个字,眉头不由一扬,他终于感受到了这种技巧的好处。

看到他如此认真,曾芸芸问:“手酸不酸,要不要我给你揉一揉?”

肖平微微惊讶,毕竟练字的时候,曾芸芸一直都比较严肃的。他也习惯了曾芸芸的严肃。面对突然而至的温柔,他有点不太适应。

曾芸芸看到他的样子,不觉一笑,道:“再抄一遍《多宝塔碑》,我给你揉。”说完,她起身走到房檐下,又坐了下来。

阿丰正抓着几个鸟蛋走进院子。他道:“少爷,大伯母又来了。”

肖平和曾芸芸早已不让阿丰叫他们先生了。如今,阿丰有时候叫曾芸芸为老大,有时候叫她小姐,对肖平,他则习惯了称少爷。

肖平让他叫自己的名字,或者叫平哥儿等,他都不答应。没办法,肖平只能任他这般称呼。

至于大伯母,她最近来了好几次了。

最初,她听说自己的宝贝弟弟被抓走了,大伯母是来指责肖平的。阿丰直接将她关在了门外。大伯母便站在院墙外,先是把关门的阿丰臭骂了一通,又要开口继续骂肖平和曾芸芸。谁想到她刚开口,便有一团污泥被丢入她口中。

大伯母又怒又惧,只得躲在自己家中指桑骂槐一下午。

随后,肖平听说大伯母花了不少银子,也只是在牢中见到了黄冬生一面。

再后来,大伯母听县衙的人说肖平与知县交好,便来求肖平,肖平依然不搭理她。求了很多次,肖平只是对她道:“种什么因,结什么果,黄冬生的官司,我无能为力。”

大伯母还想张口骂人,可是看到阿丰手里的泥巴,连忙将嘴闭上了。

这一次,大伯母聪明了,把大伯和肖近都带了过来。

大伯母道:“近儿,求求平哥儿,请他帮忙去县衙疏通一下关系,放了你舅舅。”

肖近一扭头,道:“我为什么要求他?我年龄比他大,读书比他好,家里比他家有钱,凭什么?”

大伯母忙道:“求他救救你舅舅!”

肖近一翻白眼,道:“我舅舅对我又不好,还抢我的吃的,我才不救他!”

大伯母又气又急,但又溺爱肖近,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好继续求他:“我的小祖宗,你就向平哥儿说几句软话,救救你舅舅。你要知道,你舅舅可是我的亲弟弟啊!”

肖近又抱怨了几句,才不情不愿地敲了敲肖平家的大门,叫:“平弟,是我,你二哥!开门,我有话要对你说。”

阿丰看了看肖平和曾芸芸,等他们拿主意。他手里的泥巴却没有放下。

肖平点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吧。”

大伯母、大伯进来后,再也不复之前的张扬,站在院子里有点无所适从。他们都有点错乱,搞不清楚肖平是如何和县尊搭上线的。越是感到县尊的威势大,他们越是有压力,越是坐立不安。

最后还是大伯悄声对大伯母道:“我们好歹是他的伯父、伯母,他不会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的。”

大伯的话让大伯母精神一振。她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长辈为大,别说肖平只是一个小小学童,他就是中了秀才,也是晚辈。长辈批评数落他,他也只有听着的份。当年他父亲肖山中了秀才,可是见到哥嫂,尚且客客气气。他父亲都如此,他还能蹦到天上去?

大伯又道:“你看他像能够结识县尊的人吗?估计是谣传。冬生被关押,是因为他冒用秀才的功名。这是大罪,与这处宅子应该无关。”

大伯母仔细看了看肖平和曾芸芸,还真的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她立即想象了一下自己如果和县尊交好会是什么情状,觉得自己出门,纵然做不了八抬大轿,也应该坐个二人凉轿,家里应该找三五个丫鬟伺候,每日里都会有城里的大户邀请去吃饭,哪里还需要躲在这个小村子里?

肖近走上前,看了看肖平刚刚写的字,道:“你的字写得太刻板了,没有任何灵性。今天天热,我就不写给你看了。有机会我让你见识一下,如何挥洒笔墨,写出咱们肖氏风格的字。不过,书法中的肖体注定是我的了,你干脆别练字了。再练,你也得不到肖体的称号。或者你跟着曾芸芸的姓,再跟随我练习几年,估计能弄个曾体。”

肖平笑道:“希望有机会见到二哥的肖体。”

肖近道:“我这个人一向低调。在文峰书院,先生想求我一幅字都难。不过我写给你一幅,没问题。今天在书院,听肖辩说你们昨天去鉴湖玩去了。这事以后要叫着我啊!我怕你们不会玩,白白地浪费了时光。要知道,玩也是学问,你们没我精通。”

大伯母看肖近始终不谈黄冬生的事,有点不耐烦了,道:“平哥儿,我弟弟的事,你就不肯帮着说句话?”

肖平道:“你弟弟诬告我,但他也付出了代价,便罢了。不过他冒用秀才功名、拐卖别家妻女的事情,都是别人告发的,我说了没用。大伯母,你与其三番两次白白耗费力气来找我,倒不如教教你弟弟该怎么做人!”

看到肖平如此决绝,大伯母气得肥肉乱颤。她咬牙切齿地对大伯道:“看看,这就是你们肖家的小子!”

肖近听了,有点不满:“娘,肖家不是还有我吗?再说了,舅舅确实活该。你指望舅舅,不如指望我!”

大伯母舍不得说儿子重话,又拿肖平没办法,只能把火气都撒在大伯身上。她道:“窝囊废,总是让我一个女人家受欺负!你们爷儿俩过吧,我回娘家了!”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肖近无所谓地摇了摇头,道:“爹,今晚娘不在,你去买肉,我们好好吃一顿!放心,你偷偷喝酒,我不会再告诉娘了。”

第46章 夜这晚的月亮格外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