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给个面子熊大将军,你欠我一个人情……
曾芸芸和肖平留心多日,再也没有肖山的任何消息,家中也无人滋扰。
随后,肖平去了王本财家中一趟。王本财只是劝他安心读书,别的事情未曾多说。肖平明显能够感觉到王本财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可对方不愿透露,他也没办法。
曾芸芸告诉肖平,想要揭开这些迷团,一是要交给时间,时间久了很多事情都会水落石出,二是要好好读书,有了功名,就有能力知晓更多的事情。
肖平清楚曾芸芸说的这些话虽然简单,却是金玉良言,便依从她,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读书上。
初时,曾夫子还不放心,经常会督促他。后来考察了几次,发现肖平和解鉴都有不小的进步,也就放下心来。只是在给其他学童讲解之后,他会抽出时间另外给肖平和解鉴以指点,尤其是县试的规矩。
曾芸芸对县试虽然有所了解,但她毕竟没考过,对很多规矩并不熟悉。曾夫子则不同,那些看起来微不足道,但足以决定考试成败的细节,他都一一耐心地给肖平和解鉴讲解。
唯一的小插曲,便是肖近又来了一趟。大概是他在文峰书院听肖辩和熊峰说起了他们在鉴湖力挫白鹭洲书院学子的事情,特地来讨要当日的诗句和对联。当然,肖近说他是为了给予肖平批评指正,帮助肖平取得更大进步。肖平受不了他的啰嗦,只好将那日记下的诗句和对联都写给他。肖近又为肖平展望了一番他高中之后肖平被他提携关照的美好未来,随后才乐滋滋地去了。
从肖近的言语中,肖平得知,大伯母最近几日均不在家中。因无人管束,大伯最近频频醉酒,醉后便睡,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他也不去打渔了,小舟、渔网等,都折价卖给了二伯。
这一日散学,曾芸芸和肖平来到文峰村不久,便看到熊峰随肖辩前来了。
熊峰道:“你和老大,以及丰哥,不如继续住在我家的宅子里,大家白日里读书,晚上还能一起嬉闹,多好!”
肖辩白了他一眼,道:“平哥儿最近夜夜温书,你以为像你啊!”
熊峰忍不住道:“老大,你对肖平太严苛了吧?”
肖平道:“是我自己愿意如此。距离县试没多久了,时不我待,不努力怎么行呢?”
熊峰叹道:“你已经不是你了。”
肖辩问:“什么意思?”
肖平翻了翻手中的书页,道:“他觉得我已经失去自我,沦为书的奴役了。”
熊峰激动地点点头,道:“我刚刚说错了,你还是有点自知的。不过我很纳闷,老大平日并不怎么读书,你如此用功,为什么总是追不上她?”
肖辩仿佛很懂似的,道:“先生说过,有人有宿慧,生来就厉害。读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做文章下笔千言,倚马可待。否则,怎么有文曲星下凡的说法?不过老大这个文曲星是女的,倒是第一次听说。”
曾芸芸已经听够了这种吹捧,打断了他们,问:“你们两个结伴来,难道是为了讨论这个问题吧?有什么事,直说!”
熊峰挠了挠头,用眼神示意肖辩说话。
肖辩偏了偏头,装作没看见。
熊峰嘟囔了肖辩一句,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想请老大明天给肖平准一天假。”
曾芸芸道:“明天本来就不需要上学啊。”
熊峰鼓足勇气,道:“我们想请肖平,当然,最主要的是老大你,还有丰哥,一起出去玩一天。你出去肯定没问题,阿丰平日里也不怎么读书,也有时间。就是肖平这边,你可不可以不要拘着他?”
曾芸芸问:“你们是谁?你和肖辩?去哪里玩?”
熊峰道:“我和肖辩,以及县城认识的朋友,我们相约去登文峰山。”
曾芸芸道:“可以。明天一起去。”
熊峰和肖辩没想到曾芸芸答应得这么利索,都有点惊讶,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曾芸芸诧异:“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熊峰的胖脸荡漾得起了涟漪,他摆手道:“没什么问题,老大你太英明了!这次不需要你出手,一切都由我和肖辩来负责,一定打理得无比周全。”
说完,二人跑去阿丰那一边,嘀嘀咕咕说个没完,其间肖辩和熊峰又是打恭又是作揖。
肖平好奇:“这两人今天怎么了?”
曾芸芸道:“这还不简单。有事求着阿丰呗。肯定想求一点番薯烤一烤,好在朋友面前露脸。眼下新村的番薯基本都种到田里了,仅剩的一点都在林大海那里,说是给陈知县预备的。他们是没本事弄到,所以求阿丰想办法。”
肖平问:“他们怎么不求你?在林大海面前,你说话肯定比阿丰好使。”
曾芸芸白了肖平一眼,道:“他们敢吗?”
肖平讪讪一笑,暗暗道:“我也不敢。”
第二天清早,阿丰推开院子的大门,不由吓了一跳,肖辩竟然早早守在大门口等着了,丝毫不顾形象地坐在门槛上。
“你怎么来这么早?”阿丰问。
“有点不放心,怕你们不参加登山。”肖辩道。
“老大不是说参加吗?”阿丰道。
“就是因为老大答应得太利索,我的心中才有点拿不准。”肖辩道。
“老大做事,一贯利索,哪次拖泥带水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老大?”阿丰虽然话不多,但并不是傻子,对经常接触的这个少年,他自然清楚其秉性。
“没有。我们哪有什么好瞒的?丰哥,一会出发了,我再来请你们。”说完,肖辩便跑开了。
阿丰回去将刚才的事情告诉了曾芸芸,曾芸芸道:“鬼鬼祟祟的,肯定有事。对了,他们让你弄番薯了?”
阿丰点点头,道:“我没让他们去找海伯伯。我爹那里还有一些,是海伯伯特意嘱咐他留下的。我让熊峰直接去向我爹要。”
曾芸芸、肖平、阿丰做饭,向来都是三个人一起:肖平烧柴,阿丰掌勺,曾芸芸指点。
她想:什么时候把这两人教会了,自己也就轻松了。
古人认为君子远庖厨。曾芸芸可没这个概念。在她来的那个世界,大厨基本都是男的。于是,在她的言传身教之下,肖平和阿丰都觉得做饭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乐此不疲。
吃完饭,肖辩又跑来了。
肖辩道:“熊峰已经在山脚等我们了。”
曾芸芸道:“他怎么这么着急?为什么不直接来这里等?”
肖辩不说话,只是傻笑。
一如既往,曾芸芸穿上男装。登山的话,还是男装方便。
到了山脚,曾芸芸立即明白了熊峰和肖辩为什么如此不正常。她原以为来的人大概是他们文峰书院的同窗,眼前分明是上次在鉴湖见到的纤纤和月儿。
见到曾芸芸带着肖平和阿丰赶过来了,熊峰赶紧跑过来。
曾芸芸问:“这就是你县城认识的朋友?”
熊峰背过身,苦着脸,道:“老大,给个面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曾芸芸看了看肖平和阿丰,问:“什么意思?”不过,她还是往一侧走了数步。
熊峰道:“纤纤姑娘让月儿姑娘找到我们,说想登文峰山。她让我们多叫几个人一起,说这样才有趣。这不,我就想到了你。女人和女人一起,总是有话聊,对吧?”
曾芸芸道:“我记得你有个妹妹。”
熊峰道:“我妹妹还小,什么都不懂。我猜她
是期望与肖平结识。可是你不来,肖平就不会来。”
曾芸芸道:“这才是实话。不过你应该知道我和肖平的关系。这样的女子,你介绍给肖平认识,不是坑我吗?”
熊峰忙道:“老大,你和肖平情比金坚,有目共睹。纵然有十个纤纤,也影响不了你们吧!”
曾芸芸不说话,就是盯着他的眼睛看。
熊峰被她看得心慌,急忙道:“老大,我就坦白吧,我是为我自己创造机会。我其实很喜欢纤纤姑娘。对了,不仅是我,还有解鉴,他喜欢月儿姑娘。求老大成全啊!”
曾芸芸听罢,忍不住笑出声来,上次简单的游湖,竟然凭空生出这么多出人意料的剧情。她看了看解鉴,发现他果然站在月儿身旁,在不断地说着什么。
曾芸芸不由感慨:解鉴还是个孩子啊,怎么就有这么多心思了?难道这个时代的人真的早熟吗?
内心觉得好笑,她的表情却始终严肃:“好。我这次算是冒着风险陪你们登山。熊大将军,你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
熊峰一脸欣喜,道:“老大,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肯定唯你马首是瞻。”
有众人在场,二人不方便单独说太久。
熊峰看了众人一眼,装模作样地道:“老大,你放心,今天的午炊保证让大家都满意!”
自曾芸芸出现之后,纤纤一直在盯着曾芸芸看。看到这些少年都对曾芸芸恭敬有加,纤纤不禁想:“眼前的这个男子,到底拥有怎样的魅力,才让这群同龄人心悦诚服?”
第52章 曾芸芸的伪装竟然连眼神都会伪装……
已近中秋,天气渐凉。文峰山上,树木青红黄交杂,星星点点的野花点缀在树丛中。
尽管文峰村的孩子会经常来爬文峰山,比如曾芸芸、肖平和肖辩,但如今看到眼前的景色,他们依然为之陶醉。
纤纤道:“对文峰山早有耳闻。一直觉得此山乃是因奎星庙而闻名,没想到风光这般优美。”
熊峰立即道:“纤纤姑娘,吉水县好山好水很多,你久居府城,可能了解不多。有机会多来吉水县走走,我们带姑娘四处看看。”
纤纤道:“我很喜欢这里,只是担心会打扰各位,添太多麻烦。”
解鉴看了一眼月儿,道:“纤纤姑娘和月儿姑娘只要愿意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看熊峰和解鉴如此响应,纤纤偷眼看了一眼曾芸芸和肖平,发现曾芸芸只是礼貌地点了一下头,并没有过多应承,她的心中微微有些失落。当她又看向肖平时,发现肖平和曾芸芸站得很近,而且目光常常投向曾芸芸。而且,肖平看向曾芸芸的目光,明显与其他人的不同,里面多了一些内容。纤纤不由生出了许多疑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叫肖平的少年总喜欢跟在“曾云云”身后,“曾云云”并不排斥。难道二人之间是那种关系?
想到这里,纵然眼前有初日大放光明,纤纤的心中依然浮现了一道阴影。
她十分期待曾芸芸对她表现出一些好感,哪怕只是客套。她甚至不由自主想为曾芸芸和肖平的亲近寻找借口,比如二人乃是最好的玩伴。
感受到了纤纤略有些呆滞的目光,曾芸芸终于对她颔首一笑。纤纤不由想起了这个少年当日赋诗的情景,想起了那首至今让她刻骨铭心并且已经在府城传唱的诗句。纵然之前也缕缕想起,可是此时看到曾芸芸就在眼前,她的心立即再度被一种奇异的情愫充盈。
她不由有了一个极为强烈的念头,那就是叫住对方,问一问对方到底在不在意她。
可是,她毕竟是刚刚融入这个群体,无法表现得如此直接。而且,还有其他人在,纵然问了,除了被嘲笑,她也未必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此时,并非好时机。
纤纤略有些沉默,但是熊峰和解鉴的兴致却好极了,各自找机会向纤纤和月儿示好。
众人到山上,游了奎星庙。纤纤惊奇地发现:这几个读书人竟然没有参拜奎星。
熊峰也就罢了,经过这一阵的接触,纤纤已经能够发现,他并没有什么才华,读书不过是为了满足祖辈和父辈的期许。一直沉默不语的阿丰,看来对读书的兴趣不大,他始终跟随在曾、肖二人身后,像是仆从,又像是朋友。除了崇敬,纤纤看不出他对这两个人有什么意思。也许,他对这两个人都有意思。
不过,余下的三个人,书都读得很好,可进了奎星庙后,竟然只是玩笑了一番便走出来了,完全忽视了这座庙存在的意义一般。
纤纤终于忍不住了,问:“诸位为什么不拜奎星?”
阿丰不语,熊峰则道:“老大都不拜,我们拜什么!”
解鉴道:“肖平不拜,我也不拜。”
肖平则道:“我忘了。”实际上,他是光顾着看曾芸芸了。
纤纤又看向曾芸芸。曾芸芸感受到了纤纤好奇的目光,道:“我啊,我又不参加科举,没必要拜。再说,我不信这个。”
曾芸芸简单的两句话如同炸雷一般在纤纤耳边响起,震得她目瞪口呆。
“你不参加科举啊……”纤纤似是在回应曾芸芸,又似在告诉自己。
类似纤纤这种身份,最好的结局莫过于自己喜欢的读书人日后能够高中,然后迎娶自己。纵然不能为正室,给进士或举人做妾的话,也能过上比较舒心的日子。
当她听到自己的意中人竟然表示不准备参加科举后,没来由一阵失落,并且忍不住有强烈的疑惑:为什么?难道眼前这个人空有一副皮囊,他之前所作的对联和诗句真的都是来自社学的那位老先生?对于科举,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考上的可能,所以才豪言不会考,以便博一个洒脱的好名声?
一个个问题在纤纤的心中不断浮现,让她不知道如何去回答才好。
似她这个年龄,已经需要思考自己的归宿了。之前她有意给白鹭洲书院的学子机会,谁想到相处之下,并没有让她生动的人。鉴湖一游,那些人都被眼前的少年比下去了。为了接近他,她不惜找尽理由,最终通过文峰书院的熊峰和肖辩,才得到了这次同游文峰山、接近曾芸芸的机会。
可是,她的意中人,不仅有可能好男风,还表示不参加科举。这种巨大的落差让她觉得难以接受。
纤纤幽微的心事,除了月儿微微有些察觉,其他人并不知晓。不过这种场合下,月儿也不便说什么。她只是扶住了纤纤的胳膊,察觉她的胳膊微微有些凉。
在接近山顶的地方,有一处石壁被磨平了。
熊峰指着上面的字对纤纤道:“这是文峰山的另一处宝地。”
纤纤抬首一看,发现石壁上刻有《古诗十九首》中的一首: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只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石壁上的字已经模糊,遍布青苔和灰褐色的痕迹。
熊峰介绍道:“相传这些字为晋人所刻。至于为什么刻在这里,就不得而知了。”
几个学童,甚至包括肖平在内,对石壁上的这首诗并没有太深的感受,谈论起来,无非是感慨石壁上的字历经的年代久远罢了。
曾芸芸十分熟悉眼前的这首诗,当年在课堂上,她还曾给学生讲过。只是换了时空之后再度面对这首诗的意境,又多了一些感悟。因此,她并没有言语,只是转过身子,目光看向远处,仿若能够看穿时空,看到曾经的自己,看到未来的情形。
在这个世界,自己到底是彻底融入了,抑或只是一个过客呢?她并不清楚。
看到曾芸芸偏过身,久久默然不语。纤纤立即又有了新的想法:这个之前屡屡大出风头的少年,面对着这样一块古老的石壁和壁上的诗句,为何长久不语?难道他根本就不学无术,并不懂
得这首诗的含义?
纤纤看了看熊峰和解鉴,这两人,一个才学差,一个年纪小,尚且品评许久,她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自己也许真的是看走眼了。
纤纤强行压抑住心头的颓败,只觉得自己应该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她终于不想再含蓄下去了。
纤纤径直走到曾芸芸面前,问:“公子可读过壁上诗句?”
曾芸芸没有立即回答。乍一被称为公子,她有点错愕。微微发愣之后,才明白自己一身男装,导致纤纤误会了。
曾芸芸的错愕被纤纤看在眼中,随即就被认为是慌乱:他果然不懂石壁上的诗句。
看到曾芸芸脸上的不自然很快消失。纤纤又想:果然很会伪装,成为所谓的老大,估计也是这些学童好骗罢了。
曾芸芸并不清楚纤纤为什么会突然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刚要开口,却听纤纤道:“纤纤想到了东坡先生的那首《西江月》。”
曾芸芸又是一愣:怎么又跑到苏轼那里去了?
纤纤的眼神中明显已经带有了一丝轻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曾芸芸听到纤纤继续吟诵:
“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
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纤纤吟诵罢,熊峰和解鉴拍手叫好:“东坡先生这首词太妙了!眼前的石壁上,不就有龙蛇飞动吗?”
曾芸芸有些无语:石壁上刻的,明明是朴拙险峻的魏碑字体,哪里是龙蛇飞动?
看到曾芸芸再一次不发一言,纤纤彻底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她本想带月儿一走了之,可是看到肖平等人看向曾芸芸的目光,依然带着浓浓的崇敬,她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念头。
她要拆穿曾芸芸的伪装!不能再让这些学童被他蒙骗了!
纤纤向曾芸芸走近一步,问:“曾公子喜欢东坡先生的词吗?”
众人听到纤纤叫曾芸芸公子,都是一笑。不过,大家并没有纠正。大家想,既然老大喜欢着男装,也许就是喜欢这种被人称为公子的感觉吧。
曾芸芸道:“读的不多,还算喜欢。”
曾芸芸说的是实话。相比古人可读的书少得可怜,她接触的书籍浩如烟海,读苏轼作品的时间真的不算多。
纤纤暗想:你还装?
纤纤道:“公子觉得刚才那首《西江月》如何?”
曾芸芸道:“尚可。”
纤纤脸上带着笑,心道:千古词宗的作品,在你眼中只是尚可吗?不懂装懂,妄自尊大罢了!
纤纤还想考校一下对方“老仙翁”到底是谁,可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她便道:“东坡先生熙宁四年于扬州谒见欧阳文忠公,也就是我们庐陵的欧阳修,至作此词时相距九年,十年盖举成数。当时,挥毫万字、一饮千钟的文忠公已经去世八年。东坡先生在平山堂凭吊恩师,追抚今昔,慨叹岁月蹉跎、人生如梦。”
曾芸芸听了纤纤的话,明白她是在表达时光之下的伤逝之感。临花照水的女人,流水般逝去的青春,这是一种无法挽救的惶恐情绪。
看到曾芸芸若有所悟的神情,纤纤暗道:竟然连眼神都会伪装!
纤纤觉得这几日为了这次出行,费了不少精力,结果没多久,自己便意兴阑珊。
眼下,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也许是为了宣泄内心的苦闷,纤纤脸上带着淡淡地嘲讽,问:“曾公子,你没有什么可说的吗?”
第53章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此时,就连熊峰都听出了纤纤言语间明显地考校意味。
熊峰的内心充满了懊恼。刚刚纤纤说的这段话,听得最认真的人就是他。不过,熊峰并不知道该如何接上纤纤的话茬。
他有心向肖平和解鉴请教,偏偏没有机会,心中懊恼不已。这东坡先生和那位欧阳文忠公,到底有什么事迹,他并不清楚。
为了促成此次登山,他算是煞费苦心,眼看着赢得纤纤好感的机会即将错失,他的内心不由涌动起强烈的念头:我要证明自己!
熊峰看了看肖辩,送上了一个请求支援的表情。
到文峰书院的时间不久,熊峰就和肖辩成为死党。为了熊峰,肖辩在促成这次郊游上,也颇费了一番心思和气力。
肖辩明白,熊峰想要在纤纤面前表现自己。如何表现,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肖辩认为,熊峰要做的,最重要的就是表明自己的勇气。
想到这,肖辩道:“老大是我们几个人中最有学问的。你问她,她回答起来,我们甚至无法理解那些包罗万象的内容。换句话说,纤纤姑娘若是问老大,得到的答案肯定是最复杂最深奥的。这个问题,不妨由我们来回答。最近熊峰读书特别认真,书院的先生还夸赞过他。不如,熊峰你来给大家讲讲?”
说完,肖辩看向熊峰,示意他不要怕丢脸。
纤纤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帮着这个金玉其外的曾公子说话。
熊峰张了张嘴,咽了一下唾沫,道:“我和东坡先生比较熟……”
解鉴看到熊峰想要展示自己,也不想落后,便道:“关于欧阳文忠公和东坡先生,我倒是知道一些,不如由我来谈谈看法?”
纤纤摆摆手,道:“我只想听听曾公子的高论。”
说罢,纤纤就这样直直地盯着曾芸芸,誓要让曾芸芸露出不学无术、欺世盗名的真名目!
熊峰和解鉴都不解:纤纤姑娘怎么突然间对老大怀有敌意一般,难道是因为她喜欢肖平,而肖平又和老大亲近才导致的?她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让老大出丑?
纤纤的目光并不曾移开,依然在问:“我就想知道,曾公子如何看待石壁上的这首诗。”
曾芸芸也明显察觉到了纤纤语气的不对,却猜不出原因。无疑,女人最了解女人,恰恰是了解,有时候才无法低估一个陌生女子内心繁复深远的世界。
肖平道:“芸芸,你就谈谈吧。大家也就是随便聊聊。”
肖平说话的时候,神情中含着期待。每一次言谈,芸芸都让他获益颇丰。他满足却又始终充满着渴望,就像人对水的需求一样。
曾芸芸看到肖平的眼神,也就不去在意纤纤近乎无礼的纠缠。既然平哥哥想听,权且讲一讲吧。
纤纤看到曾芸芸脸上带着笑,迎风而立,开始侃侃而谈:“说这首诗之前,我想先说说历史上的一个时期,那就是魏晋。谈到魏晋,人们常联想到风度。烟云水气,风流自赏的魏晋风度,至今令人倾倒。晋人嗜好服散、清谈,纵情于山水,耽溺于诗酒,过着惬意无比的日子。举个例子,前几日,先生在社学提到了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大家应该还有印象。书圣由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茂林修竹、清流激湍的美景,进而思索人生的意义。这种思索既没有儒生社稷功名的沉重,也没有道家一死生的消极,重在对个体生命进程的考量。这种考量,哪怕对我们这些俗人来说,也具有不一般的启发意义。”
纤纤皱眉,不确信曾芸芸对魏晋的诠释来自何处,也想不清楚她讲解魏晋风度与这首诗有什么关系,却听到曾芸芸继续道:“因为对短暂生命的眷恋和珍惜,对自由的追求和向往,魏晋的读书人往往信奉及时行乐。东汉《古诗十九首》中的这首《生年不满百》在魏晋时期很受推崇和喜爱,原因就是这首诗道出了当时人们的心理。”
曾芸芸讲到这,哪怕是熊峰也略有所悟。他急问:“可是我总觉得及时行乐太消极。若人人都去行乐,国家岂不是完了?”
熊峰的疑问,肖辩和解鉴也有。他们蹙眉想了片刻,却囿于年幼,缺乏见识,得不出答案。
倒是肖平最近苦学,又与曾芸芸亲近,反倒有了主张,道:“我感觉,诗中的为乐,并非酒池肉林、歌舞升平的纵欲,而是文人雅士寄情山水、把酒赋诗、抛却烦忧的生活方式。”
曾芸芸点点头,道:“这种行为固然是因为生活看不到太多的希望,但是其根源还在于人们的旷达以及对生活的热爱。这种想法,现今看来或许有些消极,甚至会受到很多人的质疑,但是在汉末那个动荡不安、命如草芥的社会环境下,是十分自然的。”
不知不觉,曾芸芸已经将话题引到了古诗上。
解鉴问:“先生曾经说,读书人是天下的喉舌。那个时代的读书人,为什么不敢发声?”
曾芸芸道:“在魏晋,士大夫的生存环境十分险恶,无论是曹魏还是司马氏,都诛杀了许多文人,所以有‘孔融死而士气灰,嵇康死而清议绝’的说法。所以,文人往往被迫依附于政治集团,不敢
也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只能通过率真放荡的行为来达到自赏的目的。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曾言:‘礼岂为我辈设也!’他有一个癖好,就是常常一个人驾着牛车驮着酒,漫无目的向前行,直到牛车停住,前方无路,随即嚎啕痛哭。所以,生在大明,读书人无疑还是幸运的。”
熊峰又问:“那时候没有科举吗?”
肖平道:“科举是隋朝才开始的。芸芸前段时间带着我读了《晋书》,我才知道,那时候选官,靠的是九品中正制。看似家世和德行是考察士人的两大标准,但寒门子弟机会实在太少了。”
曾芸芸点点头:“这个世界,想做到绝对公平很难。可无疑,科举考试给大多数读书人提供了一个相对公平的机会。这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福祉。”曾芸芸说这番话的时候,不由想到了前世的高考、考研和公考,这些相对公平的机会,改变了许许多多人的命运,她就是其中一个。对这些考试制度,她是心存感激的。
几个人的言谈虽短,但内容却足。曾芸芸选择了过去给学生上课的方式,旁征博引、归纳总结,题旨在不知不觉中便浮出水面,听在纤纤的耳中,让她觉得震撼。她不由又开始质疑刚刚自己产生的念头:这个“曾云云”,真的是空有皮囊吗?若是没有真才实学,能生发出刚才这番精妙的议论吗?
她之前有过多次和白鹭洲书院的学生交流的机会,那里的学生也常常谈古论今,但多数都比较浅显,且常常为了标新立异,盲目地去吹捧或反对一切,并不像曾芸芸和肖平这般博古通今,娓娓道来,既鞭辟入里,又探究人性。
曾芸芸之前那番话,也并非单纯为回答纤纤或者为熊峰和解鉴解惑。来到这个世界,她始终在思考自己这个生命存在的意义到底在哪里。这是一个深奥的命题,短时间内,她也无法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还好,眼下的生活让她心安,她还有足够久去体验人生。
即使如此,她依然无法彻底消磨掉内心最深处的伤感。天地玄黄,其间广漠;四方远大,命运无凭。曾芸芸听着松柏间的风声,情不自禁吟哦出《古诗十九首》的另外一首《青青陵上柏》: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馀尺。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曾芸芸的声音并不大,吟诵得也不快,但她言语中的情感却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感染了。
肖平想到了父亲失踪又与母亲别离后,他与曾芸芸相依为命的日子,愈发感觉到人生中有曾芸芸在,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幸运和慰藉。他也想到了曾芸芸的遭遇,认为曾芸芸大概是忍不住自伤身世,心有戚戚之余,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了她。
阿丰不懂这些诗文,但并不妨碍他从曾芸芸的言语中听出对生活的追问。他想到了在福建老家时悲苦的生活,想到了成为流民后可怜的境遇,也想到了在流民中感受的扶持,更想到了从曾芸芸和肖平那里得到的关心,心中不由涌动着温暖的力量。
解鉴想到了父母为了支撑这个家庭付出的辛酸,想到了他们在自己身上寄予的期望,他暗暗给自己鼓劲:一定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扬眉吐气。
熊峰和肖辩的生活相对优渥。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他们不约而同开始反思自己过于安逸的生活。尤其是在和其他人的对比中,他们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觉得自己应该奋起,不能继续懈怠了。
月儿情不自禁想到了饥荒来临时,为了避免易子而食,父母将其忍痛卖出的经历,不由有些想家,泪水忍不住泫然而下。
纤纤也有颇多感触,不过她已经很少将内心的情感在人前展示。默默地感慨了一番身世,她看着长身玉立的曾芸芸,思绪中再度充满了迷雾。她不由嘲讽自己:差点就误会了曾公子。
她认为,一个人再会伪装,也伪装不出这种真挚的情感。此时,曾芸芸在她的心中愈发神秘,愈发吸引她靠拢和探究。她发觉,自己被对方深深迷住了。
纤纤不由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曾公子,人生过客虽多,但我等愿常伴左右。”
第54章 教子有方肖近竟然这么有才华
众人正在石壁下瞻仰流连之时,恰逢山顶有数人走下。
肖平发现,来人中不仅有那日偶遇的蓝灵,还有消失多日的大伯母。
不过,众人簇拥着的,是一个中年女子。她的衣着华美,举止雍容,身边跟着好几个丫鬟伺候,另有几个家仆远远地跟着,警惕地看着四周的情况。
中年女子的长相与蓝灵有七分相似。此时,她慢慢踱步走着,旁边则是一直弓着身子的大伯母在小心地讲着什么。
片刻之后,这群人就走到了近前。肖平远远地对蓝灵点头微笑了一下,蓝灵看了肖平一眼,竟然慌忙低下头,并没有任何言语。
大伯母倒是看到了肖平和曾芸芸等人,不过她明显有些不屑。若非在意那中年女子的观感,她大概已经哼出声来。
到了石壁前不远,已有另外几个家仆抬着两乘竹轿来到山上,中年女子和蓝灵各自乘上,便相跟着下山了。大伯母一直在中年女子的轿子旁小心伺候着。
这群人出现得突然,去得也快,没有和肖平、曾芸芸等人说一句话。肖平和阿丰倒是没有在意。救人只是偶然为之,他们并不需要对方因此记住他们,而且,当日救人最大的功劳应属那个叫刘美的女子,他们并不愿贪人之功。
刘美救人之后,看到众人无事,便很快离开,其洒脱倒是让阿丰和肖平十分赞赏。记得当日回来之后,肖平向曾芸芸讲述了经过,曾芸芸称刘美为侠女,还随口吟诵了一句诗:“古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待这群人离开后,熊峰才道:“好大的气派,轿子一直抬到山上。”
月儿道:“我有点印象,这大概是府城蓝家的人。蓝家是吉安首富。”
肖辩感慨:“怪不得。”
熊峰问肖平:“平哥儿,你大伯母如何与蓝家人如此熟悉?”说话的时候,熊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在见到肖平的大伯母后,他那里便隐隐作痛。
肖平摇摇头,道:“这点我并不知晓。”
肖辩道:“你大伯母前段时间倒是消停了几日。如今与蓝家攀上关系,只怕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肖平并没有太在意,只是笑道:“如果真的如此,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此时,坐在轿中的蓝灵依然在沉默,山路两侧的风景并没有吸引她太多的注意力。
别人的羡慕,身为蓝家大小姐的蓝灵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有时候,她倒是羡慕普通人家的子女,可以有更多的机会抛头露面,去做自己的事情。
上次与救命恩人刘美分别前,蓝灵悄悄向刘美请教了许多事情,更倾听了刘美很多关于四处闯荡的讲述。对外面那个陌生的世界,蓝灵充满了向外。可是,她并没有
刘美那样的家庭,更没有刘美那样的勇气。面对着身处的樊笼,她除了偶尔渴慕地望一望外面,便只能让自己无奈地蜷缩在其中。
自从上次被马贼掳走又被救出之后,原本以为会得到家人的安慰,谁想到除了哥哥之外,父母竟然都狠狠地训斥了她。
被救出已有多日,父母一直没有问是谁救了她,母亲则明里暗里询问她是否受到了马贼的玷污。蓝灵知道,商贾之家的出身的父母,纵然赚取了许许多多的金银,但内心里却充满作为商人的自卑,他们比读书人更加看重家门声誉。纵然蓝灵一再表示自己并未受辱,可是父母的眼光总是让她的心中有种被质疑的感觉。这些日子,下人的一些话语也常常让她觉得话里话外多了一点别的意思。
虽然心中渴望报答救命恩人,可是父母的态度却让蓝灵心冷。她就没再继续提及刘美、肖平和阿丰。她期盼着有机会再见到他们,当面致谢。
前段时间,早些年家中老妈子黄甘氏的女儿黄春生投靠到府上。黄甘氏当年做过母亲的奶妈,所以母亲与黄春生倒是幼时就相识。因为黄甘氏的情面,黄春生便有机会走近母亲,一来二去,倒是成了蓝府的常客。也不知因为什么,黄春生说的话,特别合母亲的心意。没过几天,对黄春生,母亲已经有了种言听计从的感觉。
近日,黄春生邀请母亲来吉水县小住几日,母亲便答应了。于是,蓝灵便和母亲一起来到了吉水县城。蓝家在整个江西都有不少店铺,吉水县也有,而且置办了庭院。所以,蓝灵和母亲以及家中仆从,便暂时住在吉水城中。
今日,按照事先的约定,母亲带着蓝灵到文峰山游览。此前,她知道文峰村距离鉴湖社学很近,蓝灵却不知最近有没有机会去那里探访,顺便见一见肖平和阿丰。没想到在山上,她竟然见到了两位恩人。不过碍于母亲在场,她并没有上前致谢,只能把心头的感激尽可能掩饰,留待以后再表达。
另外,她在看到肖平之后,内心竟然不由一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就错过了这次道谢的机会。
哪怕已经坐轿子离开了,蓝灵的思绪依然与肖平有关:他来这里,应该是与朋友闲游吧?像他这样的少年,有男有女,还有好几个人呢。他们在交谈什么呢?在这里,肯定没有谁会去管束他们。他们一定非常自由。蓝灵忍不住羡慕起他们。
蓝灵又忍不住想起那日林中,肖平出现在她身前的第一面,手拿果子递给她的样子。这个场景曾一次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让她忍不住嘴角泛起笑容。
坐在轿子上,蓝灵可以听到走在前面的黄春生依然在夸赞自己的儿子:
“夫人,你是不知,我家近儿自从去了文峰书院,书院的先生无不夸赞。还有先生认为,接下来的县试,我家近儿有很大机会做案首呢!”
“夫人,山下便是文峰村。这文峰村的几十个少年中,就数我家近儿最乖巧懂事,乡邻无不交口称赞。”
“夫人,你说怪也不怪,我家近儿出生后就不吵不闹,向他说什么话,他都听得明白。寺里的大师说这是宿慧。有一年,一位算命先生经过文峰村,非得追着我家近儿给他算一卦,说是不要钱。我们被他缠得没办法,勉强让他算上一算。谁想到,那算命先生一算之下,慌得伏在地上,直呼道君显灵。他说我家近儿是天上文曲星君下凡,注定在人间有一场大的富贵,入阁拜相都有可能。他还说,奎星庙就在文峰山,所以我家近儿才会生在文峰村。”
…………
蓝灵听了半日,已经不知道黄春生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怪物,几乎什么事情都懂,任何事情都做得成,不管什么人都赞许他。偏偏这种话说了几箩筐,她一贯严肃的母亲却听得津津有味,有时候还会插上几句话夸赞黄春生教子有方,把黄春生喜得直咧嘴,走起路来都带着风,跺得尘土飞扬。
对于出门,蓝灵是排斥的。上一次庙会被贼人掳走,她便不敢出门了。不过母亲说到这里散散心,语气也不容置疑,另外她知晓鉴湖社学也在吉水,便不那么排斥了。如今,听黄春生说要到她村子里看一看,她倒是有些期待。
文峰村并不远,乘着轿子,没多久就到了。
进了村,农家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令蓝灵感觉到新奇无比。
行到一处宅子前,蓝灵听到黄春生道:“这里便是寒舍。”
尚未进门,蓝灵便听到了朗朗读书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黄春生笑道:“夫人,读书的正是我家近儿。今日书院有假,按说本该休息。可是我家近儿最是勤奋,非要在这假日里读书不可。”
蓝灵看到母亲点点头,道:“果然是用功。春生,你果然教子有方。”
进了宅院,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看来早有准备。
一个圆滚滚的少年走上前来,行礼道:“见过夫人、小姐。”
蓝灵拘谨地点了点头,反而是母亲道:“和预想的模样差不多,倒是有礼。”
蓝灵随母亲坐下,便听到母亲在问话:“你是肖近吧?在书院读书怎样?听你母亲说,书院的先生时常夸赞你。”
肖近道:“我读书还好,不过倒不敢说在书院一定是名列第一。毕竟,术业有专攻,有些人喜好杂学,我未必能超出他们许多。当然,我是奔着科举去的。至于书院的先生,爱我多才,倒是不吝夸奖。不过君子泰而不骄,我虽然有才华,但并不爱炫耀自己。就如前几日,白鹭洲书院的最优秀的几位学子来吉水县游学,在附近的鉴湖边上,我与他们会文,在我最不拿手的诗词曲赋上轻易胜了他们。他们便不再敢与我比试八股文了。”
蓝灵忍不住好奇,问:“为什么不敢比了?”
肖近偷乐,暗道:就知道你会有此一问。
肖近正色道:“相比诗词歌赋,我最擅长八股文。他们和我比,注定会输得更惨。哎,差距太大,有时候真的没办法弥补。小姐,你要知道,对读书人来说,自身的气场是很重要的。只有气场强大,在考场上才能作出好文章。白鹭洲书院的学生若是在八股文上输给我,而且输得毫无赶超的可能,他们便会从心底里升起一种无力的绝望,气场便破了。气场破了,写出的文章也就没了气势,想要在科举中有所斩获,更是千难万难。因此,他们不敢和我比。”
蓝灵对科举并不了解,听肖近这么说,觉得也有些道理,便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肖近继续道:“那一日,哪怕是白鹭洲书院新来的山长康啸林,也夸赞我异日前途不可限量。他还邀请我去白鹭洲书院读书,可是被我拒绝了。毕竟,现在的文峰书院,学生中主要是靠我来支撑体面。我若走了,文峰书院也就垮了。”
蓝母顿时来了兴致,问:“白鹭洲书院的学生,你可记得有谁?”
肖近沉吟了一下,道:“我只记得三人的名字,分别是方卿、陈克和邱乘。”
蓝母道:“原来有陈克在。怪不得我前几日见到他,他有些不对劲,原来是在你这里受挫。”
接着,蓝母对黄春生一笑,道:“陈克是我侄儿,我长兄之子,为人勤学上进。前几日我到他家中,看到他的书房中挂了‘一雪鉴湖之耻’的条幅。另外,这孩子竟然命人在后花园中挖掘池塘,说要在里面学习泅水。我想,这孩子大概是以池塘来喻学海,表达苦学之志,或是以池塘作鉴湖,督促自己奋发雪耻。”
黄春生赶忙道:“夫人的侄儿,定是优秀的。”
蓝母忽然想起一事,问肖近:“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如今已经满城唱遍,哪怕深宅大院之中,也有流传。
这首诗又是何人所作?”
肖近大大方方道:“当日小侄随口吟来罢了。”
这时,蓝灵的注意力才真正转移到肖近身上。那首诗,经过纤纤的宣传,确实迷住了吉安府万千男女,而且有向其他地方蔓延的趋势。也许用不了多久,整个江南都会传唱此诗。无疑,作为作者,一时间也将名满天下了。
对于这首诗,蓝灵也是喜爱之极。她没想到,竟然有机会看到写诗之人。初次见到肖近,她还觉得对方的长相有些丑陋。没想到人不可貌相,肖近竟然这么有才华。
第55章 陈情公子看不上纤纤的蒲柳之姿吗……
自文峰山下而回,纤纤并没有带月儿立即返回府城,甚至县城都没有去。
不需她说什么,只需月儿略略示意,熊峰和解鉴便主动挽留她们。
文峰村距离吉水县城并不远,她们可以一早从县城赶往这里,傍晚自然能够赶回。不过,大概是认为自己误会了曾芸芸,纤纤在喜爱之余,还对曾芸芸心存愧疚——纵然曾芸芸并不知道她的心意是如何变化的。
心一横,纤纤决定留宿文峰村。这些年来,这是她们第一次在外留宿,自然也会为此付出一些代价,可是纤纤并不在意。
痴情的男女总是喜欢付出,一方面是渴望情人的悦纳,另一方面则是说服自己更加投入。纤纤对曾芸芸如此,熊峰对纤纤也是如此。文峰山上的午饭,熊峰耗费了不少财力。他早早雇佣了一众山民,送来了各种食材,包括一只刚刚被猎到的麂子,还让家中的厨娘准备了许多现成的吃食。这番心思并没有白费,大家吃得酣畅淋漓。
肖辩家就有空闲的宅子,而且不小。熊峰和解鉴表示今晚也要留在这里,说是为了保护两位姑娘。
晚上,肖平家烙起了葱油饼。当然,动手的是肖平和阿丰。
曾芸芸已经随意惯了,也不拘家中来客,略略由肖平招呼了一番,她就躺在了椅子上。上午爬了文峰山,下午又与几个人同游了赣江,她确实有些累了。不过,她没有学纤纤和月儿那般强撑着。
纤纤略略留意,便看清楚了这处宅子的布局。曾芸芸住在主卧,两间客房则分别由肖平和阿丰居住。
她有些好奇,肖平和阿丰为什么会住在“曾云云”家。不过想来是三人关系莫逆,二人时常来曾家做客的缘故。
此时,纤纤一度生出了一个极为诡诞的念头:若自己是个男儿,其实也挺好,最低可以大大方方地和“曾云云”来往,而且可以和肖平、阿丰一样住在这里。
肖平和阿丰烙的葱油饼很香。纤纤还有些拘谨,月儿已经能够和熊峰、解鉴一样放得开,纵然葱油饼很烫,也不愿意停嘴。
吃过简单的晚饭。纵然有纤纤在,肖平还是略略寒暄几句,就去房间读书去了。这段时间,曾芸芸和曾夫子对他的要求都比较严。白日里游玩耽误的功课,他必须在晚上补上。
阿丰坐在那里,话并不多。纤纤发现,这是一个善于倾听的人,但确实不爱说话。她想不明白,阿丰这种性格,为什么会和“曾云云”、肖平成为很好的朋友。
有人话少,自然有人话多。熊峰和解鉴,一唱一和,向纤纤和月儿大献殷勤。不过,纤纤的心思,始终还是在曾芸芸身上。
曾芸芸歇够了,吃了点葱油饼,又略略指点了一下阿丰在火候上的偏差,便起身到院中。
入秋了,非常清爽,夜色中的天空如同蓝色的锦缎。一弯明月挂在天上,散发出皎洁的光辉。当月圆的时候,便是今年的中秋节了。
曾芸芸站在庭院中,仰望着月亮出神。
纤纤站在门厅前,凝视着曾芸芸的背影。裁剪简单的长衣,趁出她优雅的身形。纤纤觉得,眼前的人,除了稍稍纤瘦一些,无论姿容还是气质,都是她生平所仅见。
她不由看得有些痴了。
曾芸芸转过身,看到了纤纤,笑道:“纤纤姑娘,来看月亮吗?”
纤纤步入庭中,道:“刚刚不过是随意走走。不过,今晚的月色确实很美。”
曾芸芸道:“既然觉得美,不妨好好欣赏一下。岁月倏忽,美景难得。”
说话时,曾芸芸从墙角取出了一把大剪刀,开始修建院子中栽种的一些花木。这些花木早些年便已经种下,不过黄冬生住在这里的三年,花木疏于管理,已经死掉了一部分。余下的,也都长得怪模怪样。
剪刀轻灵翻动,花木多余的枝叶便纷纷落下。纤纤看到,曾芸芸的每一剪,几乎都恰到好处。这些花木经过了她的修建,不仅没有留下太多人为的痕迹,反倒是更显得自然且蓬勃向上。
“真是一个奇男子。”纤纤暗叹。
“你说什么?”也许是纤纤的声音大了一点,曾芸芸听到了,随口问。
“我说,你剪得真好。”纤纤道。
“这些花木,都是父亲很多年前种的。这几年没有养护好。至于修剪,不过是随手为之罢了。”曾芸芸道。她上大学时,曾经选修过园艺课,对于花木,她比较熟悉。随手为之,不算夸张。
“曾公子,能让我试试修剪这些花木吗?”纤纤问。她自己都好奇,为何突然之间,有了这种冲动并且宣诸于口。
曾芸芸微微一笑,递上了剪刀。
纤纤接过去之后,凝视了半晌,却觉得无处下手。刚刚看到曾芸芸应付自如,她觉得修剪花木很简单,谁想到轮到自己,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曾芸芸看她如此,便走过去,一把拉住了纤纤的手,对着一枝花木,道:“此处可以下剪。”
手突然被曾芸芸拉住,纤纤的脸猛然一红。若是其他时候,她肯定甩手挣脱,甚至会斥责对方。可是被曾芸芸抓住之后,她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偏偏无力将手抽出,只是任曾芸芸握着。
“呱嗒”一声,纤纤没有拿住剪刀,将其掉落在地上。
“他竟然握了我的手!他为什么这么大胆?难道他已经看出了我对他的心意?”纤纤低着头,不敢再去看曾芸芸。
曾芸芸有些奇怪,俯身捡起了剪刀。纤纤的手已经紧缩回去。
发现曾芸芸又看过来,纤纤这才再次接过剪刀。
纤纤不断地问自己:“他若再出手,我该如何是好?”
曾芸芸却未注意到她的心思,只是道:“修剪花木,有三剪三不剪。一是剪迟不剪早。有些花木,剪后容易失水干枯,所以春剪优于冬剪。这些梅花比较特殊,秋天也是可以剪枝的,不过不宜过分。你看,剪掉这些弱枝、老枝、枯枝,有利于它通风。二是剪粗不剪细。有些枝条未木质化时修剪,并不能发侧枝,却从剪断处发芽继续向前生长,形成不了角度。另外,强行剪枝会使花木失势。要待枝条成型,否则有些地方纤细、单薄,会无法弥补。三是剪肥不剪瘦。若是缺肥,新枝就很难生长好。因此,在生长旺季,可以间隔着浇水、浇肥,但不可太密……”
纤纤初时听得仔细,可是当她一再凝视曾芸芸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将心神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曾芸芸再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钻入她的耳中,却化作了其他的声响:“你是纤纤?我是曾云云,你喜欢我吗?”
看到纤纤一直盯着自己,曾芸芸渐渐察觉到她眼神的怪异,问:“纤纤姑娘,你怎么了?”
纤纤没有回应。
曾芸芸有点慌,不会是她有什么宿疾突然发作了吧?于是,她忍不住走上前,拍了拍纤纤的肩膀。
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手掌的温热,纤纤才回过神来,随即想到自己的肩膀被曾芸芸触碰了,不由又是一羞:“曾公子,你可不可以不……”
曾芸芸问:“我怎么了?”
纤纤便说不出话来了。她自小就在欢场中长大,虽然守身如玉,从不与男人这般亲近,但是男女声色早已见惯。若是逢场作戏,也不需要如此害羞。可是面
对曾芸芸,她始终无法给对方一个明确的界定。她时而觉得眼前的曾芸芸是个落落寡欢的忧郁少年,时而觉得曾芸芸是个风度翩翩的浊世公子,有时候又觉得曾芸芸是个善于琢磨女人心思、能够轻易俘获女人欢心的情场高手。
在曾芸芸面前,纤纤觉得自己是欲拒还休、退又不甘,不上不下地擎在这里,有些左右为难。
看到纤纤不言语,曾芸芸放下了剪刀,看起来似乎是要回屋内了。
纤纤看了一眼天上的弯月,觉得自己这一次不把话说透,就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
看到曾芸芸转身,纤纤终于鼓足勇气,道:“曾公子,我有件事要对你说。”
话说到这里,纤纤心中暗道:你这小冤家,非得逼我主动恳求吗?
曾芸芸站住了,道:“纤纤姑娘,请讲。”
纤纤恼恨地用脚踢了一下地面,颤声道:“曾公子,你嫌弃我吗?”
曾芸芸摇摇头,道:“没有一丝嫌弃。有时候,我还挺欣赏你呢!”
曾芸芸基于后世价值观的判断,深知纤纤这些人走上这种道路的无奈。另外,她自己也是女人,更加了解女人身处这种境地需要承受的困苦与压力。对纤纤,她确实有同情也有欣赏。
纤纤看曾芸芸答应得痛快,有点不相信,再次问:“曾公子,你真的不嫌弃我,反而有些……欣赏我?”
曾芸芸点点头,道:“确实不嫌弃。你很好啊,为什么要嫌弃你呢?很多地方,我觉得自己比不上你呢。”
纤纤看了看曾芸芸认真的表情,轻咬了一下下唇,问:“若是纤纤愿意追随公子,不知道公子会不会拒绝呢?”
说完这句话,纤纤只觉得自己面颊似火,忍不住低下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