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攸年……他向我表白了。这事我觉得该亲口告诉你。”
晚青妤觉得既然全心全意接纳了他,就不该有所隐瞒,更不该把她和其他异性的关系呈现出一种模棱两可的状态。
萧秋折已是料到她要说这个,只淡“嗯”了一声,没多言语。
晚青妤继续道:“张攸年此人,说来也颇为复杂。他与我们全然不同,虽说出身不能定终身,可性子却能左右前程。幼时他怯懦得很,总跟在付钰书身后,受了欺负也不敢吭声,连哭都不敢哭。那时我便想,这般小的孩子竟如此能忍,只怕这性子要伴他一生了。”
“后来年岁渐长,到了十几岁时,他倒是开朗了些。有两年外出习武,回来时竟似脱胎换骨,不仅身量高了,性子也爽利许多,待人接物也圆融了。许是寻到了自己的长处,与人相处时不再那般自卑。”
“再后来他跟随我二哥,勤学苦读,这些年也算小有成就。他确实聪慧,读书刻苦,连言书堂的案子也是他破的,这才得了皇上重用,如今一跃成了二品大员,挺令人刮目相看。”
说到这里,晚青妤微微蹙眉:“不过你也瞧得出,此人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情绪转变之快,令人捉摸不透。方才还在置气,转眼又能说尽好话。我至今也看不透他究竟是怎样的人。那日他突然表白,说要给我做情人,连名分都不要,甚至让我来与你商议。若是个寻常男子,纵有这般心思,也断不会让女方去与正室夫君说道。当时我很震惊,细想来,许是与他这些年的经历和性格有关。”
“他自幼在乔家大院长大,眼见着我们这些人光鲜亮丽地生活,又常受付钰书打压。长此以往,性子难免扭曲。他说出那番话,未必是真心,许是骨子里的自卑作祟,又或是另有所图。可他与付钰书截然不同,这才更叫人忧虑。付钰书好歹喜怒形于色,可张攸年,你永远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昨日我去外祖母家探望时,又遇见了他。他竟再次提起那荒唐事,还让我来问你的意思。我当场就回绝了他。并且皇上知晓我身世的事,也是他告的密。他说是为了让我们早日查明真相,好从这煎熬中解脱。可这分明是越俎代庖,
我们的事与他何干?我与他非亲非故,他凭什么插手?”
雨水落在油纸伞上,滴滴答答,晚青妤的嗓音也清冷了些许:“如今他们父子赖在乔家大院不走,外祖母病情沉重,也不便挪动。我已多次暗示他们搬离,可张攸年始终不肯,很是让我为难。他们在乔家这么多年,照顾外祖母尽心尽力,总有些情分在。况且外祖母尚未发话,我也不好强行赶人。”
说到这里,她轻叹了口气,指尖在萧秋折掌心微微收紧:“萧秋折,我将这些告诉你,是怕日后生出什么误会。张攸年此人行事难测,保不齐日后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影响到我们。你们同在朝堂,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恐生矛盾。”
“不过你放心,无论他如何纠缠,我都不会动摇。我也会尽量避免与他接触。我只希望你不要为此事烦心,更不要冲动行事。你如今凯旋归来,在朝中根基未稳,首要之事是巩固权位,莫要被这些琐事扰了心神。即便日后张攸年亲自找你,你也要沉着应对。”
“人心叵测,谁又能真正看透他人心思?或许张攸年是在试探我,亦或是在试探你我之间的情意,更甚者,他另有所图。”
她的声音在雨夜中格外清晰:“萧秋折,我既已与你结为夫妻,此生便不会再起二心,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这便是晚青妤,无论何时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甚至比许多男子都要通透。她善于审时度势,遇事从不藏着掖着,而是坦诚相告,细细分析。
她这份**,让萧秋折愈发珍视。她最动人的地方,不单是那样貌,也不仅是哄人的本事,而是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即便对纠缠不休的张攸年,她在解释时也不忘剖析其成长经历,分析其性格成因。不是一味恼怒,而是试着理解对方立场,再将事情掰开揉碎讲明白。
与这样的女子相伴,实在是人生至幸。萧秋折这才明白,自己这三日因为张攸年吃的醋着实可笑,气得食不下咽更是多余。
经她这般解释,张攸年之事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真正要紧的是她晚青妤的态度。她说的如此明确,怎能让他不放心。
两人的手始终紧紧相扣。
萧秋折停下脚步,在她面前蹲下身来:“走了这么久,该累了。上来,我背你。”
背她?
晚青妤看了看他的神色,虽知他不愿多提张攸年,但从他舒展的眉宇间看得出,自己的话他都听进去了,日后也会依着她的意思行事。
她抿唇轻笑:“还是别了,你这些日子吃了那么多苦,又生了那么大的气,我怎忍心让你背?”
他却不依,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放心,我的肩膀可以为你撑起一片天地。无论何时,都背得动你。”
夜雨朦胧中,他的声音和言语都那么好听。
晚青妤满心触动,不再推辞,上前趴在他背上,双臂环住他的脖颈,道:“那就劳烦夫君背我回去了。”
她说完,将脸颊贴在他宽厚的背上,肩膀温暖坚实,当真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地。
萧秋折将她稳稳托起向前走去。
晚青妤忽而问道:“萧秋折,若有朝一日查明我的身世,我并非皇上血脉,与你也没有血亲关系,到那时,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她问得突然,萧秋折脚步微顿了一下。他将她往上托了托,让她趴得更舒服些,清声回道:“我想带你去我母亲坟前,让她见见她的儿媳。告诉她,她的儿子如今有人疼、有人爱了,请她安心。”
想必母亲在天之灵也期盼着他能过得幸福美满。
他这话让晚青妤心头一酸,脸颊在他背上轻轻蹭了蹭,道:“好,我一定随你一起去,我要告诉婆母,让她放心,她的儿子我会照顾好的,也会好好疼他爱他。”
有这样的夫君,也是她今生有幸。
“萧秋折,我母亲已经回府了。上次同你说过,要让她给你做好吃的。那日听说你凯旋归来,她欢喜得很。今日,可愿随我去晚府见见她?”
“自然愿意,我们现在就去。我早就想尝尝岳母的手艺了。还有,今晚我能不能留在晚府过夜?你那闺房,我可是一次都没睡过呢。”
晚青妤没有立即作答。
萧秋折“唔”了一声,问她:“怎么了,你不愿意?”
晚青妤嘿嘿一笑:“不是不愿,只是我那张床太小了,你这般高大的身形,怕是要把我挤到床下去,而且……”
她顿了顿,欲言又止。
萧秋折会意,低笑一声:“你放心,在你身世未明之前,我自会尊重你的意思。不过,我想抱着你睡,这个你可不能推辞。”
“好,我不推辞。”
萧秋折忽然停下脚步,晚青妤问他:“怎么了?”
萧秋折沉吟片刻,道:“我准备搬到乔家大院住一段时间。”
晚青妤惊讶问道:“你要住进外祖母家?为何?”
“照顾外祖母。”
顺便监视张攸年。
“那,张攸年还在乔家大院住着,你俩……住在同一屋檐下?”
这能行?
“放心,我尽量不打他。”
——
这些时日,萧敖忙于搜集付家多年来的罪证,且又与朝中众官员打交道,一时忙的不可开交,难得回府一趟。
今夜他刚回府,便见张攸年登门拜访。
这是张攸年头一回来亲王府,他径直去了萧敖的院子。近来二人往来密切,关系颇为亲近。
萧敖见他来访,含笑相迎:“张大人请坐,来人,上茶。”
张攸年向萧敖深深一揖,恭敬道:“多谢王爷。”
待落座后,他目光又扫过院中那棵挂满铃铛的古树,含笑问道:“方才进院时,见那树上铃铛叮咚,不知可是有什么讲究?或是风水之说?”
提起那棵树,萧敖眉梢微扬:“那是萧秋折挂的。自小就顽皮,三天两头往我院子里跑,在树上挂铃铛。风一吹,叮叮当当的,听着倒也悦耳。”
萧敖言语间竟带着几分宠溺,如今不似曾经那样一提起这些铃铛就把拳头握起。
近来他对萧秋折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尤其是萧秋折此番斩杀边关霸主獒利,一举收复五座城池,更让他刮目相看。从前只知萧秋折在文采斐然,不想战场上竟也如此骁勇,且谋略过人。如今他在兵部掌权,为亲王府也挣足了脸面。
张攸年见萧敖提起萧秋折时满眼笑意,心中暗忖,传闻他们父子不和,看来近来关系缓和不少。他轻笑一声,然后正色道:“王爷,下官此次前来,实有要事相商。”
张攸年自一登门萧敖便猜出必有要事。近来吏部诸事,张攸年都及时向他禀报,让他对朝中局势能够及时了解。如今他正需要得力助手,而张攸年确是个不错人选。他抬手示意:“但说无妨。”
张幼年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臣亦有所耳闻,太后暗中涉政之事,已然非一日。经臣细密探查,竟发现太后私下与数位官员勾连,更有诸多地方豪强,以金银为饵,购得官帽,致使那些无能之辈得以窃据高位,地方发展因而迟缓。此事初看似微不足道,然水滴石穿,时日一久,必将累及国家根本。”
“国家之栋梁,皆需精挑细选,方能担纲大任,每一决策,亦需利国利民。而今太后直接干预朝政,其背后之意,臣揣测或有非分之想。皇上对此,似乎亦有所闻,更曾亲自与太后对谈。然皇上孝心可嘉,念及太后昔日为其皇位之争,不惜以身犯险,甚至险些丧命,所以对太后尊崇备至,此事即便心知肚明,也难以痛下决心阻止。”
“且皇上近年来,行事愈发不力,更迷信付家学说,以为借此可安民治世。殊不知,此等思想,实则蛊惑民心,久而久之会另国家瘫痪。皇上的眼界与远见,未能跳出帝王之局限,臣心忧如焚,以为若继续如此,奕国的未来,恐将危矣。”
张有年谈及此事,言辞竟毫无顾忌,即便是在皇上与太
后之事上,也敢直言不讳,着实让萧敖震惊。
萧敖望着他,感觉此人确有不凡之处,如此敏感之事,他竟能坦然说出口,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欣赏。随即,他沉声道:“你所言之事,本王亦略知一二,心中亦是忧虑重重。只是,太后涉政之事,需有确凿证据,方能定论,否则,恐难以服众。至于皇上那边,若他一直偏听偏信,也怕会生出诸多变故,影响到国家。”
说到这里,萧敖未再继续。
张有年忽地站起身,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言辞恳切道:“臣以为,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臣斗胆进言,望王爷能够消除忧患,挺身而出,治理国家。以王爷之才学、才干,远胜皇上,再加上如今世子于兵部地位显赫,威望极高,若王爷此时振臂一呼,必能引得无数大臣、官员乃至天下百姓拥戴。待我们将太后与皇上之所作所为,昭告天下,王爷登基为帝,想来并非难事。”
张有年此言一出,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他竟直接提出让萧敖谋朝篡位,着实其胆大包天。
萧敖好一会儿都未开口,只是静静地审视着他。而后,他忽而一笑道:“张大人果然深得本王喜爱。你所言之事,非同小可,需得谨慎。”
说到这里,他再次停顿。他身为皇家亲王,历经风雨,心智坚韧,更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更清楚什么话对自己有利。
而张攸年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大胆地提出此言。
过了一会,张攸年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行了一礼道:“王爷放心,此事微臣定当竭力而为,愿做那开山凿路之人,为王爷铺设一条坦荡前行的大道。”
如此张攸年算是彻底表明自己今后将忠心耿耿地辅佐萧敖,为他所用。
时下的萧敖,若是身边能有如此贴心且忠诚之人,确是一件好事。他走到张攸年跟前,亲自将他扶起,笑道:“张大人有此心意,本王深感开心,日后定会多加照应。”
言罢,他又关切地问道:“晚饭可曾用过?不如就留在亲王府中,本王让人备下酒宴。”
张攸年已明萧敖认可了他,急忙行礼道:“多谢王爷厚爱,微臣确实尚未用饭,那便斗胆留下,与王爷共进一餐。”
萧敖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笑道:“日后与本王相处,不必如此客气,亲王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经常过来坐坐,本王也许久未有如此称心的朋友了。”
萧敖用到“朋友”一词,显然是对张攸年极为器重。
张幼年急忙应是,随即问道:“不知萧世子是否在府上?”
他口中的萧世子便是萧秋折。
萧敖回道:“我也不知他此刻是否在府,张大人找他有事?”
张攸年:“微臣对萧世子钦佩之至,他以一己之力收复边关,又连克五城,着实令人佩服。微臣一直想找机会与他共饮一杯,今日恰逢其时,不知王爷能否恩准微臣前去请他一同用饭?微臣也想借此机会,向他请教一二。”
张攸年说话十分客气,萧敖没有拒绝:“好,我让人去叫他。”
张攸年却道:“微臣想亲自请他,以表诚意。”
萧敖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便道:“他时下住在兰风居,我让人带你过去。”
“多谢王爷。”张攸年再次行礼,随后退出了房间。
他一路向兰风居行去。
第66章 第66章她越是退缩,他越是兴奋……
这一日,萧秋折与晚青妤一同前往王府拜见岳母。二人先在街市上精心挑选了几样礼品,方才登门造访。甫一入府,便见阖家老小皆在院中等候。
晚青妤的母亲乔言一见萧秋折,顿时喜出望外,连忙上前相迎:“秋折啊,快进屋来,岳母许久未见你了,近来可好?”
乔言言语间满是慈爱。
萧秋折见她如此热情,心中感动,当即深深一揖道:“拜见岳母。小婿近来尚好,只是军务繁忙,一直未能前来探望,还望岳母见谅。”
他说罢,又转向一旁的晚青禾,关切问道:“二哥伤势如何了?”
晚青禾爽朗一笑,推着轮椅上前:“好多了,你瞧,如今我都能自己推着轮椅四处活动了。”
这段时日的调养,加之夫人悉心照料,晚青禾的伤势确实恢复得极好。
晚青桁听闻萧秋折在边关斩杀霸主獒利,连克五城的战绩,早已心生仰慕。此刻见他亲临,激动地上前深深一揖:“姐夫!小弟实在佩服得紧。不知何时能听您讲讲如何大败獒利?如今京中人人都在传颂您的战绩,连我的同僚们都争相巴结,想托我引荐,拜在您门下呢!”
萧秋折如今是京城的大红人,人人都想与他认识。
萧秋折谦逊一笑,道:“哪有这般厉害。待得闲时,我将征战之事细细说与你听。若你想学些什么,尽管来找我。”
他顿了顿,又道:“我正想着,何时将你调到兵部任职。如今你在吏部张攸年手下当值,终究不如来我这里便宜。”
晚青桁在张攸年手下,晚青妤一直放心不下。若能调至萧秋折麾下,自是再好不过。
晚青桁喜形于色:“那小弟就静候佳音了,回头我便与攸年哥哥商议,看他能否放人。”
晚青桁言语间满是期待。
这段时日,张攸年对晚青桁颇为照拂。晚青桁年少时常去外祖母家玩耍,与张攸年交情甚笃。他素来敬重张攸年为人正直,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如今官居二品,更是令他钦佩不已。
晚青桁一句“攸年哥哥”脱口而出,萧秋折闻言,眸色微沉,却未作声。
晚青妤见状,心知此刻不宜在萧秋折面前提及此人,忙岔开话头道:“母亲,今日可要做什么好吃的?我与萧秋折还未用晚膳,您可要露一手,让他尝尝您的手艺。”
乔言展颜一笑道:“自是要做顿好吃的宽带秋折,那我现在就去准备,把拿手菜都给你们做一遍。”
晚青禾也笑道:“父亲珍藏的好酒还有几坛,都是难得的佳酿。他从前舍不得喝,如今留给了我们。我现在身子不便饮酒,正好拿出来给妹夫尝尝。”
面对一家人的热情,萧秋折心中暖意融融,连连颔首称谢。
乔言去厨房张罗饭菜,晚青妤也跟去帮忙。萧秋折则与晚青禾、晚青桁在院中聊起边关惊心动魄的战事。
五月的晚风轻柔,院子里笑语盈盈,一派和乐景象。
厨房里,乔言一边切菜,一边不时往门外张望,含笑问道:“你们二人看着倒是恩爱。跟娘说说,秋折待你可好?”
做母亲的,自然最牵挂女儿的婚事。如今萧秋折在朝中地位显赫,可晚青妤的身世仍未解开,乔言心中不免忧虑。
晚青妤指尖轻捻着菜叶,温声细语道:“其实我俩先前感情就很好,只是那时都未能认清自己的心意,这才耽搁了这么多年。这些日子总算把话说开了,今日我也向他表明了心意,他很开心。如今我们只盼着能够早日查出我的身世,如此还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她将择好的菜放入篮中,继续道:“那日皇上召我入宫,见了我之后似乎也不太信我是他的女儿。母亲您也看得出来,我的样貌性情,没一处像皇家的人。许是当年我被抱出宫时,恰逢小公主也被抱出,中间被人贩子调了包,这才阴差阳错认错了人。我身上那块玉佩,说不定是有人为保小公主性命,故意放在我身上的。”
“这事说来也不难解,只需我与皇上或小皇子滴血验亲便可。可皇上贵为天子,不愿为此事验亲,想必心里也有数,觉得我并非他骨血。偏生他又要我和萧秋折保持距离,说要彻查,却不肯验亲。我猜他是想借此牵制萧秋折在朝中的势力。”
晚青妤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叹息一声道:“那日付钰书挟持我时,萧秋折连饮三杯毒酒相救,这事想必已传到皇上耳中。皇上这是要拿捏住我们呢。”
乔言听得眉头紧蹙,手中菜刀在案板上顿住。
“不过无论如何,我与萧秋折的情分都不会变。”晚青妤将择好的菜递给母亲,唇角含笑,“眼下我们打算先在一起,一边查证一边过日子。总归人是要往前看的,不能总困在一个问题上。况且我们才刚定下心意,还需好好经营这份感情。外头要解决的事还多着呢,这事倒也不急在一时。”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映得晚青妤眉眼格外温柔。乔言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既欣慰又心疼,只盼着女儿能得偿所愿,与心上人白头偕老。
她将切好的菜码入盘中,轻叹道:“血亲之事非同小可,你们还需谨慎些才好。如今你们二人同住一处,难免”
她话到此处,顿了顿,转而展颜道:“不过见你们二人和好如初,娘为你们开心。”
灶台上的水汽氤氲,映得乔言的面容格外柔和。她手中活计不停,继续道:“如今你父亲与兄长的案子虽已查明凶手,可皇家迟迟未对付家作出惩处,实在令人忧心。”
“说起那付钰书”乔言神色复杂,“从前娘一直觉得他是个温良恭俭的好孩子,行事处处得体,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当年见你二人情投意合,娘还暗自欢喜,想着你们若能结为连理”
她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谁曾想他们付家竟为了一批书籍就起了杀心,取了你父亲兄长的
性命。”
话音未落,乔言已是红了眼眶。那日付钰书挟持晚青妤时,她惊得双手发抖,直奔付府将付夫人痛骂了一顿,却仍难消心头之恨。若是皇家不能还他们一个公道,这口气她这辈子都咽不下。
“幸好”乔言擦了擦眼角,转而露出一丝欣慰,“幸好你最终嫁的是萧秋折。”
晚青妤点着头,娘亲活了这把年纪,看人总比他们年轻人准些。门当户对、父母之命,这些老话终究是有道理的。
锅中的热油滋滋作响,乔言将菜倒入锅中翻炒,语重心长道:“女子这一生,若是遇人不淑,就毁了。娘此生最牵挂的就是你的婚事。如今你也长大了,应该学着如何与夫君好生相处。娘瞧着秋折也不是个霸道冷淡的人,想来也会好生待你,而你也要好生待他,莫要耍小性子。”
“知道了娘。”晚青妤嘿嘿一笑,宽慰道:“关于复仇一事娘亲也莫要忧心,此事我与萧秋折定当全力周旋,必将恶人伏诛。如今您只管安心在家将养,外头的事自有我们操持。二哥身子尚未大好,四弟年纪又小,这家里上下都仰仗着您呢。青妤有时也很想念娘亲,也想如儿时那般躲在您怀里撒娇。”
于晚青妤而言,乔言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乔言轻轻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鬓发:“你这丫头,从小就爱黏着娘,如今嫁了人还是这般不省心。日后多回来住,娘亲还像从前那般疼你。待秋折不忙时,也让他来家里住些时日。”
晚青妤抿嘴一笑,问道:“回来住自然欢喜,只是娘亲若得空,可否将我房里的小床换张大些的?”
两个人好像睡不下。
乔言会意,忍俊不禁道:“放心,明日娘亲就去置办张上好的雕花大床来。”
“娘亲最好了。”
院子里,萧秋折正与晚青禾、晚青桁谈笑风生。二嫂不时端来茶点,又细心为晚青禾盖上薄毯。
这般和乐融融的景象,是晚青妤与萧秋折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望着这一幕,晚青妤只觉心头暖暖的,若能永远这般该有多好。
用饭时,乔言不住地为萧秋折布菜,眼中满是慈爱。萧秋折吃得格外香甜,岳母做的菜每一样他都爱吃。可吃着吃着,他心头忽地一酸,虽她如今没了生母,却得了这样一位待他如子的岳母,心中很是触动。
晚膳过后,众人各自回房歇息。萧秋折多饮了几杯,带着几分醉意踏入晚青妤的闺房。晚青妤见他双颊酡红,忙端来温水为他净脸,又寻了晚青禾的一身干净衣衫替他换上。
待晚青妤沐浴归来,秀发犹带水汽,用帕子擦着。她穿了一袭藕荷色寝衣,衣料轻薄,衬得身段若隐若现。湿漉漉的长发垂落肩头,更显得那张小脸莹白如玉,朱唇娇艳欲滴。
萧秋折本在案前支颐醒酒,抬眸见她这般模样,心头不由一热。
“过来。”他朝她伸出手。
晚青妤走近,被他揽坐在膝上。萧秋折接过帕子,细细为她擦着头发。烛火摇曳间,二人四目相对,皆是脸颊通红。
明明说好要克己守礼,可越是这般亲近,越是情难自禁。
萧秋折将帕子搁在案上,指尖轻拢她的秀发,随意挽了个松散的发髻。
“晚青妤。”他将她往怀里带了带,鼻尖几乎贴上她的,“我实在……克制不住。”
烛花爆了个灯花,映得晚青妤眸中水光潋滟。萧秋折望着那娇艳欲滴的唇瓣,终是忍不住低头吻了上去。
他亲着她,让她心脏砰砰直跳,想要推他,可是双手却不自觉地探入他的衣服里。
明明先前信誓旦旦要克制,可一旦与他独处,便被他勾得神魂颠倒,半分自制也无。这般情状,当真是活生生的折磨。
“哪有夫妻像我们这般。”萧秋折轻喘着气,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当真可笑又荒唐。”
明明是夫妻却什么也不能做。
晚青妤知他不满,又难以忍受,他亲上来她也没躲,因为她也想和他在一起,尝尝为人妻子的滋味。
她双臂环住他的脖颈,身躯紧贴着他,主动了一些,辗转厮磨间尽是深吻缠绵。
萧秋折被她这般热情撩拨得浑身燥热,又是无奈又是情动:“你这般,叫我如何把持得住?待会儿又要与我闹别扭。”
晚青妤听闻他抱怨,作势便要抽身,结果他又急忙将她揽回怀中:“别走,多亲一会。”
晚青妤轻轻一笑,指尖轻按他的唇,忽地低头咬了一口:“甜的。”
她这般娇嗔,更惹得萧秋折浑身燥热。他眼波潋滟,双颊绯红,因着酒意浑身发烫,细密的汗珠顺着精致的下巴滑落。
他看着她再难自持,一把扣住她的纤腰,抱到榻上,将人牢牢锁在怀中。
“亲我。”他喉结滚动,嗓音因压抑情欲而格外低哑,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晚青妤望着他,克制了一瞬,却被他更用力地扣住腰身。他这般强硬的姿态让她挣动不得,只得乖顺地去亲他。
他双手撑在榻上,胸前的衣襟早已被她蹭开,露出一片泛红的肌肤。她用指尖轻触了下,只觉滚烫如火。
他控制不住了。
她咬了咬唇神智稍微清明了几分,想要滑向一旁扯过锦被安寝,却被他一把捞回。
屋内气息灼热得几乎化不开,萧秋折伸手拢了拢她垂落的秀发,将她滚烫的脸颊按在自己颈窝里。他手背上青筋隐现,声音低沉道:“明日,我便去找小皇子要点血。”
不能再等了。
晚青妤软软地伏在他身上,鼻尖抵着他跳动的颈脉,两人交缠处尽是细密的汗珠。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颈间筋络的跳动。
晚青妤不自觉地舔了舔唇,指尖无意识地抚上他的脸。这般亲昵让她既贪恋又惶恐,终是在他颈窝里缓了缓神,想要抽离让她脑袋昏昏的欲念。
萧秋折见她欲躲,修长的手指蓦地攥住她的衣领,将人拽至身前,气息交错又吻了上去,他本已说服自己莫要贪恋她的身子,此刻却又不自觉地强势起来,吻得愈发深入。
晚青妤从方才的主动,沦为被动,再想逃已是不能。起初萧秋折还只是浅尝辄止,直到察觉她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他的手背,才发现她亦是浑身紧绷。明明尚未结合,情潮却已一发不可收拾。
房中栀子花的香气氤氲缭绕,萧秋折垂在身侧的手掌随着她时不时的推拒终是不再犹豫,强势地撩起了粉色衣裙。
晚青妤的身子不仅一缩,轻呼了口气,难耐地捧起他的脸,望进那双情动的眼眸:“萧秋折,别这样……”
他见她望来,回望过去,满眼里流淌着春色,这般模样更是勾得她心头一阵发颤。
他怎么那么好看,修长眼睫挂着细微汗珠,醉意后的面颊泛着红晕,嘴唇也艳的不行,微微张口喘着气,眼神也渐渐地迷离,整个人好看的比醉卧的美人画像还要好看。
“萧秋折,我好喜欢你,哪哪都喜欢。”她禁不住呢喃,指腹摸向他好看的眼睛,然后低头去咬他的唇,还没咬到反被他咬住了,然后勾了勾她发颤的舌尖。
晚青妤细吟了声,一只手不自觉地摸向了他的耳朵,他只感耳朵一阵酥麻,低喃了声:“痒。”
他说痒,她也不松手,继续轻揉着。
她故意的。
“晚青妤,在比耐力吗?”
他比不过她,要是在亲王府,他应该早就不管不顾了,在这里还能因为晚家人稍微克制一点,在老丈人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家里还有两个大舅子。
晚青妤嘿嘿一笑,直起身低头去亲他,一只手还摸着他的耳朵。
萧秋折喉结滚动,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入这般难以自持的境地,纵使在战场上浴血厮杀,也不曾如此备受煎熬。
晚青妤也被他们这种想做不能做的的局面搞得心痒难耐,掌心滚烫,唇舌交缠处尽是灼人的温度。越是缠绵,气息越是紊乱。她微微侧首,双颊绯红不已,唇珠莹润。再看他,只见他眼中春色更是潋滟,似要淌出整个春日的旖旎。
“萧秋折。”她叫了他一声。
“嗯。”他应着,起身将她一把抱起,转瞬便将她置于书案之上,周身气息变得凛冽强势,乌黑的眸子里簇拥着难以掩饰的欲念。晚青妤被他这般情态蛊惑,不自觉地回应着。
她将下巴抵在他肩上,试图寻回一丝清明。他却不肯退让半分,捧起她泛着薄汗的小脸,深吻着不放手。
二人强势与温柔的气息纠缠在一处,直教人沉沦。这般滋味太过美妙,也太过煎熬。
晚青妤掐了自己一把,勉强定了定神,轻声道:“先睡吧。”
不行了。
不能再亲了。
萧秋折却眉头微蹙,修长的手指在她颈间流连,每一下轻抚都让她颤栗。
她越是退缩,他越是兴奋。
“再亲一会儿。”他不肯放过她。
她强撑着从他肩头支起身子,眸中还漾着波光。
萧秋折正欲将她抱起放在榻上,却觉她柔软的脸颊贴上了自己的颈侧,转而俯身将她搂了个满怀,又抱着她坐在了床上。
晚青妤伏在他胸前,努力平复着紊乱的气息,硬生生将情潮压下大半。她轻轻推了推他,身子一软,从他臂弯里钻出去,迅速地滑进了锦被中,只露出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看着他,细声道:“很晚了,真的该睡了。”
再不睡就要来真的了,她那一点点理智也快没了。
萧秋折没料到她竟说收就收,还收得这般干脆利落。
他直起身子,深吸了几口气,强自压着心头燥热。
晚青妤见他一时难消火气,小声道:“不如……你先去洗个澡。”
降降温。
萧秋折心里闷闷的,不愿多言,只是“嗯”了一声,便转身出了房间。
摸了摸胸口,心脏还怦怦跳个不停。
他走后,晚青妤脸上的红晕许久才渐渐褪去。待身上那股热意消散,困意也来了。她迷迷糊糊地合上眼,还未等到萧秋折回来,便已沉沉睡去。
萧秋折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房中,只见她已伏在枕上熟睡。那张小脸犹带红晕,唇瓣水红的不行。乌黑的长发铺散在床榻上,一只纤细的玉臂还露在锦被外面慵懒地搭着。
她这般模样,只一眼又让他一阵心动燥热。
他将头发擦干,随手将布巾搁在一旁,脱掉鞋子躺下,抓起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让她枕在自己臂上,另一只手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又将脸埋在她颈窝里。
她身上香香软软的。
睡梦中的晚青妤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怀抱,无意识地嘤咛一声,往他怀里又钻了钻。
萧秋折素来自诩定力过人,可一贴上她柔软的身子,那点自制便又土崩瓦解了。他闭目强自睡觉,却辗转难眠。不知是因着心中渴望,还是怀中温香软玉太过撩人,他竟又浑身燥热起来。
他太喜欢她了,哪哪都喜欢。
他松开她,可是又想抱,抱上以后又受不了,如此反复几次,他终是妥协,只得又去冲了个凉水澡。
萧秋折这般折腾了一整夜,直至东方泛白,他方才沉沉睡去。翌日醒来时,晚青妤早已醒来,轻声问他:“今日可要去上朝?”
他仍慵懒地趴在床上,见她欲穿衣起身,伸手便将人捞回怀中:“再陪我躺会,昨夜睡得太迟,实在困倦。”说着在她颈间蹭了蹭,“待用过早饭,我直接进宫寻小皇子。”
晚青妤担忧:“不如再等等,皇上那边刚说小皇子尊贵之躯不能有伤。”
伤害皇亲国戚可是大罪。
萧秋折又搂紧她一些:“不等,一日都不等。”
他辗转反侧一整夜,从前他总忧心与她或有血缘之亲,不敢面对,而如今他决意不再踌躇,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无论结果如何,人他是要的。
晚青妤见他执意,便道:“好,那你再睡会。”
萧秋折又睡了会,待他醒来,二人梳洗完毕出了房门,娘亲早已备好早膳等候多时。用过饭,萧秋折便直往皇宫去找小皇子。
他走后,娘亲拉着晚青妤的手道:“今日你随娘亲去街上选张新床,再置办些被褥,也趁此给秋折买几身衣裳放在府里,往后他来住,洗漱后也好更换。”
娘亲看了看她,又道:“我听管家说,他昨夜沐浴了四次,可是有洁癖?”
他昨晚竟沐浴了四次?
晚青妤听闻,脸颊瞬间一红,看来他挺煎熬的。
他今日进宫,也不知道能否顺利取得小皇子的血。
第67章 第67章“若是一个月后仍无身孕……
那日张攸年前往亲王府,本欲与萧秋折共进晚膳。谁知到了兰风居,却见院中空寂无人,连晚青妤也不在府中。他在院门外伫立一会,只得悻悻离开,前去与萧亲王一同用膳。
用罢膳,张攸年待出得府门时,却撞见了王爷的四夫人姚悦。姚悦见了他,先是惊讶地上下打量,继而笑道:“这位可是吏部尚书张大人?”
张攸年驻足回礼:“正是下官。”
姚悦激动笑道:“我就说瞧着面熟。大人可还记得,多年前在街上,你站在一个卖笔的摊位前,摸遍腰间却掏不出银钱来?当时我见你盯着那支笔看了许久,心生怜惜,便替你买下了。你那时还说,日后定要好生报答。不想多年过去,当初那个连笔都买不起的小少年,如今已是朝廷二品大员了,当真令人钦佩。”
姚悦说得兴起。
张攸年闻言,仔细看了看姚悦面容,恍然忆起当年旧事。他当即郑重其事地拱手一礼:“夫人当年的恩情,下官一直铭记于心。改日定当择个吉日,登门拜谢。”
姚悦掩唇轻笑:“我当年果然没看错人,张大人果然不凡。那我就在府上恭候张大人来品茶了。我有个亲戚在翰林院当值,想必张大人也认得。”
她说的正是翰林承旨姚令何。
张攸年会意,含笑道:“原来是姚大人,前几日我们还一同饮宴。没想到竟是夫人的亲戚,当真是缘分。”
如今的张攸年在朝中颇有威望,为人处世也愈发圆融,对谁都是客客气气。
姚悦见他如此随和,眼中笑意更深:“说来也巧,我有个小外甥,听闻张大人的事迹后,一直想登门求教。这孩子虽是寒门出身,但勤学肯吃苦。若能得张大人指点一二,想必日后也能像张大人这般有所成就。”
张攸年何等通透,当即明白姚悦话中之意,温言道:“本官向来欣赏有才之士,若能为朝廷举荐贤能,也是分内之事。”
这话便是应允了。
姚悦喜出望外,连忙福身:“多谢张大人抬爱。大人此刻可是要回府?不如到我院里喝杯茶再走?”
张攸年拱手道:“方才已与王爷用过膳,正要回府,今日怕是不能陪夫人饮茶了,改日再叙。”
他竟能与王爷同桌用膳,看来交情匪浅。近来王爷重振旗鼓,在朝中颇有建树,如今又与这等重臣往来,想必是另有所图。她当即笑道:“那便改日再约。我久居亲王府,对府中诸事皆了如指掌。张大人若有想问的,尽管来寻我。”
张攸年明白姚悦这是要以情报换取他对她外甥的提携。他略一沉吟,笑道:“既如此,下官日后少不得要向夫人请教。”
姚悦很喜欢张攸年的随和,觉得他没有官架子。二人又聊了几句,张攸年便离开了。
辞别后,张攸年立即派人查探姚悦底细。得知她是在萧秋折生母去世后才入的王府,想必定知晓些当年隐情。
今日,张攸年在酒楼设宴,邀姚悦与其外甥品茶。席间,他爽快地为那年轻人安排了吏部的差事。待酒过三巡,他似不经意地问起亲王府旧事。谁知姚悦竟将王府的事和盘托出,尤其将王爷与王妃当年的恩怨情仇说得绘声绘色。
张攸年听完萧秋折的过往,心中不由生出几分钦佩,这般才华横溢、坚韧不拔的人物,世间确实少见。他轻抿了口茶,问道:“那夫人可知,当年王爷与王妃究竟因何生隙,竟至王妃香消玉殒后,王爷都不愿去坟前看一眼?甚至对萧秋折也如此苛刻?”
姚悦撇了撇嘴,压低声音道:“这事至今仍是个谜。当年我也曾好奇查探过,后来王爷下了严令,不许府中任何人再提及此事。不过我猜,多半与萧秋折的身世有关。虽说萧秋折与王爷相貌相似,可皇家子弟本就生得像,谁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王爷亲生?哪有对亲骨肉这般无情的父亲?”
“只是这事不好查证。”姚悦轻叹,“当年那些皇子,如今有的登基为帝,有的封王就藩,还有的被发配边疆,更有一位已经”
说到这里,姚悦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从前有位五皇子,与萧亲王一母同胞,比王爷小两岁,二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听说王爷与王妃成婚后不久外出征战,王妃独自在府中多时。偏那五皇子一直未娶,后来王爷凯旋归来,先是与这位胞弟大吵一架,又与王妃起了争执。自那以后,王爷性情大变。不出数月,那五皇子就突然离世了,或许……”
姚悦突然噤声,不敢再说下去。
张攸年听到“五皇子”三字时,心中已然有了猜测。能让一个男人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如此冷漠,对自己的孩子这般疏离,恐怕只有一个缘由,那就是萧秋折或许并非萧亲王亲生。只是观萧秋折的相貌气度,确是皇家血脉无疑,但这血脉究竟源自何人,就不得而知了。
姚悦说到此处便住了口,张攸年亦不再追问,只亲手斟了盏茶递与她,温声道:“萧世子确实能耐,如今边关建功,在京中也颇有声望。时下成家立业,又与夫人恩爱非常,若能再添个孩子,便更圆满了。”
姚悦一听“孩子”二字,不由轻笑:“这倒有些难了。听闻二人至今尚未圆房,哪里来的孩子?别看他们表面和睦,实则心未相通。现在房里还摆着两张床呢,哪家正经夫妻这般分床而眠?”
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如今萧秋折功成名就,那晚青妤未必不动心。假以时日,说不定真能琴瑟和鸣,生儿育女也未可知。”
说到此处,她忽然想起什么,抬眼问道:“对了,张大人不是一直住在晚青妤外祖母那儿么?那你与晚青妤应当早就相识。你可知她心里究竟中意付家公子还是萧秋折?”
姚悦向来爱打听闲事,府中上下诸事无不如指掌。当年晚青妤嫁入王府时闹得满城风雨,她自然知晓其与付钰书那段旧情。如今付家岌岌可危,寻常女子避之唯恐不及,而萧秋折又位高权重,在她看来,晚青妤但凡有些头脑,都该知道如何抉择。
姚悦这一问,倒是问对了人。张攸年心知晚青妤如今满心满眼都是萧秋折,只是这话他自然不会说与姚悦听。他笑了笑回道:“他们夫妻间的事,下官如何知晓?”
他又问:“当年王爷与王妃的事,后来就再无人追查了么?那些贴身伺候王妃的丫鬟嬷嬷,想必知晓些内情吧?”
姚悦见他对此事如此上心,把知道的都告诉了他:“倒是有个小丫鬟,自幼跟着王妃。王妃去后,她便还乡了。听府里老管家说,这丫头是从南方卖到京城的,无亲无故。回乡后嫁了人,后来就不知所踪了。我也曾派人寻过,却始终没找着。那丫头名叫燕儿,如今算来,该有三十五六岁了。”
过去这么久,确实很难寻找。
张攸年没再追问,拱手道:“今日多谢夫人告知这许多。时辰不早了,不如让下官带令侄去吏部熟悉熟悉?”
姚悦急忙点头答应,今日可谓心花怒放。能得朝中二品大员相助,姚家翻身指日可待:“那便多谢张大人了。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张攸年应着,将她送上轿辇。
——
晚青妤与母亲在街上购买了一些东西回来,却在王府中坐立难安。自萧秋折入宫后,她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颗心七上八下。
事关身世之谜,更关乎她与萧秋折的未来,她哪里静得下心来做其他事,她在门前踱来踱去,时不时向外张望。
莫不是他直接回了亲王府?她终究按捺不住,乘了马车去了亲王府。谁知到了兰风居,依旧不见萧秋折踪影。正当她欲回晚府时,却被太妃拦住了去路。
“晚青妤。”太妃冷冷唤道,“随我到院里说话。”
晚青妤心头一紧,只得跟着太妃进了院子。进了屋,太妃端坐在主位上,审视着她。
屋内一阵寂静。
晚青妤没等到太妃问话,福身行了一礼,道:“不知太妃唤我来有何事?”
太妃冷笑一声,凤眸中寒光凛冽:“你倒有脸问我?自己说说这些时日都做了些什么?身为王府儿媳,整日不着家也就罢了,竟还与外人传出那样的闲话,还被付钰书挟持。你可曾想过,这般行径会给秋折、给王府带来多大的难堪?”
太妃说起此事很是生气。
这段时日晚青妤确实一直住在晚府,又常往外祖母家走动,最后还闹出被付钰书挟持的风波。亲王府门第显赫,她与萧秋折的婚事本就备受瞩目,若行为不检,确实会给王府抹黑。
“太妃息怒。”她解释道,“我住在娘家,是与秋折商议好的。他出征前特意嘱咐我去照料二哥。您也知道,我二哥伤势沉重,离不得人。那时母亲又不在京中,二嫂一人操劳,实在支撑不住。再加上外祖母染了重病,舅舅那边无人照料,我不得已才两头奔波”
话未说完,太妃已冷笑着打断她:“这些就是你的借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顾念娘家人本也无可厚非,可哪有像你这般整日不着家的?”
太妃猛地一拍案几:“更别提你与付家那档子事,如今满京城都在议论,你被付钰书挟持一夜,可知外人会如何编排?付家现在是什么处境,你心里没数吗?”
太妃越说越气:“还有,你从山上回来这么久,与秋折同住一个屋檐下,为何至今腹中毫无动静?先前我不是再三叮嘱过,让你们尽早要个孩子吗?结果呢?”
她的目光扫过晚青妤平坦的小腹:“怀不上也就罢了。中间秋折被皇家打压,发配边关,你心里应当清楚,若不是为了你,若不是与那付钰书在宫中大打出手,他何至于被皇家发落?”
“别以为你们那些事能瞒得过我。太后为了帮衬付家,逼你们签和离书,你倒好,直接把和离书签了,而秋折抗旨不签,你们可知这有多危险?成婚这么多年,你与付家纠缠不清闹到太后跟前,太后竟为了个外人逼你们和离,这等荒唐事,传出去让秋折颜面何存?”
晚青妤没想到连和离书一事太妃都已知晓。她低垂着头,长睫微微颤动。太妃说的句句属实,萧秋折这些时日所受的磨难,桩桩件件都与她脱不了干系。她无从辩驳,只能沉默。
太妃见她不做声,更是恼怒:“那你现在又是何意?打算永远不回亲王府了是不是?让你们生个孩子生不出来,惹出这许多
是非,你还想怎样?莫非真要永远不再进我亲王府的大门?”
太妃字字诛心,晚青妤只觉得胸口发闷。她道:“太妃息怒。如今我娘家和外祖母的病情都已稳定,往后我定当安心在亲王府住下。”
萧秋折确实待她宽厚。两年前她说要搬去山上,他便允了。如今她说要回娘家照料,他也依了。夫妻这般,在其他世家大族里确实少见。
“那孩子呢?”太妃问,“为何至今没有身孕?你且说说,你们房里摆着两张床是什么意思?莫非要一辈子分床而眠?”
晚青妤忙道:“回太妃,先前是因他有伤在身,不便同榻,这才摆了两张床。您放心,我这就命人将那小床撤了。”
“我说的岂是床的事?”太妃拍案而起,“我问的是,为何至今没有子嗣。你回来也有些时日了,你们究竟有没有圆房?”
晚青妤没料到太妃问得这般直白,一时语塞。
太妃又道:“怎么?莫不是觉得我们家秋折配不上你?若真如此,不如趁早和离。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多少贵女等着嫁进来?今早还有媒婆来说,礼部尚书的千金宁愿做妾也要进我们萧家的门。你若在王府待不下去,趁早腾位置。”
这番话如刀似剑,晚青妤一口气堵在心口。在太妃眼中,子嗣传承果然最为紧要。想当初她初入府时,太妃待她那般温和,也不过是盼着她能为王府开枝散叶。如今她迟迟未有身孕,又闹出这许多风波,太妃自然心生不满。更何况如今萧秋折功成名就,她就为了王府香火延续,起了让萧秋折纳妾心思。
眼下这番话,分明已有赶她走的意思。
晚青妤虽敬重太妃,可关于她与萧秋折之间的种种,太妃并不知晓全貌。这般咄咄逼人,实在令她心中不悦。如今她与萧秋折好不容易情意相投,岂能就此退让?更不愿萧秋折纳妾。只要查明身世,他们便能安稳度日了。
她轻拢秀眉,正色道:“太妃莫要说这般气话。若是让秋折听见,定要伤心的。我与他情谊深厚,他亦许诺此生不离不弃,绝不纳妾。况且子嗣之事讲究缘分,强求不得,还望太妃宽宥些时日。”
“宽宥?你们情深意重我不管,但总要为王府着想。老二家的好不容易怀上又小产,我让老二纳妾他也不肯。你们一个个都这般自私,只顾着自己快活,可曾想过王府的未来?若都这般任性,不如趁早散了这家业。”太妃越说越激动。
二少夫人又流产了?晚青妤闻言一惊,心中顿生疑虑,这未免太过蹊跷。二少夫人身子骨虽不太好,但是这些时日格外小心,日日服用保胎药。前些日子她去探望时,见她气色甚好,怎会突然小产?
有问题。
细想起来,这些年亲王府确实子嗣艰难。眼看着萧秋折这一辈年岁渐长,王府却后继无人,皇家难免会起别样心思,更会影响王府在朝中的地位。
如今付家又出了那档子事,三公子与付云汐的婚事也耽搁下来。只是她不明白,太妃为何对子嗣一事如此执着,这本就是天意使然,强求不得。
“我只给你一个月期限。”太妃冷声发话,“若是一个月后仍无身孕,你就离开亲王府。我不管秋折与你有什么情分,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放你走。只要我活着一日,就决不允许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占着世子妃的位置。虽说礼部尚书之女说愿意等。可谁又能真的等得起?我给你这一个月,你自己掂量清楚。”
晚青妤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过来,太妃是借机要给萧秋折纳妾。
晚青妤眸色渐冷,沉声道:“太妃,我敬您是长辈,明白您为王府子嗣忧心的苦心。但此事急不得。至于纳妾一事,恕我直言,只要我还是萧秋折的妻子,就绝不会答应。萧秋折既已许诺此生只我一人,我信他必不会负我。若真有那一日,不必您赶,我自会离去。所以这样的话,还请您日后莫要再提。”
晚青妤虽素日温婉,骨子里却自有几分倔强。太妃这般咄咄逼人,她岂会任人拿捏?更何况她深信萧秋折绝不会负她。
太妃没料到她竟敢顶撞,眼神陡然凌厉,手中拐杖重重一顿:“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那你倒是说说,你凭哪一点配得上秋折?论家世?论才貌?你与秋折成婚至今,可曾为他做过什么?”
“你们晚家一出事就拖累他,害他深陷险境,手臂重伤至今未愈。后来又是你惹出那些风波,桩桩件件都是因你而起。前些日子还说什么整顿王府、立家规、查账簿,你当自己是谁?当年你与秋折本就是利益联姻。如今你从山上回来,又打的什么主意?”
人啊,在利益面前,什么情分都是虚的。
晚青妤鼻尖一酸,手指紧紧攥住衣袖,指节都泛白了。她无法否认,这段时日确实未曾给亲王府、给萧秋折带来什么益处,反倒是萧秋折一直在帮衬晚家、护着她,甚至险些丢了性命。
她深吸一口气,道:“太妃,我承认从前未尽到为人妻的本分。但我与萧秋折之间的种种,您并不知晓。我们情意转变,您也不曾见证。如今我们两情相悦,誓要白头偕老。还望太妃宽宥些时日,莫要以此事相逼,更莫要提什么纳妾之事。往后该如何,我心中有数,还请您保重身子,莫要动气。”
见她仍是这般强硬态度,太妃气得浑身发抖,冷声道:“晚青妤,我警告你,莫要毁了我孙儿一生。我只给你一个月,若到时没有喜讯,就离开亲王府。萧秋折若要护着你,那就让他跟你一起走。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为了你,舍弃这亲王府的基业。”
太妃这番话说得极重,显然是铁了心要逼她。晚青妤不愿再与她争辩,只福了福身道:“太妃保重身子,我告退了。”
也不等太妃应允,她便转身出了房间。
她一出院门便红了眼眶,泪水在眸中打转,十指紧紧攥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玉儿见状连忙劝慰:“小姐别难过,姑爷定不会纳妾的。太妃这是因二少夫人小产着急上火,才会这般逼迫。生孩子这事讲究缘分,哪是说有就有的?您先别急,等姑爷回来再商议对策。”
晚青妤心中郁结难舒,一路无言。回到晚府后,独自坐在凉亭中,托腮望着池中游鱼发呆,直到日影西斜。
傍晚时分,萧秋折终于从宫中归来。晚青妤远远望见他,从他眉宇间的神色便猜到了结果,甚至无需开口询问。她默默引他回到闺房,紧闭房门,却迟迟不敢开口相询。
萧秋折见她神色黯然,轻轻拉起她的手,在桌前坐下:“今日入宫未见到小皇子,说是被太后接到慈宁宫住了。我又去了慈宁宫,依旧未能得见。若小皇子一直住在太后处,取血验亲怕是更难了。”
“不过,我已寻到当年的人贩子线索。只是当时经手之人众多,需些时日查证。只要找到那些人,就有可能寻到真正的小公主。当年被送出京的孩子不止一个,总有一个是皇上的骨肉。”
“小皇子突然被接到太后宫中,不知是巧合还是皇上刻意为之。这般防备,显然是对我们起了戒心。不过你无需太过忧心。你我之间的事,终究是我
们夫妻二人的私事,外人无权置喙。哪怕是皇上。”
烛火摇曳,晚青妤静静立在他跟前,听他继续道:“皇上不肯滴血验亲,小皇子又难以得见,想必是存心要牵制我们。但你记住,无论皇上如何威胁,都有我给你顶着。我活了二十余载,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点事算不得什么。”
晚青妤心中明白,伦理纲常尚可冲破,但若皇上执意借此打压萧秋折,确是棘手。
即便验亲,若皇上存心要拆散他们,大可以作假认下她这个“女儿”,那他们便真的完了。如今唯一的法子,就是找到当年流落民间的真正小公主。可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那小公主是否尚在人世都未可知。
她沉默片刻,向前一步没有说话。
萧秋折借着昏黄烛光,见她神色不对,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怎的这般神情?”
晚青妤不愿将太妃那些伤人的话说与他听,怕给他徒增烦恼,因为她相信他绝不会纳妾,便只摇了摇头,回道:“无事,只是等你一日,有些想你罢了。”
萧秋折扯近她,仔细端详她的眼睛:“开心些。瞧你不高兴,我心里也跟着难受。我还没用晚膳呢,可给我留了饭菜?”
晚青妤知他在外奔波一日定是乏了,不愿再让他忧心,便敛了愁容,展颜笑道:“厨房里给你温着饭菜呢。今日的汤是我亲手煲的,你快去尝尝。”
她牵起他的手:“我还学着包了饺子,在里面藏了件东西。你若能吃到,便送给你。”
萧秋折听闻满是开心,迫不及待随她往膳厅去。
晚青妤命厨娘将温着的菜肴一一摆上,亲自为他盛了碗汤。萧秋折接过尝了一口,赞道:“鲜美得很。”
他将汤喝得一滴不剩。
晚青妤见他喜欢,开心地笑了笑,又端上一盘饺子,道:“这十二个饺子里,只有一个藏着东西。你若第一口就能尝到,我便将它送你。”
萧秋折执箸细看:“你这饺子包得可真大,一个顶别人两个。”
他夹起一个端详:“不过看着就香。”
晚青妤抿嘴一笑:“那物件大了些,包小了怕装不下。”
萧秋折逐个查看,忽见其中一个似有异样,夹起咬了一口。只听“咯吱”一声脆响,晚青妤连忙道:“快别咬了!”
萧秋折忙停下,掰开饺子一看,里面竟是一枚莹润的白玉扳指。
晚青妤惊喜道:“没想到你第一口就尝到了,看来这礼物合该是你的。”
她将扳指取出,擦净之后为他戴在拇指上。
萧秋折对着烛光端详,眼中满是欢喜:“这玉色温润,我很是喜欢。”
晚青妤抓起他的手又将扳指取下,凑近烛火道:“你瞧,这里头还刻着我们俩的名字呢。”
烛光透过白玉,映出“萧秋折”与“晚青妤”六个清隽的小字。
“这是我亲手刻的,字迹可还入眼?”
“你刻的?”萧秋折难掩惊讶,接过扳指仔细辨认,“这字确实秀逸,刻的时候可曾伤着手?”
“没有。”晚青妤摇头,“你去边关那些日子,我闲着无事便开始琢磨。想你了就刻几笔,想着想着,竟在你回来前就刻好了。”
萧秋折心头一热。这竟是他生平头一遭收到这般用心的礼物。幼时生辰无人问津,长大后更是如此。
他情难自禁,将她拉到跟前,捏起她的下巴。烛光下,她樱唇水润,惹得他低头亲了一口。
唇瓣相触的刹那,晚青妤袖中的手指蓦地收紧,忽然想起昨夜他四次沐浴的窘事,顿时脸红了。
亲过后,萧秋折强自平复心绪,夹了个饺子,边吃边道:“今晚我便不在此处歇息了。外祖母身子欠安,我早该去照料,正好这几日得闲,打算搬到乔家大院住些时日。”
“这般仓促?行李都未收拾,外祖母那边也还未知会。”
“不必收拾太多,外祖母见我去照料,定然欢喜。你这几日且安心住在晚府,白日里得空去看看她便是。”
晚青妤细细打量他的神情,心知照顾外祖母是一回事,恐怕监视张攸年又是另一回事。虽他只字未提张攸年,也未显半分醋意,但她明白他心中定是在意的。
她应道:“那好,待会我去给你收拾些衣物。今日同母亲上街,正好给你添置了几件新衣裳,一并带上。”
萧秋折颔首,匆匆用完膳后,携她在院中坐了一会。晚风轻拂,本是十分惬意,可晚青妤满腹心事,太妃给的一月之期,怕是连身世都未必能查清,更遑论怀上身孕。
两人静坐片刻,晚青妤见夜色已深,便送他到院门外。管家早已备好马车,皎洁的月光洒落一地清辉,将门前照得通明。
她牵着萧秋折的手,依依不舍地望着他。
萧秋折亦是眷恋,道:“这些日子你且安心住着,莫要多想。待过些时日我来接你。”
到那时不再是普通轿子,而是八抬大轿来接她。
晚青妤颔首:“天色已晚,你快些去吧。明日一早我便去寻你。”
萧秋折应了声,没动。
晚青妤知道他的意思,凑近他,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微风吹过,抚动她鬓边秀发,略过他的眉眼,携着淡淡的清香。
被她一亲,他的耳朵红了,过了一会才松开她的手,然后上了马车。
晚青妤站在门前目送他离开。
萧秋折待到了乔家大院,提着行囊入院,却见张攸年正坐在院中树下借着灯笼的光看书。
月光透过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张攸年听到脚步声转过头,见是萧秋折,忙站起身,目光在他手中的行囊上停留片刻,疑惑问道:“你来探望老夫人?”
大半夜的。
“嗯。”萧秋折冷冷一应,“顺便过来住几日。”
第68章 第68章“我听说啊,当年他娘跟……
今晚月色很好,晚风徐来,满地流银。
张攸年喜欢夜间在院中看书,吹着晚风,安静又惬意,他有时会倚凉亭栏杆,有时坐青石小径,最喜欢的还是坐在这株老槐树下。
自他儿时起,便爱在此处读书,这棵槐树于他而言,意义非凡,它见证着他从寒门学子到位极人臣的沧桑变迁。
如今老槐树亭亭如盖,而他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一支笔发愁的穷小子。虽他已身居高位,锦衣玉食,却始终割舍不下对这方庭院的感情。这里的每一块青砖,每一片落叶,都镌刻着他们父子相依为命的旧日时光。
有时他也会困惑,为何命运要将他这个穷小子与那些金尊玉贵的世家子弟纠缠在一处?仿佛冥冥中有根无形的绳套着他的脖颈,牵引着他走向那条看似锦绣的前程。他走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望不见这条路的尽头。
今日难得偷闲,本想坐在树下静心读书,却不料萧秋折竟提着行囊而来,更说要在此小住。
张攸年缓缓合上手中书卷,抬眸望向萧秋折时,眼底已是一片了然。月色朦胧间,他半张脸隐在树影之中,神色难辨。他虽与萧秋折身量相仿,却少了那份与生俱来的矜贵气度。他自幼便艳羡这些世家子弟骨子里的风华,那是他穷尽一生也难以企及的。
“这院子空落,多个人住着倒热闹。”张攸年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眼底却无半分热情,“萧大人先去探望老夫人,我这就让管家收拾客房。”
萧秋折神色淡淡:“不必劳烦,我自会安排。”
张攸年微微颔首:“那好。若有需要,尽管寻我与家父便是。”
萧秋折未再多言,径自往内院探望外祖母去了。张攸年重新落座,手中书册虽一页页翻过,却是一个字也未入眼。
约莫半个时辰后,萧秋折折返院中,在张攸年面前站定,道:“张大人先前不是说要与我共饮?不如今夜小酌一杯?”
张攸年闻言一怔,手中书册“啪”地合上。他未料到萧秋折会主动相邀,略一迟疑便笑道:“自然极好。”
他当即唤来管家,吩咐在槐树下设席备酒。
月色如水,树影婆娑。二人对坐无言,唯有夜风拂过树叶的轻响。不多时,管家奉上酒盏。张攸年执杯浅酌,目光却始终未离萧秋折半分。
槐花簌簌而落,在石桌上铺了薄薄一层。
张攸年将斟满的酒杯缓缓推向萧秋折道:“早前便想与萧大人共饮一杯。前日去亲王府与王爷用膳时,本欲邀萧大人同饮,却未得见。今日倒是机缘巧合,能在此共饮一杯。”
萧秋折接过酒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他从前与张攸年并无深交,此刻见对方言谈这般谦和有礼,心中不免暗生警惕。一个能说出“做情人也无妨”这般话,又能迅速攀至二品高位的男子,其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他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盏落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若张大人要谈晚青妤之事,那便不必多言。”
萧秋折眸光渐冷:“我今日来,正是要与你说个明白。张大人能从一介布衣跃居二品,这份能耐我倒也佩服。历朝历代,能如你这般平步青云的,实属罕见。”
他指尖轻叩石桌,声音渐沉:“但我有句话要告诫你,野心太大,终遭反噬。届时不但前程尽毁,更要为世人所不齿。”
夜风骤起,吹落一树槐花。萧秋折广袖一拂,扫开落在酒盏上的花瓣:“你近日所作所为,我皆已了然。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明日便带着令尊搬离乔家大院,从此莫再接近晚青妤。你好生做你的官,为百姓谋福才是正途。官场上的门道,我比你清楚。皇亲国戚
与朝中重臣的手段,你也该明白。即便你爬到这个位置,也未必能坐得安稳。”
“张大人是聪明人,该知道进退。”
萧秋折对张攸年近来所为早已暗中查探。此人虽才华横溢,却心术不正。他那些不为人知的勾当,萧秋折虽未尽知,却也略知一二。当初言书堂出事,应也与张攸年脱不了干系。
“有件事我需警告你。”萧秋折眉峰微压,“离我父亲远些。莫要用你那套手段蛊惑他谋朝篡位。我父亲自有主张,亲王府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况且,亲王府也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光影在二人脸上明灭不定。
张攸年听完这番话,却只是轻抚手中杯盏,唇角微扬:“萧大人此言差矣。下官不过是敬重王爷才干,这才尽心辅佐。至于进府用膳……”
他抬眼直视萧秋折:“是王爷盛情相邀,下官岂敢推辞?”
萧秋折眸光更冷:“张攸年,识趣些。你爬到如今位置不易,若不想一落千丈,就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我父亲近日与你往来密切,你以为我不知?先前我在边关无暇顾及,如今既已回京,就不会放任不管。”
张攸年指节微曲,握着酒盏,目光坦然迎着萧秋折的视线,道:“萧大人说笑了,下官怎听不明白?那日与王爷用膳,不过是因商议要务才被留下。”
他抬手斟酒:“当时还想着邀萧大人同饮,可惜未能得见。”
他举杯浅啜,继续道:“官场往来本是常理。王爷初掌朝政,正需得力之人辅佐。下官敬重王爷才干,这才尽心相助。”
说到此处,张攸年放下酒盏:“至于搬离乔家大院一事,我与晚青妤商议过,实因老夫人病重之故,若此时仓促离去,恐她思念成疾,反加重病情。病者为大,萧大人何必在此事上较真?你看……”
张攸年指了指旁边的槐树:“我自幼在此长大,这方院落的一草一木,都刻着往昔记忆。这株老槐树,还是当年我与晚青妤以及几个小伙伴一同栽下的。如今已长这么大了,占了半个院子。它也见证着我们这些人的成长。晚青妤儿时活泼灵动,似不知愁为何物。那样尊贵的姑娘,原是我这等寒门学子难以企及的。自然,如今她已是萧大人的夫人。你来警告我,也是人之常情。”
“张攸年。”萧秋折冷笑,声音如淬了冰,“别挑战我的耐心。以我的能力,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并非难事。”
萧秋折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张攸年:“我的耐心有限,望你好自为之。”
对于萧秋折的警告,张攸年端坐如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仍直视萧秋折的目光,纹丝不动。这般定力,倒让萧秋折暗自心惊,比起付钰书那般外露的敌意,眼前这个深藏不露的对手显然更难对付。
萧秋折见他不做声,冷冷一笑,忽地广袖一扬,一枚飞镖自袖中飞出,擦着张攸年面颊掠过,“铮”的一声钉入身后槐树。
鲜血顺着张攸年颊边缓缓滑落,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萧秋折瞥他一眼,收回手转身离开了。
这一会儿起了风,槐花一直飘落。
直到萧秋折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张攸年才缓缓松开紧握的酒杯。瓷盏上已现出几道细碎的裂纹,正如他此刻眼中晦暗不明的情绪。他抬手拭去颊边血痕,望着那枚深深嵌入树干的飞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有意思,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一夜,萧秋折辗转难眠。陌生的厢房,加上对外祖母病情的牵挂,让他几次起身查看。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他便命方齐去另请名医。他信不过张攸年,更信不过张攸年请来的大夫。
安排妥当后,萧秋折匆匆赶往兵部衙门。公务缠身,一整日都未能抽空去晚府探望。待到暮色四合,刚理完案牍准备动身,管家却来报王爷寻他。他先回了亲王府。
踏入书房,只见萧敖眉宇间透着喜色,与往日大不相同。见他进来,萧敖指了指案前的紫檀木椅:“坐。为父有要事相商。”
萧秋折缓缓落座,虽近来父亲待他亲厚,可他心中那根刺却始终未能拔除,母亲当年受的苦楚,不是如今这点温情就能抹平的。
“不知父亲唤儿臣前来,所为何事?”他声音低沉。
萧敖拿起一本册子册子递到他面前:“关于付家的罪证,为父已悉数查实。本可一击毙命,但我却不想让付家就此倒台。”
萧秋折抬眉,只见父亲继续道:“只要付家还在摇摆,就能牵制皇上心神。届时朝野动荡,民心不稳,我们便可争取更多时日筹备。我已安排你二弟、三弟分别入主户部与吏部。如此,朝中要职皆在我们掌控之中。这些年浑浑噩噩,是时候做些事了。当年被人夺走的,为父要尽数讨回来。”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摇曳不定。萧秋折望着父亲映在墙上的影子,忽觉那轮廓竟有几分陌生。
萧敖望向萧秋折,继续道:“为父自然也需要你的助力。如今你在兵部掌权,麾下精兵强将,若我们父子齐心,何愁不能为天下谋个清明世道?”
萧秋折虽早知父亲有异心,却不想他竟打算即刻起兵谋逆。父亲离朝多年,甫一归来就要行此险着,实在令人心惊。朝堂局势诡谲,岂是当年可比?皇家根基,又岂是轻易能撼动的?
“父亲。”他声音发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萧敖知晓他谨慎,道:“你且宽心。朝中不少旧部已暗中归附。如今太后干政,皇上受制于付家,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一个月后,我们从贺州起兵,直取京城,你以为如何?”
萧秋折皱眉,父亲竟想在一个月后攻打皇城?
“父亲三思。”萧秋折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此事非同小可,绝不可以盲目。皇家根基岂是轻易能撼动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当年几位皇子夺嫡之时,血流成河、民不聊生的景象,父亲都忘记了吗?如今好不容易天下安定,谁又愿再见动荡?”
“当今圣上虽受付家掣肘,又屡屡打压我们亲王府,但治国理政尚算勤勉。若没有治国之才,即便坐上那个位置,又能如何?”
他抬眸望向萧敖:“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先保全自身,稳固我们亲王府的势力,不再任
人宰割。我如今收复边关五城,在朝中已今非昔比,皇后与太后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但我也明白,只要我们还在这朝堂之上分一杯羹,皇上就绝不会放松警惕。”
“若此时起事,少则一年,多则数载,朝野动荡,民不聊生。儿子要对妻子负责,父亲也要为这一家老小着想。恳请父亲三思。再说那张攸年,父亲如何能确定他是真心相助,而非皇上派来的细作?我们不如静观其变。待看清局势,再作打算不迟。”
“我如今虽掌兵权,却也不是能随意动用的。即便我们真能夺得大位,这些将士百姓自当拥戴。可若事有不成,以兵权谋逆的罪名,是要遗臭万年的。”
萧秋折有自己的打算和顾虑。
萧敖手中茶盏轻轻落在案几上,道:“这些你且放心,为父心中自有分寸。你只管按自己的谋划行事便是。”
萧秋折没做声。
萧敖见他不愿多谈,摆手让他下去。
萧秋折起身,提醒道:“张攸年此人还望多加提防。莫要因一时意气,中了他人算计。”
萧秋折向来谨慎,他也猜出,张攸年应该不单单只是想和晚青妤在一起那么简单。
关于张攸年萧敖没有多提,只是“嗯”了一声。
转眼到了六月。
这几日萧秋折一直住在乔家大院,亲自照料外祖母汤药。他命人将外祖母平日的用药悉数更换,又请了太医院退下来的老御医重新诊治。经他这般精心调养,外祖母的身子骨渐渐硬朗起来,已能下床走动了。
萧秋折虽在吏部和大理寺都有要职,公务繁忙,却仍每日抽空侍奉汤药,他这般贴心,着实让外祖母感动。
他实在太忙,晚青妤来探望时,也只能与他匆匆打个照面。
奇怪的是,晚青妤这些日子过来竟一次都未遇见张攸年。
这日,晚青妤在街市采买东西时,忽听得几个商贩在巷口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亲王府的萧世子,根本不是亲王爷的骨肉。”一个卖绢花的妇人压低声音道。
“胡说什么?”旁边茶摊的伙计瞪大眼睛,“你看那眉眼气度,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王爷。”
绢花妇人神神秘秘地凑近:“我听说啊,当年他娘跟小叔子有些首尾,后来那小叔子就莫名其妙死了。你们细想想,王爷为何这些年对自己的妻儿如此冷淡。”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是听宫里当差的老乡说的,这事千真万确。如今宫里都传遍了。你们想想,堂堂王爷替别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这脸往哪搁?”
旁边卖糖人的老汉接话:“难怪王爷当年那般有才能的人物,后来突然变得风流成性,原来是有这般隐情。”
晚青妤听得心头剧震,她虽曾疑心过萧秋折的身世,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这般不堪的缘由。
傍晚时,萧秋折匆匆回府。晚青妤见他眉宇间带着倦色,却不知他是否已听闻那些流言。
用罢晚膳,二人在凉亭小坐。晚青妤不时偷眼看他,萧秋折似有所觉,却未提及身世之事,只从袖中取出一串钥匙递给她。
“这是亲王府库房的钥匙。”他声音平静,“我从祖母那里要回来了。如今我身份不同,她也不敢再拦。这些日子你回府帮衬着些。府里……似乎有人在兴风作浪。”
晚青妤握紧那串钥匙,心头了然。那些流言,怕就是从亲王府里传出去的。
她抬眸望进萧秋折眼底,轻声道:“你放心去办你的事,亲王府这边交给我。等事情了了,我们便去江南走走。”
夜风拂过,亭角的铜铃叮咚作响。
萧秋折相信她能处理好,起身牵着她往内室走去。
晚青妤轻声问:“今夜要留下么?”
萧秋折摇头,喉结微动:“待会我还有要事处理。”
二人刚踏入内室,他便反手合上门扉。烛火摇曳间,他将她抵在门板上:“想你,先亲一会。”
还不等他亲下,晚青妤纤指抵着他胸膛微微用力,踮起脚尖便吻了上去。唇齿交缠间,她含糊道:“萧秋折,我也想你想得紧,昨夜还梦着你。”
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梦到我什么?”
“梦见……”她微微喘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路,四周雾蒙蒙的。你从雾里走来,蹲下身背起我往前走。那条路好长好长,你背着我一直走,一直走。我把脸贴在你的背上,但是你的身子非常冰凉,我抱着你怎么也暖不热。”
萧秋折手臂收紧。
“我唤你名字,你也不应。后来,我就哭醒了。”
这是一个不好的梦,梦里她一直在哭,醒来眼角还有泪水。
萧秋折额头抵着她:“说明我们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
长道白发苍苍那一天。
“晚青妤。”他的指尖拂过她的鬓发,“再等我一段时间,我们很快就能安稳过日了。”
晚青妤点着头,知道他有自己的打算。
她勾住他的脖颈亲上去,他顺势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将人提了起来。她近日清减不少,抱在怀中愈发显得娇小。
唇舌交缠间,晚青妤渐渐难耐,一只手攥紧他胸前的衣襟。身子后仰,满头青丝如瀑垂落。
“萧秋折……”
破碎的呼唤被他吞入唇齿间。衣衫不知何时已松散开来。他的吻在她颈间流连。晚青妤只觉得双腿发软,全靠他有力的臂膀支撑着才未滑落。
她身子软得似一泓春水,整个人都瘫在他怀中,只能难耐地仰起纤细的脖颈。
夜风拂过窗棂,吹得烛火摇曳。
萧秋折突然埋首亲上,惹得她浑身轻颤,手无力地推了推他的脑袋。
“别……”她声音发颤,每次被他亲吻这里都受不住。
可当那温热的唇真真切切贴上来时,轻轻一吮,一股酥麻便从脚底直窜心头。
她轻吟一声,再推拒不得,只能任他亲着。
他身子高大,俯身下来让她有些难以支撑,她仰得累了,刚想勾着他脖子起身,却被他一把抱起转了个身。他一条腿抵在门上,将她稳稳托在怀中。
二人一阵亲热,萧秋折满足了才离开晚府。
翌日天光刚亮,晚青妤便回了亲王府。她将府中管事仆役悉数召集至前厅,又命人去请来四夫人。
在萧秋折处理完外头的事情之前,她也要先把亲王府的障碍一一扫清。
第69章 第69章“再打我一巴掌么?”……
原以为萧秋折取回库房钥匙,是要亲自打理王府事务,重振家业。谁曾想他转手就将钥匙交给了晚青妤,将整个亲王府的内务大权尽数托付。
更令人震惊的是,晚青妤接手后雷厉风行,立即召集全府上下训话。她将府中旧制悉数革新,推行赏罚分明的月银制度,表现优异者可在基础月钱上增发赏银,懈怠渎职者则要扣减银钱。此令一出,满府哗然。
管事嬷嬷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逆。谁不知道这位世子夫人如今正得宠?
晚青妤又下令暂停本月月银发放,各院妃嫔妾室一律只许领寻常菜肴。厨房的用度也大幅缩减,从往日的山珍海味改为寻常人家的家常菜式,却讲究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晚青妤吩咐完遣退了下人,唯独留下了四夫人。
萧秋折出征边关时,晚青妤回了娘家久未归府。四夫人原以为他们夫妻生了嫌隙,再难和好。谁曾想萧秋折如今竟将亲王府大权尽数交予晚青妤。而晚青妤一回府就大刀阔斧地整顿府务,着实让她心中不忿。
“四夫人请用茶。”晚青妤亲手为她斟了杯茶,待房门关上后,眸光陡然转冷,“听闻夫人近来很是忙碌,四处散播些不实之言,还与不该往来之人暗中勾连。”
四夫人手中绢帕一紧,强自镇定道:“你这话从何说起?你一个小辈竟敢在府中兴风作浪,擅自更改月银规矩,简直目无尊长。”
晚青妤早料到她会有此反应,道:“我今日要与夫人说的,是那些流言蜚语的来处。如今府中账房钥匙尽在我手中,没有我的准许,谁也动不得府中一分一毫。”
“你。”四夫人蹙眉,“你一个连子嗣都没有的妇人,也配在王府耀武扬威?凭什么?”
“就凭我是世子正妃。”晚青妤毫不怯懦,她早就猜出会有人不满,“也凭我夫君将府上事务全都交于了我。”
“还有一事我要与夫人说说,当初我在山上住时,每月该得一百两月例,到手却只有十两。经手此事的,可是夫人那位在账房当差的表亲?”
说起这事,四夫人脸色骤变。
晚青妤早已暗中查证多时,如今已寻到两三个证人,皆可证实那克扣月银之事确与四夫人的表亲有关。而那位表情已经逃跑乡下,她已经命人去捉
拿了。
四夫人心虚,沉默片刻后,冷笑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告诉你,只要王爷和太妃还在,就轮不到你在这府中指手画脚,我这就去找王爷评理,看你一个晚辈凭什么掌管整个亲王府。”
晚青妤没理会她,她冷哼一声便离开了。
四夫人离开后,晚青妤立即着手整顿府务。一日之间,亲王府上下膳食用度皆有大变,就连太妃院里的份例也被削减。
傍晚时分,太妃怒气冲冲地来到兰风居,扬手就要掌掴晚青妤。玉儿急忙上前相护,却被太妃结结实实打了一巴掌,脸颊顿时红肿起来。
“太妃息怒。”晚青妤将玉儿护在身后,“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太妃气得浑身发抖,“自从你进了府,就闹得鸡犬不宁,秋折从我这里拿走钥匙转手就给了你,现在你倒好,竟敢擅自更改府规。我给你一个月是让你怀上身孕,不是让你在这称王称霸。王爷。和我还活着呢,你就这般目中无人了?”
晚青妤面对太妃的怒斥,神色从容地福了福身:“太妃明鉴,如今亲王府早已是个空壳子。多年来府中上下贪污成风,挥霍无度,若再不整顿,只怕难以为继。”
“萧秋折如今位极人臣,亲王府大半的体面都是他挣来的。他既将府务托付于我,我自当尽心打理。太妃院里的用度我都计算过,您平日吃斋念佛,花销本就不大。该孝敬的,一样都不会少。”
太妃闻言眉头紧锁:“即便如此,也轮不到你来插手,一个毫无家世背景,又生不出孩子的妇人,凭什么执掌家业?你嫁进王府就带着目的。”
太妃对晚青妤有很大的偏见。
晚青妤道:“此事已得王爷首肯。定当好好操持好这个家。太妃年事已高,合该颐养天年。若想回寺庙清修,我也会妥善安排。”
太妃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手指都在发颤:“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竟敢赶我走?你以为拿了银库钥匙就能无法无天?一个月期限若怀不上身孕,滚出王府的就是你,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待不下去。”
晚青妤见太妃盛怒,不再多言。她心知此时争执无益,整顿府务才是正理。太妃气得指尖发颤,甩袖出了兰风居,直奔萧敖书房而去。
四夫人刚含泪告退,太妃便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晚青妤的种种“恶行”,萧亲王萧敖却只是淡然道:“这些年王府全靠秋折支撑,确实需要个女主人打理。晚青妤有这个能耐,本王信得过她。”
太妃怒喝:“好,不说这个,那外头那些流言又是怎么回事?说什么嫂嫂与小叔子有染?你弟弟明明是病死的,当年我为此痛不欲生,如今竟然传出这般话来。”
当年太妃为争宠,整日周旋于后宫争斗,连幼子病重都无暇顾及。那孩子缠绵病榻多时,最终不治身亡。至于王妃与萧敖不和的传言,当年就被萧敖严密封锁。太妃这几日听闻坊间流言,整个人如坠云雾。她本想找萧敖问个明白,又恐此事太过荒谬,惹得母子争执,便一直隐忍未提。今日终是按捺不住,径直来寻萧敖问个究竟。
说起此事萧敖眸光陡然转冷。这些日子他也听到些风言风语,正暗中查探源头。不想母亲竟也知晓了此事。他声音低沉地道:“母亲,这等无稽之谈不必再提。自己的孩子,难道我会不清楚?外头的闲言碎语,我自会处置。”
虽这般说着,可萧敖眉宇间的阴郁却瞒不过太妃的眼睛。太妃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见他这般神色,整个人如遭雷击,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好啊!好啊!”太妃踉跄后退两步,声音发颤,“这个家全乱了套,不生养子嗣也就罢了,如今竟还传出这等丑事,你们爱怎样便怎样吧,我这老脸,也顾不得了。”
说罢,她剧烈咳嗽起来,扶着门框颤巍巍地往外走。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眼沉默不语的萧敖,终是长叹一声:“横竖我这把老骨头也管不动了,你们,好自为之。”
半月过去,这期间,晚青妤夙兴夜寐地整顿亲王府上下。她不仅将府内各处梳理得井井有条,更将历年账簿查了个底朝天。贪墨的仆役尽数发落,各院妃妾的月钱也悉数停发。那些养尊处优的妾室,几次三番来闹事,却都被她冷着脸挡了回去。
府外田庄商铺的整顿更是劳心费力。晚青妤为此消瘦了不少,原本莹润的脸颊都显出了尖尖的下巴。
萧秋折这些日子也总是不见人,夫妻二人有时三两日都见不上一面。
这日天气不太好,玉儿慌慌张张跑来:“小姐不好了,有人往王妃墓上泼脏水。”
晚青妤手中账本“啪”地落地,霍然起身:“什么?谁干的?”
“外头传言愈演愈烈,现在满京城都在说王妃不检点。”玉儿急得语无伦次,“那些人说王妃玷辱了女子清誉,不配入土为安。”
几声闷雷滚滚,晚青妤起身就往外冲:“备车,多叫些人手。”
这些日子她虽严加管束四夫人,又竭力平息流言,却不想事情竟恶化至此。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要毁萧秋折的名声。
马车在雨中疾驰。赶到墓地时,只见一群人正围着王妃的墓碑喧哗。有人张贴大字报,上书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有人往碑上泼脏水、扔烂菜叶。几个小厮拼命阻拦,却寡不敌众。
晚青妤跳下马车,冲到墓前:“住手。”
她声音清厉,惊得众人一时怔住。此时已是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淌,打湿了素白的衣裙。
她挡在墓碑前,冷冷扫过众人。那些闹事者面面相觑,竟被她这般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一粗鄙男子排众而出,高声嚷道:“这妇人不知廉耻,与小叔子私通生子,合该浸猪笼。”
此言一处,周围一片附和。
晚青妤听后不待那人再言,她已箭步上前,扬手便打了他一巴掌:“放肆,王妃的事,轮得到你这等腌臜泼才置喙?”
那人挨了打,登时怒目圆睁,抬手就要还击。方于眼疾手快,一把擒住其手腕,抬腿便是一记窝心脚,直踹得那人踉跄倒地。他拔出长剑已抵住他咽喉:“想死?”
那人瘫坐在地,却仍嘴硬道:“你,你们这般伤天害理,必遭天谴!”
“天谴?”晚青妤冷笑,“说,是谁指使你们来此闹事?”她环视众人,声音陡然转厉,“今日既带了人来,若不说个明白,便都押去官府问罪。你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可知得罪的是亲王府?再敢胡言乱语,我自是有法子让你们从京城消失。”
寻常百姓纵有闲言碎语,也断不会这般兴师动众来坟前闹事,定是有人指使。
这群地痞流氓闻言色变,面面相觑。他们虽是拿钱办事的亡命之徒,却也惜命。眼见方于带来的侍卫已将众人团团围住,哪还敢造次?
为首之人转身就要开溜,却被方于一个箭步拦住去路。
“想走?”方于剑尖轻挑,在那人胳膊上划出一道血痕,“今日不说出幕后主使,谁也别想离开。”
其中一人见势不妙,忙不迭地讨饶:“夫人息怒,小的们也是拿钱办事。若想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不如,不如给小的们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晚青妤皱眉朝方于递了个眼色。方于会意,手臂一动,便在那人腿上划开一道血痕。
那人痛呼一声,急忙道:“夫人饶命,小的说,小的这就说,是东市街的牙婆张妈妈找的我们,银子也是她给的。那婆子定知道雇主是谁,此刻她就在东郊巷子里住着。”
方于剑尖抵上那人咽喉:“若有半句虚言,立即杀了你。”
“不敢不敢,小的以性命担
保,句句属实。“那人连连叩首。
待方于收剑,那群人立刻慌忙逃跑。
晚青妤让方于速速去找那牙婆子,方于领命而去。
细雨渐起,打湿了坟前的狼藉。晚青妤望着被鸡蛋菜叶玷污的墓碑,心头一阵绞痛。这是萧秋折最敬重的母亲啊,那个他此生都未能承欢膝下的至亲。
雨水混着泪水滑落,她不顾衣衫尽湿,俯身一点一点拾起那些秽物。伸手抚过碑上污渍,想起那日萧秋折还说要带她来祭拜母亲,未料竟出了这等糟心的事。
晚青妤生怕再有人来闹事,在碑前守了许久,直至傍晚,方才留下一些人看守,拖着湿透的裙裬回府。
回府后刚一更完衣,方于便匆匆来报:“夫人,查清了,散布谣言的正是张攸年。”
“张攸年?”晚青妤有些不可置信,当即起身,直奔乔家大院。
结果人不在府上。
管家道:“张公子已多日未归,他父亲也回乡探亲去了。萧大人近日忙于朝政,只有深夜方能回府。”
最近外祖母病情已好转,白日里都由晚青妤的母亲照料着,晚间则是萧秋折。而她自己因亲王府诸事缠身,竟也鲜少来探望。
想是萧秋折住进来以后,张攸年有所不便就离开了。
晚青妤出了乔家大院便去张攸年的新府邸去。新府邸乃是皇家御赐,先前张攸年一直没有搬进来。
时下看着门官,晚青妤猜想他已经搬回来住了。
“去通传,就说晚青妤要见他。”晚青妤对门官道。
门官立即跑进去禀告,不多时,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出乎意料的是,张攸年竟亲自迎了出来。
他一身月白锦袍,玉冠束发,面上带着温润笑意:“你怎么来了?”
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近日种种风波与他毫无干系。
晚青妤见到张攸年的瞬间,眼神立即冷了下来。还未开口,便抬手打了他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格外刺耳。
张攸年猝不及防,他怔愣片刻,指尖轻触火辣辣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周围的门官仆从都惊得屏住了呼吸,就连方于也愣在原地。
“晚青妤。”张攸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有什么话,我们进屋说。”
晚青妤心中满是怒气,甩袖跨进院门。方于欲跟上,却被张攸年抬手拦住:“此事容我二人私下解决。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她分毫。”
方于不放心,晚青妤却道:“方于你在外等一会。”
今日她要与张攸年说个明白。
二人进了院,穿过曲折的回廊,晚青妤冷眼打量着这座御赐府邸。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处处透着雅致,倒与张攸年平日的风雅做派相符。
进了内室,张攸年合上门扉。他神色如常地斟了盏茶递来:“先坐下说话。”
晚青妤纹丝不动,冷眼看他:“张攸年,收起你那些龌龊心思。我原以为你尚有几分君子之风,没想到竟卑劣至此,派人去辱骂逝者,你还有半点人性吗?”
张攸年执茶的手微微一滞。抬眸看向晚青妤:“青妤,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晚青妤冷笑:“你装糊涂也无妨。我只警告你,不许再招惹萧秋折,也别传出流言侮辱他母亲,若再有下次,我定不饶你。”
张攸年见她如此愤怒,却只是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道:“你何必这般激动?萧秋折那边出了事,就一定要算在我头上么?不过,关于萧秋折身世的传言,我倒是有所耳闻。若此事当真……”
“张攸年。”晚青妤厉声打断,“此事是真是假都与你无关,从前我还看不透你的心思,如今却是明白了,你不过是想踩着旁人往上爬。你说什么喜欢我,要与我在一起,不过是存心恶心我和萧秋折,想要离间我们的感情罢了,你那点龌龊心思,真叫人作呕。”
晚青妤说起狠话毫不客气,什么事情都可以容忍,但是造谣逝者,唯独忍不了。
张攸年脸色微变,却仍强撑着笑意:“青妤,你误会我了。”
“误会?张攸年,这世上怎会有你这般恶毒之人?我与萧秋折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你们总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害我们?”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噙着愤怒的泪光。这一刻,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子,竟是如此面目可憎。
张攸年见她如此激动,却不恼不怒,反而低低笑出声来:“晚青妤,说到底,你心里始终瞧不起我,是么?”
他向前走近她一步:“像我这样的人,为何就不能往上爬?为何就不能拥有你们生来就有的东西?为何不能拥有爱情?”
晚青妤皱眉往后退,张攸年却紧跟着,晚青妤被他逼得后退几步,后背已抵上冰冷的墙壁。
张攸年却步步紧逼,抬手撑在她耳侧的墙面上,将她困在方寸之间。他低头凝视着她气得泛红的脸颊,道:“你也打心底瞧不起我是吗?”
“我没有,你要往上爬是你的事,但若敢伤害萧秋折……”
“你能奈我何?”张攸年打断她,“再打我一巴掌么?”
晚青妤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晚青妤原以为张攸年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本想与他好好理论,却不想他激动起来竟如此可怕。她蹙眉挣扎,却被他死死钳住手腕,怎么都挣脱不开。
“放开!”她冷声呵斥。
张攸年却将她的手强硬地按在自己心口上,道:“你摸摸看,这里也是会为你跳动的。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不能否认我的真心。”
晚青妤奋力抽手,他却纹丝不动,反而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那双本就深邃的的眸子此刻满是侵略性。
“张攸年。”
晚青妤气得双眼发红,眼中泛起泪光。
张攸年看着她,看着她满是惊慌的样子,皱了下眉头,眼中疯狂之色渐渐褪去,松开她,沉声道:“放心,我不会像付钰书那样逼你。不过看你这个样子,我倒有些等不及了。”
晚青妤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转身出了房间。她一路疾奔出府,方于见她眼眶通红,急问:“夫人,他可曾伤你?”
晚青妤摇摇头,留下一句“盯紧他”,便上了马车。
晚青妤走后,张攸年便去找萧亲王。
张攸年踏入萧亲王书房时,萧亲王萧敖正执壶斟茶。见他进来,萧亲王含笑抬手示意:“张大人来了,快请坐。”
茶香氤氲间,张攸年直入正题:“王爷,宫中已安排妥当,七日后便可动手。如今朝堂因付家之事闹得不可开交,多位大臣又因太后干政之事上奏,正是天赐良机。”
“临城通州那边已打点完毕,三日后会有兵变,届时京城内外交困,王爷只需率兵直取皇城,里应外合,大事可成。”
萧敖静静听完,沉声道:“张大人办事,本王甚是放心。只是兵部那边,秋折始终不肯松口。虽有些旧部听命于我,却怕他从中阻拦。”
张攸年早有所料,道:“世子性情刚直,强求不得。王爷不如将他暂且调离京城,既免了冲突,也是为他好。待王爷登基,他便是太子,日后自会明白王爷苦心。”
萧亲王沉吟良久,终是颔首:“也罢,此事确实不便让他参与。张大人此番筹谋,功不可没。待本王登基,朝中官职,任你挑选。”
张攸年立即躬身行礼:“微臣定当竭尽全力,辅佐王爷成就大业。”
三日后,通州果然风云突变。几位年迈的将军率领旧部揭竿而起,高举“清君侧”的大旗。消息传至御前,皇上震怒,当即调派重兵前往镇压。
与此同时,京城内亦暗流涌动。不知从何处聚集的百姓突然在城中大街集结,高呼“诛除付家,还我公道”的口号。坊间流言四起,皇家纵容付家思想传播,蛊惑民心。一时间,城内城外,一片混乱。
第七日,萧亲王亲率精锐铁骑,夜袭皇城。
第70章 第70章攻打皇宫。
这一战来得极快,自通州起兵,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宫门。城中百姓尚在梦中,忽闻杀声四起,惊惶闭户,不敢窥探。
那些随萧敖攻城的将士,个个骁勇异常,刀光凛冽,竟不似中原之人,所过之处,无人可挡。
晚青妤闻讯,心头骤紧。此事来得突然,竟无半点风声,连萧秋折亦未曾向她透露半分。这些日子,他行踪不定,只道是忙于要事,却不想,竟是这般惊天之举。
她不敢耽搁,当即命人紧守亲王府,又匆匆赶往外祖母家,将她接回晚府安置,再调府中护卫严加防守,叮嘱众人不得外出。待一切安排妥当,她急急折返亲王府,唤来方于,命他速寻萧秋折。
方于领命而去,许久后便回,面色凝重:“少夫人,公子寻不到。”
晚青妤指尖微颤,心口发紧。萧敖既已攻入皇城,此刻宫中必是血火交织,萧秋折人在何处?可还安好?
方于低声劝道:“少夫人,皇城已乱,不如属下先护送您出城暂避?”
晚青妤摇头,在房中来回踱步,心绪翻涌如潮。
此事萧秋折竟未与她商议半分,亦未曾遣人传信令她出城避难。她不能走,也不愿走,她定要等萧秋折回来。
皇宫,萧敖亲率精兵,先遣一部人马将宫城围得铁桶一般,继而亲领铁骑破门而入。虽他已年逾不惑,身披玄甲策马而行,端的是龙骧虎步,威风不减当年。
铁蹄踏过丹墀,直逼金銮大殿。未及殿前,却见御林军如潮水般涌出,将叛军团团围住。金戈映日间,玉麟将军护着圣驾缓步而出。
皇上竟也一身戎装,长剑在手,立在阶前冷笑道:“三弟啊三弟,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般意气风发。怎么,今日是打算取朕项上人头,好继承这九五之位?”
萧敖勒马环视,但见宫墙之上骤然现出无数弓箭手,寒光凛冽的箭镞齐齐对准了他。原以为是出其不意的奇袭,却不料早落入彀中,皇上分明是早有准备,就等着他入内。
“呵!”萧敖忽然轻笑出声,面对这重重杀机,竟是从容不迫地整了整腕甲:“皇兄此言差矣。当年败在你手,今日该讨回来的,本王一样都不会少。”
皇上眯起凤眸:“哦?朕倒要看看,三弟如何讨法?”
皇帝负手而立,声音陡然转厉:“你身为亲王,本该尽心辅佐朕治理天下,如今却为一己私欲起兵造反,置黎民百姓于何地?今日朕就要替天行道,诛杀你这乱臣贼子!”
话音未落,皇上一挥龙袖,城墙上万箭齐发,如暴雨般倾泻而下。萧敖却是不慌不忙,一声令下,麾下将士立时变换阵型,铁骑如洪流般冲向禁军。刀光剑影间,忽见后宫方向火光冲天,火势迅速蔓延至大殿,将半边夜空映得通红。
萧敖所带兵将虽是不多,却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虎狼之士。眼看就要突破禁军防线,忽闻城门洞开,又一支大军如潮水般涌来。为首之人身披明光铠甲,胯下骏马嘶鸣,正是吏部尚书张攸年。
张攸年横刀立马,阴鸷的目光穿过战场直射而来:“王爷,下官奉皇命在此恭候多时了。”
萧敖勒马回身,剑锋所指之处,血染宫砖。他望着新到的援军,唇角却勾笑:“张大人来得正好,本王正愁这场戏唱得不够热闹。”
萧敖在朝堂之上是何等人物?自幼长于深宫,历经前朝夺嫡之争,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当年若非因那桩风流公案被群臣谏阻,如今端坐龙椅之上的,又岂会是他人?
此人城府之深,心思之缜密,犹如一只蛰伏多年的老狐。朝中众人是忠是奸,是正是邪,在他眼中皆无所遁形。那张攸年虽颇有才干,平日里在他跟前极尽谄媚之能事,一言一行皆做得滴水不漏,可这般做派,又岂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原本他并不欲与张攸年虚与委蛇,然则欲成大事,总需这等人物作为进身之阶。况且有张攸年在明处周旋,反倒能替他遮掩暗中的筹谋。
他心知肚明,张攸年乃是皇上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此人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一朝得势便想着左右逢源。
更可笑的是,张攸年竟以为他会轻信一个二品大员会放着圣眷隆恩不要,反倒来辅佐他这个亲王谋夺大位?当真是把他想得太蠢了些。
这便是一场局中局,套中套。萧敖早料定张攸年会在攻城之际临阵倒戈,果不其然。
张攸年自然也是做足了准备。此刻见萧敖神色自若,心知自己的心思怕是早已被看穿。但他扬声道:“下官惭愧,虽与王爷相交多时,但为社稷黎民计,今日不得不诛杀逆贼。”
逆贼?
萧敖冷笑:“张大人果然不负本王所望,当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皇上这般信任你,派你来我身边做奸细,倒是选对了人。说来惭愧,本王确实曾为张大人的‘赤诚’所动。可惜啊……”
萧敖话音未落,忽闻天际一声炸响。刹那间,皇城内外黑影幢幢,无数身着玄甲、面覆黑纱的死士如鬼魅般现身,将宫城围得水泄不通。铁蹄声震,又一支神秘军队自四面八方涌来,刀戟如林,直逼金銮殿前。
两军相接,顿时杀声震天。刀光剑影间,火把坠地,点燃了宫帷帐幔。宫中顿时大乱,宫女太监四散奔逃,珍玩器物散落一地。
就在这混乱之际,慈宁宫外闪过一道黑影。方奇身着夜行衣,面纱遮容,借着火光阴影潜入院落。他轻车熟路地摸到内室,只见小皇子正蜷缩在锦被之中。
“殿下莫怕。”方奇压低声音,将他裹进斗篷,“属下带您离开这里。”
他说罢纵身一跃,抱着小皇子隐入夜色之中,只余宫墙外渐行渐远的马蹄声。
烽火连天,硝烟蔽日。这场厮杀持续了两日一夜,整个皇城内外尸横遍野,血染朱墙。张攸年确实武功不凡,率领亲兵与萧敖麾下将士殊死搏杀,刀光剑影间竟隐隐占了上风。
暮色四合之时,战局眼看就要尘埃落定。就在张攸年以为胜券在握之际,忽闻城外传来震天动地的铁蹄声。一支精锐铁甲军如洪流般涌入皇城,所过之处势如破竹。为首之人银甲映血,手持长剑,正是萧秋折。
张攸年抬眼望去,只见萧秋折转眼间已杀至近前。
两人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四目相对,张攸年眉头紧锁,手中长剑不由握紧三分。
萧秋折却只是冷冷一笑,剑锋所指:“张攸年,我警告过你,适可而止,可你偏不听。”
张攸年紧压眉头,手中缰绳猛地一勒。他早料到萧秋折会率最后一支奇兵突袭,却不想来得这般迅疾。两匹战马在硝烟中对峙,相距不过数丈之遥。
“萧秋折。”张攸年嘴角噙着冷笑,“情场上我输你一筹,可这战场上未必如你所愿。”
张攸年亦是个聪明之人,早已料到萧秋折会帮助他父亲攻打皇城,毕竟他也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只是以前没有这个机会罢了。
萧秋折不愿与他多言,袖中暗器倏然而出,三枚飞镖破空而去。张攸年身形急转,堪堪避过这致命一击。
二人当即战作一团,刀剑相向,竟是难分高下。
萧秋折这支铁骑虽人数不多,却个个都是百战精锐。正厮杀间,忽闻宫门轰然紧闭,四周高墙骤然竖起石墙。城外更有无数火石如流星般砸落,转眼间整座皇城已陷入滔天火海之中。
张攸年见势不妙,急令亲兵撤退。待奔至宫门前,却见千斤闸已然落下,那玄铁铸造的闸门厚重非常,任是刀劈斧砍也纹丝不动。他踉跄后退数步,仰首望去,只见皇上正立于城楼之上,玄色龙袍在火光中明亮的晃眼。
“陛下,快开城门。”张攸年高声喊道,“末将愿率军
突围。”
而皇上却只是冷冷睨了他一眼,抬手轻挥。霎时间,城墙上一排排弓箭手张弓搭箭,寒光凛凛的箭镞尽数对准了他。
张攸年心头大震,这才惊觉自己亦入了皇上的局。
箭雨倾泻而下之际,他慌忙策马闪避。忽一个火球轰然砸落,瞬间引燃了他的战袍。他仓皇扑打着身上火焰,带着残部在火海中左冲右突。
然而火势愈演愈烈,漫天火石如雨点般砸落。整座皇城已成炼狱,浓烟蔽日,哀鸿遍野。
萧敖与萧秋折,俱是心头一凛。火光映照下,二人皆明白此乃皇上设下的天罗地网。
“破门。”萧敖一声令下,众将士蜂拥而上。然而千斤闸门纹丝不动,火石如雨倾泻而下,将数名兵卒砸得血肉模糊。
萧秋折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冲至石门前,运起全身内力,青筋暴起:“起!”
众将士见状,纷纷上前助力。可那石门依旧岿然不动。正在此时,忽见张攸年率亲兵疾步而来,手中铁盾高举:“掩护他们。”
数十面铁盾瞬时架起,在众人头顶形成一道屏障。火石砸在盾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再试一次。”萧秋折咬牙喝道。众人齐声发力,石门终于发出“吱呀”声响,露出一线生机。
可缝隙之外,寒光凛冽。无数弓箭手早已列阵以待,箭尖直指城门。
张攸年眸光一闪,突然抓住萧秋折手腕:“走。”
不待萧秋折反应,张攸年便拽着他从那缝隙中闪身而出。萧秋折只觉眼前一花,耳边传来张攸年低沉的声音:“我中了皇上的算计,你我休要纠缠,活命要紧。”
二人甫一出门,果见御林军如潮水般涌来。城墙上投石机轰鸣不绝,火球划破夜空,将皇城映照得如同白昼。
张攸年突然横剑在萧秋折身前,沉声道:“你先走,我掩护你,照顾好晚青妤。”
张攸年知晓此等情况下,无论哪一方胜利他都活不成。当初他答应皇上潜伏在萧敖身边,是答应皇上接机铲除整个亲王府,而皇上所许诺的便是留晚青妤一命让他带走。
但是君心难测,此时方才领悟到萧秋折那日在乔家大院与他说的话,君王以及朝臣怎能是他轻易左右之人。
果然,一个无家族支撑亦无势力的人,即便费尽心机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到头来依旧是别人利用的把子,甚至,萧敖一开始就猜出了他的目的,而皇帝早已做好利用完杀人灭口的准备。
此时的他,只觉得可笑,亦觉得自己可笑。
在张攸年的掩护下,萧秋折翻身上马顺利杀出重围,但他并未去亲王府找晚青妤,而是直奔西郊与陆临率领的塞北铁骑会合。
张攸年见他改道往西而去,也奋力杀出重围,骑上快马直奔亲王府。到了亲王府,却发现空无一人。他又立即赶到晚府,而晚府也无一人身影。
他没有找到晚青妤,看来萧秋折早就做好了准备。
此时,皇城之中,皇上正自得意于这天衣无缝的布局,以为此番定能将萧敖等人一网打尽。却不料城外突然杀声震天,萧秋折竟与陆临率领陆府亲家众将,并朝中几位忠勇将领,合着塞北铁骑厮杀而来。
这些塞北勇士与中原将士大不相同,个个身形魁梧,力大无穷。手中弯刀寒光凛冽,所过之处血溅三尺,竟无一人能挡其锋芒。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些塞北战士刀法诡异,招招致命,皇城守军节节败退。
皇上在城楼上看得分明,脸色骤变。要知塞北与中原素有约定,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塞北铁骑更是百年未曾踏足中原半步。如今萧秋折竟能率领如此众多的塞北勇士长驱直入,实在令人心惊。
原是陆家与塞北早有渊源,陆临身上流着一半塞北王族的血。
皇上当真是千算万算,终究漏算了这一层关系。他眼见塞北铁骑势如破竹,心中不由大骇,这场精心布置的局,怕是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彻底搅乱了。
这场血战又持续了一天一夜,最终以萧敖与萧秋折大获全胜告终。皇上被生擒,皇后、太后、太子等一干皇室成员尽数被囚。谁能想到,这场皇权之争,竟在短短数日间便尘埃落定?
战后皇城内外,尸横遍野,血流漂杵。被安置在安全之处的晚青妤得知战事已毕,既喜且忧,顾不得许多,便让方于护送她前往战场寻人。
甫至城门,只见遍地狼藉。萧敖身负重伤,却仍强撑着指挥众人收拾残局。
晚青妤环顾四周,却不见萧秋折踪影,心头顿时一紧。
“你怎么来了?”陆临见她到来,忙擦了擦手上血迹,“此地血腥气重,实在不宜久留。”
“萧秋折呢?”晚青妤声音发颤,“他可曾受伤?为何不见人影?”
陆临见她神色焦急,道:“他去追张攸年了。那人狡兔三窟,在东山还藏了一支私兵。萧秋折担心他日后生乱,便亲自带人去追了。”
晚青妤闻言心头更紧:“可知他往何处去了?”
陆临摇头:“我们只查到他在东山藏兵,之后去向便不得而知了。萧秋折说,此人留着终是祸患,定要将其擒获。”
晚青妤攥紧衣袖,她深知张攸年此人狼子野心,原本是想借机扳倒王爷铲除亲王府,如今计划败露,带着残部逃窜,还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事。
陆临见她神色惶然,轻笑一声,将染血的长剑归鞘,道:“你别太担心,千军万马都奈何不得他,区区一个张攸年,又能翻出什么浪来?况且方奇他们还带了一队精锐随行,不会有事的。”
晚青妤仍不放心,眉头紧蹙。
陆临见状,低声劝道:“此地血腥气重,不宜久留。如今王爷即将登基,亲王府上下需得整顿,这几日恐怕会有人不安分,还需你回去盯着点。”
晚青妤点头:“那好,我这就回去。”
晚青妤回了亲王府,仍是坐立难安。她辗转难眠,直到天光微亮才勉强合眼。
这一夜,她竟又梦到那条漫长的路,萧秋折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他的身子冰冷刺骨,任凭她如何暖也暖不热,怎么唤他也不应。她心中惶急,伸手去抓他的衣袖,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她猛然惊醒,冷汗涔涔,心口也狂跳不止。
她再也按捺不住,立刻唤来方于:“你带人再去寻,务必找到萧秋折。”
方于领命而去,寻找一天才回来,却是摇头道:“少夫人,属下带人搜遍了城内外,都未寻到公子踪迹。”
又过了一日,仍寻不到萧秋折,晚青妤心中忐忑难安,便让方于带她外出寻找。
见不到人她始终不放心,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