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爹爹撑腰
五年来, 因为不肯走出和江瑾年的这段感情,让宗熠担心无后的宗聿,在知道自己当爹以后, 也会笨拙的哄孩子。
他不知道唐玉竹和惊鸿喜欢什么, 就把能看见的小玩意儿都买回来。
顾婉清给桌子上的小玩意腾地方,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移动。宗聿和唐玉竹大眼瞪小眼, 一个不说话, 一个气鼓鼓。
顾婉清摸着下巴, 表示肯定。
像啊,这小孩就跟宗聿小时候一样, 可爱的时候让人稀罕的不得了, 熊起来又让人恨不得打他屁股, 让他长记性。
父子两的瞪眼游戏最终以唐玉竹失败告终, 小孩子的注意力本来就不怎么集中,他看的眼睛发困, 眼泪盈眶,背过身去,把头往惊鸿脖子上一埋, 不理宗聿了。
宗聿并没有胜利者的喜悦, 他只觉得郁闷。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孩子要怎么哄?他没有经历过孩子的婴儿时期, 一见面,就是能跑能跳的年纪, 口齿清楚。
唐玉竹吧唧哥哥一口, 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哥哥,我饿了。”
惊鸿看向面前的两个大人, 眼下这个情况,他不适合甩手就走。
宗聿像是找到了破冰的契机, 把桌上的糕点打开,拿了一块递给唐玉竹。唐玉竹仰头,气鼓鼓地,还是不理他。
为了避免宗聿尴尬,惊鸿把糕点接过去,抱着唐玉竹坐下,温声开解道:“玉竹,这个……叔叔今天是不是救了你?他是因为担心你,才会大声地和你说话。你看,他也很喜欢你的,还给你买了好多东西,我们不能没有礼貌哦。”
唐玉竹皱眉,看看桌子上的玩具,又看看宗聿。
“好吧。”看在小木马,小糖人的份上,唐玉竹勉强原谅他,他吃着惊鸿送到嘴边的糕点,含糊道,“窝不生泥气了。”
孩子的妥协让宗聿松了口气,如果惊鸿不是用叔叔来称呼他,他会更高兴。
他随着二人坐下,道:“既然不生气了,跟我回家好不好?家里有好多人,他们可以给你做很多好吃的,还能陪你玩。”
唐玉竹抬头看他,又回头看哥哥,小脑袋瓜飞速运转着,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好,玉竹要在这里等爹爹。爹爹说过,不可以跟着怪叔叔走。”
“我不是怪叔叔,我是你……”
宗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解释这个问题。他对于孩子而言,并不是熟悉的存在,他能理解自己还有另一个父亲吗?
江瑾年有没有跟孩子提过他?
如果提了,又是怎么说的?
在孩子的心里,他是个好人还是不负责任的坏人?
他不想再把孩子惹哭。
“是谁都不行。”唐玉竹认真道,“要等爹爹。”
说完回头抱着惊鸿,重复道:“哥哥,我们要等爹爹。”
惊鸿道:“好,我们不去。”
他看向宗聿,歉意道:“多谢宁王好意,但玉竹还小,适应环境需要时间,还请你见谅。”
王府家大业大,人多口杂,见了唐玉竹难免会传出风言风语。
惊鸿拿不准家里的意思,不想在事情彻底摆上明面之前,让唐玉竹成为尴尬的存在。
他们现在这样在驿馆就很好,旁人猜测归猜测,不敢真的跳出来说他们是谁家的孩子。知道的人心照不宣,不知道的人不会理会,这样就挺好。
“有人盯上你们,驿馆并不安全。跟我回家,我可以照顾你们。”
谈话的人变成惊鸿,宗聿不再是哄小孩的姿态,惊鸿已经够能明辨是非,是个小大人了。
“我们住进王府,麻烦就不存在了吗?”
惊鸿苦笑,今日的问题根本就不在于他和唐玉竹在哪儿,是有人要阻挠和谈。
宗聿被问了个正着,这都是他一句话招来的后果。
顾婉清见他吃瘪,上前道:“孩子们只说不去,又没说不让你来。”
宗聿转头看向她,顾婉清又道:“做事要循序渐进,不能一口吃成大胖子。”
宗聿今天才吓着唐玉竹,孩子心里有阴影,肯定不会跟他走。
其实孩子们住在哪儿不是问题,只要宗聿有心,去不去王府又有什么关系?
他得先和孩子们打好关系,有了感情基础,他再哄就容易多了。
“是我太着急了。”
宗聿领悟顾婉清的意思,他为了孩子赶回来,现在孩子就在跟前,他可以弥补很多的父爱。
惊鸿隐约觉得走动频繁不太合适,他看着怀里抓着小马和糖人打架的唐玉竹,他倒是没烦恼,有吃有喝有人哄就行。
算了,就当是为了玉竹,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惊鸿想,有爹撑腰和没爹撑腰,总归是不一样的。
凌霄阁暗卫失职,卫淮被牵累。虽然宗聿放话不需要他们插手,但敏秀是随行官,要负责两小孩的生活起居,不能因为宗聿的命令就跑路。
她从凌霄阁回来,还没进驿馆,就先看见两熟人站在门口。
溯流和回风去抓那几个装扮的刺客,逮了个活口回来,这会儿就关在王府。知道宗聿来了驿馆,他们赶紧过来请示。
他们和敏秀打招呼,打听小道消息,敏秀礼貌微笑,闭口不言。等他们三到了惊鸿他们的院子,小孩子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哥哥棒棒,哥哥加油,哥哥打。”
三人定睛一看,宗聿和惊鸿在院子里切磋。
顾婉清站在一旁照看唐玉竹,小孩手里拿着拨浪鼓,为惊鸿摇旗呐喊,要是惊鸿占上风,还会高兴地拍手。
宗聿就是想试试惊鸿身手,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很满意,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唐玉竹都不给他助威,满心满眼只有他哥哥。
“哥哥打的好,我打的就不好吗?”
宗聿接过亲卫递上来的帕子擦汗,弯腰逗唐玉竹。他眉眼深,鼻梁高挺,这些年少有笑意,比起当年的意气风发,更稳重,也更有气势。
普通小孩基本不敢和他对视,被他盯上都会变脸躲开。
唐玉竹不怕他,直视他的眼睛,童言无忌:“我和哥哥是一边,不能给你加油!但如果你打坏人,我也会给你加油。”
宗聿听得心都要化了,儿子还是在乎他的,他伸出手抚摸唐玉竹的脸蛋,面上有了笑意。
一旁的三人上前行礼,宗聿看见溯流和回风,直觉有情况,
他想陪孩子,但孩子身边的危险同样不能忽视。今天这事不需要谁出手,他自己就能解决了。
宗聿示意二人出去等着,蹲下身对唐玉竹张开手臂,道:“让我抱一个。”
唐玉竹看着他,没有动:“你要走了吗?”
“我要去把今天欺负你们的坏蛋找出来。”
“那你明天还来陪我玩吗?”唐玉竹一脸期待。
宗聿心软的不像话,趁机道:“舍不得我?那和我回家好不好?”
唐玉竹扑过来抱住他,还不等宗聿高兴,他就退开了,对宗聿挥挥手道:“再见。”
还真是抱一下,一点多余的留恋都没有。
顾婉清忍俊不禁,宗聿无奈起身,他安慰自己,起码孩子愿意抱他,这是好事。
宗聿不放心两个孩子,把带来的亲卫全部留在驿馆,协助敏秀照顾孩子。
驿馆的官员对此不敢有任何的异议,安排了这些人的食宿。
出了驿馆,别过顾婉清,宗聿回府审问刺客。
那人是个硬骨头,两眼一闭,不管回风问什么,他都不开口。
宗聿大马金刀坐在一旁,冷声笑道:“问话有张嘴就行,先把手给我敲碎。”
回风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们将人固定在架子上,拿出准备好的钉锤。将钉子扎进肉里,一寸一寸的敲,等骨头碎了,手也彻底废了。
“一双手不够,腿也不用留着。”宗聿端着茶,吹开面上的茶沫,说话时都没有抬头,漫不经心,就像是在吩咐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惨叫声回荡在房间里,没一会儿宗熠就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方家只是尾端的走狗,再往前还有更高的官员参与其中。宗聿点了点纸上的名字,方家只栽了一个方公子,还是太便宜他们了。
是夜,杀手的尸体被丢进乱葬岗。
同一时间,方家门前灯火通明,宗聿骑着马带着兵,直接撞开方家的门,没有上报,没有命令,单凭一张口供,就直接把方家闹了个人仰马翻。
方溢还在小妾床上,就被衣衫不整地抓起来,从后院一路拖行到门口。他挣扎着,看见方家的仆人惊慌失措地被压在墙角,不敢动弹,他的夫人和其他子女早已被拖出门。
姑娘们好歹有件蔽体的衣裳,男人们在床上是什么样,拖出来就是什么样。
夜里寒风猎猎,他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冷的。
方溢被丢到最中间,衣服大敞,裤子还没完全提上。四周围着的官兵举着火把,冲天的火光让他的狼狈无所遁形。
宗聿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嗤笑道:“方大人,忙着呢?”
方溢连忙拉上自己的裤子,脸色由青转白,很快又滚烫起来,火辣辣地发红。
他为官多年,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双目发红地怒视宗聿,呵斥道:“宁王,你私自调兵闯入官员府邸,视朝廷律法为何物?”
“方大人这时候知道有朝廷律法了?你纵容儿子行凶之时,怎么不记得有朝廷律法?”宗聿冷眼看着他,“养不教,父之过。方大人,记住你今天这顿打,是因为你儿子。”
宗聿话音刚落,几个官兵就搬来长凳和荆条。他们抓住方溢的手,把人强行按在凳子上,扒了他的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手起手落,一下一又一下,精准地抽在方溢身上。
女眷们吓得闭上眼,不敢多看。
方溢涨红了脸,文人风骨抛之脑后,直呼宗聿名讳,破口大骂。
宗聿面不改色,幽幽道:“辱骂亲王,加十鞭。”
方溢被打的皮开肉绽,骂声逐渐小下去,以至于旁边方家人的哭声显得格外响亮。
左邻右舍的官员听到动静,本来想出来看一眼,见是宗聿,立刻缩头退回去,屁都不敢放一个。
鞭声和哭声混合在一起,过了很久,鞭声停了,方溢也差不多快昏死过去了。他苍白着脸,冷汗润湿了头发,从凳子上抬头看向宗聿,两眼翻白。
宗聿约束着座下的马,看向四周,扬声道:“本王今夜把话放在这,再有人敢打驿馆两位小世子的主意,这就是下场!”
第122章永安王今夜就能抵达
宗聿高调放话, 第二天不出意外地被弹劾了。
朝堂上的文官气的跳脚,一个个说的唾沫横飞,恨不得让宗熠立刻处置宗聿, 最好是革职查办, 打入大牢。
宗聿没上朝,这更是给了那些文官发挥的余地。不过他们并没有叫嚣太久, 因为顾婉清今日在场。文官在一旁慷慨激昂, 她不卑不亢, 说出有人要挑拨离间,破坏此次和谈。
知道两位世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欺负, 武官不干了。就算他们不知道两个人的真实身份, 凭惊鸿他爹是曲无觞这一点, 就不会袖手旁观。
武官的嘴皮子没这些人利索, 但是声音大,底气足, 一群人骂起来,那也不容小觑。
双方你来我往吵的不行,文官揪着要惩治宗聿, 武官不一样, 他们没目标, 文官里面谁逼逼,他们就弄谁。
早朝搞得像是菜市场, 双方还动起手。最后的结果, 自然是参与的人一人十板子,谁也逃不了。
和谈这件事板上钉钉, 不止是江瑾年和宗聿的问题,宗熠和曲落尘有书信往来, 二人在信件中达成和谈。
云川只想过自己的日子,谁也不招惹,虞朝才刚拿下狄戎,那片领土的建设同样是问题。
就目前的状况而言,战争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宗熠这么多天没表态,就是想看一下底下人的反应。顺便把野心勃勃之辈揪出来,敲打一番。
宗聿打人这事最后不了了之,文官的弹劾宗熠不予理会,态度已经很明显,再有人去斗,就是纯傻。
宗聿才不管朝堂上闹成什么样,他这两天一心陪娃,吃喝玩乐全包。经常有人看见他带着两个孩子出门,唐玉竹在城里玩够了,他就带着他们出城。
采风,赛马,打猎,只要唐玉竹喜欢,宗聿不说半个不字。
但就算如此,他也没能把小孩拐回家去。唐玉竹有自己的小心思,宗聿要是一直问他,他就会叫宗聿怪叔叔,说他骗小孩。
叔叔这个称呼极具杀伤力,宗聿每次听到都会心塞,他试图让唐玉竹理解他们的另一层关系,但唐玉竹不配合。
宗聿几次败下阵来,又气又无奈。
“臭小子,你在家里也这样皮?”
宗聿抱着在怀里熟睡的孩子,用手捏了捏他的鼻子,不禁放慢马匹的速度。
京都连着晴了两日,没那么冷,宗聿这才有机会把孩子们带出来玩。唐玉竹在马场跑的一张脸通红,回程的路上往宗聿身上一靠,直接就睡了。
郊外的风吹的有些冷,宗聿抱着孩子下马,让侍卫把马车赶过来,将孩子放到马车上,让他平躺着睡。
敏秀随行,她留在马车内照看孩子,宗聿骑马走在前面,和惊鸿并排而行。
这两日相处下来,宗聿在惊鸿身上看见太多表哥的影子,当然也有一点曲无觞的怪脾气,只是在唐玉竹面前,会收敛的很好。
他是个称职的哥哥,唐玉竹非常喜欢他,动不动就和他撒娇,喜欢粘着他。
唐玉竹要他抱抱的次数,比要宗聿抱抱的次数多得多。
“惊鸿,你来京都有段时间了,有没有想家?”宗聿道,“我见过你爹爹曲无觞,他早些年和我们一起在战场上并肩作战。你另一个爹爹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宗聿这些天只顾着陪孩子玩,没怎么问过他们这些年的事。今天唐玉竹睡了,进城的路还有一大截,宗聿起了话头和惊鸿闲聊。
惊鸿知道他想问什么,如果是其他人,他不一定会提父亲的事。可对方是宗聿,是唐玉竹的另一个父亲,惊鸿和唐玉竹是一样的存在,他们的世界更有共鸣。
“我父亲话不多,因为没有记忆,他的点点滴滴都是从到了云川开始的。他很爱我,也很严厉,对我的要求很高,在我的心里,他是无所不能的人,除了……”
感情。
惊鸿提到父亲时,眼里充满了光彩。他们之间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可这些回忆又掺杂着痛苦的记忆。他眸光黯淡,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宗聿看出异样,想到曲无觞多年来,不曾在他们面前透露半个字,试探道:“两个父亲间关系不好吗?”
惊鸿摇头,他垂眼抿唇,视线挪向遥远的天际。
什么样的感情才算好呢?他们会为了他妥协,会为了他粉饰太平,他在的地方,两个人和和气气,可如果他不在,他们之间总是免不了争吵。
惊鸿小的时候看不懂,长大了便听得懂了。
他苦涩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宗聿,道:“我来京都听说宁王殿下不少事,有很多名门闺秀想嫁给你,你为什么不再婚?”
宗聿一愣:“你都是听谁说的?本王把他的舌头拔下来。还有,叫我七叔。七叔心里有一个人,我以为我们很相爱,可有一天他一声招呼都不打,就不要我了。”
“那你干嘛还等他?”惊鸿问道,两个父亲带给他的不安因素让他对这种事变得敏感,他不想唐玉竹变得和他一样。
如果宗聿只想要唐玉竹,或者想要报复江瑾年,他一定带着唐玉竹离他远远的。
“我没等。”宗聿否定,眉间聚起戾气,笑意不达眼底:“我一直是在找他。”
等他找到了,这场躲猫猫游戏就结束了。做为胜利者,他该享受自己的胜利果实。
他不会一口吞吃,而是看猫猫的态度,再决定怎么吃。
“看来找的不顺利。”惊鸿轻轻摇头,感慨道。
宗聿:“……”
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惊鸿说话有分寸,他平日的话语里几乎不会透露涉及二人身份的人或事。宗聿知道这样问,不可能从他嘴里听到江瑾年的消息,干脆地把话题引到唐玉竹身上。
“你上次说玉竹哭会起红疹,是生下来就这样?”
宗聿私下找人问过宋治,他没有听说过这种病例,要见到人才能判断。
宗聿不可能故意把孩子惹哭了给他看,想来还是问惊鸿来的快一点。
惊鸿道:“玉竹生下来身体就不好,一开始那两年,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和其他问题比起来,起红疹反而算不得是什么大毛病。随着他年岁渐长,身体逐渐好起来,哭的次数少,红疹已经能控制,曲……曲祭司给他配了药膏,一般睡一觉就能好。”
唐玉竹生下来时,小小的一个,跟个奶猫一样大,大家都担心养不活,仔仔细细地将养着。曲落尘和曲无觞轮流照料,他们不敢马虎。
那么大点的孩子,要没真的很快。
他们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照顾足月,养到足岁,看着他学会走路,学会喊人,学会跑,学会跳……
家里人很喜欢他。
惊鸿也喜欢。
宗聿心情复杂,他知道养孩子不容易。唐玉竹现在蹦蹦跳跳健康的很,足以看出云川养他有多仔细。
如果不是给予了很多很多的爱,他不会这样开朗大方,
江瑾年和孩子最难的这些年,他一无所知。
惊鸿是个好孩子,看出宗聿心情不佳,安慰道:“过去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曲祭司说了,玉竹是有福相的好孩子,他以后一定能够逢凶化吉,平平安安地长大。七叔,你会一直对他好的,对吗?”
“那当然,只要有我在,他就是要星星要月亮,我也帮他搞来。”宗聿自豪道,别的不敢说,在这京都,他想横着走都行。
“那如果他只是永安王世子,你也会对他好吗?”惊鸿又问。
这个问题带着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如果,宗聿转头对上他执拗的眼神,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清澈地不掺杂任何的杂质,却已经学会体验复杂的感情。
宗聿面不改色,坚定道:“没有如果。”
他不反对唐玉竹做永安王世子,但惊鸿问的明显是另一种情况,如果江瑾年要带唐玉竹回云川,他会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像他说过的那般,把人留下来,关在一个只有他的地方。
回去的路不长,唐玉竹还没有睡醒。往日他醒着,绝对不会和宗聿去王府。但今天他睡着了,宗聿在想能不能就这样把人拐回去?
有惊鸿在,就算唐玉竹不高兴,惊鸿也能哄他。等他在王府混熟了,说不定就不会再回驿馆了。
宗聿在心里盘算着,觉得这个计划十分可行。
他带着惊鸿进城,却不往驿馆走,惊鸿信任他,没有多问,其他人亦不敢多言。
他们穿过热闹的集市,眼看离王府越来越近,一辆熟悉的车架出现在半道上,拦住宗聿。
车上悬挂着瑞王府的字样,驾车的侍卫看见他,拱手行礼。
宗聿打马上前,隔着车帘喊了一声:“二哥。”
宗樾挑起帘子,他穿着锦袍,正襟危坐,肩上靠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脑袋下的身体裹着狐裘,脸埋在毛茸茸里面,看不真切。
但宗聿知道,是纪凌。
“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宗聿微俯身,靠近轿子问道。
他也是回京才知道,宗樾接了一桩外省的案子,奉旨督查,去了好久。敛芳都说怕他今年赶不上年节,没想到这会儿会在街上碰到。
“我刚回来,还没进家门,就听了你不少英勇事迹。”宗樾话里有话,抬眸看向他身边的惊鸿,道,“纪凌收到凌霄阁最新的消息,永安王今夜就能抵达京都。”
第123章不敢相见
京都的冬天黑的很早, 太阳的余晖还等不到落山,就开始藏进云层,夜幕迅速降临。
江瑾年一行人酉时进城, 天空已是一片漆黑, 偶尔能瞧见一两个星点,忽明忽暗地在苍穹上闪烁。
城内灯火如昼, 大街小巷还有没收摊回家的小贩, 在热情地兜售自己的商品。
江瑾年没有骑马, 天寒地冻,他身披狐裘, 坐在马车内, 怀里还抱着一个暖手炉。
曲无觞掀起车帘看向窗外, 京都的人文和云川大不相同, 街道风貌各有特色。
江瑾年的视线越过他看向窗外,有些怀念, 也是好多年不曾来过。
队伍朝着驿馆走去,他问曲无觞:“你要和我一起,还是要去办自己的事?”
曲无觞放下帘子, 回头看他:“我有什么事?我们此行就是为了谈和, 没有别的事。”
江瑾年见他嘴硬, 道:“没有别的事,又为何要把陆大哥也带来?”
谈和这件事, 云川国君全权交给了江瑾年, 原本就和曲无觞无关,曲无觞却借口孩子在京都, 说什么都要跟来。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来,他把被困在云川多年的陆无名也带来了。临行前又欲盖弥彰地给他戴上面具, 不许他摘下来。
陆无名不会和他争辩这种事,一路上确实没摘下来。他骑着马走在前面领着队伍,面具遮了半张脸,就算是昔日的熟人见了,也要迟疑一下。
人是会变得,他这些年的变化尤为明显。
“我和孩子都在这里,他留在家里干嘛?”曲无觞不觉得这样安排有什么问题,“我占有欲强你第一天知道?”
江瑾年无奈摇头,曲无觞把人带来,分明就是想让他和顾家相认。他这一路上不断地给陆无名找麻烦,是因为他过度焦虑,又不愿意承认。
江瑾年无奈地叹了口气。
云川使者到访的消息驿馆早就收到,江瑾年他们到时,驿馆的官员已经等候多时。看见他们的车架,更是热情地迎上来。
陆无名翻身下马,曲无觞见马车停了,不等陆无名上前,就先打开车门出去。
陆无名提醒道:“外面黑灯瞎火,你慢点。”
曲无觞哼了一声,他抬头看向驿馆的官员,目光四下一扫,没瞧见自己人,道:“我儿子呢?”
知道他们来了,惊鸿不会不派人来接。
官员脸上堆着笑意,手却在不停地抹头上的冷汗:“这位可是永安王阁下?”
曲无觞道:“平阳侯,曲无觞。”
随后看向陆无名:“他是我家眷。”
用手往身后的车厢一指:“永安王在车上。所以我儿子呢?”
曲无觞把人介绍了一圈,话题又拐回去。
江瑾年在车内没有动,官员看不见他,支支吾吾道:“两位世子很好,诸位远道而来,不如先进驿馆休息。”
官吏不愿意正面回答,这引起曲无觞的警觉。
陆无名先把他从车上抱下来,然后走到官吏面前,面具下的目光带着冷意。
他比官吏高出半个头,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官吏心中叫苦连连,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眼神游离,这更显得他心虚。
陆无名道:“谁把他们带走了?”
曲无觞皱眉,难怪支支吾吾地,原来两孩子不在驿馆。
他脑子里很快就有了答案,冷笑道:“你们宁王回京都了?”
曲无觞送孩子的时候,这人走的比谁都快,他还以为要等江瑾年到了,他才赶回来。
孩子确实是被宗聿带走了,他这两天一直跟着两人,在京都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曲无觞的话有些微妙,有种他笃定宗聿回来,就一定会管孩子的自信。
官员哪边都得罪不起,唯唯诺诺地点头,为了不被误会,赶紧解释道:“宁王殿下喜欢这两个孩子……”
曲无觞没有听官员说完,他敲了敲马车的门框,对江瑾年道:“外面天太冷了,你别冻着,先回驿馆休息,我和陆无名去接孩子。”
曲无觞顿了顿,又道:“或者一起去?”
江瑾年沉默,时至今日,和宗聿相关的话还是会让他心悸。宗聿把孩子带回去是什么意思?他去了宗聿就一定会把孩子给他吗?
当年他不告而别,一走就是五年。
这段时间太长了,长到可以消磨他们之间的爱意。
虽然和自己预想的一样到了京都,但江瑾年的心里没底,他看着熟悉的街道,把自己缩回坚硬的壳里。
“我在驿馆等你们。”
曲无觞就知道会这样,翻身上马,让驿馆的官员给他指路,带着陆无名去宁王府。
京都的街道热闹,四周人声鼎沸。
黑夜模糊了众生相,曲无觞和陆无名两个外乡人混在人群中并不突兀。
曲无觞时不时地会看向陆无名,这里才是他的家乡,就算记忆有问题,到了熟悉的地方,他难道不会想起点什么?
陆无名注意到曲无觞的视线,回头看向他。面具遮掩了上半张脸,更显得下颌线锋利流畅。
他嘴唇微动,道:“怎么了?”
平心而论,他长得很好看,有种成熟男人的韵味,说话做事不骄不躁,体贴稳重,是个值得信任的好男人。
曲无觞见色起意,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很喜欢。他怕陆无名恢复记忆,又担心他不能恢复记忆。
曲落尘说了,京都是最后的办法,家人的刺激或许能让他完全想起来。不然就会一直维持被记忆困扰的状况,到最后,连现有的回忆也逐渐忘记。
曲无觞抿唇,避开他的眼神:“不认识路了,我找个人问问。”
宁王府在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曲无觞随便找个人就能得到正确的答案。
他骑马走在前面,没有等陆无名的意思。陆无名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不高兴,无奈地跟上他。
到了宁王府,曲无觞上前敲门,很快就有人应声,打开角门询问。知道是云川来人,门房有些激动,他探出头看向曲无觞身后,只瞧见一个带着面具的青年牵着马站在门口。
门房肉眼可见的失望,嘟囔道:“怎么就两个人?”
曲无觞眉头一挑,冷笑道:“你们殿下想几个人?你只管去告诉他,让他把两个孩子送回来,啰嗦什么?”
门房微微俯身,开门道:“阁下远道而来,我们殿下吩咐了,请你们入府喝一杯清茶。”
入府喝茶是假,想见面才是真。
曲无觞几乎一瞬就猜到宗聿的用意,可惜站在这里的人是他,不是江瑾年。
曲无觞回头看向陆无名,犹豫了一下没让陆无名跟着他进去,今夜并不适合叙旧。
门房还想说什么,但曲无觞神情不耐,吓得他不敢多言了。
宗聿从宗樾哪里得到消息,更是加深了把唐玉竹带回家的决心,他这样想自然也这样做。
唐玉竹睡醒后,面对陌生的环境,确实露出了不安的神情。但他转头看见宗聿和惊鸿,那股不安的情绪被压下去。
他现在还是一个依赖人的年纪,如果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对陌生的环境不会太过抵触。
王府确实像宗聿说的那般,为了迎接唐玉竹的到来,他们做了很多改动。敛芳特意在院子里规划出孩子玩耍的区域,临时培训了一些下人,就是方便照顾唐玉竹。
不过想法是好的,实际却不是那么回事。
唐玉竹抗拒。
他有一种天然的直觉,会靠近更有亲和力,对他表现善意的人。
王府的很多人对他的存在带着异样的眼神,他讨厌那样的目光,整个人拘谨很多,只愿意跟着惊鸿,宗聿要抱他,他都要犹豫一下。
因为他觉得在王府内的宗聿和在王府外的宗聿不一样,他还是他,可王府的存在是无形的枷锁,唐玉竹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本能的不喜欢。
他愿意留下来,却没那么开心,宗聿觉察出他不对劲,以为他不适应,一时没有联想到其他地方。
宗聿有意等江瑾年,但最终等来的却是曲无觞,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曲无觞的身后,眉头紧蹙。
曲无觞知道他在找谁,道:“别看了,就我一人。我们两怎么说也曾出生入死,别摆出一副不高兴见到我的样子。”
引路的门房已经退下,因是夜里,院子里没有闲杂人等。
故人重逢,宗聿又怎么会不高兴?他更多的是失望,那种满心欢喜一场空的失望。
“他为什么不亲自来?”宗聿问道,他的声音里藏着愤怒,神情却是茫然。
他早早回府,让人备下宴席,期间还换了一身衣裳,把自己打扮的像只花孔雀。
他想见江瑾年,那种思念随着时间的推移,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他心上,快要把他逼疯了。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江瑾年却避而不见。
宗聿的心脏一阵抽痛,满心欢喜的像是只有他一个人,那双漆黑的眸子染上悲戚,自嘲笑道:“不愿意见我,又为什么要让我见孩子?”
唐玉竹站在他跟前,听见这句话仰头看他,小手无措地背在身后。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
惊鸿上前把他抱走,将他护在怀里。
曲无觞给惊鸿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带人先走。
宗聿欲上前阻拦,曲无觞道:“宗聿,不是我要戳你心窝子,你没有理由留下他。”
如果当初宗聿从一开始就护送唐玉竹上京,那漫长的时间相处下来,不管他对唐玉竹的身世信几分,孩子对他的依赖,都让他有足够的理由把孩子带走,不会让孩子住驿馆。
可惜没有如果,孩子们先进了驿馆,短暂的相处还没有办法让孩子全身心依赖他。
他更没有理由在江瑾年到京后,扣着孩子不放。
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不占。
宗聿面色惨白,曲无觞的话就像是一把钝刀刺在他心上。
那满心的欢喜冷下去,寒意渐渐爬上心头,他有意忽略的现实摆在眼前,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的江瑾年不是代嫁的江家人,而是云川永安王。
他们这段荒唐的亲事,在江家覆灭,江瑾年选择离开后,就彻底进入尾声。
江瑾年一直有意回避的过去,是国和国的界限,他们的感情真的还能如初?
夜色里,曲无觞的神情平静的近乎冷漠:“宗聿,你们都该往前看。”
宗聿冷笑应声:“往前看?”
如果江瑾年避他一辈子,他说不定真的心死了,学会往前看。
可江瑾年没有避他,还有孩子,这个时候让他往前看?
“晚了!”
宗聿心中酝酿着风暴,脑子里全是危险的想法,阴鸷和戾气涌上眉眼,他过不去。
江瑾年也别想就这样过去。
就算是堕落,他也要拉着江瑾年陪他一起。,
第124章你应该考虑你们的未来
云川使者到访, 宫中设宴款待,五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可以入宫参加,几位亲王更是不能缺席。
宗聿一大早就被圣旨宣进宫, 宗熠问他对云川和谈一事有什么看法。
宗聿回京已有几日, 宗熠早不见他,晚不见他, 偏偏选在江瑾年到来以后。
宗聿好半天都没吭声, 殿内只有棋盘落子的声音。等到一盘棋结束, 宗聿一子险胜,这才抬头看向宗熠。
“皇兄, 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那个孩子, 你都没见过, 却派人把他护的严实。”
时间最会改变人, 宗聿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皇兄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自己。顾家都能看出他皇兄的态度,他又如何看不出来?
敏秀是卫淮的心腹, 卫淮是宗熠的心腹,他们选择派自己人去护着,如此重视, 当真一无所知?
而且宗聿问过驿馆, 早在孩子们到之前, 他们就在准备,还是卫淮亲自监工。
宗熠从始至终没见过孩子, 却又如此了解。
宗聿很难不怀疑, 他皇兄早就知道点什么。
眼见瞒不过去,宗熠也不兜圈子, 冷静道:“这得问你自己,要不是你甩手不管, 把孩子们丢在路上,有个人也不会给我写信交代。”
这话半真半假,其实宗熠和曲落尘一直有书信往来,但孩子这件事,曲落尘瞒到如今才开口。
宗熠是真的才知道。
若是曲落尘早一点说开,宗聿和江瑾年不会分别多年。
宗熠没有指名道姓,宗聿先猜的江瑾年,但很快就自我否定,随后想到另一个身影,微微蹙眉:“是曲落尘告诉你的?”
宗熠默认,宗聿嘴角微勾,似有两分轻嘲:“江瑾年是永安王,想来他的身份也不会低,不然他的信件如何能送到皇兄手上?”
进宫的信件要层层筛查,来历不明的信件更是如此。曲落尘要是没有身份,又如何避开重重关卡?
宗熠听出宗聿的试探,不慌不忙道:“他是云川大祭司,位同国君,但不干政。”
大祭司是云川的叫法,如果在其他国家,这个位置类似国师。
曲落尘有这重身份,能通过驿馆把信送到宗熠手上,就不是什么难事。
宗聿又陷入沉默,宗熠见他面色不虞,便猜到他在心里和自己闹别扭,觉得自己瞒着他。
宗熠理亏,但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承认?
他正色道:“想说我没有告诉你?我给你写的信你看了吗?”
他可是让凌霄阁追了一路,先后去了几道书信,是宗聿自己烧了,还把他的人都给甩掉了,他能怎么办?
宗聿哑然,面色古怪,本来想和皇兄怄气,结果发现自己理亏,也不好再和宗聿使小性子。
云川和谈一事板上钉钉,宗聿知道皇兄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想知道他如何处理和江瑾年的事。
宗聿寻人五年,如今人就在眼皮子底下,他心里想的从不单纯。
五年来,这是宗熠第一次和他提这件事。过往为了不刺激他,都不敢太干涉。
宗聿起身,掀起衣摆跪下,道:“皇兄,求你成全我。”
他喜欢江瑾年,不管他是江家人,还是永安王,他认定他,只要他。
宗熠心头一跳,虽然清楚宗聿不会放弃,但没想到他如此直接,甚至不再和他兜圈子,单刀直入。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母后走的早,宗聿年岁小,对他十分依赖。当初宗聿一声不吭跑去战场,偶尔回来一次,宗熠都劝过让他不要再去。
可他还是坚持,他嘴上说不懂朝局上的弯弯绕绕,心里却很清楚,边境不稳,宗熠的皇位就会动荡。
所以哪怕边境苦寒,他还是坚持和外祖父他们守在一起,他只是想自己多阻挡狄戎的脚步,就能让皇兄多睡一个安稳觉。
这么些年,他没伸手管宗熠要过任何一样东西。
如今为了江瑾年,他直接跪下,他要的就这一样。
宗熠心情复杂,他俯身伸手把人扶起来,道:“你应该明白,你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云川国君对江瑾年多有关爱,云川才是他的家。你要把人留下来,还是随他去?”
如今的江瑾年身份不同,哪能说留下就留下?
宗聿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下意识地觉得江瑾年回来了,就应该留下来,和他共度余生。
他被宗熠问个正着,支吾了一个我字,就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是啊,如果江瑾年不愿意留在这里,要他一起回云川,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看,你只想到要和他在一起,却没有考虑旁的现实。小七,皇兄不拦你,可也要江瑾年愿意。”
宗熠不是独断专制的兄长,五年前阻拦,是他看出曲落尘没有结亲的意思,而且也不确定云川方面的态度,江瑾年的身份不能放上明面,就会成为极大的隐患。
他不敢拿宗聿的前途去赌。
那个时候的两人,中间横着国家,分开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而如今,云川和虞朝建交,江瑾年以永安王的身份重回京都,一切都摆在明面上,五年前不能说出口的秘密,现在已不是问题。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了一个四岁的孩子。
宗熠曾经最担心的问题已经迎刃而解,他也不想这个孩子流落在外。
他心里支持宗聿把人留下来,只要江瑾年能松口,云川那边他可以和曲落尘再商议。
只是宗聿眼下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和江瑾年缺乏沟通,宗熠希望他可以好好想一想,认真思考自己和江瑾年的未来。
为了让宗聿不做出冲动后悔的事,宗熠把人留在宫里,不许他出宫去见江瑾年。
而江瑾年那边,他做了别的安排,他自会派人把他们接进宫。
他也想见见那两个孩子。
京都的白昼很短,天色刚刚擦黑,宫里的人就来驿馆接人。
江瑾年换了身锦袍,身上依旧披着大氅,唐玉竹窝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曲无觞昨日去接人,到了半路,马背的颠簸让唐玉竹昏昏欲睡,他是今早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父亲怀里,久别重逢的喜悦,让他格外地黏江瑾年。
宫里来了两辆马车,江瑾年和曲无觞他们分开坐。马车内提前烧了炭火,走进去就能感觉到暖意。
唐玉竹不肯从江瑾年怀里下来,就算是坐在车上也要赖在江瑾年怀里,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见爹爹了。
江瑾年摸摸他的头,和他额头相抵,鼻尖相蹭,眼底满是宠溺的笑意。
唐玉竹好奇道:“爹爹,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江瑾年搂着他,给他解释道:“我们要去见一个玉竹从来没有见过的伯伯,他和舅公一样,可能有点严肃,不过玉竹不要害怕,他喜欢玉竹,敏大人就是他派来保护玉竹的。”
提到舅公,唐玉竹就想到他的胡子,认真道:“伯伯也有长胡子吗?玉竹能揪他的长胡子吗?”
江瑾年一哽,宗熠可比自己舅舅年轻多了,道:“不可以哦,伯伯没有胡子。”
“好叭!”唐玉竹捧着脸,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晃着自己的腿,伸手揪住大氅领边的兔毛,把脸埋在里面蹭了蹭,猛吸一口气又抬起头,水润的大眼睛看向江瑾年,轻声道:“爹爹,去见伯伯的时候,也能看见怪叔叔吗?”
怪叔叔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唐玉竹心里空空的,是怪叔叔不喜欢他了吗?
江瑾年见他皱眉,手指点在他的眉心:“玉竹喜欢怪叔叔?”
唐玉竹点头:“喜欢。他会给我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会带我去骑马。玉竹喜欢骑马,就像喜欢飞高高一样。”
江瑾年见唐玉竹开心,摸着他的头感慨,真不愧是父子,那么短的时间就能让孩子惦念。
可江瑾年还没有决定要不要留下来,五年了,京都的格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昨日唐玉竹睡了以后,惊鸿给三位家长分享了他在京都得到的消息。
他和唐玉竹险些遭人谋害,虽然明面上的罪魁祸首被宗聿处置了,可暗地里的那些人同样不安分。
惊鸿没有隐瞒柳书的存在,一个对宗聿有想法的世家公子,怎么看都会成为江瑾年的阻碍。
江瑾年已经过了全凭一腔热切的年纪,有了唐玉竹以后,他的心思自然而然地放在孩子身上。他自己无所谓,可他不想拿唐玉竹的未来去赌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他为了唐玉竹,用三年的时间拔除了云川阻碍他的力量,就为了让唐玉竹不被非议,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他来京都前,唐载雪特意留他在宫里用膳,和他下棋,喝酒。那一刻他不是云川的国君,只是江瑾年的舅舅。
他对江瑾年说,云川永远是他的家,永安王府永远为他留着。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不管他会在虞朝停留多久,云川都是他的后盾。
江瑾年知道,唐载雪是怕他没有底气,委曲求全。
所以曲无觞请旨随行,唐载雪毫不犹豫地准了。曲无觞霸道,强势,有他在,断不会让江瑾年吃亏。
马车在宫门前停了一下,今日宫宴,宫门口的审查格外严,不少大臣的家眷堵在外面,等着通行。
江瑾年他们的马车挂着宫里的标志,盘查的官兵眼尖,率先给他们放行。
一旁等候的家眷忍不住伸长脖子打量,窃窃私语。
“这谁啊?怎么直接就进去了?”
“你傻啊?没看见是宫里的马车?说不定是哪位贵人特请的恩准,接自己的亲人进宫。”
“居然来了两辆马车,难道是柳家?”
有人怪叫一声,语气颇酸。
不过他话音刚落,就看见同伴对他挤眉弄眼,示意他看向身后。公子哥一转头,就瞧见他议论的柳家还排在他后面。
马车的车门开了一半,柳家公子裹着一身雪白的狐裘,阴测测地扫了他们一眼。
二人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钻进各自的车厢,当起鹌鹑。
柳书看向宫门,面色微沉,敲了敲车窗,对外面跟随的侍从道:“去给我查,我姐姐都不能派人来接我,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
第125章看来他很喜欢宁王
殿内的炭火烧的很足, 就算是只穿着锦衣的陆无名都感觉到热,可江瑾年还是披着斗篷。
唐玉竹已经从他怀里下来,站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 好奇地看着高位上的宗熠, 在他看来,这位伯伯和怪叔叔长的好像, 他有点分不清。
殿内很安静, 宗熠看看三位大人, 又看看两个小孩,最后视线在陆无名的面具上凝视了很久。
陆无名微微垂首, 没有直视天子龙颜。
宗熠收回自己的目光, 关切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 到了京都可还习惯?再过段时日就是年节, 你们难得来一趟,不如开春再走。”
江瑾年颔首:“多谢陛下关怀, 若是事情办的顺利,我们是想多叨扰两日。”
江瑾年没有把话说的太死,一句事情办的顺利就概括了一切, 可这次来京都, 他和曲无觞要办的事太多了。
宗熠做为知情者, 明白他的意思,宗聿, 顾家, 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昔日反对这门亲事,如今也不可能大大咧咧地说他同意, 只能闷在心里,装作不知情, 只谈国事。
“你们国君和大祭司先后就和谈问题和朕通过信,两国建交自然可行,不管前朝有什么风风雨雨,这一点朕可以给你们保证。”
虞朝和云川一向相安无事,不曾有过纠纷。在虞朝和狄戎打得火热的那些年,曲无觞还来往战场,帮忙救了不少人。
虽然这里面有很大的一个原因,是他救走了陆无名。
宗熠也是后来才知道曲无觞去过战场,自己积攒了不少人情。如今见到真人,宗熠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感激曲无觞救了陆无名,可这中间十多年的时间,他把陆无名的消息瞒的死死的,一点风声都没漏出来。
他们一度以为陆无名已经死了。
宗熠想问,可眼下的场合并不合适,而且他发现陆无名看他的眼神太平静,不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该有的神情。
他隐约猜到曲落尘为何在信件中含糊不清。事态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宗熠又和几人多说了两句,他发现曲无觞可比曲落尘那个纯混子有礼有节多了,陆无名不怎么说话,倒是很注意曲无觞的情绪。
“今日宫中设宴为你们接风洗尘,来了不少文武大臣,朕这里左右没什么事,就不留你们闲谈了。平阳侯,听闻你和军中将领有些交情,也是很多年没见了吧?今夜正好可以叙叙旧。”
宗熠把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不好言明,就点到为止。
曲无觞没想到宗熠会把这件事放上明面,一时哑然。不过转念一想,有曲落尘这个中间人和宗熠通信,加上惊鸿也来了多日,宗熠知道不足为奇。
他提前把话说开,反而是方便曲无觞和昔日熟人叙旧,以免大家见了面,顾忌身份,还要畏手畏脚。
“转眼是有五六年不曾见过,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有我这号人。”曲无觞回想昔日在战场上的点点滴滴,紧绷的神色松缓不少。
“你们去吧,不过这会儿外面冷,就让两孩子在这里玩。”宗熠不留大人,但他稀罕两小孩。
唐玉竹一双大眼睛已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惊鸿年长,知道不能直视,他可不管那么多。
江瑾年看了眼孩子,俯身道:“玉竹,和惊鸿哥哥留在这里好不好?”
唐玉竹抬头看他:“爹爹不和我一起吗?”
“爹爹要去办点事,你和哥哥在一起,等到吃饭的时候,和哥哥来找我。”
唐玉竹想了一下,乖乖答应,他是个好孩子,不会给江瑾年添麻烦。
曲无觞有些犹豫,不过看了眼陆无名,还是答应了。他要带陆无名去见那些熟人,难免要解释一些事,不带惊鸿也可以。
宗熠成功把孩子们留下,他让吕忻安排曲无觞和陆无名去开宴的大殿,而江瑾年则是被小太监带去宗聿当皇子时的宫殿。
江瑾年知道他的意思,没什么太大的抵触情绪,只是看着吕忻无奈地笑了笑。
吕忻安排好三人走回殿内,宗熠下了龙椅,这会儿正在逗唐玉竹,大概是要抱他,唐玉竹歪了歪头,朝着他伸出手。
宗熠把人抱起来,小孩四岁的体格还是很有分量,惊鸿站在一旁,略显担忧。
唐玉竹倒是不怕,道:“我能叫你伯伯吗?你和怪叔叔长的好像。”
惊鸿欲言又止,宗熠的神情没有那么严肃,稍显温和,道:“当然可以。”
他本来就是孩子的伯父,看到这个孩子,他仿佛看见宗聿小时候,倒是勾起不少儿时的回忆。
宗熠的心像是被人轻触了一下,变得柔软。
他抱着唐玉竹看向惊鸿,这孩子个子高,快到他肩膀,因为要懂事些,顾忌他的身份,没有那么放得开。
宗熠和他说话不像对小孩,倒是更像是对个小大人,温声道:“不用紧张,你和玉竹一样,只是你父亲比我年长,左右无人,你喊我一声叔叔也无妨。”
在宗室里,宗熠是长子,算起来他就陆无名这一个表哥更为年长,其他的都比他年幼。
惊鸿低头,似有些不习惯,小声地喊了一声叔,然后就没声了。
宗熠听见了,脸上笑意更深,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后,合家团聚更重要。他曾担心宗聿无子,顾家无后,可眼下这些担心不再是问题,他也算是了了两桩心事。
江瑾年不止一次来过宫里,这些年,宫里没什么变化,只是他不曾去过宗聿生活的地方。
带路的太监提着灯笼给他照明,一路垂着头,没有多言。
江瑾年跟着他七拐八拐,走过假山连廊,小太监提醒江瑾年就在前面。只是他们还没靠近,就听见假山旁边传来说话的声音。
成片的假山围绕池塘堆叠,有人坐在最高的山峰上,手里端着一碗鱼饲料,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池子里扔。
在这人的下方,身披狐裘的少年颤颤巍巍地踩在假山上,想要爬上去。
“宁王殿下,你拉我一把。”少年对宗聿伸出手,仰头看着他,神态似有几分嗔怪。
今日的夜空中有繁星几点,明月一轮,清冷的月辉荡漾在水中,也照亮少年秀丽的眉眼。他看宗聿的眼神,带着缠绵之意。
江瑾年停下脚步,站在连廊上看过去。
小太监也发现宗聿所在,他正要提醒,江瑾年抬手制止。
宗聿没有搭理柳书,甚至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
柳书却不在意,见宗聿不接他话茬,就自己爬上去。他勉强在宗聿旁边站稳,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周围的风景,道:“登高望远,难怪你喜欢在这里喂鱼。”
宗聿没有反应,柳书不觉得无趣,他盯上宗聿手里的鱼饲料,故意凑过去,伸手道:“我也要喂,殿下你给我……”
宗聿抓住他的手,飞了他一记眼刀,随后直接甩开。他站起身,把一碗鱼饵全部洒出去,随即纵身一跃,足尖借力,从假山飞到连廊下。
他和江瑾年隔着一片湖,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他把空碗丢给一路守着他的侍卫,拍了拍衣上的尘土,冷声道:“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这种人都进宫了,我还不能去宴会?”
侍卫朝江瑾年的方向看了一眼,距离太远,天色太暗,他也只能看见摇曳的灯火烛光,隐约照出一个身着狐裘的颀长身影。
“殿下,不是小的想拦你,是皇命难为。”侍卫收回目光,苦笑道,“要不我陪你去宴会?”
宴会还没开场,这会儿那边聚集的都是大臣和家眷。
宗聿嫌麻烦,又想回去睡觉,忽然看见走廊上的灯火。莫名的,他心头一跳,那道看不清的人影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黑暗中,单薄又孤独。
江瑾年看着假山上气得跺脚的人影,道:“那位可是柳尚书家的公子?”
小太监点头,江瑾年轻笑一声,道:“看来他很喜欢宁王。”
从宫外追到宫内,还真是锲而不舍。
小太监不敢非议主子的事,想到吕忻公公的交代,一时间冷汗津津,颤声道:“永安王,我们还去见宁王吗?”
江瑾年看着远去的人影,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神情藏在黑暗中,让人捉摸不透。
“不去了,你带我去找平阳侯。”
小太监神色微僵,不敢得罪贵人,只能硬着头皮往回走。
只是他们走了还没两步,身后就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由慢变快,到最后甚至是在小跑。
小太监心里一喜,直接放慢脚步。
宗聿追上江瑾年,离的越近,他心跳的越快,明明只是一个背影,他却无比的确信是江瑾年。
他不敢喊,害怕自己一出声,这一切就会变成幻影。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十步,五步,三步……
宗聿伸手,抓住江瑾年的胳膊,迫使江瑾年停下来。江瑾年没有回头,黑夜是最好的遮掩,他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可心跳骗不了人。
宗聿走近,他嗅到熟悉的清苦的药味,像江瑾年刚进王府时,身上带着的味道。
他喉咙发紧,短短几息,仿佛是一年那么漫长,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拉着江瑾年,强硬地让他转身。
小太监和侍卫识趣地靠边站,二人低下头,不敢乱看。
江瑾年迟疑片刻,慢慢转过身来。五年未见,他瘦了很多,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犹如寒星两点,只是少了那份温和,多了几分冷意。
这使得他整个人更沉稳冷静,削弱了雌雄莫辨的美感,越发清隽。
惊喜和酸涩涌上宗聿的心头,酝酿成复杂的感情,像一个个小气泡,在心底不断地冒出,破裂。
他看着江瑾年,眸中似有水光。他等着一天等了太久,久到他此刻不敢眨眼,怕自己看错了。
“瑾……”宗聿喉头哽住,眼眶泛红,他的声音被吞没,千言万语凝结在心中。
他往前一步,把江瑾年抱进怀里,手臂不断收紧。
熟悉的灼热的体温透过拥抱传递到江瑾年心里,他迟疑了一瞬,没有推开宗聿,而是抬起手,回应了这个拥抱。
他回来了。
在不辞而别的五年后。
第126章是怪叔叔不行
今日的晚宴是为云川使者接风洗尘, 没有那么多规矩,大臣可以携带家眷,有人是带妻子, 有人是带儿女。
夏瑜自从吃斋念佛后, 就很少回京都,更别说是进宫了。今日顾婉清劝了她好一会儿, 她还是不愿来, 顾婉清没办法, 只得和祖父一起进宫。
顾老将军三朝元老,一身军功, 往大殿上一坐, 多的是人上前恭维。顾婉清刚找了个位置刚想坐下, 就被军中好友拉走。
那群人神秘兮兮地凑在一起, 顾婉清听了一耳朵,听见他们在议论永安王和平阳侯。
军中不是人人都见过江瑾年, 和顾婉清在一起的兵,是在江瑾年离开后才凯旋,没赶上宗聿成亲。他们这些日子听见宗聿带着唐玉竹在逛遍了京都, 好奇的抓心挠肺, 偏偏遇上林宣和他们打哑谜,
其实林宣是不确定,不敢乱说。
万一那不是江瑾年, 他可承担不起宗聿的怒火。
“也不知道曲无觞这些年长变了没?当初还有人想撮合他和将军来着, 没想到他娃都那么大了。”
谈及往事,几位将军压低了声音。这种场合, 他们不可能把认识曲无觞几个大字写脸上。
顾婉清听见他们提到自己,靠过去道:“军中还有过这种谣言?”
曲无觞基本只在他们打仗的时候出现, 那种情况下,有今天没明天,顾婉清倒是不知道,这群人竟然有心思操心她的终身大事。
几位将军干笑两声,林宣挠了挠脸,他们没啥坏心思。顾婉清当年退亲上战场,说着会等她的少年郎,在第二年就另娶他人。
顾婉清倒是看得开,毕竟她选择了疆场,归期不定,不可能让别人一直等她。但军中将领不服气,想给顾婉清物色一个小白脸带在身边。
曲无觞在他们一群糟老爷们中,白的过分突出。
“主要是曲无觞长得好看,而且他对我们凶巴巴的,但对你不一样。”林宣实话实说。
曲无觞脾气不好,救人的时候更是暴躁,在场的人除了顾婉清,多多少少被他刺过两句。
宗聿更是因为不遵医嘱和他吵过一架,要不是顾婉清及时把两个人拉开,打一架是少不了。
曲无觞身上有股江湖匪气,军营里的军令不如顾婉清和顾老将军说话好使,所以大家才会那样想。
顾婉清回想了一下,确实曲无觞对她和祖父要客气很多。就算想骂人,也是强忍着咽下去,从来不会给他们难堪。
他隐忍克制的片刻,是在想她的兄长吗?
提起曲无觞,大家必不可免地提到惊鸿,他们琢磨了好久,也没想清楚他的两个爹是怎么回事,
毕竟男人生子,天方夜谭,他们不会一开始就往这上面想。
“这么好奇,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
曲无觞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他的手搭在林宣的肩膀上,自然而然地加入他们的谈话。
众人吓了一跳,林宣只差把曲无觞的手甩出去,陆无名站在曲无觞身后,伸手护着他。
林宣瞳孔微张,慌忙看向四周,宗熠还没有来,宴会还没到开场的时候。
“你怎么就过来了?”林宣诧异曲无觞来的那么早,视线落在陆无名身上,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有些纠结地问道,“这位是……永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