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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宗聿,我爱你

宗聿看不见, 但只要事关江瑾年,他机会异常敏锐。

在他的认知里,平日的江瑾年是甜甜的, 香香的, 充满了阳光的气息,让人抱住就感觉温暖, 舍不得放开。

而此刻江瑾年身上的气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像没有熟透的梅子, 味道酸涩。

江瑾年已经压下去的情绪,被宗聿的这句话勾起来, 眼眶再度红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 同他最是亲密无间的宗聿, 感觉到了无形的屏障。他们相爱, 相拥,肌肤相贴, 看似做尽人间极乐之事,唯独少了坦诚。

“瑾年,你怎么了?是不是曲落尘和你怄气了?”宗聿抬手, 想帮江瑾年擦掉眼泪, 手指却没有感受到泪水的湿润感。

江瑾年握住他的手, 勉强笑道:“没有哭,好端端的, 他同我怄什么气?”

宗聿手指轻捻, 他的感觉不会错,可江瑾年明显不愿意说, 宗聿不好追问:“没有就好,要是受了委屈, 一定要告诉我。”

江瑾年道:“好,我一定不委屈自己。”

夏季的夜晚,热气消散,凉风侵袭,最是好眠的时候。

宗聿一向一觉天明,今天夜里却破天荒地醒了,他直觉不是白天,翻身去抱身边的江瑾年,手臂却扑了个空。

床榻一侧没有人。

宗聿以为江瑾年起夜,没有多想,他又眠了一会儿,没有人回来。

房间里安静极了,外间风吹树叶的簌簌声变得格外清脆,夹杂着虫鸣。

宗聿耳朵一动,他听到了隐约的啜泣声。他心里不安,白日的种种在心里闪过,江瑾年的回避更是加重了这种不安。

他坐起身,挪到床边,披上衣服,先是左脚下地,确定能使劲后,再慢慢地站起来。

左腿的复原足以支撑他的身体站一会儿,虽然行动上还是有些困难,但多少能移动。

他在黑暗中摸到轮椅坐上去,房间的布局在他心里,他可以自己出去。

外间的门没有关严实,宗聿感受到风从外面吹进来。他刚到门口,就察觉到有人在外面。

是江瑾年。

今夜星辰漫天,苍穹上有一轮漂亮的圆月。它毫不吝啬地洒下银辉,照的一方小院银白一片。

江瑾年披着一件单衣坐在台阶上,靠着朱红的柱子,一整天压抑的情绪爆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难以取舍,无处倾诉,对未来的不确定就像一块大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他看不清未来,不敢去尝试,只能独自消化那些不好的情绪。

宗聿确定是江瑾年在哭,下意识地觉得应该出去问个明白,安慰江瑾年,和他一起承担。

可理智制止了他的冲动。

江瑾年如果想告诉他,根本就不会避着他。

这样近的距离,他都能发现江瑾年,江瑾年却毫无察觉。可见他此刻内心是混乱的,根本就没法注意外界的事。

他自己都还乱着,宗聿的问题不会得到答案。

宗聿愣在原地良久,无声地退回去,躺回床上。他没睡着,而是在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江瑾年那么难过。

他的伤势不容乐观?曲落尘不是说大话的人,他要真是治不好,不会藏着掖着。

江瑾年的身体出了问题?他不是这样脆弱的人,更不会因为这种事哭泣,他要是真的身体有异,曲落尘会着急,而不是怄气。

难道问题不是出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而是外界的因素?

宗聿辗转反侧,本来不觉得燥热,这样滚来滚去,没一会儿就心烦意乱,烦躁起来。

他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刚想撑起身去找江瑾年,就听见门被人推开,江瑾年回来了。

宗聿立刻躺好,装睡。

江瑾年没有直接躺下,而是坐在坐在床上看着宗聿,见他把薄被踢到一旁,裤腿蹭卷边,露出小腿,衣服也松散地敞开,显出几分孩子气,悲伤的情绪被浅浅地安抚。

他知道宗聿怕热,让下人在房里放了不少冰块。夜里温度下降,冰块的冷气散开,空气中夹杂着丝丝凉意。

江瑾年拉过被子,往宗聿的身上搭了一角。

他撑着床,微微俯身,手指划过宗聿的眉眼,在黑暗中凝视他的容颜。

月光落在床榻前,柔和圣洁,让适应黑暗的江瑾年,能够看清眼前人。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认真地看过宗聿,相爱之后的时刻,放在爱人身上的视线,会被别的记忆占据。脸像是已经刻在心里,不需要去单独记忆。

可真的认真去看,又觉得有所不同。心脏藏在胸腔内,肉眼看不见。情绪表现在脸上,担忧,着急……一目了然。

“宗聿。”江瑾年轻声低喃,“我爱你,”

宗聿听得真切,喜悦涌上心头,他想睁开眼,耳边又传来一声低语:“原谅我。”

宗聿一怔,突然的道歉没头没尾,让他的心提起来,久久没有平息。

江瑾年侧身躺下,这一次他没有靠近宗聿,而是面向外,手护着自己的小腹,安静睡去。

宗聿所有的设想都沉默在一声歉意中,等他回神,江瑾年已经入眠。他没有动,黑暗会放大一切,包括猜忌。

冷月如霜,今夜难以入眠的人不止一个。

宗樾被禁足在王府,快傍晚的时候,宋治来给他换药,叮嘱他仔细点伤口。他对自己心狠,那一刀伤到他的手筋,如果不仔细将养,之后可能没办法用力。

宗樾觉得无所谓,他有一只手能拿笔就行了,做个写写画画的闲散王爷,还没什么烦恼。

不过有人明显不这样看。

宗樾夜里因为手疼,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就听见有人翻窗而入,径直到他床前,不遮不掩。

不像杀手,像讨债的。

宗樾不需要想就知道是谁,他睁开眼,屋子里的灯火没有熄,人影照的很清楚,他不出意料地看见站在床前的纪凌。

宗樾彻底睡不着了,他在想,要不要给府里的侍卫打声招呼,让他们这段时间看着点,别让纪凌进来。

他给纪凌的特权,不是让纪凌来吵他睡觉。

“你今天没执勤?”宗樾问道。

纪凌没有回答,而是直愣愣地看着他,像是要从他身上盯出朵花来。

宗樾无奈,正要起身,就听见纪凌直白道:“殿下,你是不是喜欢我?”

宗樾惊讶地抬头,没有被人拆穿的不好意思或欲盖弥彰的怒气,而是想这木头疙瘩开窍了?

纪凌还是那副神情,好像说出来的不是什么惊喜的秘密。

宗樾了然,还是那个木头疙瘩,只不过是有人在他面前多嘴了:“谁说的?”

纪凌道:“他们都这样说。”

哦,还不止一个。

宗樾想,愣了一下,不止一个?

知道这事的也没几个,突然都大嘴巴了?

宗樾问道:“就为了这种事,你夜闯王府,爬我窗户?”

纪凌皱眉,他没从宗樾的脸上看出惊喜的神色,难道宗樾不喜欢吗?他苦思冥想,不得要领,干脆不想了。

他往前一步,半跪在床边,摸到宗樾受伤的手,轻轻地吹了吹。

宗樾看着他虔诚的样子,手好像没那么痛了。

“纪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我不想看见殿下受伤,我想殿下一辈子开开心心,没有忧愁。”

纪凌在伤口处落下一个亲吻,看见宗樾受伤,比他自己受伤还要难受,好像那刀子是扎在自己身上,他疼的无所适从。

宗樾睫毛轻颤,喉结滚动,他掀开被子,鬼使神差道:“要一起睡吗?”

纪凌点头:“好呀,我出来前被师兄押去洗了澡,不会弄脏殿下的床榻。”

宗樾:“……”

不要一脸天真地说这种犯规的话,卫淮教的和你学的都不是一个意思。

纪凌怕压着宗樾的手,和衣睡在宗樾的右边,贴心地给宗樾盖上被子。

“宋太医说殿下的手伤的很严重,要好好养,不然以后都不能握弓了。殿下,你要听话。”纪凌睡的板正,还不忘拿出哄孩子的架势。

宗樾哭笑不得,道:“拿不了那就不拿……”

“不行。”纪凌撑起身,看着宗樾认真道,“殿下喜欢射箭打猎,不能握弓对你是多大的打击?我不同意。”

宗樾呼吸一滞,他武艺不精,但骑射一绝,当年练习箭术被弹劾后,他就有意收敛,不再表露。

这么多年过去,连他自己都觉得骑射可有可无,纪凌却始终记得。

那种被喜欢的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如同烈焰,燃烧多年的情感,在这一刻冲破理智和克制,熏红了宗樾的眼睛,他拉倒纪凌,扣住他的后颈,让他低下头和自己接吻。

唇齿相触,所思所想得偿所愿,情绪汹涌决堤,几乎将宗樾的理智淹没。

纪凌瞪大双眼,他明显反应了一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奇怪的是他没有抗拒,反而觉得酥酥麻麻,心脏跳的厉害,脸颊滚烫,脑子里一团浆糊。

好奇怪,他是生病了吗?

纪凌不理解,他的视线过于直白,宗樾受伤的那只手抬起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绷纱的触感有些粗糙。

纪凌迷迷糊糊地想:殿下不听话,说了不能用这只手,下次要好好说说他。

第112章瑾字藏玉,聿字藏竹。

曲落尘的治疗有效, 宗聿的伤势日渐好转。

江瑾年似乎也忘了哭泣那夜的烦恼,之后身体不适的不良反应逐渐消失,胃口慢慢好起来。

宗聿把那一夜藏在心底, 什么都没问, 只是平日里更黏江瑾年,不管江瑾年去哪儿他都要跟着。

“江瑾年不在那边, 你能不能把头转过来, 认真听我说?”

曲落尘无奈地看着宗聿, 江瑾年只是离开一小会儿,宗聿的注意力完全分散, 根本不集中。

宗聿转头:“我听着呢。”

曲落尘冷哼:“那我刚才说了什么?”

宗聿哑然, 认真回忆, 奈何实在没听, 回忆不出来。

曲落尘认命地再重复一遍:“我这几次给你施针的效果不错,你的眼睛这几天会有轻微的不适感, 要注意避光,再喝两天药,大概就能模糊地看见。药方和施针的手法, 我会一并交给宋治, 积极配合治疗, 不要白费别人的一番苦心。”

宗聿抬手轻遮自己的眼睛,他的左腿已经可以独立站立, 右腿也在日渐好转, 唯独眼睛没有变化。

此刻听见曲落尘给了个大概,他有了复明的希望, 惊喜的同时,又忍不住去想复明后, 他一定要第一时间看见江瑾年。

“宗聿,人生还长。”

曲落尘看见江瑾年从屋内出来,意味深长地在宗聿耳边低语。

人生还长,要学会往前看,而不是留恋过去。

宗聿听的一头雾水,不过因为曲落尘在他这里,一直是个怪脾气,他没太在意。

江瑾年给宗聿准备了黑色遮光缎带,曲落尘做完治疗,江瑾年就帮他遮了眼睛。

起初宗聿不习惯,经常拿手摸,被江瑾年拉了几次手,他干脆把注意力转移到江瑾年身上。

他转述了曲落尘的话,和江瑾年分享他的喜悦。

穿堂风吹过寝殿的纱幔,阳光西行,橘色的晚霞落满庭院。

室内的光线将暗未暗,江瑾年能看清宗聿的每一个神情。他分开双腿坐在宗聿身上,面相他,腰被他搂住,整个人靠的很近。

宗聿微微仰头,金色的光晕落在黑色的缎带上,他鼻梁高挺,唇角带笑。说话时,喉结滚动。

江瑾年的手落在他的喉结上,宗聿立刻停下来,他微微偏头,似有几分不解。

“宗聿,你有什么愿望吗?”江瑾年问道。

宗聿收紧搭在江瑾年腰上的手:“这算什么?庆祝我康复的提问?”

江瑾年含糊道:“算吧。”

宗聿轻咳一声,把人压向自己,低声道:“想看你……”

是个预料之中的回答,江瑾年看似在笑,却藏满苦涩:“我就在这里,这个愿望……”

宗聿抬手压住江瑾年的唇,有些赧然地补充完自己的话:“我是指在床上。”

他和江瑾年圆房,是在他看不见的情况下,触觉是极大的满足,听觉稍次,最后就是视觉。

他真的好想看着江瑾年做一次,因为他听见江瑾年的声音,和平常的温和不同,带着几分沙哑,这让他忍不住想,江瑾年的神情会不会妩媚动人?

在此之前,他是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江瑾年的眼前,他的克制,失控,全都逃不过江瑾年的眼睛。

他有一种在江瑾年面前欲|望|赤|裸,而江瑾年无动于衷的错觉。

这让他更想看见江瑾年,不愿意错过他任何的神情。

“可以吗?瑾年。”宗聿的声音压得更低,他的脸上是期待,嘴角微扬,像等待奖励的狗狗,让人不忍拒绝。

江瑾年一阵心悸,充满色|欲的愿望,是最坦诚的表达。

也最刺痛他的心。

江瑾年没有正面回答,问道:“除了这个,还有吗?乖乖配合宋太医治疗的人,可以有三个愿望。”

听见还有两个愿望的选择,宗聿自动把江瑾年的回避看成是默认。

他微坐起身,让江瑾年和自己下|腹相贴,埋首在他胸前蹭来蹭去,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瑾年要这样宠我?”

“我平日不宠你?”江瑾年反问。

宗聿笑道:“我只是有些惊讶,我可要好好想想。”

宗聿认真思索,可江瑾年的身影在脑海中飘来飘去,他的所有愿望都和江瑾年有关,或美好,或孟浪,完全分不出多余的心思给旁的事。

到最后,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道:“第二个愿望,我要瑾年陪我白头偕老,这一生这一世,只属于我。至于第三个愿望,你听了要是不愿意,我不勉强,你别生气。”

宗聿放软了声音,还有几分怯意在里面,话没说完,就先红了耳朵。

他前面两个愿望江瑾年都没有办法满足,无法回应。

江瑾年选择跳过,摸着他绯红的耳朵,道:“不会生气。”

曲落尘已经定下离开的时间,今夜或许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夜,江瑾年珍惜每一刻,又怎么可能生气?

宗聿听了,也只敢凑近江瑾年的耳朵说。

江瑾年微微蹙眉,许是没想到宗聿会提这种孟浪的要求,他觉得腰肢发软,有些坐不住。

宗聿不强迫他,许是知道他犹豫,自己先找好台阶。

江瑾年迟疑片刻,心中苦笑。

在宗聿看来最难的第三个愿望,却是他唯一能做的。

江瑾年低头亲了亲宗聿的唇,手掌落在宗聿的腹部,不断往下。

他站起身,蹲下,手指灵活地解开宗聿的衣服。

夕阳渐入黑暗,晚霞散去金色,鲜亮的色泽逐渐变成半灰半百合色,只留一线天的红色彩带横跨星空,落下最后的霞光。

屋子里的光线也暗,只有宗聿的上半身借着院子里的余晖,能瞧个大概。腰腹以下,没入黑暗中,能够窥见的一点亮色,是江瑾年起伏的玉冠。

宗聿仰头靠在轮椅的靠背上,鼻尖起了一层细汗,脸红的厉害。

他的手没忍住,插|入江瑾年的发间,不小心弄掉了他的玉冠。

如瀑的长发散开,顺着江瑾年的肩膀垂落,或是胸前,或是后背,把能见的衣服颜色也盖去,让他和黑暗融为一体。

夜幕下的狂欢,痛并快乐着。

没有尝试过的经验,技巧青涩的人难免会碰着磕着。

宗聿会低声叫江瑾年的名字,他的心理有种极大的满足。

……

江瑾年被呛到,咳嗽两声,宗聿恍惚回神。

窗外的天色已经全黑了,没有宗聿的命令,没有人敢进来点灯。

黑暗是宗聿的舒适区,不是江瑾年的。

江瑾年摸索着要去点灯,却被宗聿拉住,拽进怀里。

宗聿抬手,手指暧昧地擦过他的嘴角,呼吸急促:“瑾年。”

极致后的余韵在消散,这段时间没有过分相贴的某人并没有餍足,他低头亲上去,被江瑾年挡住。

“脏……”江瑾年话音未落,手被人拿开。

“瑾年,你摸摸我的心,它跳的好厉害。”宗聿凑的更近,他不觉得脏。

不过考虑到江瑾年的抗拒,他把江瑾年的手拉到心脏上,分散他注意力的同时,摸到桌上的茶水,喂给他漱口。

宗聿的心跳的很快,江瑾年的也好不到哪儿去,都像是装了头小鹿,在疯狂地撒欢。

吵得很。

江瑾年的手在抖,仿佛有一团火从指尖燃烧起来,他的四肢百骸都在发烫。他的潜意识在提醒他危险,可他无法抗拒。

直到宗聿的手摸上他的小腹,江瑾年一塌糊涂的理智骤然清明。

不可以,孩子。

江瑾年抓住宗聿的手,滚烫的肌肤相贴,宗聿笑道:“我不摸。”

他早已习惯江瑾年在这方面的反常,他尊重江瑾年,可心里止不住的好奇,又补了一句:“第一个愿望实现时,我可以不再受此约束吗?”

江瑾年呼吸一滞,情|欲退了大半。

他不想继续了,可这个念头转了没两息,离别就横在心上。

今夜是最后一夜。

江瑾年忍下心中隐痛,最后的放纵,仅此而已。

夜色渐浓,无风无月无星。

黏黏糊糊的异响中,有几声夹杂着呻|吟的交谈。

“宗聿……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喜欢你。”

“……我是说……孩子。”

一阵沉默,随后是闷哼。

江瑾年拽住宗聿的手,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是不喜欢吗?

江瑾年的心脏被刺了一下,有些难受。

他护着自己的肚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会给孩子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没有回答,宗聿好像有些烦躁。

江瑾年失了力气,倒靠在他肩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后还是没忍住,落在宗聿身上。

带着凉意的眼泪让宗聿动作一顿,似有些诧异:“我弄疼你了?”

江瑾年摇头,不是身体的痛楚,而是心里裹挟着没有回应的失落,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可他忍不住。

他没有勇气坦白,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他也想宗聿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一个孩子。

宗聿轻拍江瑾年的背,低声细语地安抚,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

“如果你喜欢孩子,我们可以收养。”宗聿轻哄,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拐的那么远,但顺着江瑾年的意总是没错的。

江瑾年固执地又问了一遍:“给孩子取个名字。”

宗聿沉思片刻,道:“玉竹。”

瑾字藏玉,聿字藏竹。

既然是他们的孩子,倾注了他们的期许,一定会继承他们的一切。

第113章他选择离开,不会回头

晨光破晓, 灰蒙的天色破开一线天光,江府门外的禁军刚刚换防,就有人拿着宫里的御令前来。

禁军检查令牌无误放行, 看着笼罩在斗篷下的身影, 不可避免地露出疑狐的神情。

太后出事后,江家被围了很多天, 上面什么指示都没有, 也没人敢来探望, 今天的两个人算是首例。

禁军不是话多的人,上面怎么说, 他们就怎么做。

江家不见昔日的繁华, 里面死气沉沉, 就算天光入府, 也透着行将就木的末路气息。

禁军围困,不准江家任何人进出, 自然也不会允许采买,江家的存粮有一些,但菜蔬要省着点用。给了上头的主子, 下头的人自然就僧多粥少。时间一长, 人心溃散, 对江家自然多了抱怨。干活懒散不上心。

江瑾年和曲落尘的出现并没有惊动太多人。

或者说惊动了,那些下人也懒得在这个时候声张, 这让二人畅通无阻地进了江云枫的院子。

江夫人因为娘家出事, 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早就不同江云枫住在一起, 而是去陪着自己的女儿。

江云枫心力交瘁,夜不能寐, 早上才躺下打了个盹。

可他睡不安稳,很快就从睡梦中惊醒,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来人。”

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人回答,江云枫知道最近下人不上心,憋屈夹杂着怒火,他翻身坐起来,拍着床大喊:“来人,都死哪儿去了?”

江云枫没有等来下人的回答,反而听见有人冷笑轻嘲。

“江大人好大的火气,小心些,要是怒急攻心,中风就不好了。”

江云枫一惊,猛地站起身,透过房间的帘子看出去,堂屋里坐着两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他们穿着斗篷,但进屋后取下了兜帽,是两张江云枫不想看见的脸。

“你们怎么进来的?你们想干什么?”江云枫提高声音,强装镇定,掩盖自己的惊惧,“我还是朝廷命官,皇上还没有下我的职,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别想逃!”

“江大人久经官场,这会儿怎么反倒变得幼稚了?”江瑾年冷冷地看着他,道,“没有上面的允许,你以为我们进得来?”

江家周围都是禁卫军,江瑾年还没有蠢到和皇权硬碰硬。

“你们想干什么?”江云枫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这一幕和他梦中的场景是那么的相似,那张和唐映雪相像的脸,一次次走到他面前,带着仇恨的眼睛,锐利又危险。

“江瑾年,我可是你父亲!”江云枫拿出最后的底牌,迫切的想要证明什么。他色厉内茬,好像这样就能镇住江瑾年。

“别紧张,江大人,我只是来还你东西。”

江瑾年站起身,一步步朝着江云枫走去。卧室没有点灯,那一室的光来自正门,随着江瑾年的靠近,光线忽明忽暗。

江云枫喉头滚动,他不记得自己有给过江瑾年什么东西。他讨厌这个孩子,是因为他古怪的身体,还是因为他太像唐映雪。他好像只继承了唐映雪的血脉,而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江大人,你还记得它吗?”

江瑾年在江云枫面前站定,看着因为恐惧而怒目的江云枫,出怀里抽出一把匕首。

那是江云枫送给唐映雪的定情信物,他曾说若有朝一日,他负心唐映雪,就让他被这把匕首穿心而死。

“现在该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

江瑾年抽出匕首,这确实是把好刀,那么多年依旧光亮,银白的刀身削铁如泥。

江云枫瘫坐在床上,因为恐惧声泪俱下:“瑾年,我可是你父亲,你不能杀我!天下人会戳你的脊梁骨……”

江云枫的声音戛然而止,银白的匕首插进他的心脏,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没想到江瑾年如此干净利落。

江瑾年俯视他,擦掉脸上的血,冷笑道:“你抛妻弃子都不怕报应,却要我敬畏世俗?”

江云枫的喉咙里发出嗬嗬声,他张开嘴想说话,鲜血先喷涌而出。

江瑾年冷漠地看着他抬起手指着自己,不甘心地倒下去,死不瞑目。他曾经送出去的匕首,如同誓言一般,结束他的生命。

江瑾年转身离去,曲落尘起身跟上他的脚步,道:“白榆已经在城外备好马车等我们,你要是想回去看一眼,我不拦你。”

江瑾年脚步微顿,看一眼又有什么意义?

“不用了。”

他选择离开,就不会再回头,王府的人知道该说什么。

曲落尘没劝,他们从正门入,后门出。

后门等他们的不是禁军,而是凌霄阁的暗卫。他们备了马和细软,还有出行文书,上面盖了官印,可以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就算有人下令封城,也不会妨碍到他们。

曲落尘拿过文书看了两眼,很有催人离开的架势,没有半分挽留。

他冷笑两声,道:“告诉你们皇帝,我走了,让他记得善后。”

凌霄阁的暗卫颔首,目送他们二人离开。

皇宫内,宗熠看着暗卫呈上来的情报,一时间怅然若失。他也有一瞬的茫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江瑾年的身份始终是个隐患,就算江家不会牵连他,他还有云川皇室这一重身份。

他和宗聿都还年轻,而年轻人总觉得爱情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他们幼稚时,可以为了爱情对抗所有,但当他们成熟一点,懂得权衡利弊后,爱情就不再是全部。

那个时候,一切热情消退,爱意消磨,他们再想回头,看见的不是鲜花满目,而是荆棘横生。

现实能让神仙眷侣变成怨偶,人不会一直年轻,但如果生了嫌隙,破碎的裂痕能永远横在心间,无法磨灭。

“吕忻,朕在这件事情上会不会太绝情了点?”宗熠问道。

他默许曲落尘带走江瑾年,不阻拦不劝告,让宗聿就这样蒙在鼓里。或许时间长了,不需要他说什么,宗聿的心里就能生出芥蒂,彻底地放下这段感情。

吕忻不能质疑天子,道:“有缘自会相逢,若是无缘,陛下让他们在一起,他们也会分开。”

“是吗?”宗熠苦笑,“就算我让他们在一起,曲落尘也不会答应。”

这不是迫于宗熠压力的分开,而是两个国家的权衡。江瑾年没有反抗,他清楚任性的后果。

对等的身份,不对等的立场,他甚至没有告诉宗聿自己的真正来历。

江家不过是他不堪回首的曾经,从来就不是他的现在和未来。

“罢了,让纪……”

宗熠一顿,想起他让纪凌去照顾宗樾了,这个看着最懂事的弟弟也不让他省心。他卡了他和纪凌多年,现在也妥协了。

“让卫淮亲自去宁王府盯着,在小七复明之前,江瑾年离开的消息不能传到他耳朵里。”

善后并不简单,宗熠要处理的麻烦还多着呢。

吕忻颔首,问道:“陛下,江家那边……”

江云枫已死,这个消息瞒不了太久。

之前宗熠是答应曲落尘,才围而不定,现在曲落尘达到目的,江家没有继续围困的必要,该清算的要一并清算。

江瑾年今日是光明正大地离开王府,王府的下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以为他是外出办事,宗聿问起,他们还能答上两句。

等过了早饭,江瑾年没回来,大家以为是事情没有办完。

晌午之后,宗聿开始觉得不对劲,他让小福子去找人。小福子出去找了一圈,把江瑾年会去的地方找了一遍,都没看见人影。

他心里也奇怪,回来的路上遇见卫淮。

天子近卫在王府当起门神,他告诉宗聿江瑾年去了江家,宗熠在清算江家的帐,江瑾年也要和江家做一个决断,所以要耽搁几天。

宗聿没有怀疑,只是不放心江瑾年一个人面对江家,说要去江家陪着他。

卫淮搬出曲落尘,说曲落尘吩咐他这几日不能乱跑,以免在其他地方沾染不干净的东西,影响眼睛复明。

宗聿想起在黑暗中惹哭江瑾年的时候,甚至不知道江瑾年为什么哭,就对复明有一种渴望。

他强忍下找人的冲动,想给江瑾年一个惊喜,积极配合宋治治疗。

卫淮见此,又愁又高兴。

愁的是等宗聿知道真相,他一定会被记恨。

高兴的自然是宗聿如此配合,不需要劳心劳神去哄。

不过卫淮的这点小聪明也就维持了两天一夜,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漏算了一个人:宗咏。

曲落尘的离开宗咏并不知情,他甚至天真地以为他在王府给宗聿治眼睛。他两这几天总是闹别扭,宗咏气消了,就想着来找曲落尘缓和关系。

当他在宗聿面前问出曲落尘在哪儿时,庭院出现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卫淮两眼一闭,心道完了,他的话本来就有漏洞,曲落尘这边没法补。

宋治则是忧心宗聿不配合后面的治疗,曲落尘之前的心血会白费。

宗咏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只觉得气氛让人无所适从。

良久之后,宗聿声音微哑,沉声道:“曲落尘没和你在一起?”

宗咏老实回答:“我以为他和你们在一起。”

粗神经如宗咏,这个时候也发现另一个问题,他来王府好一会儿了,并没有看见江瑾年。

他们两个人一起消失了。

宗聿喊了两声小福子,道:“去九公主府上,问她白榆在不在?”

院子里的气氛如同死水一般,宗聿的声音落下去,没有掀起丝毫的波澜,依旧是沉寂的,胶着的让人心里发慌。

宗咏不再说话,他看向卫淮,看向宋治,这两个人露出了生无可恋的神情。

宗咏意识到了什么,他第一反应是想笑,可是他没笑出来,反而露出一副快要哭的神情。

曲落尘不声不响地带着江瑾年离开了,他甚至没有给宗咏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七哥……”宗咏开口,他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

他抬起袖子猛擦眼泪,以为是自己前两日太骄纵,让曲落尘感到厌烦,所以他不告而别。

他的心细细密密地疼,从一开始的小声抽泣,到后面泪流满面。他不明白,他好吃好喝地招待曲落尘,让他吃让他住,他闯祸还帮忙收拾烂摊子。

就算曲落尘对他的心意视而不见,他们朋友三载,不值得一句道别吗?

院子里的人不敢劝宗咏,怕自己哪一句不对,就踩在宗聿的痛脚上。

前去公主府的小福子很快回来了,他的神情很不好,茫然而愤怒,似乎不理解这场变故。

宗聿什么都没问,头上的太阳晒得人头晕目眩,他覆了黑纱的眼前亮起点点光晕,他没想那是什么,一闭眼,这两日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看不清的,想不明白的,在这一刻都连成一片。

“出去……”宗聿掀了手边的药碗、茶盏,瓷器碎了一地。

没人敢上来劝阻,宗聿低声怒吼:“滚出去!”

话音刚落,他胸中气血激荡,只觉得喉咙间像是刀割一般,下一刻,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来。

“殿下!”

“七哥!”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全部涌上去。

宗聿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意识昏沉。

他好像沉入无尽的深渊,一切光明离他远去,囚笼落下来。

黑暗,虚无,绝望,痛苦。

第114章江瑾年,你就是个骗子

宁王府的主院没有点灯, 漆黑一片,残月的银辉落在黛瓦上,如水流泻, 却也照不进黑暗之地。

和四周的灯火相比, 这里仿佛被遗忘一般。

幽深的暗处,敞开的花窗旁, 一道人影坐在轮椅上, 眼睛覆盖黑纱, 静静地融入夜色。

这是宗聿吐血醒来的第二天晚上,他不吃不喝, 对任何人的问话都不关心, 让小福子推着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后, 就选了这个位置停下。

这里曾经有个软榻, 因为江瑾年不要他睡,就被拆掉了。

后来江瑾年在这里添了棋盘, 他们偶尔会来上一两局,消磨时光。

再后来他伤了腿,院子拆了门槛, 搭了斜坡, 这个位置因为要转弯, 他自己行动的时候容易撞上去,江瑾年又做了改动。

他去掉一半的椅子, 让轮椅可以过来。

宗聿看不见, 棋盘闲置,但他可以坐在这里陪江瑾年说说话。

可如今棋盘没有了, 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宗聿想不明白,他们前一天还在畅想未来, 享受水乳交融的乐事,情意绵绵。

他以为那是常态,不曾想那是诀别。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这样被江瑾年抛弃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从地狱归来,他满心满眼都是江瑾年,江瑾年不喜欢的,抗拒的,他从来不勉强。

他尊重江瑾年的选择,最终却只换来四个字:不告而别。

宗聿想笑,可他笑不出来。

他坐在这里,他感觉不到心痛,灵魂轻飘飘地,像是又变回了飘荡的孤魂野鬼。

黑暗,熟悉又陌生。

他的心,突然就空了。

像是有人在他的血肉之躯上划开一道口子,把他的心整个囫囵吞下,然后嚼吧嚼吧咽下去,丢下一句不过如此,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留下他在原地,独自面对丢了心的茫然。

是四肢百骸失去心脏的供养,血液干涸,被抽空力气,麻木,沉默。

他起初以为不痛,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是痛苦已经深入骨髓,全身无一不痛。

“江瑾年……哈,骗子。”

宗聿低喃,他在黑暗中,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

不是没有人来劝他,但都被他赶走了。

那些人明明知道江瑾年离开了,却瞒着他,欺骗他。把他蒙在鼓里。

如果不是他们,他可以在第一天就把江瑾年找回来。

面对宗聿的质问,他们说不清江瑾年和曲落尘去了何方,他们二人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这个时候宗聿才猛然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江瑾年,对他的另一个身份一无所知。

不是他没有想过去了解,是江瑾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他。

真是可笑,他以为可以共度一生的人,轻易地抽身而去。

月落西山,夜尽天明,宗聿又是一夜枯坐。

就在王府的人急得团团转,担心他这样不吃不喝,会把身体拖垮时,宗聿终于喊人了。

一直候命的溯流和回风最先冲进去,宗聿从房间里出来,坐在屋檐下。他脸上的黑纱被自己取下来,身子面向庭院。

“主子。”溯流道,“你终于想通了吗?”

回风脚下一踉跄,抬脚就把溯流踹跪在地上,自己也跟着跪下去。

怎么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宗聿低头看着跪在面前的手下,声音微哑:“江瑾年离开那天有没有什么异样?”

回风道:“没有,王……他很自然地出门,我们以为是去办事,没有多想。”

“是吗?”宗聿回头看向房间,确实江瑾年的东西都在,他什么都没带,什么都没拿,

是不想引人怀疑,也是为了轻装上路。

毕竟谁会想到一个正常出门的人,踏出宁王府的这道门后,再也不会回来?

“江家的判决下来了吗?”宗聿又问。

回风略犹豫,道:“下来了,除江云枫外,满门抄斩,诛九族。”

“江云枫怎么回事?”宗聿问道,他不觉得宗熠会放过江云枫。

“他……官府对外说是在家中畏罪自杀。”回风道。

他没有明说江云枫死的蹊跷,而且还是死在江瑾年离开那天,只是隐晦提及。

江云枫的尸体处理的很快,禁军让草席子一裹,丢去了城外的乱葬岗。宗熠不许江家有哭声,也不让江家见江云枫最后一面。

宗聿隐约猜到,他自嘲地笑了两声。原来江瑾年离开的原因在这里,他亲手为娘亲报了仇,是非恩怨已了,确实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他宗聿不过是他复仇的踏板。

“溯流,去备车,我要进宫面圣。”

溯流听了起身,抬头看向宗聿,犹豫了一下,问道:“主子,你的眼睛是不是能看见了?”

没有缎带的遮掩,宗聿的眼睛一片清明,他准确地看向溯流,这一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溯流又惊又喜,没再废话,转身跑出去备车。

宗聿的眼睛不算突然复明,他吐血那天就已经能看见一点微光,本来是想给江瑾年一个惊喜,没想到江瑾年给他的惊喜更大。

山盟海誓成空,他执着着虚妄。

宗聿这一趟进宫去了很久,他和宗熠单独会谈,没有人知道两兄弟说了什么,期间有过争吵,但是无人敢上前。

宗聿从宫里出来后不久,宫里的圣旨紧随而来。

宗熠将他封为钦差大臣,要他奉旨出京,去各个地方整顿官场。

江党伏诛,不过是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隐患,地方上还有无数的问题,那些曾为江阁老门生的官员,还潜伏在暗处。

宗熠这道旨意,便是要把宗聿支出去。

至于是宗聿自己的要求,方便寻找江瑾年,还是宗熠为了让他不能去找江瑾年,故意给他安排这件繁琐的政事,外人不得而知。

他们只知道宗聿很快就离开京都,这一去便是四年之久,从京都脚下开始,走遍河山,后世称其是时间持续最长的官场肃清,在这场肃清中,落马的地方官员数以百计。

宗聿每到一个地方,就是从上到下的整顿。江瑾年的离开,彻底释放了他埋藏在心中的戾气,逐渐露出冷酷暴戾的一面。

他稳定地方政权的同时,也遭到诸多弹劾。

和以前宗熠为了保护他,让御史大夫弹劾小事的情况不同,这次是上下的官员弹劾他酷吏、苛政、不通人情。

不少人听见他的名字就头大,为此没少买凶杀人,甚至请到了已经不问江湖事的青云楼。

但是让那些人没想到的是,他们的名单很快就被青云楼交给宗聿。因为上一任青云令令主在归还青云令时,提出了一个请求,这个请求就是无条件帮宗聿一次。

青云楼没有拒绝。

宗聿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得到和江瑾年有关的消息,这四年来,他走过的地方没有江瑾年的踪迹,仿佛他从来不曾存在。

关于曲落尘的消息倒是不少,可他是一个横空出世的面孔,没有人知晓来历。

宗聿询问青云楼江瑾年的消息,但他们没有回答,而是让宗聿放下。

万般执着皆是苦果,只有放下才能自由。

宗聿做不到。

他将这场反腐反贪的终点定在了青州,青州有唐家。

宗聿之所以不是最先去唐家,是因为他能想到的,江瑾年也能想到,他不会最先联系唐家。

如今过了几年,或许在江瑾年看来,已经是尘埃落定。

只是这一次的结果依旧让宗聿失望,唐家没有江瑾年的下落。

唐家是江湖门派,本来就不怎么和官场打交道,和宗聿做那笔兵器买卖,是因为唐诀看中宗聿的为人,又有江瑾年在中间做担保。

兵器交付后,唐家和朝堂就断了往来。

宗聿上门寻人,唐门上下都很惊讶,他们中甚至不少人不知道江瑾年这个人,只是对唐映雪的名字有印象。

唐家老太君解答了宗聿的疑惑:“宁王,唐姑娘并不是唐家人,只不过早年她对唐家有恩,和我们结下一段善缘。她死后,只有少数本家弟子知道她留下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后来也帮过我们,所以他请我们帮你时,我们没有拒绝。但在这之后,我们也没再见过他。”

江瑾年帮宗聿的每一步,都在消耗母亲留给他的帮手,一点点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迹。

宗聿意识到,江瑾年的离开不是大仇得报后的一时兴起,而是从始至终。他这些年的寻找,四处打听就像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感动。

“曲落尘和你们唐家也没有关系吗?”宗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唐老太君摇头,唐诀被她护在身后,看见宗聿得到答案低下头,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那些把酒言欢的日子,终究是昙花一现。

宗聿没有为难唐家,他很快就从青州离开了。

在知道江瑾年从来没有想过要留下后,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结束了在外的奔波,回去京都。

一年后,在京都为质的耶律苏和暴毙而亡。同年,蛰伏五年的狄戎卷土重来。

他们不再选择孤军奋战,而是联手周边的部落,甚至派人游说自在一方的云川,打着复仇的旗号,再度掀起狼烟。

云川回应会加入战场,狄戎喜不自胜,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云川所说的加入战场,是对狄戎开战。

这些年,狄戎因为在虞朝手上吃亏,往外扩张,不止一次和云川在边境上产生摩擦。

云川早就看它不顺眼了。

只不过他们向来爱好和平,不喜欢先挑事。狄戎这次跳出来,正中下怀。

宗聿出征应战,云川也派出精锐,双方形成夹击之势,将狄戎拉起来的人手打的溃不成军,联盟很快瓦解。

这一次,宗聿没有给狄戎任何喘息的机会,带领大军直入狄戎腹地,直取狄戎首都,他要踏平狄戎,让它从此俯首称臣。

但他太冒进,甚至有些不管不顾,被没有完全撤退的周边部落找到机会,想要切断他的后方补给,让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眼下正是深秋,冷风刺骨。若是后方补给跟不上,战士们缺衣少粮,容易陷入困境。

边境相邻的云川斥候发现周边部落的行军轨迹,上报军营。主将意识到问题所在,点兵出征救援,分化部落兵力,帮宗聿分担了一半的风险,给他的军队争取支援的时间,才没让宗聿陷入困境。

不曾想宗聿非但没有领情,在拿下狄戎后,兵指云川。让云川和虞朝签订永不进犯的协议,并送皇子入京都为质,否则他就和云川开战,马踏云川。

“他真是这样说的?他要踏平我云川?”

云川大军的营帐内,被推出来做使臣的林宣尴尬地坐在下方,面对屏风后面传来的质问声,搓了搓手,斟酌道:“眼下狄戎兵败,周边部落几年内不成气候,我们两国边境接壤,和平协议对我们双方是一种保障。”

“什么样的和平协议,要我云川送人为质?”屏风后面的人反问,他的声音带了一点沙哑,但并不影响他的气势。

林宣无地自容,他也不知道宗聿发什么疯,云川单纯的想揍狄戎,和他们并不是联盟,即便如此,在察觉到宗聿会被人包饺子时,他们还是第一时间出兵增援。

单是这一点,别人就够义气。大家不能联手,也能和平共处。

但宗聿无视云川的帮忙,他铁了心要起战争。质子只是一个挑起纷争的借口,他相信云川绝对不会答应。

林宣想也是,除非别人脑子有病,他们又没战败,就是出来打一架,怎么还成别人的一盘菜了?

林宣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保持沉默,等对方把他轰出去。

就在这时,有人掀起军营的帘子走进来,手上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朝着屏风后面的人走去,开口骂道:“这个狗东西,你当初就不该去救他,让他死外边最好。”

林宣觉得声音耳熟,循声而望,是一张非常熟悉的脸,在多年前的边境上,如同天神一般,妙手回春,救治过他们不少伤病。

“曲……曲大夫!”林宣激动地站起身,道,“你是云川人?”

曲无觞瞥了一眼林宣,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你主子是疯狗转世吗?逮谁咬谁?”

说完又对屏风后面的人道:“被狗咬了一次不服气,还想被咬第二次?你都病成这样了,他还给你气受?我看啊,抓过来打一顿,就全老实了。”

林宣打了个寒颤,这熟悉,不分敌我的攻击力,是曲无觞没错了。他们过去也算并肩作战过,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云川人,还是这次的随行军医。

林宣不由地打量起屏风后面的主将。

营帐内烧了几炉火,他穿着战甲都嫌热,屏风后面的人却拥着狐裘,时不时地低声咳嗽。

面对曲无觞的挖苦,他没有生气,只是吐槽了一句:“你这药很苦。”

曲无觞翻了个白眼:“没你心里苦。”

那人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再度传出来。

“两国的永不进犯条约可以谈,既然你们殿下担心云川不守承诺,像狄戎一样出尔反尔,一定要个筹码在手上,我可以让我的孩子跟你们同去京都。我是云川的永安王,我的孩子是宗亲,这是我最大的让步。如果他还是不同意,你让他放马过来,我在这里等他!”

林宣十分惊讶,他没想到云川真的会同意这样荒唐的要求,听得他都觉得的良心在受谴责,保证道:“我一定会照顾好世子。”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的孩子不是质子,我会亲自前往京都和你们陛下签订和平协议,待我返回之时,孩子要随我一起返回。”永安王的声音坚定有力,偶尔的低声咳嗽并不影响他的魄力。

林宣莫名松了口气,他就说嘛,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同意他们殿下的要求。

送走林宣,曲无觞叫人进来撤走屏风。营帐的采光好了不少,江瑾年拥着狐裘坐在主位上,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比起五年前,他更成熟,但却瘦了很多。

曲无觞在一旁坐下,翘着二郎腿,道:“你真的要把孩子给他送回去?”

江瑾年垂眸:“只是让孩子看一眼他。”

曲无觞沉吟片刻,道:“那我让惊鸿陪他去。”

惊鸿是曲无觞和陆无名的孩子,已经是个半大小子,跟着陆无名练得一身好武艺。

江瑾年有些惊讶,他诧异地看向曲无觞,道:“你舍得?”

惊鸿一旦出现在京都,陆无名的身份就藏不住了。这些年因为江瑾年的调解,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有所缓和,但绝没有到能让曲无觞放手的地步。

曲无觞把玩着手上的同心镯,道:“强扭的瓜可以不甜,但不能发苦。曲落尘回来后,天天揪我的错,我没时间去分心的那些日子,一个人埋头专研蛊术,其实也不是很差。”

曲无觞坐起身道:“他一心要离开我,我拦不住,但惊鸿必须归我。我让惊鸿去京都,和你是一样的心情。”

京都有他们的另一个家,或许这一生就这一次回去的机会。

第115章快去把殿下追回来

林宣把江瑾年的话带回去, 营地里的人都很吃惊。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个没事找事的借口,等着就是江瑾年发难, 他们发兵。

“难不成这个永安王看穿了我们的意图, 行的缓兵之计?”赵昂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云川让步。

一旁的将领帮腔道:“这永安王多大年纪, 他真的有儿子吗?该不会是随便找个人糊弄我们吧?”

云川对外交流不多, 如果不是这次一起打狄戎, 军中都不知晓他们那边有这种用兵如神的将才。

他们看似封闭,却有着不弱于虞朝的兵力, 带领的人冷静理智, 又杀伐果断, 也不怪宗聿回头发难。

毕竟对方已经亮出爪子, 有这样一只猛虎在边境上,会不会变成第二个狄戎, 谁也不敢保证。

林宣道:“我没看见永安王,我们之间隔着个屏风,我并不知道他高矮胖瘦。硬要说的话, 他身体不好。我去的时候, 他营帐的火烧的很旺, 我都嫌热,他却披着狐裘。对了, 你们一定想不到我在他的营帐内看见谁了。”

林宣有些兴奋, 神情激动。

大家看向他,赵昂道:“你看见谁了?他们营中还有我们认识的人不成?”

“何止是认识, 咋们还一起喝过酒。”林宣不卖关子,道, “我看见曲大夫了。”

营帐内的人一愣,面色大变,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冷下来,他们嘴唇微动,不约而同地看向首座。

宗聿侧躺在椅子上,背靠着扶手,双腿交叠放在另一侧。

他正把玩从狄戎皇室找到的战利品,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镶嵌着鸽子蛋大的宝石,做工精细又华丽。

林宣的大嗓门嚷嚷下来,曲大夫三个字让他一愣神,匕首就割破了手指,鲜血瞬间流出来。

他转头看向林宣,眉眼冷峻,那双漂亮的眼睛染了戾气,危险深沉。

林宣打了个冷颤,猛地意识到什么,连忙道:“我说的是曲无觞,曲大夫。他竟然是云川人,而且这次是随行军医,负责照顾永安王。”

众人大松口气,赵昂小声道:“你下次记得把名字说全。”

吓死他们了,他们以为是曲落尘。

要知道这两个人都姓曲,都是大夫,都和他们喝过酒。

不同的是曲落尘现在是个禁词,他们可不敢摘宗聿面前提。

“曲无觞在云川?”宗聿坐起身,他随意地擦去手指上的血,丝毫不建议那道伤口。

他对曲无觞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最近一次提起他都已经是五年前,在平川,顾婉清和江瑾年聊天时谈论到。

说起来曲无觞和曲落尘之间的巧合是不是太多了点?

宗聿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像是想把所有的线索联系起来。

他看向众人,道:“你们在后方和云川的军队打过交道,不了解这个永安王的底细吗?”

众人摇头,林宣解释道:“目前为止,我们只知道他姓唐,云川军营里的人对我们的打探十分警惕,其他人多多少少还透露一点,但永安王他们只字不提。”

“姓唐也算是消息?”宗聿觉得可笑,道,“云川的国姓就是唐,他被封为永安王,还能是个异姓王不成?之前没听过云川有这号人,他还能是凭空冒出来的?”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赵昂弱弱道,“我那天灌醉了他们一个伙夫长,他们说永安王是已故长公主的孩子,三年前认祖归宗,他们皇帝力排众议,让他承袭长公主的爵位,封永安王。”

云川有一点和虞朝不同,云川的皇女可以入朝为官,加官进爵,子女同样拥有继承权。

永安王的问题在于这位长公主多年来在民众的眼中,是一个下落不明的状态,突然冒出来后人,带回她的死讯,难免让人有些接受不了。

“三年前才冒出来的,身份存疑的宗亲,他们皇帝这就敢让他带兵出征了?”林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别是那伙夫长多喝了两口马尿,故意驴你。”

带兵意味着要兵权转手,照伙夫的说法,永安王来历不明,帝王再看在已故之人的面子上,对他多有宠爱,也不可能拿兵权开玩笑。

赵昂就是听人吹,他自己也不信,但这会儿被林宣质疑,他却有些不服气,道:“皇帝敢让他带兵,那肯定是他的身份没问题。你不是说曲无觞也在他身边?要知道,曲姓也是云川大姓,曲无觞的气度不像个普通人,说不定也和皇室沾亲带故。”

宗聿看着他们争论,听到曲姓和皇室沾亲带故,他不知怎的想起曲落尘是江瑾年舅舅这件事,虽然这层关系是因为曲落尘和唐映雪师出同门,可天底下真的有那么多的巧合吗?

宗聿压着自己的伤口,看着血珠子往外流,没有抬头,突然问道:“云川的国君叫什么名字?”

林宣回道:“唐载雪。”

唐载雪。

唐映雪。

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就不叫巧合了。

永安王会是江瑾年吗?

宗聿生出一股冲动,他要去云川的军营一探究竟。

他站起身往门外走,可还没走出营帐,他想起林宣带回来的另一个消息。

永安王有孩子。

他说可以让自己的孩子跟着他们回去,他如此放心,能够预料孩子已经懂事,起码是个小大人了。

一个已经成亲有了孩子的人,怎么会是他的瑾年?

他三年前才出现在云川,可江瑾年五年前就离开了,中间缺的这两年如何解释?

宗聿的冲动被泼了一盆冷水,他觉得自己是魔怔了。这天下同名同姓的人都不少,更何况只是一个姓氏?

云川不过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可能。

宗聿坐回去,账中众人一致沉默。他们知道宗聿为何起身,又为何坐下去,这样的举动在这些年里,早已不是什么偶然。

每当涉及江瑾年,他的心就是在希望和失望之间反复横跳。

虞朝和云川就谈和的问题上达成一致,双方暂且退兵,永安王让世子随虞朝前往京都,但不是做为质子,而是使臣。待他回去向云川国君复命后,他自会动身前往京都,正式签订协议,并带回世子。

宗聿在事情谈妥的当天夜里收到暗卫来信,他们在南洋打探到和曲落尘有关的消息,当年宗咏就是在南洋遇见曲落尘,这让宗聿动了心思。

他把军中的收尾工作交给林宣,当夜就带了几名亲兵离开边境,前往南洋。

林宣对此见怪不怪,可还是忍不住连声叹气。

宗聿寻找江瑾年,或许一开始是爱,是不甘心,后来就更像是一种本能。

他们以为时间会让宗聿忘记,却不想是加深了他的执念。

五年来,京都格局大变,宗熠不是没想过给他再安排一桩亲事,可每一次都遭到他的抗拒。

他不娶不听,谁要是敢打他的主意,他就让暗卫收集罪名,隔天上朝摆上明面。

天子脚下,谁又敢说自己一件亏心事都没做过?

大臣们怕了他,遇上宗熠说亲,连连摆手推诿。

江瑾年和曲落尘都是不能在他面前提的禁词,更是他心中深深的痛。

几日后,曲无觞亲自带人送来永安王世子,林宣出营相迎。

曲无觞看见是他,眉头一皱,不爽道:“宗聿人呢?他这是在给我摆架子?还等着我把人送他面前去?”

“曲大夫,你火气还是那么大,我们殿下有事先走了。你放心,孩子交给我也一样,我保证不会让他出事。”

林宣没看见永安王,心里觉得有点奇怪,送孩子这样大的事,他竟然不出面。

听见宗聿走了,曲无觞怒从心起:“他有什么急事,连孩子都等不了?他要是不想要,我们就不去了。”

从边境到京都,不是三两天的脚程。惊鸿今年十二岁了,半大小子倒是能行,可玉竹才四岁。

云川众人能同意江瑾年的决定,是考虑到宗聿在,他见了孩子不会无动于衷,这一路少不了看护。

结果现在倒好,人先走了,让孩子怎么去?

曲无觞气的翻身上马,当即就要掉头回去。

林宣连忙上前把人拦下来:“曲大夫,你消消气,消消气,我们殿下是有自己的苦衷。”

林宣三言两语提了一下宗聿和江瑾年的过往,他实在是太想找到江瑾年了。

曲无觞听罢,又气又无语:“蠢货,当初就该当一辈子瞎子。”

林宣无奈:“曲大夫,嘴下留情。殿下离开前把一切事宜交给我,我的保证同样有效,绝不会让世子受半点委屈。”

曲无觞斜了他一眼:“两个。”

“什么?”林宣不解。

曲无觞道:“车里不仅有永安王世子,还有平阳侯世子。林宣,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这两个孩子你们要是照顾不好,你们就等着把人头别裤腰带上过日子。”

林宣愣住,有一个世子他已经很惊讶了,云川怎么还送一个?这个平阳侯又是何方神圣?这种事情都来凑热闹。

曲无觞看出林宣的疑惑,道:“我就是平阳侯。”

林宣震惊了,眼睛瞬间瞪大,他们当初在战场上曲大夫,曲大夫地叫着,以为曲无觞是心怀家国的江湖游医。

知道他是云川人他们已经够惊讶了,结果他还是个侯爷。

林宣脑子里嗡嗡地,全是问号,他们和狄戎打架,腥风血雨,又不和云川沾边。曲无觞一个侯爷,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跟着他们风里来,雪里去的,图什么?

林宣这样想也就这样问了,曲无觞没说话,沉默半晌才甩出一句:“我乐意。”

林宣:“……”

行吧,他就不该多嘴。

曲无觞原是打算把孩子交给宗聿,只留两个护卫,结果看宗聿不在,他就把护卫都留下了。

孩子们坐的马车是他精挑细选,里面放着二人的用品,路上的零嘴,还有一些备用的药。

他掀起车帘和孩子们道别:“惊鸿,照顾好弟弟。”

半大少年穿着锦袍,一身正气,他面上透着几分不舍,但还是很坚强,没有掉眼泪花:“爹爹放心,父亲都交代我了。我这次要去很久,你们在家不要吵架。”

曲无觞欣慰地看着他:“爹爹答应你。到了虞朝,要是有谁不长眼的开罪你们,你就打开我给你的锦囊,带着里面的玉佩去找信上的人,她看到玉佩就会明白。”

惊鸿拍拍腰间的锦囊,道:“我记下了。爹爹回去吧,不要太想我。”

“伯伯,我也会想你的。”窝在惊鸿怀里的小娃抬起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曲无觞,“你和爹爹要快点来接我们哦。”

曲无觞的心都要被两个人萌化了,他强压下心头的不舍,摸摸孩子的脑袋,最后又叮嘱了两句,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惊鸿掀起窗帘,看着他逐渐远去,强装出来的镇定荡然无存,眼眶微微发红。

唐玉竹直起身,伸出手抱住惊鸿:“哥哥,你不要伤心,看到你伤心,我也想哭了。”

唐玉竹出门前,江瑾年把他抱在怀里说了很多话,他知道这趟旅程的意义,他也很舍不得家里的叔叔伯伯,舅公舅奶。可是没关系,爹爹说了只是出去玩,还会回来的。

惊鸿擦去眼泪,抱住唐玉竹,低声道:“我没有伤心,玉竹不要难过。”

此去京都路远,他只是从来没有离家那么远。

林宣不知道两位世子的年纪,见曲无觞走了,这两人还在马车上没下来,出于礼节,上前道:“两位世子,外面冷,我们进营帐一叙。今日稍微修整,明日就可以动身了。”

惊鸿听到声音先走出去,他跳下马车,行了个晚辈礼,道:“有劳将军了,烦请将军为我们准备一个暖和的营帐。我弟弟年幼,受不得寒。”

林宣道:“好说好说……”

话音未落,他看清惊鸿的容貌,声音卡在喉咙里。

惊鸿长身玉立,他的脸型和曲无觞很像,但五官气质神似当年的顾小将军,特别是那双杏仁眼,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林宣一时恍惚,差点以为站在面前的是当年意气风发的顾小将军。

他呆愣片刻,傻傻地问了一句:“你爹是?”

惊鸿看着他,回答:“我是平阳侯世子,曲惊鸿。将军何故惊讶?”

林宣喉头微哽:“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你和他长得很像,他叫顾云斐。他若再世为人,说不定和你一般大。”

林宣有些感伤,回头想想,顾云斐失踪到现在,已经快有十四个年头了。他看着惊鸿这张相似的脸,尘封的记忆被触动,忍不住感伤。

惊鸿宽慰道:“将军故人若知将军有此情意,定然倍感欣慰。”

林宣抹了把眼眶,看惊鸿的眼神多了几分慈爱。他心里正感伤,赵昂的大嗓门就从背后嚷嚷起来。

“林将军,你还没接到人吗?我们花儿都要等谢了。”

林宣转身骂他:“催什么催?几个大老爷们这点耐心都没有?”

赵昂快走两步,看向林宣身后,疑狐地揉了揉眼,伸长脖子道:“我眼花了吗?我看见殿下小时候了?”

林宣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大白天的说什么胡话?”

赵昂不信邪地又揉了揉眼睛,他不止看见了,还看见对方冲他笑。他抓住林宣胳膊,让他转身:“你看啊,那不是吗?”

林宣被他拉的转圈,抬头看向马车。

唐玉竹已经从车上下来,被惊鸿抱在怀里,两人头挨着头,一大一小,亲昵的很。

林宣也揉了下眼睛,唐玉竹粉雕玉琢,和宗聿至少有七分像,特别是他笑起来,像个年娃娃,可爱的紧。

赵昂拖着林宣凑上前,仔仔细细地看。

唐玉竹丝毫不怕生,迎着他们两个人的眼神,道:“我是永安王世子,唐玉竹,你们好呀。”

他张开小手,还没到抽条长个子的时候,手指肉乎乎的,对着二人挥了挥。

林宣扶额,他有点晕。

这两孩子,一个像顾小将军,一个像宗聿,这要不是曲无觞亲自送来的,他都要怀疑是他们殿下在外面留情了。

“曲无觞,把曲无觞追回来。”林宣道,一个像问题不大,两个像他都要发蒙,这不问清楚,他回去都没办法解释。

身边的亲卫听了就要去牵马,电光石火间,林宣混乱的思绪仿佛被人点醒。他连连摆手,道:“不对,不应该追曲无觞。”

曲无觞见过宗聿,他不会看不出来这个世子和宗聿很像。

而且刚才,他骂宗聿时,骂了一句还不如让他做一辈子的瞎子。

要知道,他和宗聿已经六七年没见过面了,他怎么知道宗聿的眼睛受过伤?

林宣觉得自己已经很接近真相,但就是差那么一点。

他叫住亲卫,急切道:“快马加鞭,快去把殿下追回来,别让他去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