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说都是一条大鱼,要是丢了可就不好了。
宗聿抬手制止了唐诀的这个想法,耶律苏和不好对付,他心思深沉,本身也是武艺高强之辈,贸然派人盯梢,若是被他发现,得不偿失。
可若不盯着他,宗聿又放心不下。
江瑾年给二人倒了一杯茶,打手语道:唐大哥,周宣可有说唐家的这笔生意雇主就是他本人,还是另有其人?
唐诀不懂手语,宗聿充当翻译。
宗聿和江瑾年离开后,唐诀又和周宣聊了一些生意上的事,知道的消息更多。
唐诀道:“他倒是没有明说,但我听他的意思,这笔生意不是他做主,背后应该还有人。”
江瑾年了然,道:那有可能是耶律苏和吗?
宗聿随之侧目,唐诀心里咯噔一声,手指颤了颤,道:“不会吧?”
如果周宣背后的人是耶律苏和,唐家做成这单生意,拿到东西的耶律苏和会对付谁,答案不言而明。
狄戎一直不甘心当年输给虞朝,如今的国君更是当初送来的质子,耶律苏和的身份也一直被人诟病。
他们两父子都仇恨虞朝,一旦他们得到东西,边境的大军就会成为他们的靶子。
宗聿面色微僵,前世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江瑾年猜的不错。
唐诀见宗聿面色不虞,想到生意促成的种种后果,背后一阵恶寒,道:“那现在怎么办?”
宗聿敛去心中的那些不快,这一世一切还没有发生,他还有时间去改变。
“原本是打算慢慢来,但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唐大哥,若是周宣寻你,还请你稳住周宣。我和瑾年要去一趟孙有财家,有件事情需要确认。”
孙有财在院子里浇花,不是什么名贵的花种,但是他养的格外精细,花朵娇艳。
他家院子宽敞,布置简单,追求的是一个舒适,古朴、雅致。家里的仆人也不多,除了几个洒扫下人,就一个管家一个门房。
宗聿和江瑾年这次过来门房没有阻拦,管家出门相迎,把他们带到孙有财的院子。
孙有财放下水壶,从仆人手上接过布巾擦了擦手,笑着看向二人,道:“稀客啊,我还以为暂时见不到两位呢。”
孙有财态度依旧,但宗聿还是察觉到一丝疏离。
他看向这方院落,面带笑意:“孙老板说笑了,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孙有财想了想,挥手示意下人们出去。他亲自带路,引宗聿他们去了自己的书房。这里清幽雅致,采光良好,门窗一开,视线开阔。
因为没有下人,孙有财亲自取茶叶泡茶,用的就是书房外面的井水,水质清澈甘甜。
孙有财给二人倒茶,窗边树影婆娑,倒是显得颇有闲情雅致。
“没想到两位竟是唐家的公子,失敬失敬。今日没有酒水,我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宗聿和江瑾年接过他的茶,茶水青碧,茶叶舒展,闻着就有一股特殊的茶香,让人心旷神怡。
宗聿喝了一口,道:“好茶。”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细长的礼盒,放在桌上,推到孙有财面前。
孙有财不解道:“唐公子这是何意?”
宗聿道:“今日我们二人登门,是听闻我们被钱余抓走后,孙老板为我们费心了。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请不要推脱。”
宗聿他们初来乍到,在城中没有朋友。他们被钱余带走时,孙有财并不知情。是家中的下人背后议论,他觉得耳熟,派人一打听才知道是宗聿他们出事了。
知道这其中少不了汪丁作梗,孙有财想到他们曾为自己出头,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始行动,就听到唐诀的消息。
唐家人出手,远比他来的迅速,毕竟周宣想做唐家的生意不是一天两天了。
孙有财对唐家了解不多,但对周宣他可太清楚了。他不想和官府扯上关系,心里自然有了疏远唐家人的念头。
不曾想宗聿二人会登门道谢,做的还挺像回事。
孙有财把礼物推回去,道:“我不明白唐公子的意思,我想你可能是弄错了。”
这是不愿深交。
宗聿眼神微眯,垂眸看向桌上的礼盒。
他和江瑾年身陷囹圄时,孙有财愿意为他们奔走,怎么此刻他们上门道谢,反而被拒?
孙有财并不管宗聿怎么想,一脸惬意地坐在椅子上品茶。
茶是好茶,雨前龙井。
书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日光透过树叶,落下星星点点。
一盏茶很快见底,孙有财客气地笑道:“我今日还有事,就不留二位了。”
江瑾年浅笑,看了眼窗外的日头,抬手道:孙老板何必那么着急?是准备去煎药吗?
孙有财一愣,本来已经撑着椅子起身,看见江瑾年的手语,笑了一下,又坐回去,道:“唐公子何出此言?我没病没灾,煎药做什么?”
宗聿道:“我们也没说是给你自己煎药。”
孙有财面上笑意不变,但眼神有些泛冷:“两位有话不妨直说,不要没事找事。
宗聿仿佛没有看见他的敌意,笑着再次把礼盒递给孙有财,道:“我说了,我们今日前来是感谢孙老板的帮助。”
孙有财迟疑了一下,他盯着宗聿的面容,半晌后接过宗聿手上的礼盒。
他将东西放在一旁,没有打开。他审视着眼前的两个人,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道:“我认识的曲落尘并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他这人骄傲自负,甚至有些目中无人,除非你们关系极好,不然他绝对不会为了买东西这种小事,就把你们推过来。你们打着他的旗号接近我,到底有何目的?”
孙有财对曲落尘的评价极为中肯,其实他一开始就有所怀疑,只不过宗聿他们坦荡,他没有深究。
这会彼此之间的气氛不太和谐,孙有财直接发问。
宗聿坦白道:“让我们来找你,的确不是曲落尘的主意,而是宗咏。”
孙有财微微挑眉,怀疑地看向二人。他最后一次得到宗咏的消息,是宗咏已经回了京都。
青州和京都相隔甚远,宗咏有时间和唐家人联系,早就传书给他了,才不会瞒着他。
见孙有财疑惑,宗聿也不装了,道:“我并非唐家人,我是宗咏的七哥。我来此是为了暗访平川麒麟卫被杀一事,因为要隐瞒身份,故而没有坦诚。”
孙有财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宗咏的七哥,那就是宁王宗聿。
孙有财看向江瑾年,不由地猜测宗聿和唐家的关系。
江瑾年浅笑,道:我叫江瑾年,我也不是唐家人。只不过我和唐家有些渊源,这次借用了唐家的身份,请他们相助。
孙有财面色微变,道:“你姓江?”
江瑾年点头,猜到孙有财在想什么,道:我和江家确实有关系,江云枫是我的杀母仇人。
江家不承认江瑾年这个孩子,而江瑾年也不认江家那些亲人。在他看来,与其解释复杂的因果,不如直接用仇人来代替。
听到有仇,孙有财的面色才好看一些。他隐约记得宗聿就娶了江家的小姐,难不成就是眼前这位?可眼前这位怎么看都是男人。
孙有财压下心头那丝怪异,他和曲落尘不熟,但和宗咏很熟。既然是宗咏透露了他的消息,宗聿他们看起来就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孙老板,那日在马场,瑾年发现你在晒疗伤的草药,你可是救了什么人?我们能不能看看他?”
时间紧迫,坦白身份后,宗聿不再绕圈子。
孙有财刚消化他们的身份,闻言神情凝重。他警惕地看向四周,确定没有眼线后,站起身示意宗聿二人和他走。
孙有财的书房后面有一个暗室,里面光线昏暗,一盏豆大的油灯照亮居室。昏黄的灯光落在床榻上,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空气中带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我是在巷子里捡到他,他身上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只有一封空白的信。”孙有财挑亮灯火,取下灯照亮床上的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烛光一照,榻上人的伤势也暴露出来。他面色苍白,双眼紧闭,昏迷不醒。上半身裹着绷纱,纱布被鲜血染红,可见伤势并没有被止住。
“官兵守在药铺外面,我没办法给他抓药,只能出城去寻草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我捡到他时,他就是这样,这些天过去了,他还是这样,昏迷不醒,又吊着一口气。”
孙有财简单地描述了前因后果,他这人警觉,看到官府的动作后,就猜到多半和床上的人有关。
所幸他救人时是深夜,没有人看到,就连家中的仆人也不知晓,所以他把人藏在暗室那么久,都没被人发现。
十八麒麟卫宗聿见过,对他们的长相还有印象,很快确认床上的人是麒麟卫无疑。
他上前检查对方的伤口,伤处鲜红,完全没有结痂的样子,仿佛是刚刚被刺伤一般。只不过比起新伤,他的伤口出血量不多,药材还是有一定的止血效果,不然他早就血尽而亡。
宗聿用手量了一下,蹙眉道:“他这伤口好奇怪,瑾年,你过来看一下。”
江瑾年靠过来,他从孙有财手上取过灯,接近对方的胸膛。烛火带着些许微热,光晕落在伤口上,鲜红的伤处似有黑色的影子在蠕动。
江瑾年一惊,连忙把手上的灯拿远些。
孙有财站在他身旁,顺手就接过去,道:“怎么了?可是有不妥之处?”
江瑾年点头,用手语道:孙老板,他的情况很复杂,普通草药只能吊着他的命,救不了他。还有,尽量不要让暗室透光,你不必为他留灯。
孙有财是好心,怕他中途醒来,面对黑暗的屋子会不知所措,所以每每出去都会留灯。
此刻听了江瑾年的话,他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应道:“好,我记着了。”
宗聿微微蹙眉,江瑾年这话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考虑到孙有财只是个普通人,牵扯过多对他并不利,便装作无事发生,没有开口。
看完麒麟卫的伤势,确定他的身份后,宗聿他们就从暗室退出来。
宗聿道:“孙老板,不知那封信何在?可能交给我?”
孙有财点头,信件和人他是分开处理,很快他就从书房的小暗格中取出信,交到宗聿手上。
信封上没有字,只是右下角有一个雪花的标志,信封内装着的纸同样如此。
宗聿看了看便揣入怀中,他抬手抱拳行礼,道:“孙老板,今日之事感激不尽。待此间事了,必有重谢。”
孙有财回礼道:“七公子客气了,若真能事了,便是最好的谢礼。”
平川苦官场贪腐久已,如果能够解决,那是平川幸事,也不枉孙有财卷入其中。
宗聿和江瑾年没有久留,很快离开了孙家。他们今日坐的马车,驾车的是唐家的弟子,倒是可以信任。
马车上,宗聿问道:“刚才在暗室中,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江瑾年抬眸,眼神略显冰冷:【麒麟卫久久不醒,刀伤不愈,不是伤势过重,而是他中蛊了。】
第77章凌霄阁,不可信!
麒麟卫中蛊, 这就意味着平川和蛊师有勾结。
虞朝虽没有明令禁止蛊师通行,但因为皇室不喜,混迹官场的人还是有这点敏感度, 不会傻了吧唧地去接触蛊师。
当然, 宗咏那个情况属于特例。他混迹江湖,又得曲落尘所救, 自然会偏向他。
但即便如此, 宗咏也不忘告诉曲落尘。不要去触皇室的霉头, 宗熠不喜蛊师。
曲落尘现在能混进太医院,那是为了追查先皇后的死因。而且此事隐秘, 京都的官员尚且不知, 更何况是外官?
在外人的眼里, 蛊师依旧是皇室的忌讳。
周宣身为朝廷命官, 又和江家关系匪浅,他用蛊师对付麒麟卫, 真的只是巧合吗?
【可惜我在蛊术上没什么天赋,能看出他中蛊,却不会解。】
江瑾年叹了口气, 他没有遗传娘亲的天赋, 那些蛊虫并不亲他。而他带出来的人手中并没有蛊师, 他们是土生土长的虞朝人。要论蛊术,还是得看云川曲家。
思及此, 江瑾年的神情有些许凝重。虞朝不兴蛊术, 偶尔遇见一两个蛊师,也是从云川过来的。
这件事难道还有云川蛊师参与其中?
宗聿不知道江瑾年的担忧, 以为他是自责,握住他的手道:“金无足赤, 人无完人。你不会蛊术,可在武学上颇具天赋,行军布阵亦不在话下。”
江瑾年抬眸轻笑:【你这算不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将帅之才非莽夫蛮勇,行军布阵需要有大局观,纵览全局,心思缜密。
江瑾年不曾见识过真正的战场,肯定的话从宗聿这个混迹战场的人嘴里说出来,更像是一种宽慰 。
宗聿想到前世所见,心头一热,道:“我这是肺腑之言,字字句句发自内心。”
他的瑾年,永远是最好的。
江瑾年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心里有所触动。宗聿总是这样,无条件地相信他,在他心里,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是完美无缺。
可事实上对于江瑾年而言,完美两个字是不可能完整的遗憾。
江瑾年的思绪有一瞬的飘远,不过很快又被他拉回来。
他压下心头那一点异样,绕开这个话题,提起另一件事:【孙有财给的可是凌霄阁密信?】
麒麟卫身上不可能带无字信封,江瑾年想了想,只可能是凌霄阁特有的隐藏字迹手段。
宗聿颔首:“是的,需要特殊药水才能显现。”
江瑾年问道:【你有药水?】
“这是自然,不过东西在客栈,要回去才能知道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宗聿出门前就考虑到这一点,让暗卫给他准备了药水。
那东西不多,用白瓷小瓶装好封口,混在一堆药瓶里,并不起眼。唯一的区别是其他小药瓶贴了标签,而它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宗聿在行囊中把它翻出来,用毛笔蘸了一些,均匀地涂抹在信件上,然后再用火折子烤干。
很快,随着药水渗透纸张,上面的字迹也逐渐浮现。
信件上的字并不多,短短几行,却隐藏着惊天秘密。
宗聿和江瑾年凑在一起,他们同时看完信件上的字,均是一震。
宗聿手指发颤,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眼底涌现浓郁的杀意。
他和江瑾年这些天所见已经让他对平川的官场不抱任何希望,没想到麒麟卫的这封密信更是远超他所见,足以让他萌生带兵踏平平川官场的念头。
江瑾年冰凉的手掌覆盖宗聿的手背,他抬头看向他,一双明亮的眼睛满载忧色。
麒麟卫在密信中提到,他们在调查土地案时,发现平川官场贪污腐败,欺下媚上的证据,他们潜入府邸带走了官员收受贿赂的账本,账本涉及朝中大半的官员。
不仅如此,他们还查到一桩旧事。平川曾开采了一个铁矿,官府有登记在册,却没有上报朝廷,开采出来的原料更是不知所踪。
铁矿不同玉矿,属于战略矿产资源,不能为民间私有。
任何铁矿的开采,大到矿山位置,小到矿石去向,都需要一一记录在案。
平川官府只记录了矿山,其中很大一部分含糊其辞。
麒麟卫明察暗访,查到平川暗中将这个铁矿卖给了狄戎,而买主正是耶律苏和。
他们早在几年前就勾搭上了,除了铁矿,丝绸生意亦有端倪。麒麟卫拿走的账册上记载,周宣等人除了贿赂上司,还和耶律苏和有生意往来,每年都会给他送钱,并且不是一笔小数目。
平川已然成了耶律苏和的小金库,而周宣胆大妄为的背后少不了江家的身影。
耶律苏和第一次和平川合作,就是江家牵桥搭线。
事关重大,麒麟卫第一时间就和京都联系,可是消息还没有送出去,他们就走漏行踪,招来杀身之祸。
好在他们提前转移证据,就算落入周宣等人的手中,也不用担心证据被找出来。
但同样,拿到信件的宗聿也不知道证据所在,现在或许只有等麒麟卫醒过来。
宗聿终究是低估了平川这群恶徒的狼子野心。
“这可是通敌卖国,诛九族的大罪,他们怎么敢?”宗聿气愤地站起身,这群蛀虫盘踞在平川这块富饶之地,搜刮民脂民膏,不仅把自己养的一身膘,还养起了狄戎的军队。
宗聿只要一想到他和狄戎在边境上对峙五六年,平川就支援了狄戎五六年,他就恨不得提剑杀入周宣家里,把他大卸八块。
这些人到底明不明白,他们送给狄戎的每一块银子,都沾着边关将士的血?
将士们风里来雨里去,戍守边关,即便风雪盖过膝盖,堆满肩头,也不会挪动一分一毫。
因为他们的身后是自己的亲朋好友,哪怕只是退一步,也会有人死于敌人的屠刀。
江瑾年站起身,走向宗聿,他握住宗聿的手,安抚他的情绪,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只有麒麟卫的信,动得了周宣,也动不了周宣身后的人。一旦打草惊蛇,这些人为求自保,只怕朝廷上下会迎来一场动荡。
宗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已至此,没有继续往下调查的必要,我会给皇兄传信说明一切,让他调兵控制京都的局面。若是可以,宋治和曲落尘最好过来一个,医治麒麟卫。”
满朝文武,半数要为江家摇旗呐喊,而半数中又有多少参与了平川的事?
宗聿不敢去想,他们现在要做两手准备,阻断平川和京都的联系。
至于请人医治,则是为了拿到罪证。
江瑾年想到另一件事,道:【京都还有一个藏在暗处的蛊师虎视眈眈,曲落尘不能离开。你若是对宋治不放心,可以让他带上白榆。】
宋治有医术,白榆会蛊术,他们两个人联手,救治麒麟卫不在话下。
【不过除了求医,你不打算让皇兄加派人手过来帮忙吗?这里是他们的大本营,一旦他们狗急跳墙,我们就会显得被动。而且还有耶律苏和这个变数,他这种人,绝不会单枪匹马来平川。】
江瑾年算了算他眼下能调动的人手,不到百人,虽然不乏以一敌百的高手,但他们此刻的处境是深陷高墙,如果没有退路,再多的蛮力也会有被耗尽的一刻。
“我怎么可能会放过耶律苏和?他这些年从平川拿了多少银子?还有铁矿,我要他全部给我吐出来。”
仇人再见,宗聿不杀他已是仁慈,怎么可能还会放过他?
“京都离这里太远了,调兵来不及,动静也大,我打算就地调兵,围困平川。”
客栈内没有舆图,宗聿只好凭空给江瑾年解释。
六殿下的封地就在平川附近,他身为亲王,可以养府兵,再加上封地的驻兵,零零散散加起来,凑几千人不是问题。
江瑾年对这个六皇子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身带残疾,有一条腿不太好,先皇丧期一过,就带着母妃赶往封地,和京都各兄弟的关系十分平淡。
【他会借兵给你吗?】江瑾年有些担忧,此举在他看来有些冒险。
宗聿却不担心,反而胸有成竹:“会。”
他和这个六哥已是多年未见,单凭那点儿时的情分,确实不敢打包票。但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个时间点,他表姐正在六殿下府上做客。
六殿下的正妃,是表姐的手帕交,未出嫁前就和表姐关系要好。近一年战事平稳,表姐休假云游,在此住了小半个月。
前世宗聿几兄弟还收到她送的特产,以及六皇嫂有孕的好消息。
宗聿不敢在六哥身上托大,却可以在表姐身上赌一把。
江瑾年见他如此自信,不好在说什么,只是心中默默计算自己能调动的力量,留个后手。
宗聿有了打算,拿出笔墨,很快就写好两封密信。特殊的墨汁在干透后,很快就消失无踪,只留下空白。
凌霄阁的手段六皇子是知道的,他府上亦备有药水,宗聿不担心他看不到。
有了信,自然要快马加鞭地送出去。可就在宗聿准备唤凌霄阁暗卫时,江瑾年拦住了他。
江瑾年看向窗外,起身合上窗户,道:【殿下,这两封信可能让我的人手代劳?】
宗聿不解,江瑾年靠近他,压住他拿信的手,道:【凌霄阁,不可信!】
第78章杀人灭口
江瑾年这话并不是在质疑凌霄阁的忠心。
凌霄阁服务皇室, 是帝王手中的一把利刃,他们的忠诚只属于皇权。
但凡事都有例外,就算是凌霄阁这样的铜墙铁壁也不免俗。
凌霄阁再厉害, 也是血肉之躯的人。而只要是人, 就会有欲望,有私心, 有犯错的时候。
江瑾年对凌霄阁的暗卫起疑不是一天两天, 只不过来了平川后, 这种直觉更加强烈。
【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平川富饶, 在朝廷官员的眼中是一块香馍馍, 所以但凡有个风吹草动, 凌霄阁就会派人前来监察。可你看眼下这个情况不是一天两天, 凌霄阁为何一无所知?】
江瑾年说出自己的困惑,除此以外, 还有昨日他们遇袭,凌霄阁竟然毫无动静。
当然,这个不排除是宗聿背地里下过不许插手的命令。
宗聿被问住了, 江瑾年又道:【如果周宣他们收买了凌霄阁前来监察的探子, 可能瞒住?】
宗聿回道:“这个可能很小, 凌霄阁有规定,一个密探不能重复出同一个任务。平川是被看作一个整体, 每次派遣的人不同, 周宣总不能每次都能收买人心。”
害群之马有一两个正常,但要是有一群, 凌霄阁早被渗透成筛子了。
宗聿言之有理,可江瑾年并没有放松警惕。来往的密探没有问题, 消息依旧没有传达出去,只可能是更厉害的人遮掩了一切。
江瑾年思索片刻,道:【密探没有问题,那派遣密探的人呢?这些密探可是由同一人派遣?】
宗聿面色一肃:“暗堂堂主。”
凌霄阁内设有几个分堂,堂主分工明确,比如百晓堂是负责消息,而暗堂就是密探和暗卫的调遣。
周宣确实不需要将这些暗卫一个个地收买,他只需要收买派遣的人就行。堂主只要小小地更改一下任务重点,让周宣他们配合,就可以帮忙瞒天过海。
见宗聿有了人选,江瑾年道:【殿下出来前,这位堂主可知?】
宗聿虽是秘密行动,但还是绕不开凌霄阁的消息,身边的人手也是凌霄阁的暗卫。
倘若周宣的手伸向凌霄阁内部,以堂主的身份,很快就能意识到不对。
宗聿一阵后怕又一阵庆幸,后怕的是有这样一个内鬼,而庆幸的便是这事机密,因为要防京都的大臣,知道的人很少很少,他们是卫淮的亲信,做的到守口如瓶。
“春猎还有几日才结束,我离开的消息再瞒一两日不是问题,但这封信得尽快送回去。”
宗聿拿着信走向案桌,再次拿出笔墨,把刚才江瑾年的猜测也写上装好。以防万一,还是要卫淮和纪凌去查一下,尽快阻断消息传来平川。
“瑾年,你的人手对京都可熟悉?”
凌霄阁的人不能用,江瑾年愿意帮忙,宗聿也不纠结,干脆地把两封信交给江瑾年。
送往六殿下封地的这份宗聿不担心,因为他对表姐的为人很了解,只要提到他的名字,表姐一定会重视。而且为了以防万一,宗聿还是加了一个信物,是自己的贴身玉佩。
麻烦的是京都,京都情况复杂,皇宫和凌霄阁都不是普通人可以进的地方。
江瑾年接过信和信物,道:【凌霄阁有异,寻常的路子必定有眼睛。我会让他们把信交给曲落尘,让曲落尘代为转达。】
江瑾年手上的人多是江湖人士,他们避开官府的耳目可比凌霄阁容易多了,毕竟他们和宗聿没有关系。
宗聿没有异议,这件事就由江瑾年去安排。
江瑾年不在意在宗聿面前暴露自己的势力,他带出来的这些人并不输凌霄阁的暗卫,都是个中好手。
他从来就不是真的柔弱不能自理,只是戏演的多了,让人相信罢了。
宗聿看着他处理那些事情得心应手,阳光落在他的恬静的面容上,微风拂过他的以袖,宗聿的思绪不由地有些飘。
上一世他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年,三年的光阴里,江瑾年如同一个透明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体弱多病,安静。
可事实当真如此?
宗聿忍不住想,或许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江瑾年根本就没有乖乖待在府中,他看不见他,说不定是他跑出去了。
宗聿眼底浮现些许笑意,初见的柔弱早已不知所踪,唯独温柔不曾消减。
不过宗聿的心底也诞生了一个疑问,江瑾年完全有能力避开江家的算计,他为什么要走进这个泥潭?
之前两人相互试探时,宗聿问过,可江瑾年没有回答。此刻疑惑再度涌上心头,宗聿回望和江瑾年有关的一切,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江瑾年对他从来就不陌生。
宗聿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直觉,江瑾年没有摆脱这桩亲事,是因为他知道要嫁的人是自己。
他是为我而来。
宗聿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到,随后就是抑制不住地欢喜。他总觉得自己偷来一世,再去要江瑾年的真心有些卑鄙。可眼下知道江瑾年从来就不排斥他,这点卑鄙成了极度膨胀的占有欲。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不想再失去。
江瑾年处理完这些事,一回头就看见宗聿在看他,目光柔和又坚定,唯独没有探究和怀疑。
他不是第一次在宗聿面前使用自己的势力,就算宗聿有心询问也无可厚非,他甚至都找好了说辞。
可让他意外的事,宗聿什么都没问,他看在眼底,一味纵容。
江瑾年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这种被信任的感觉建立在他们不知彼此过去的基础上,像空中楼阁,浮于云端,华而不实。
一旦有了裂痕,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分崩离析。
江瑾年心念微动,道:【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什么?”宗聿还沉寂在喜悦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后,他思绪转动,明白过来江瑾年的意思。
他微微一笑,道:“你希望我问吗?”
江瑾年迟疑了,这种情况下让宗聿问才是最好的选择,可回避和隐瞒是他的底色,他选择的并不是坦白。
在他身上有太多的不确定,哪怕已经和宗聿有了感情,他还是不敢对他说出真相,他的身体,他的身世,每一件都足以把宗聿推远。
谎言可以维持一时的安稳,但终究是动摇信任的隐患。能不说,最好还是不要说。
江瑾年把自己逼入了死胡同,一时无言以对。
宗聿拉过他的手,把人拽入怀中。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就算是我也不例外。我不会逼你,等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我乐意倾听。”
拥有秘密的人不是只有江瑾年,比起前世他在王府三年,一个字都没透露,眼下这个局面已经好太多了。
他只是嘴上没说,但在行动上他从来没有避着宗聿,他做什么宗聿都能看见,说和不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宗聿的纵容让江瑾年心底发酸,他抬手抚过宗聿的鬓角,冰凉的手指描绘他的眉眼,三月之约悬在头顶,三月之后,江瑾年这个人将不复存在,所有的感情也将到此为止。
明明是一场可以预见结局的情爱,他们两个人却都投入了感情。虽未到难舍难分的地步,却依旧让人难以忘怀。
宗聿觉得被江瑾年抚过的地方有些痒,不自觉地往前凑,两个人的距离就更近了。
温香软玉在怀,他觉得这样甚好:“之前在孙有财的马场,我们看见的那只送葬队伍是矿难家属,因为官府不作为,尸骨一直没有挖出来。麒麟卫到平川后,翻出了铁矿旧案,卷宗失窃,和此案有关的人就成了不稳定的因素。之前孙有财说官府是为了买地才把尸骨挖出来,如今想想,官府恐怕还是为了堵嘴。”
矿山就在平川,这一点卷宗可以抹去,相关的人却没有办法,官府在这个时候挖出尸骨,再贱买土地,任旁人看了,都只会以为是交易,不会联想矿山身上,可谓一石二鸟,用心歹毒。
江瑾年想到另一件事,微微蹙眉:【你觉得矿难是巧合吗?】
挖矿是有塌方的风险,但所有矿工全部遇难,无一生还,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宗聿悚然一惊:“杀人灭口?”
平川的这个矿是卖给了耶律苏和,参与挖矿的工人或多或少会听见些风声,要想守住秘密,自然是死人更可靠。
江瑾年道:【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我有个问题没想明白。他们都能制造矿难掩盖真相了,为何这个铁矿的记录没有消除?】
江瑾年还没见过通敌卖国的人自己留下自己的罪证,等着别人来调查。以周宣等人的胆大妄为,抹除罪证并不是难事,怎么会那么巧地留下记录一切的卷宗?
宗聿思索道:“有没有可能是他们内部出了问题,当初并不是所有人都这般胆大妄为,留下卷宗只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江瑾年道:【或许我们还得去一趟孙家,问问孙有财知不知道当年矿山的负责人是谁。】
宗聿和江瑾年不到半天就去而复返,孙有财有些惊讶,听到他们是为了当年矿山的事情而来,孙有财更是疑惑不解。
官府开矿和普通人没有太大的关系,除了招募矿工会说一下需求外,其余的消息并不会对外透露。
孙有财有所了解是因为祖上和那些百姓同宗,出了事后他去问了一下,听了一些矿上的消息,但也不多。
不过宗聿他们只是问负责人,这个他还是可以回答。
“我记得那人有些来头,和京都江家有关系,好像是叫江回。如果你们要找他,那你们可能要失望了,因为矿山出事后,他就不知所踪了。”
矿难死了很多人,孙有财猜测对方可能已经逃难去了,对此不抱希望。
宗聿和江瑾年却是一惊,他们在地牢里面遇见的那个囚犯不正是叫江回?
第79章平心而论,他和我像吗
江回, 当初在地牢内唯一一个敢和宗聿搭话的人。他在提到自己姓江时,就对此颇为不喜,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般曲折。
他当年负责开矿, 必定知道铁矿去向。
入狱到底是矿上出了问题, 需要一个替罪羊?还是他不愿意和周宣等人同流合污,周宣他们顾虑他江家的身份, 只好把他押入地牢关起来?
陈年往事, 宗聿他们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江回的确是一个重要的人证。他现在身陷囹圄,反而更安全。
回去的路上宗聿和江瑾年没有二话, 等进了客栈, 回到房间, 江瑾年还有些走神。
他在桌边坐下,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两口发现宗聿在盯着自己。他看看宗聿, 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茶杯,问道:【要喝茶吗?】
宗聿只是见他心不在焉,以为他有烦心事, 唇语读了中间两个字, 没有多想, 握住江瑾年的手,就着他手上的茶杯, 凑上前喝完剩下的半杯茶。
茶水放了许久, 已经有些冷了,宗聿并不在意, 反而觉得解渴刚刚好。
江瑾年红唇微张,想说什么, 但又隐下去了。
宗聿松开他的手,起身回正,道:“你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江瑾年放下茶杯:【我在想,江家为什么要帮耶律苏和?江家称得上是权倾朝野,占据文臣的半壁江山。他们已经做到一个家族的鼎盛,还有什么不满足?值得他们冒这样大的风险,去相助一个外人。】
耶律苏和是小辈,就算他的父皇曾在虞朝为质,和京都的这些人有过几分交情,但那都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更别提他父皇回到自己的国家后,先是夺下政权,而后举兵进犯虞朝,在国恨家仇面前,那点交情早就消磨的一干二净。
父辈的情意都能作废,小辈又有什么能耐,能让江家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他招兵买马?大开方便之门。
宗聿也觉得奇怪,半认真半开玩笑道:“这确实说不过去,除非对于他们江家而言,耶律苏和算不上是外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瑾年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他只捕捉到模糊的影子,有些不真切。
他站起身,在房中踱步沉思,过了半晌,他走到宗聿身旁,问道:【你对耶律苏和的身世了解多少?】
宗聿和耶律苏和的交锋多是在战场上,因为耶律苏和不要命的战斗风格让人头疼,所以边境上关于他的传闻很多,其中就有对他身世的猜测。
宗聿捡了比较靠谱的告诉江瑾年:“耶律苏和并没有出生在狄戎,他是在耶律华夺权后,凭空冒出来的,而且一出现就已经是三四岁的孩童。按他的年龄推算,他母妃怀上他时,耶律华还在京都。所以在狄戎的眼里,他来路不明,狄戎一直颇有微词,甚至觉得他的母妃一定身份低微,上不得台面,才会被耶律华去母留子。”
江瑾年认真思索,不赞成道:【我觉得恰恰相反,耶律华当年是只身回国,身边没有随从护卫,更别提带孩子,耶律苏和是之后才被送回狄戎。你想,若他的母妃真的身份低微,怎么有能力联系狄戎?更何况还是在战乱刚刚平息之时,耶律华大权在握但根基不稳,一个普通的孩子可不值得他得罪那些大臣。】
一个国家的皇子被送出来做质子,基本就和弃子没什么差别。可耶律华非但没有被舍弃,还成功干掉自己的兄弟成为国王。他野心勃勃,又颇具手段,可见城府极深。
这样的一个人,绝对不会为了一时的风流债,而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
江瑾年沉吟道:【只怕当年耶律苏和的母亲,是耶律华精挑细选后的助力。狄戎国内动荡,他身为质子,应该迫切的想要回去。这个时候,谁才能帮他?或者说,最后是谁帮了他?】
宗聿神情一肃,惊道:“江家,江阁老。当年是他一力促成耶律华回国,甚至惹得我父皇有些不悦。但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是因为江云枫揍了耶律华,耶律华没计较,江阁老出于愧疚,才当这个出头鸟。”
江瑾年冷笑,他才不相信江家有这样好心。他认识的江家,最是无情冷酷,绝不会做触犯自身利益的事。
【江家可不是这种投桃报李的善人。江云枫科考在即,一言一行都很重要,却依旧做出殴打质子的举动,可见耶律华当时一定做了一件让他极其愤怒,愤怒到无法忍受的事。而且这件事还不能告诉别人,他逞一时凶狠最后还是吃了哑巴亏。】
江瑾年顿了顿,把当时江家存在的各种可能都想了一遍。那时的江家远没有现在显赫,他们还需要皇室的力量。而能让江云枫忍无可忍,只可能是耶律华触犯了他们的利益。
江瑾年脑中灵光一闪:【那个时候,太后可有进宫?】
宗聿认真理解江瑾年的意思,闻言一愣,随后意识到江瑾年这句话的深意,瞳孔骤缩,面上浮现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你是怀疑耶律华和太后……”
宗聿被这个念头惊到,没敢继续往下说,但心里止不住深想。
他父皇不是个重欲的人,同母后是少年夫妻,举案齐眉。在府邸时,他的王府内只有母后一人。他继位后,为了稳定母后的位置,一直到宗熠出生,朝臣催了又催,才允许选秀。
而且还把三年一选改成五年一选,绝了很多管家小姐进宫的念头。
太后是第一批秀女,她不管是家世还是容貌,都远超旁人,自然在入选之列。
而江云枫拳打质子,就是发生在太后被选中后,回家修整,只等和其他人一同入宫之时。
因为江云枫的鲁莽,江家招来了不少弹劾,太后入宫后也被冷遇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倒是不争不抢,性格文静,又和先皇后说得上话,时常陪先皇后畅谈,一来二去还在先皇面前露脸了。
她侍寝过几次后,便有了喜,后因受惊早产,伤了根本,再难有孕。
四皇子是她唯一的孩子,可惜后来也没了。
若是四皇子还活着,应该是和耶律苏和差不多的年纪。
宗聿之前不曾往这方面想过,此刻千丝万缕的头绪一起来,便可以窥见其中有太多巧合。
江家促成质子回国,是真的出于愧疚,还是巴不得他早点离开?江云枫高中状元,却抛下大好前程,前往边境,真的是想报效朝廷?
可他战场失踪,回来后身边跟着的人都死了,失踪的这段时间,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其他人一概不知。
而且他一回来,狄戎的内乱就好了,他出面主和,狄戎也没有异议。
当年,宗聿的外祖父欣喜战事平顺,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并没有过问江云枫用了什么手段,依旧给他记了一功,让他顺利升官。
如今想来,江云枫是不是把他外祖父的心思也算计其中?
江阁老浸淫官场多年,又怎么会真的拿捏不住自己高中的儿子?一切不过是他们父子演的一场戏,让人不会怀疑他们的别有用心罢了。
从耶律华离开到耶律华登基,这其中少不了江家的身影。江家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没点利益牵扯,江家能做到这个份上?
宗聿越想越觉得江瑾年的猜测不无道理,耶律华的年岁也和他四哥对得上。而且四哥明明是早产,身体却比足月的三哥还好。三哥长他半岁有余,身量却和他差不多。
等等,身量差不多……
宗聿想到一种可能,面色微微发白:“当年英王谋逆,三哥四哥同时出事,但最终只找到一具尸体。因为面部损毁,辨不清面容,宫人是靠衣服辨认身份,加上太后一口咬定是四哥,还说那身衣服是我母后送的礼物,她亲手穿上,这才坐实了身份。但如果那个不是我四哥,而是三哥呢?”
一件衣服,想要调换实在太容易。当时大家沉寂在悲痛中,又怎么会怀疑这背后别有深意?
宗聿眼前豁然开朗,他看向江瑾年,道:“我记得你说过,英王谋逆案发生时,你娘见过狄戎人,他们带走了一口箱子。那一日,文物重臣在猎场,但江云枫在京都。乱臣贼子逼宫之时,偌大的皇宫靠我母后撑着,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要运个孩子出去可不难。”
英王谋逆,蓄谋已久,宫里的禁军还被收买了不少,先皇后手上能用的就是一部分禁军和凌霄阁。可凌霄阁毕竟在宫外,调动需要时间,宫里的局面却是刻不容缓。
先皇后其实第一时间就派人去保护皇子皇女的安危,饶是如此,还是死了两个皇子,这确实不太寻常。
虽然事后没有人追究,但还是成了先皇后的一块心病,以至于她孕期心情郁结,后来难产,侥幸保住了命,身体却大不如前。
想到母妃,宗聿有些感伤,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个情绪敛去。
江瑾年摸着自己的脸,又看了看宗聿的脸,道:【你见过耶律苏和,平心而论,他和我像吗?和太后呢?】
江瑾年的长相偏向他娘,他和同个父亲生的两兄妹都不像,就更别提隔了一层关系的耶律苏和了。
不过耶律苏和和太后年轻时候的样子确实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眉宇之间。不过狄戎人喜欢留胡子,耶律苏和也不例外。在战场上,他又是盔甲,又是胡子,倒是很难让人联想到太后身上。
宗聿前世是死后见过他几次净面后的样子,记忆深刻,不会弄错。
【混淆皇室血脉,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殿下,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个讨论方向,不应该是江家权倾朝野为何还要通敌叛国。而是江家一直通敌叛国,不得不权倾朝野掩盖自己的罪证。】
江瑾年调换了一开始猜测的因果关系,如果真的是这样,江家当真是死不足惜。
宗聿赞成地点头:“不过这一切还只是你我的推论,没有实际证据,得派人去查一下。”
江瑾年略显迟疑:【又要派凌霄阁的人去查?】
凌霄阁查平川的事情还没解决,也不怪江瑾年对他们有意见。若是宗聿身边无人手可用,他倒是可以借人手给他。青云楼比起凌霄阁,也不差。
宗聿知道江瑾年的担忧,轻笑道:“瑾年可能不太清楚,凌霄阁的暗卫也分等级。我们可以用凌霄阁调教的人,也可以自己调教人手。我因为常年在边关,很少回来,用人的地方少,所以时常带着纪凌跑,但真论暗卫,我身边还是有两个。”
毕竟是出远门,宗聿怎么可能真的毫无防备,把自己和江瑾年的性命,完全交到别人手中?
他带的凌霄阁暗卫中,早就安排了自己的人手,绝对可以信任。
江瑾年都已经准备借人了,听见这话愣了愣:【你有人手可用,为何还要答应让我传信?】
宗聿嘴角微扬:“是瑾年说要帮我,我怎么可以拒绝呢?”
江瑾年说凌霄阁有问题,可他没问宗聿身边的人有没有问题,是他关心则乱,忘了宗聿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江瑾年极少在宗聿身上吃闷亏,一时无言,背过身去,一拂衣袖,不理人了。
宗聿闷笑出声,当下也不再隐瞒,当着江瑾年的面叫来暗卫。
“回风,溯流,出来干活。”
两道人影闻声而动,很快出现在房内。他们身上穿着凌霄阁的衣服,带着凌霄阁面具,腰间悬挂的腰牌上刻的却是个宁字。
江瑾年没有察觉到这二人的气息,足见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好奇之下不由地转头看了一眼。
暗卫的身量差不多,一眼看过去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
宗聿让二人取了面具,方便江瑾年记住他们的脸。江瑾年对他坦诚,他对江瑾年也有诚意。
感情讲究的就是你来我往,单方面的付出,可算不得真情。
回风和溯流是王府的暗卫,自然知道江瑾年的身份,虽然他们心里好奇王妃到底是男是女,但不妨碍他们承认这个人。
是男是女是他们王爷该操心的,和他们没有关系。
宗聿安排二人去查当年的旧事,重点查一查他那早夭的四哥。他和江瑾年的推论,多数是建立在耶律苏和和江家有关系这一点上。
只要确定了耶律苏和的身份,之前那些说不通的事,也就能说的通了。
接下来的两天宗聿和江瑾年比较清闲,他们把手上的人手散出去打探消息。
耶律苏和的出现让宗聿不好再去接触周宣,所以谈生意的事就全权交给唐诀。
唐诀已经知道周宣背后的主谋,没有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而是逐渐透露,一直吊着周宣的胃口。
周宣知道不能逼他,可在他背后的耶律苏和却不管这些,见唐诀迟迟不肯表态,他打算亲自和唐诀谈。
唐诀提前得知了消息,回来找宗聿和江瑾年商量。
“这个耶律苏和也太大胆了,他竟然敢亲自找我,他就不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吗?”
周宣好歹是朝廷命官,唐诀对他都没有放下戒备,更何况耶律苏和是狄戎的大皇子?
唐诀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样的自信,觉得自己能比周宣做的好。
“也可能他是觉得周宣太磨叽了。”宗聿对耶律苏和有所了解,道,“他这人不按常理,你要小心他威逼利诱,甚至对你出手。”
唐诀自信道:“那他可要失望了,我唐家可不是吃素的。”
唐家百年基业,扎根江湖,绝非一般武林势力可比。耶律苏和要是想鱼死网破,唐家可以奉陪到底。
“机会难得,你们可需要我帮忙套话?”唐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缓解了喉咙的干咳。抬头看向二人,认真问道。
耶律苏和行踪隐蔽,一直藏在周宣的府邸不出来,难得有机会碰面,唐诀不介意多帮一下。
宗聿很快制止他的危险想法,道:“耶律苏和不可能用真实的身份和你接触,你若是多问反而会让他警觉,最好的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唐诀有些失望:“行吧,那我先下去准备了。”
唐诀起身,江瑾年抬手拦住他,递给他一个香囊,道:随身携带,不能取下来。
宗聿帮忙翻译,并多看了那个香囊两眼,有些眼熟。好像是春猎前,江瑾年做的辟蛊香囊。
唐诀接过香囊在鼻尖闻了闻,熟悉的香料味道让他隐晦地看了宗聿一眼,没有多问,自然地挂在腰间后,退出房门。
宗聿上前,道:“你把辟蛊的香囊给他,可是担心平川的那个蛊师会出手?”
江瑾年仰头:【小心驶得万年船,唐诀是唐家这一代中最有望继承家主的人,他可不能出意外。】
唐家重情重义,知道寻常人打动不了周宣,所以让唐诀相助。
江瑾年借唐家的势,自然要保唐家人的安全。
第80章识时务者为俊杰
唐诀眼中的狄戎人长相粗犷, 眼窝凹陷,鼻梁高挺,嘴上一圈络腮胡, 带着浓厚的异域特征。
他想象中的耶律苏和也该如此, 但真正见到人,却和他的想象大有不同。
周宣是在家中宴请, 耶律苏和穿着一身得体的广袖长袍, 面如冠玉, 唇红齿白,他没有狄戎人那么深邃的眉眼, 更像是戏曲里的白面小生, 面容俊朗而柔和。
倘若不是早已知晓他的身份, 唐诀绝对不会联想到狄戎身上。
周宣热情地给彼此介绍, 说到唐诀是有名有姓,但说到耶律苏和就只有一句江公子, 他用一个江姓代替了所有。
唐诀略有不满,周宣拉着他解释:“江公子身份特殊,还请唐大公子见谅, 我保证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
唐诀冷笑, 显然不吃这套:“能有多特殊?周大人, 这不是一笔简单的买卖,他连名字都不说, 我如何能相信你不是在诈我?”
周宣为难地看向耶律苏和, 他可做不了这位的主。而且这位每次来,都没有透露自己的名字。
耶律苏和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大多数人听到江这个姓都会掂量一下,但唐诀毫无反应。
江湖人不吃官场那一套。
耶律苏和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让唐诀起疑, 客气道:“在下江逸。”
唐诀见好就收,今天这场宴会,重要的是宗聿交给他的任务。耶律苏和要的东西,宗聿也要,所以这桩生意无论如何都谈的成。之所以拖那么久,也只是为了在周宣口中多探听一些消息。
客栈内,宗聿和江瑾年也没闲着。他们各自的人手都散出去收集消息,这些日子有不少消息传回来。
他们没有避着彼此,虽然消息网不互通,但消息是互通的。
不过今日来了个特殊的人,对方身着黑袍,看见宗聿时有所犹豫,见江瑾年点头也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冷冰冰道:“这件事只能告诉你,至于你要不要告诉旁人,是你的事,唯独不能从我嘴里告诉第三人。”
黑袍人坚持,宗聿没有让江瑾年为难,起身离开房间。
黑袍人目送他离开,对江瑾年拱拱手,道:“唐夜羽当年夺权失败,被门中追杀,最后的行踪是在边境上。我们查到,她当年被狄戎人所救,在狄戎停留了几年,插手了狄戎内乱,之后才出现在虞朝。”
黑袍人顿了顿,往门外扫了一眼,确定没有耳朵后,又道:“涉及到狄戎,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当年江云枫被你娘所救,借助你娘的势力潜入狄戎,参与狄戎内乱,他和唐夜羽必然认识,自然也知道你娘的身份。”
唐夜羽练蛊成痴,被欲望蒙蔽了双眼,用活人练蛊,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无法回头。
云川皇室和大祭司同时下达追杀令,她在云川没有容身之地,只能逃亡他国。
比起有云川涉足的虞朝,狄戎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不过黑衣人想提醒江瑾年的不止是这个,唐映雪身在江湖,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一开始江云枫并不清楚她是什么人,只知道她大有来头,借出的护卫各个武艺高强。
江云枫从狄戎回来后才动了留下唐映雪的念头,只怕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唐映雪的身份。
他把唐映雪骗回虞朝,却又悔婚再娶,唐映雪岂能如他所愿?只是她那时身怀六甲,实在不宜再度长途奔波,便想着先生下孩子再离开。
只是没想到在这期间会遇见唐夜羽,被她种下情蛊。
江云枫步步为营,曾经的情深意切,此刻看来只怕早就充满了算计和私心。
黑衣人传达完消息就离开了,没有久留。
宗聿听到他离开的动静,推门进屋,看见江瑾年坐在桌边,神色阴沉。他少有这种凝重的神情,显得眉眼凌厉,寒气逼人。
宗聿在他面前落座,关切道:“出什么事了吗?”
江瑾年回神,敛去心底对江家的憎恨,微微展颜,道:【没事。】
事关唐映雪,江瑾年没有办法告诉宗聿。因为那些恩怨背后,涉及到云川的权利之争。他的另一层身份对宗聿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说多错多,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说。
宗聿看出他有所顾虑,没有追问,转而和江瑾年说起另一件事:“我刚刚得到消息,他们查出来那座矿的位置了,要不要去看看?”
平川大大小小的矿不少,这一个比较特殊,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问,便让手下明察暗访。
宗聿想去矿山上看一看,这个矿涉及到多条人命,麒麟卫都已经查到这上面了,宗聿不去看一眼不放心。
江瑾年觉得可以去,不过再去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我怀疑麒麟卫中蛊和耶律苏和有关系,我不放心唐诀,我得去一趟周府。】
江瑾年之前就想不明白什么人会和周宣他们勾结,青云楼带来的消息正好解了他的疑惑。
唐夜羽对自己的蛊术足够自信张扬,藏着掖着不是她的性子。她在狄戎多年,就算没有教出来徒弟,也会给狄戎留下一些蛊,供他们使用。
江瑾年给了唐诀香囊,可心里还是不踏实,决定自己去一趟。
周宣府邸,宴席上酒意正酣,侍女抬手斟酒,衣袖不经意间扫过唐诀的手臂。唐诀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在周宣劝酒,侍女准备到第二杯时,唐诀拂开她。
“周大人,江公子,你们此举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唐诀目光冰冷地看向二人,抬起酒水往地上一泼,一只透明的肉虫在水渍上蠕动。
周宣吓了一跳,显然这件事和他无关,他还在状况之外。
耶律苏和面不改色,端着酒杯玩味地看向侍女,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失败了,我就说唐公子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侍女面如土色,还没来得及求饶,耶律苏和腰间银光一闪,一只暗器穿透侍女的咽喉。
鲜血喷涌,溅落在桌上。周宣面色发白,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他不傻,刚才在状况之外,但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难怪耶律苏和要安排一个侍女在席间伺候,原来是想对唐诀动手,只是没想到失算了。
唐诀毫不在意在摸出帕子,擦去手臂溅上的鲜血,目光不善地看向耶律苏和:“我唐家和曲家一向交好,江公子此举是在考验我?”
酒水里掺蛊,唐诀没有深思耶律苏和为何会这种手段,心中暗暗庆幸江瑾年有先见之明。他身上的气息让蛊虫躁动,酒水荡漾,露了端倪。
耶律苏和笑道:“唐公子说笑了,这一切是下人自作主张,我可是无辜的。而且我已经杀了她,唐公子可有消气?”
耶律苏和话中带着血腥之气,好像刚才随手杀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不值钱的物件。
他行事如此没有准则,全凭自己的喜好,让人不禁心底发寒。
唐诀还算镇定,冷笑道:“江公子雷霆手段,倒是叫我大开眼界。我本以为你们是有诚意做这桩生意,但此刻看来也不过如此。既然你对我唐家有意见,我唐家也不会强人所难,我们买卖不成仁义在,今天这酒就喝到这,告辞。”
唐诀站起身,说着就要离开。
周宣连忙拉住他,赔笑道:“唐大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刚才不是还说的好好的?这桩生意它已经成了啊!”
唐诀甩开周宣的手,冷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耶律苏和把玩着手上的酒杯,笑盈盈地看着周宣着急上火,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刚才那个气氛很不错,唐诀也足够放松。
他还以为可以控制唐诀,没想到白白浪费他一条蛊虫。
周宣如何不知是耶律苏和得罪了唐诀?可他不敢说耶律苏和的不是,既然耶律苏和已经捅出篓子,引得唐诀不悦,他干脆也硬气些。
“唐大公子,出尔反尔可不是君子所为。这桩生意我前前后后找你谈了那么久,难道还不够诚意?”周宣面色一沉,“唐大公子,识时务者为俊……”
周宣的话还没说完,耳边传来破空之声,下一刻,院中的守卫就被人一脚踹进来。
江瑾年手持长刀,破门而入,身后跟着唐诀身边的护卫长。
唐诀看见江瑾年一愣,但很快就做出反应,越过周宣走到江瑾年面前,道:“你怎么来了?”
江瑾年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
手语,唇语,唐诀都不会。
不过没关系,该做什么,来之前宗聿已经交代了护卫长。
这人机灵,立刻道:“大公子,小公子见你迟迟没回来,放心不下,就来找你。没想到在门口被人拦住,他一时情急才会闯进来。”
护卫长抹了把头上的汗,这话说的自己都心虚。江瑾年不会说话,门口的守卫问啥都得不到回答,自然和人急眼。
江瑾年把唐诀护在身后,持刀面向周宣和耶律苏和,那架势仿佛在说有他在,看谁敢动唐诀。
周宣知道江瑾年的身手,真打起来他们占不到便宜,还很容易把人越推越远。周宣磨了磨牙,挤出一抹难看的笑道:“唐公子,这都是误会。”
唐诀抬手制止了他的话,道:“周大人,我知道你的诚意,如果是和你做生意,我没有二话,但和你身边这位江公子还是算了,我不喜欢被人算计。”
唐诀没必要把周宣得罪的太狠,线绷的太紧鱼会跑。而且今日是耶律苏和对他出手在先,他绝对占理。
周宣也不知道耶律苏和发什么疯,心中叫苦连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瑾年护着唐诀离开。
“江公子,你刚才为何要对唐诀出手?”周宣有些憋火,口气不算好,带了点质问的语气。
耶律苏和喝着酒,瞥了他一眼,道:“你是在质问我?”
周宣面色一僵:“不敢,我只是不明白,生意已经谈成了,要不要控制唐诀有那么重要吗?”
耶律苏和道:“一个唐诀算什么?我要的是整个唐家!”
周宣哑然,嘴里发苦,唐家底蕴深厚,其实说控制就能控制的?他心里觉得耶律苏和异想天开,面上不敢置喙。
耶律苏和没了乐子,起身离去。他走过月亮门,一个中年人从前院匆匆而来,看见他行了个礼,若有所思道:“刚才和唐诀离开的人是谁?”
耶律苏和斜了他一眼,道:“也是唐家的公子,怎么,看上了?”
中年人摇头,道:“没,只是觉得他有些眼熟,那张脸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