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聿沉默,试探道:“八弟,你应该不是断袖吧?”
这下换宗咏沉默了,他神色纠结,苦着脸道:“要不我们还是说说你和七嫂?”
这生硬又蹩脚的转移话题法显得欲盖弥彰,两人对视一眼,继续沉默。
宗聿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们兄弟二人谈话到最后,得出三个断袖,这要是让大哥知道了还得了?
江瑾年和曲落尘理清楚了眼下的局面,江瑾年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腹部。
曲落尘皮笑肉不笑道:“我都要心疼你们皇帝了。”
宗咏瞪他:“少说风凉话,有说风凉话的功夫,不如看看能不能帮我七嫂调理身体。你之前可没少说你医术了得,怎么在我七嫂身上就不灵验了?”
曲落尘看向江瑾年,视线在他腹部一扫,道:“我是治病救人,不是观音送子。不过让男人生孩子的法子也不是没有,我师门有一种蛊,名为生子蛊,要试试吗?”
说话间,曲落尘的视线落在宗聿身上,冰冷的眼神紧盯着宗聿,就像是一条精心布局的蛇,锁定了猎物。
能让男人生子的药,宗聿不觉得心动,反而倍感荒唐。曲落尘处处诱惑,看起来就不怀好意。
难不成他是想要江瑾年尝试?用这个方法来解决以后身份坦白可能面对的困境?
宗聿没有半点期待,反而隐隐排斥。男人生子,违背天理,谁知道对身体有什么样的损害?
宗聿不会拿江瑾年的安危去赌这种不合常理的事,直接道:“男人生子这种荒诞之言,我只在奇闻杂谈上所见。真放到现世,男人还能称为男人?我倒是觉得,更像是怪物。”
宗聿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入江瑾年的耳朵。怪物二字更像是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他身上。
江瑾年脸上血色尽褪,面色苍白,嘴唇轻颤,看向宗聿的眼神骤然变冷,黯淡的眼神下是受伤之色。
怪物,好久没有听到这个词,就算是无心之言,还是让他心脏一抽,细细密密地疼起来。他燃起的情意,不宣于口爱意被浇灭,全都化成扎入心脏的利刃。
他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他想牵起嘴角,却笑意牵强。最终狼狈地低下头,拿着酒瓶的手不断地收紧。
曲落尘看向他,见他受伤还是有些心疼。可转念一想,不及时止损,等短痛熬成长痛,言语会是更锋利的刀。
江瑾年的好心情消失殆尽,他仰头一口气喝光瓶子里的酒,因为喝的急,又被呛到,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视线有些模糊,原来是眼泪蓄满眼眶。
江瑾年愣了愣,心底有根弦崩断,难受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上来,他鼻子发酸。
宗聿想抬手帮他,他拒绝了,道:我想回去了。
宗聿对上他泛红的眼睛,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道:“好,我陪你。”
说着他和二人打了声招呼,就带着江瑾年走了。
宗咏没反应过来,茫然地啊了一声,看着他们走远。
曲落尘活动四肢,道:“我们也该走了。”
好好的聚会突然结束,宗咏心里有点不得劲,他拽住曲落尘,道:“再坐会儿,你说的生子蛊好使吗?”
宗咏凑到曲落尘面前,一脸好奇,甚至有点蠢蠢欲试。
曲落尘盯着他这张带着稚气的脸,少年人的天真热枕不加掩饰,纯真而美好。
曲落尘仿佛是被烫了一下,垂下眼道:“收一收你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早点娶妻生子才是正途。”
委婉而伤人心的恶言,让宗咏变了脸色。
他推开曲落尘,起身拍拍屁股,没好气道:“我告诉你,你今晚没帐篷了。”
曲落尘倒在草地上,没说话。
宗咏气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曲落尘看着头顶无边的月色,没有起来,而是就这个姿势躺下去。
他戳江瑾年的心窝子,让江瑾年面对现实。轮到自己,他也看不清。
第56章瑾年,你不要不理我
夜晚的营地十分安静, 除了官兵偶尔走动的声响,大部分人已经休息就寝。
曲落尘又往火堆里添了几根干柴,他是极个别在外游荡的典型。营地里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 就算奇怪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搅。
月上梢头, 冷辉如银,火堆旁多了一道身影。
曲落尘抬头, 见是江瑾年有些意外:“他没把你哄好?”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宗聿。
他刚才那话戳到江瑾年痛处, 偏偏江瑾年没有办法坦白, 无心之言也会锋利如刃,让他受伤。
江瑾年离去是想平复自己的心绪, 但宗聿追上去了。他看出江瑾年的异样, 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曲落尘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说了什么, 但见江瑾年这个时候选择出来, 而不是和宗聿呆在一起,他不难猜出这根刺还横在江瑾年心上。
江瑾年在火堆旁坐下, 用手语道:这不是正如你所愿?
挑起事端的人反倒轻飘飘地装作无事发生,江瑾年脾气再好,这会儿也冷下脸。
“我实话实说, 宗聿顺心而为, 我们的话都没有问题。江瑾年, 你还不明白吗?是你自己在意这件事,才会反应激烈。”
暗夜寂静, 四周传来虫鸣声。
曲落尘的声音冷酷的不留情面:“我还是那句话, 你可以是女人,也可以是男人, 但你不能同时兼具两种身份。你因为这具身体吃的苦头够多了,所以你到现在都不敢对宗聿坦白, 你甚至没有底气对他说一句你是男儿身。江瑾年,承认吧,你一直都很不安,他对你越好,你越害怕。”
江瑾年面色阴沉,柔和的眉眼在这一刻染上冰冷的寒意,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生人勿近的疏离。
曲落尘的每一句话都沉重地落在他心上,他不由地烦躁起来。
他生来就和常人不同,江家当他是怪物,替他娘接生的稳婆也被灭口。他们厌恶他,咒骂他,不止一次的想要他死。
可江瑾年没有死,他活的好好的。他娘亲从来不回避他怪异的身体问题,教他如何保护自己,爱自己。
在娘亲的眼里,他不是怪物,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男人女人只是外在,重要的是他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的理想和抱负不会因为身体而改变。
娘亲给了江瑾年所有的爱,所以即便后来真正明白了自己的身体和普通人的不同,江瑾年也没有自卑过,他依旧自信快乐的活着。
他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如此,偏生了宗聿这个意外。
害怕和逃避是如何产生的呢?或许是看见那双眼睛里的深情时,也或许是宗聿一遍遍说着只要他时,建立在秘密上的爱慕,就像是空中楼阁,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塌。
宗聿越是喜欢,江瑾年就越发不确定,到头来,男人这个身份,甚至比江瑾年本身更容易让人接受。
江瑾年尝到了苦涩的滋味,深陷情欲的自己猛然惊醒,他站在泥潭中,茫然四顾。
他讨厌曲落尘的直接,又不得不承认他的直接行之有效。
江瑾年道:反正你也只给了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一到,桥归桥,路归路,既然注定没有结局,又何必在这期间自寻烦恼?
曲落尘见他口是心非,道:“自欺欺人可不是好主意。”
江瑾年瞪他,冷笑着回怼道:这是你自欺欺人的感悟?
曲落尘挑眉,江瑾年又道:外出第一晚就没帐篷的人,是不是自信过头了?
宗咏在曲落尘面前一直都是好脾气,从来不会和他脸红急眼,像今天这种生气不要他靠近的情况极少。
其实他也就当时那一会儿情绪上头的负气话,并非发自内心。
只不过曲落尘知道界限在哪里,顺了他意,正好断了他的心思。
“我知道自己要什么,可你不清楚自己要什么。”曲落尘拨弄着火堆,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趁着现在还清醒,把你脑子里那些情情爱爱控一控。”
江瑾年:“……”
江瑾年对曲落尘这张嘴是真的服气了,同样是人,怎么有的人说话就是那么欠揍?
他就不应该出来,指望曲落尘能狗嘴里吐象牙。
江瑾年站起身往回走,不再理会曲落尘。
回到营帐,外面篝火的光晕透过来,帐篷里有朦胧的光线。
江瑾年站在门口适应了黑暗,摸索着朝床榻走去。
他和宗聿是夫妻,其他人并没有再备一张床。他刚才回来时心里不痛快,面对宗聿的追问,也只是打哈哈敷衍,然后上床躺着。
宗聿在他床边坐了好一会儿,盯着他不说话,但神情有些受伤。江瑾年只当没看见,他不想解释。
或许就像曲落尘说的一样,只是三个月的相处而已,赔了一颗心不够,还想把自己也赔上吗?
宗聿没有得到答案,躺下来后有意和江瑾年保持距离。江瑾年心烦意乱,没有睡着,在床上躺了许久,听见宗聿平稳的呼吸声后,他才起身出门透气。
这会儿床上能看见宗聿模糊的身影,江瑾年有意收敛脚步声,他走到床边坐下,就像一开始想找他沟通的宗聿。
只不过他是装睡,而宗聿是真的睡着了。
江瑾年轻声叹息,低着头在床边沉默。
猛然,他被人拉住手腕,下一刻便是天旋地转,身体被人放倒在床上,一双有力的胳膊将他搂住,他被困在熟悉温暖的怀抱中。
宗聿没睡着,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瑾年,我是不是说错话惹你不开心了?”宗聿在江瑾年的耳边低语,他情绪低迷,声音里带着鼻音,听上去格外的委屈。
江瑾年推他,没有推动。
黑暗中,唇语和手语都没有办法用,肢体语言被限制,他现在是真正的哑巴。
宗聿似乎也没想听他解释,压着他,自顾道:“是因为生子蛊?”
宗聿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上面。他说男子有孕不合天理,江瑾年是听到这句话才不高兴。
江瑾年出去这段时间,他躺在床上又仔细地想来想。江瑾年和曲落尘相识多年,想必早就知道生子蛊这种东西的存在。
他们在一起后,宗熠对江瑾年先天不足,子嗣艰难这件事感到不满,故而让宋治上门问诊。
宗聿对江瑾年的身份心知肚明,在宗熠面前打哈哈绕过去,让宗熠放弃催他。
可在江瑾年面前,他们一直有意回避身份这个问题,没有坦诚地说过。
宗聿不由地猜测,许是江瑾年对生子蛊有过想法,自己的话让他会错意,所以他才会生气。
可宗聿的本意就是不想子嗣这件事成为江瑾年的负担。
宗聿在江瑾年的脖子上咬了一口,他收着力道,却还是泄了几分情绪。江瑾年吃痛,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宗聿意识到咬疼他了,松口,舔|舐脖子上那个浅浅的牙印。
江瑾年的身体细微地颤抖,他再次伸手去推宗聿,可是宗聿不放,还抓住他的手腕,强势地把人禁锢住。
宗聿埋首在他胸口上,道:“瑾年,我不喜欢孩子,你不要因为我吃乱七八糟的蛊。”
江瑾年顿住,没再挣扎。
宗聿抬头,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面容,但能听见呼吸声。
宗聿循着声音,准确地亲上江瑾年的唇,他用膝盖顶开江瑾年的双腿挤进去,暧|昧地贴着他的下|身。
春日的衣裳并不厚,稍微有点动作,异样感格外明显。就算宗聿是个不识情欲的雏,此刻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江瑾年眉头一抽,抬脚就要踹人,宗聿警觉地抬手压住他的腿,手掌不老实地顺着他的大腿往上摸。
江瑾年的喉咙间溢出两声呻|吟,他的身体在发抖,挣扎的幅度更大。可是体型的悬殊让他不占优势,宗聿制住他,在他耳边道:“瑾年,我坦白,我知道你是男儿身,从一开始就知道。”
江瑾年不动了,宗聿的手停在他的大腿根,没再往前摸。
宗聿呼吸有些变重,他缓了缓,又道:“我不知道我说那些话会让你不高兴,可我是担心你因为曲落尘的话,真对那种东西有了想法。曲落尘说的好听,可这东西对受孕的人有没有坏处他只字不提,我是觉得他没安好心,才故意那样说的。”
宗聿贴着江瑾年的耳朵解释,像只委屈的狗狗在江瑾年的脖颈边蹭来蹭去,哑声道:“瑾年,你不要不理我。”
江瑾年觉得被宗聿蹭过的地方又烫又热,他听进去了宗聿的解释,曲落尘也确实没安好心。
他心里的烦躁在宗聿的话语中散了不少,他有些唾弃这样的自己,无奈地想:我真没出息,两句话就被哄好了。
“瑾年,你要是不生气了,亲亲我好不好?”
宗聿抬起头,黑暗中,他们彼此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剪影,看不真切。
可江瑾年敏锐地觉得,宗聿此刻的眼神是那么的认真,他凝视着自己,贪恋而渴求。
黑暗限制了江瑾年“说话”的余地,宗聿根本就是故意的。
或许他也害怕争吵,害怕江瑾年说出他不想听的话。
他也有不安和担忧。
江瑾年心软了,他抬手搂住宗聿的脖子,微微仰头亲上他的唇。
黑暗中,人影交叠,不分彼此。
第57章【你让我今天怎么出去见人?】
宗樾和纪凌去扫墓, 这一去就是一日,等到了第二天天蒙蒙亮时,两个人才回来。
带队巡逻的林宣看见他们, 连忙走上去, 道:“瑞王殿下,你们这是怎么了?”
出门时还好端端的两人, 这会儿有些狼狈, 纪凌身上沾了青苔和泥土, 因为衣服素色,所以格外显眼。宗樾脸上有擦伤, 头上的玉冠应该是磕到了, 有个小缺口, 上面还有裂纹, 衣服上沾了些草屑。
要不是看他们两个人的精神不错,林宣都要紧张起来了。
宗樾翻身下马, 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道:“运气不好,我和纪凌遇到了野熊。林将军, 那熊往这边逃了, 你们谨慎些。”
听到有熊, 林宣顿时打起精神,正色道:“瑞王殿下放心, 我这就通知下去。”
皇家猎场四面环山, 有小动物,也有凶猛的野兽, 林宣他们提前进山,就是要驱赶附近的猛兽。
毕竟来参加春猎的人出了文武大臣还有世家子弟, 他们中有些就只是会拉弓骑马,三脚猫的功夫罢了,真遇上豹子这一类的凶兽,还不得吓得两腿发软?
野熊战斗力惊人,真摸进来一只,不知道会出多大的乱子。
林宣行礼告退,宗樾和纪凌进了营地。
纪凌的帐篷和小福子在一处,他把宗樾送到就准备走,宗樾拉住他,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道:“就在这儿睡吧,别回去了。”
纪凌盯着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殿下,你不开心。”
纪凌不是个对情绪敏感的人,但对于宗樾,哪怕只是一点细微的变化,他也能很快察觉。
他们扫墓回来遭遇了野熊不假,但有他在,有惊无险,只是在外耽搁了一夜。可从那个时候开始,宗樾的情绪就一直不太对。
纪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他靠近宗樾,道:“殿下昨晚没睡好,离天大亮还有点时间,殿下再睡一会儿。我不走,我守着你。”
纪凌习惯了风餐露宿,这些是做暗卫的基本,所以就算是露宿荒野,他也能很快补充体力。但宗樾不一样,他是亲王,锦衣玉食,春猎秋猎大概就是最大的野外生存经验。
昨晚为了防止野熊折返偷袭,纪凌选了一颗合适的古树,带着他睡在树上。
这种平生第一次的体验,对他而言还是有点难度。
宗樾这会儿也的确是有些困,想到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他没有和纪凌矫情,脱了外裳上床休息。
纪凌守着他睡下,见他睡的不安稳,眉头紧锁,抬手轻抚他的额头,靠的更近了些。
许是有了熟悉的气息在身边,宗樾下意识地握住纪凌的手,眉头舒展。
纪凌说他不开心,他没有反驳,只是事情和纪凌想的有些出入。
扫墓那条路,他陪纪凌走了很多年,路上的一草一木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就连那座坟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
他和纪凌扫墓后就离开了,回程没有那么赶,两个人也就走的慢些。
那头野熊出现的很突然,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马。它们不安地嘶鸣,在原地踏步不肯再前进。
纪凌意识到林中有动静,他飞身跃上树端,很快发现野熊的踪迹。他当机立断飞下来,将宗樾先挪到树上,然后自己去引开那头野熊。
山里的野兽没有经过驯养,野性十足。那头野熊更是才结束冬眠,正是饿着肚子想要进食的时候。
它老远就闻到活物的气息,看见纪凌的身影,咆哮着发出怒吼,速度极快地朝着纪凌追去。
宗樾人在树上,躲过了野熊的眼睛。可是随着纪凌和野熊的身影远去,他渐渐地发现不对劲。
四周太安静了,这条他走过很多次的路,林中有悦耳动听的鸟鸣声,清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可此刻都听不见,那些活跃的鸟儿仿佛是被什么压制一般,安静极了。
宗樾察觉到异样,下意识地握住袖中的匕首。他骑射不错,但是功夫底子极差,纪凌教过他几招防身的招式,讲究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可在这山里,对付野兽这些招式不一定有用。
宗樾不敢出声,他怕自己一喊,声音一传出去,不但暴露自己,还让纪凌分心。
树下的马不安地嘶鸣,它们在原地踏步,眼神惊恐。
从它们的焦躁中,宗樾很快发现了潜藏的危险。
出乎意料的是盯上他的不是野兽,而是人——一个身着紫色罗裙,头戴帷帽,脸覆面具的女人。
她赤裸着双足,身上有一道蛇形的刺青,鬼魅般出现在树枝上,娇媚地依着树干,白皙如玉的手指间缠绕着一条黑色的乌梢蛇。不过筷子粗细,丝丝吐着蛇信,露出獠牙。
女人离宗樾很近,她一伸手就能抓住宗樾,可她没有这样做。
“瑞王殿下不必紧张,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女人的声音柔媚动人,却听的人毛骨悚然。
宗樾握住匕首,他心中惊惧不已,但面上十分冷静,看不出丝毫的慌乱。
“刚才那头熊是你赶过来的?”
宗樾对猎场的情况有底,这种猛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的概率太小了
女人抚摸着手上的小蛇,娇笑道:“不过是让我的宝贝去陪它玩玩而已,要不是你的属下太警觉,我也不会吓你。”
乌梢蛇在女人的手上温顺极了,缠着她的手指,就像是玩具一般。
宗樾一阵恶寒。他想起江瑾年中蛊一事,心中惊疑不定,看向女人的视线多了两分审视。
野熊的怒吼声在林中响起,纪凌把它引出去很远,林中的飞鸟被这声音惊动,纷纷振翅而起,不断地逃离栖息的林木。
“看来那小家伙拦不了你的侍卫太久,真让人不爽。”女人娇嗔,话语轻柔,出手却十分凶猛。
宗樾神色一凝,抬手挥刀,刀刃堪堪挡住女人的手。
可是女人手上还有一条乌梢蛇,那蛇缠绕在手指间,蛇头高高扬起,闪电般袭向宗樾,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宗樾吃痛,只觉得被蛇咬到的地方一阵刺骨的疼。
他忍痛挥刀想要去杀那条蛇,蛇却灵活的躲过去,快速缩回女人的手上。
那女人娇笑着,一脚将宗樾从树上踢下去。
宗樾砸在地上,玉冠磕到石头,被咬的那只手很快麻木抬不起来,伤口火辣辣地,仿佛在被人放在火上炙烤。
女人翩然如蝶,身姿轻盈地落在宗樾面前。她踢开宗樾手里的刀,抬脚踩在宗樾的胸口上。
“瑞王殿下,我也舍不得让我的小宝贝咬你,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保证我们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会从你的嘴里透露给第三人。”
女人抚摸着手上的蛇,不知道是不是宗樾的错觉,他发现那蛇没有之前那么活泼,反而有点蔫了,趴在女人的指尖一动不动。
“你把纪凌引开,却不是为了杀我,看来是有事相求了。”宗樾自知敌不过,干脆放弃挣扎,就这样躺着。
女人笑着,加重了脚上的力道:“瑞王殿下真会开玩笑,我会求一个连挣扎都做不到的蝼蚁?”
宗樾感到呼吸困难,可他忍住了那股难受劲,面上风轻云淡:“杀我?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宗樾不认识眼前这人,他自从去了宗正院,就是个闲散王爷,想要对付他,在京都多的是动手的机会。相比之下,四面围着重兵的皇家猎场更困难。
女人眼神微眯,笑道:“我突然有点喜欢你了。”
宗樾回道:“我喜欢好看的,你藏头露尾不符合我的喜好。”
女人笑的更大声了,她踩在宗樾的胸膛上的脚收了力道,反倒多了两分挑逗的意思。
她微微俯身,盯着宗樾那张温润如玉的脸,道:“可惜我们还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过没关系,相信我们很快就会成为一条船上的人。瑞王殿下,认仇做亲多年,不知道午夜梦回时,可曾见过你那蒙冤惨死的母妃?”
宗樾一愣,那人又道:“宫里那么多妃子,谁养你不是养?为什么非得是先皇后呢?她已经有一个嫡长子,你去她名下不是多余的吗?她呀就是欺负你不记得,把你养在身边,才能让你忘记仇恨。你的母妃本应出宫嫁人,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却成了先皇后和帝王恩爱的牺牲品。可怜你什么都不知道,一声声叫着仇人母后。”
女人的声音里带着玩味和恶意,她说这些话不是怜悯,而是嘲弄。嘲笑宗樾看不清,把仇人当成珍宝一样放在心里。
宗樾平静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眼神微眯,神情逐渐危险:“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女人道:“发生过的事不会无迹可寻,你要是不相信,你可以去冷宫找一位眼瞎的嬷嬷,她当年可是你母妃的手帕交,你母妃死后,她也被迫害成了不人不鬼的瞎子。”
宗樾面色微僵,说来也巧,他的确知道冷宫里有位瞎眼的嬷嬷,但宫人说她是犯了错,才被关入冷宫,不能出来。
女人挪开自己的脚,道:“那头熊就送给你们玩了,瑞王殿下,你要是想通了,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为自己母妃讨一个公道,就杀死那头野熊。”
女人的视线在宗樾身上转了一圈,意味深长地看了几眼,转身飞入森林,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宗樾躺在地上,刚才被咬的那只手在剧烈的疼痛过后,慢慢地恢复正常,没有了火辣辣的感觉。
宗樾透过树冠看向头顶的天空,女人的话在耳边回荡,他有些闪神。直到纪凌甩开野熊回来,他的身影俯在宗樾上空,投下一片阴影,宗樾才恍然回神。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纪凌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眼神犀利地从他身上扫过,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宗樾下意识地藏起自己被咬的手腕,有些不好意思道:“树上有蛇,我没踩稳。”
纪凌一愣:“是我欠缺考虑,殿下可有不适?”
宗樾摇头,往旁边走了几步,把纪凌送给他的匕首捡回来,仔细地擦拭干净。闪烁着冷光的匕首倒映出他苍白的脸色,他的神情算不得好。
“纪凌,我有些不舒服,我不想皇兄担心,你找个地方我们歇一夜再回去吧。”宗樾撒谎了,纪凌没有怀疑,还有点自责。
他去把马牵过来,说来也奇怪,那个女人消失后,这两匹马又恢复正常,不再惊恐地嘶鸣。
宗樾垂眸,若有所思。
他和纪凌在外度过不平静的一夜,即便回到营地,心里也不够踏实。只是他藏起了自己的情绪,等他再次醒来,一切都已经完美地压在心底,不留痕迹。
今日有一个好天气,晴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阳光透过厚厚的树叶落下来,光晕微醺,温度适宜。
江瑾年坐起身,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帐篷,坐在榻上拥着被子,昨日的回忆恍若眼前。
宗聿拆穿了他的身份,委屈地抱着他求安慰,像小狗一样蹭了蹭去,江瑾年心软,而心软的后果是宗聿得寸进尺。
江瑾年被他亲的晕头转向,还被他哄着解了寝衣,胸膛仿佛还残留着宗聿唇齿的灼热,江瑾年脸红的厉害。
要不是还有点理智,宗聿昨晚上就不止是亲他那么简单。
江瑾年回想起来,心脏忍不住狂跳,像是装了几百只兔子,不安分地蹦啊蹦。
他昨夜察觉到宗聿动情,粗重的呼吸声,灼热的气息,还有掌下擂鼓般的心跳。无一不似诱惑般勾引着他,让他晕乎乎地,大脑都快变成一团浆糊。
现在一夜过去,江瑾年总算是清醒了,他捂着脸,内心哀嚎:“这都是什么事啊!果然心软就会被拿捏。”
江瑾年不服气,看见身侧没人就更不服气了。凭什么他在这里纠结,宗聿却已经像个没事人那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江瑾年穿上衣服起身,简单地梳洗一番,走出帐篷。
今日阳光明媚,清风柔和。
宗聿起了个大早,骑马绕着营地跑了一圈,巡查有没有遗漏之处。他回来时,听林宣说了野熊的事,心下一紧,却不是因为野熊,而是宗樾居然那么早就遇见了野熊。
按照宗聿前世的记忆,猎场确实闹过熊,但并没有惹出乱子。
江瑾年出来一转身就看见二人,知道宗聿在忙正事,江瑾年没有打扰。还是林宣先看见他,抬手道:“见过王妃。”
背对着江瑾年的宗聿回头,面上染了笑意。许是想到昨夜过于孟浪,耳朵悄悄地红了。
江瑾年朝着他们二人走过去,林宣本来还有话想和宗聿说,视线不经意间往江瑾年身上一瞟,瞬间愣住,想说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他眨眨眼,猛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不敢乱看。
江瑾年一愣,低头审视,衣衫整齐,并没有不妥的地方。他不解地看向林宣,抬头对上宗聿的眼睛。
宗聿干咳一声,对林宣道:“没别的事了,你先下去。”
林宣哎了一声,脚底抹油溜了,走的那叫一个迅速。
江瑾年不解地用手语道:我很可怕吗?
宗聿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有些热切,他牵起江瑾年的手,带着江瑾年回到营帐。
他的手心很热,和江瑾年温凉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
帐篷里没有人,宗聿不舍地松手,他拨弄江瑾年颈边的头发,又拢了拢江瑾年的衣襟,试图掩盖自己昨夜犯下的罪证。
江瑾年本来还在困惑,见宗聿盯着他,顿时反应过来。他抽身离开,找到帐篷内的镜子,往脖颈上一照,顿时看清了那些痕迹。
江瑾年还有什么不明白?
宗聿靠过来,从背后揽着江瑾年,小声道:“是我孟浪了。”
江瑾年看着那些衣服盖不住的痕迹,欲哭无泪。
他放下镜子,转身看向宗聿:【你让我今天怎么出去见人?】
宗聿昨天晚上情绪上头,是有些失控,脑子一热,遵循本能的同时就没想太多。
春日的衣裳盖不住,那些痕迹一时也散不掉。
宗聿自知理亏:“是我的错,我下次会注意的。”
江瑾年:“……”
还想有下次?
江瑾年磨了磨牙,暗暗在心底告诫自己,这种丢脸的事一次都够了,才不要有下次。
宗聿见他不说话,又靠过去和他贴贴,积极地想办法:“衣服遮不住,只能找东西盖过去。我有办法了,你等等。”
宗聿心中灵光一闪,转身出门。江瑾年甚至来不及叫住他,就看见他消失的背影。
江瑾年叹了口气,对他的办法是不抱希望,他只能看一下带来的衣服有没有高领,可是遮挡一二。
宗聿行动如风,很快就回来了。而且他不是空着手回来,手上还多了一盒胭脂水粉。
宗聿道:“我找小九儿借的,这个应该可以盖住。”
江瑾年有些诧异,眼神变得危险:【殿下怎么和九公主说的?】
宗聿立刻道:“就说了借她一盒胭脂有用,旁的我绝对没有多言半个字。”
江瑾年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江瑾年真怕他如实所言,那他以后还见不见宗微了?
宗聿打开胭脂盒,沾了一点在手上,道:“是我不好,我帮你。”
江瑾年没有拒绝,他把衣襟敞开些,那些痕迹从脖颈处往胸膛上蔓延,深浅不一。
宗聿的手是热的,融化了胭脂,他仔仔细细地抹上去,遮盖住那些痕迹的同时,也想起那些痕迹如何产生。
黑暗中的亲昵,他们看不清彼此,触感就变得更清晰,江瑾年细细的呻吟落在他耳朵里,像猫儿的叫声,软的不像话。
宗聿不禁有些热,胸膛起伏,等把那些痕迹完全盖住,他看江瑾年的眼神也变得危险。
他帮江瑾年拢上衣襟,忍不住搂住他,亲亲他的唇,眼尾泛红。
江瑾年抬眸,笑道:【殿下,你是真不经逗。】
他还什么都没做,宗聿就先泄露了心思,看上去是真的招人疼。
宗聿垂下眼,委委屈屈,他自认定力很好,可一旦在江瑾年身上沾了情欲的乐趣,似乎就会溃不成军。
江瑾年抬手抱他,亲亲他的额头,哄一哄,顺顺毛:【我都起晚了,再磨蹭下去,他们都出去打猎了,我两还没出门。】
“围猎有好几日,晚一点也没关系。”江瑾年的安抚让宗聿觉得舒服,他舍不得放开,干脆把人搂在怀里又亲了好几口。
江瑾年被亲的呼吸不畅,刚才涂的口脂被宗聿蹭花了。他无奈地抬手擦唇,今天这口脂算是白涂了。
他们两个人在帐篷里磨蹭了许久,等身上的燥热散去后,他们才出门。
今年春猎,难得宗家的亲王公主来的较齐,宗熠给出的彩头十分丰厚。
比起宗聿记忆中的上一世,这一次多了一把三石弓。弓箭做的十分精美,拿在手中很有分量,想要拉开它也需要点臂力。
那彩头还在宗熠营帐时,宗聿就好奇地试了一下,手感不错。
宗熠当时就问他喜不喜欢,他没说话。
【那弓不会是皇兄特意给殿下准备的吧?】
江瑾年听说了奖励,不由地联想到宗聿身上。三石弓需要的臂力不小,世家子弟中怕是能拉开的人都少,怎么看都更适合武将。
宗聿开口道:“弓箭是第一名的彩头,而不是我的彩头。”
围猎第一天,出去打猎的人不少。宗聿不着急,这会儿正陪着江瑾年挑选一匹合适的马。
江瑾年听他这样说,顿时来了兴致,道:【殿下,我们来赌一把。】
宗聿道:“赌什么?”
江瑾年看向猎场:【就赌这一次的第一,彩头就是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
宗聿眼神微眯:“什么事都可以?”
江瑾年点头,宗聿稍加思索,看向江瑾年道:“你下注的人是我?”
【不可以吗?除非殿下故意让我输。】
江瑾年问道,在这个猎场,难道还有人比宗聿更厉害?
宗聿心里很高兴,可是要让江瑾年失望了,上一世夺得首甲的人就不是他。当然,上一世情况特殊,他没怎么参加比试,只是下场玩了两把。
宗聿想到那头闯入猎场的熊,未卜先知胜之不武,可江瑾年给的赌注很有诱惑,他道:“我赌二哥拔得头筹。”
江瑾年一愣,倒不是他看不起宗樾,而是宗樾在他眼中一直是个文臣。就算宗聿不想赢,他和其他武将比起啦,把握也不大。
江瑾年觉得自己赢定了,面上笑意更深。
宗聿笑了笑,和江瑾年的自信一样,他也坚信江瑾年输定了。
上一世的第一就是宗樾,他骑射优越,还有千里马加持,比起其他人打的小型猎物,他放倒了一头熊。有那个庞然大物在,其他人的猎物自然稍逊一筹。
江瑾年已经挑好马,他也想下场玩一玩。当然为了不引人怀疑,他选了较轻的一把弓,只带了几只箭。
宗聿替他把马牵出来,二人往外走,宗聿给江瑾年说了一下猎场的大致范围。
“猎场以东是松柏为界,猎场以西是一片断崖……”
宗聿说的详细,江瑾年听的认真,只是宗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
“宁王殿下,陛下有宣。”卫淮出现在二人身后,恭敬地行了个礼。
江瑾年刚翻身上马,朝营地方向看过去,宗熠站在主账外面的高台上,而他身后是这次的奖励,那把弓格外醒目。
听见皇兄有令,宗聿自然要过去,他对江瑾年道:“等我,我很快回来。”
江瑾年抬手,准备说他先走,可他手语还没打出来,宗聿就跟着卫淮离开了,剩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江瑾年愣了愣,那种没办法沟通的无力感又涌上心头,就像昨天晚上一样,宗聿用黑暗限制他,让他无法辩驳,只能依着他的话而行。
他沉默地坐在马背上,突然意识到,他和宗聿之间的沟通毫无阻碍,是因为宗聿一直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不管是手语还是唇语,宗聿都会很认真地去理解。
可如果有一天宗聿将视线完全从他身上挪开,他的眼中不再有他,再多的唇语和手语都会失去效果。他发不出声,再把距离拉开,他甚至没有办法让宗聿回头看他。
江瑾年垂下眼,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抬手摸上自己的喉咙,神情藏在树影下,让人看不清。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江瑾年抬头,曲落尘坐在马背上,冷淡地看着他,突然扬起嘴角,道:“需要我帮你叫他吗?”
江瑾年一愣,知道曲落尘是拿自己做消遣,他扫了眼他的身后,并没有看见宗咏,不甘示弱地用手语道:你看起来也很需要帮助,昨天晚上的凉风舒服吗?
二人见面就杠,谁也不让谁,曲落尘没讨着好,道了声无趣,骑着马朝着身后的密林走去。他也带了弓箭,但看样子更像是玩玩而已,没有丝毫的上心。
江瑾年沉默,气走曲落尘并没有让他觉得开心。他又看了眼营帐方向。这一次他没有等宗聿,而是独自骑马离开了。
今日的是春猎的第一日,宗熠也会下场,他不止找了宗聿,宗樾、宗咏和宗微也在。
宗微没看见江瑾年,问道:“七嫂呢?”
宗聿道:“他在那边等我,我们本来打算出发了。”
没想到宗熠会在这个时候叫他,宗聿心中暗暗懊恼,他走的太快了,应该把江瑾年也带过来。
“他身体不好,也要随你去吗?”宗熠道,“吕忻会留在营地,不用担心没人照顾他。”
宗聿摆手,提到江瑾年他总是掩盖不住笑意:“皇兄可不要小瞧了瑾年,他说不定会让皇兄大吃一惊。”
宗熠道:“那我拭目以待。”
话虽如此,宗熠却只当自己弟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看着眼前的弟弟妹妹,除了精神亢奋的宗聿和宗微,宗咏和宗樾都有点萎靡不振。
宗熠问道:“你两昨晚没睡好?”
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对宗咏道:“我听说曲大夫昨夜在营地坐了一宿,你两不习惯住一起怎么还只要一个帐篷?”
宗咏以前在江湖上飘着时,和曲落尘住一起的时间多了去了,他怎么知道昨天晚上曲落尘真因为他的话不进帐篷。
曲落尘没睡好,他也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会儿精神差得很,心情也不好。解释的话到了嘴边,他咽不下这委屈,气鼓鼓道:“我会让人给他重新备一个帐篷。”
宗熠见他这样,便知道是闹别扭了,他没再多问,转而提起正事:“我叫你们过来,是私事。我需要几张毛色不错的皮子,你们帮我留意一二。”
这是前世没有出现过的发展,宗聿顺口问道:“皇兄要做披风?”
宗熠含糊地应了一声,道:“颜色素净一些。”
这话一出,本来觉得没什么的几兄弟突然愣住,他们相互对视一眼,觉得这话有点奇怪。
宗熠的个人喜好还是很明显,衣物深色居多,突然要浅色的皮毛,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几人的心里有了猜测,眼底流露出好奇之色,不过他们没有多问,只说一定留意。
山中猎物多,但想要完整又干净的皮毛,最好是射中猎物的眼睛,才能避免鲜血落在皮毛上,不好打理。
这对箭术的要求很高,猎物稍纵即逝,就算宗熠带着卫淮下场,也不一定能百分百的好运。
他把兄弟们叫来,话到了这份上,也不是不能透底。
宗熠清了清嗓子,道:“我准备立后了。”
刚刚就有所猜测的几人没想到他真的会说,他们又惊又喜,宗咏心直口快道:“是谁家的小姐?”
宗微也好奇道:“我熟吗?”
宗熠没回答:“暂时不能告诉你们。”
立后的事情还没定下来,他只是有这个规划,提前做好准备。
宗咏和宗微没有得到答案,失落地垂下头。
宗樾抬头看向兄长,摩挲着手上的弓,一直没有说话。
和他的沉默不同,宗聿则是想起前世坐上后位的人,可那已经是他死后的事,这一世怎么提前那么多?
宗聿有些奇怪,不过难得见他皇兄为了感情而动容,他便装不知道了。
“既然是给未来皇嫂准备礼物,一定不会让皇兄失望。我就先走了,不能让瑾年一直等我。”
宗聿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他又不争第一,好好帮他皇兄物色一下猎物也未尝不可。
宗熠没什么说的,挥手让他们都去,当然也不忘叮嘱他们不要声张。
宗聿走的最快,宗咏和宗微追上去,说要和江瑾年作伴。
宗樾落在后面,他不急,因为纪凌会等他。
宗熠让卫淮去准备马,见宗樾走的慢,叫住他道:“你今天回来后就有些魂不守舍,怎么回事?”
宗樾摇头:“没休息好,困。”
宗熠不信,往纪凌的方向看过去,道:“看样子也不像吵架了,他拒绝你了?”
宗熠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宗樾把人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多年,也不能说心意一点不漏,而是纪凌缺根弦,察觉不到。
宗樾被这话逗笑了,道:“没有的事,皇兄误会了。我真的就是困,昨晚睡的树,不适应。”
宗樾护着纪凌已经是种习惯,其实对于他而言,要不要坦白这段感情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纪凌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可以看见他,陪着他,这就够了。
见宗樾不愿多言,卫淮又牵着马过来,宗熠没在问,而是道:“一起吧,我们也许久没一起打猎了。”
宗樾想了想,笑道:“好。”
宗聿牵着马过去,却没有看见江瑾年的身影,找了人问,才知道他先走了。
官兵指出他离开的防线,宗聿没有多想,骑马追去。
跟在后面的宗微没瞧见江瑾年的身影,顿时兴趣少了一半,放弃跟过去,而是和亲卫慢慢走。
宗聿追出一段距离也没看见江瑾年,反倒是撞见了几个同僚,停下来和他们寒暄了两句。周围的世家子弟靠的比较近,他们都是在外围玩玩。
宗聿看了一圈,意识到江瑾年避开了人群,调转马头换了个方向。这一次他没跑出去多远,就看见了江瑾年。
因为另一边有人跑马,林中的猎物受惊,四散奔逃,江瑾年这边人少又安静,猎物自然会朝着这边过来。
江瑾年运气不错,盯上一只野鸡。
那野鸡许是没有察觉到危险,正在林中寻找树上掉落的果实,收着翅膀摇摇晃晃地三步一啄。
江瑾年搭上弓,瞄准了鸡腹,宗聿拉着马停下,没有上前惊扰。
就在江瑾年准备放箭时,远处林中突然飞出一只冷箭。那箭的方向并不是朝着野鸡而去,而是江瑾年。
只是箭矢留了两分余地,落在江瑾年面前的空地上,地面野鸡被惊扰,扑腾着扇动翅膀飞走了。
宗聿一惊,目光幽深,朝着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一男一女两道身影骑着马从林中出来。宗聿看清二人的模样,不由地皱了皱眉。
因为这两人他都很熟悉,一个是江闻月,江闻州被送到庄子上避风头,江家就送了江闻月过来。另一个叫刘进轩,如果只论官职,他爹是三品大员,和江家还差一大截,但论背景,他爹是宗咏的亲舅舅。
江闻月受罚后,不少大臣开始考虑和江家结亲一事,大人们权衡利弊,小辈顾虑以往的交情,不会立刻撕破脸皮。
江闻月貌美,身边不缺前赴后继之徒。
他们二人应该是看见江瑾年落单,这才胆大妄为地上前。
宗聿面露愠色,正要出去,就看见江瑾年架起手里的弓,缓缓掉转了方向。他并没有因为二人惊走他的猎物就把弓放下,而是对准了二人。
长弓在手,箭头冷气森森。
本来还高谈阔论,张着嘴大笑的刘进轩拉住马,和江瑾年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他看着江瑾年手上的弓,质问道:“宁王妃,我不过是学艺不精,不小心射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瑾年没说话,刘进轩立刻露出一副懊恼的样子,一拍脑门道:“哎呀,你瞧我这记性,我忘了,王妃你是个哑巴,就算我说上十句,你也回不了半个字。”
刘进轩笑起来,充满恶意道:“哑巴是真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吗?那要是受伤了,是不是也只能憋着?”
宗聿皱眉,拿过一旁的弓,搭上箭,瞄准了刘进轩的发冠。
他正要出手教训,江瑾年先松手放箭,箭矢在刘进轩骤然惊恐的眼神中,擦着他的手臂射入他身后的树干。
他的衣服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就流出来了。刺痛让刘进轩的得意和嚣张稍稍收敛,他捂着手大叫:“你这个疯子,你是要射杀朝廷官员的儿子吗?你知不知道我表弟是谁?”
江闻月也被震住,反应过来,娇声呵斥:“姐姐,你疯了吗?他可是逍遥王的表哥,你是要他的命吗?”
江瑾年充耳不闻,继续拉弓,第二只箭很快又瞄准了刘进轩。
刘进轩面色煞白,他对上江瑾年冷冰冰的眼神,强装镇定道:“我一定会向陛下禀明你的所作所为,就算是宁王妃,你也不能拿我等性命开玩……”
刘进轩的话还没完,第二只箭射下他的头冠,冲击力把他从马背上带下去。他狼狈地滚了一圈,头发披散。
江闻月也被吓到了,连忙跳下马背去扶他。
江瑾年这才收起弓箭,驱赶马走到二人身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人,嘴角微扬,扯出一抹笑意,抬手比了个杀的手势。
他是哑巴,他是不会说话,但人生不是每一个时刻都需要言语,有些时候动手能解决,可比话好使。
刘进轩真的被吓到了,他只听江闻月说过江瑾年柔弱,以为随便吓吓说不定对方就会哭出来,却没想到他才是别人眼里的猎物。
江瑾年嫌弃地哼了一声,调转马头离开。
宗聿等他安全离去,这才从林中走出。
刘进轩正在咒骂,听见声音一回头,顿时剩下的话都卡在嗓子眼里。他心虚地看着宗聿,讪笑道:“见过宁王殿下。”
宗聿冷笑,他在江瑾年射第二箭时就收起了自己弓,此刻手上拿的是马鞭。
他驱马走到刘进轩身边,微微俯身,用马鞭轻拍对方的脸,声音阴冷道:“看在八弟的面子上,你捡回了一条命。”
第58章【殿下想要什么?】
江瑾年被搅了兴致, 漫无目的地在猎场游荡,他也不驱赶马儿,而是随便它走。林中偶尔能听见箭矢破空的声音, 或是射中的兴奋, 或是没有射中的懊恼。
宗聿很快追上江瑾年,牵住他的马, 道:“怎么不等我回来?”
江瑾年回头看了眼宗聿过来的方向, 和他是同一条道, 他跟着他有一会儿了,要不是看他朝着断崖的方向走, 宗聿可能还要再稳一会儿才现身。
江瑾年兴致缺缺地打着手语:我说了先走, 你没看见。
其实还没来得及说, 但宗聿当时已经转身, 就算江瑾年有动作,结果也不会改变。
宗聿确实没注意:“是我不好, 下次会等你把话说完。”
他没有争辩,也不觉得江瑾年会骗他,自然地把错误揽过去。
江瑾年心头那点因为无法出声带来的失落被宗聿的态度刺激到, 宗聿总是这样, 毫无条件, 毫无理由地纵容他。会手语会唇语,能够毫无障碍的交流, 让江瑾年觉得一切是理所当然。
他就算是使小性子, 耍小脾气,宗聿都觉得是可爱。这让他就算想生气, 也不知道该挑什么毛病,估计就只有鸡蛋里挑骨头了。
江瑾年泄气地想:他怎么都不怀疑一下呢?
宗聿见江瑾年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 脸上也没笑容,想了想,道:“是遇上了不长眼的人惹你不开心了?”
江瑾年拉回自己的缰绳,道:【你不都看见了?】
江瑾年走的时候听见刘进轩在叫骂,但很快声音戛然而止,不是被人阻止就是被人打断。江瑾年没心情关注,也懒得回头,见宗聿追上来,便猜到是宗聿露面了。
宗聿有些失望,道:“瑾年应该说谁欺负你了。”
宗聿当时没现身,就是想给江瑾年一个告状的机会,他可以带着他去找茬,可江瑾年一猜就猜出来了,这就少了很多乐趣。
江瑾年回过味来,疑狐地看着宗聿,这人是等着他撒娇吗?他可没委屈自己,当场就给了刘进轩两箭,宗聿应该看见了。而且他从后面来,还能没出手?
江瑾年没习惯有事让别人出头,转移话题道:【不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坏我心情,皇兄找你什么事?】
江瑾年不追究,宗聿也不好抓着不放。他重新指了一条路,和江瑾年边走边聊。
【眼下是春季,皇兄想送披风,看来这亲事要等到秋冬两季才有影了。我都忍不住好奇是谁家的姑娘,能让皇兄那么早就开始准备。】
宗熠想送礼物讨人欢心,不会选择送不应季的东西,不然这新礼物到人手上,要压一个夏天的箱底,新的也变成旧的了。
宗聿摇头,他知道多年后宗熠立谁为后,可眼下他不确定,要是说错了,不管是对宗熠还是对那姑娘都有影响。
【没有具体的范围,只说要素净,这姑娘多半不是风风火火的性格,殿下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素净这个词听上去就比较雅致,显得没有那么活泼,江瑾年心中对这位未来的皇后有了模糊的猜想。
只可惜他是看不见这位名义上的皇嫂了,秋冬太远了,他等不到那个时候。
江瑾年的神情有一瞬的落寞,不过他掩饰的好,那点异样转瞬即逝。
“皇兄让我们帮忙,就是不想大张旗鼓。盯着后位的人不是只有江家,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引人警觉。”
宗聿太了解那些人了,如果真像江瑾年猜测的那般,亲事要等到秋冬才提,那这段时间,除了他们几兄弟,估计不会再有人听见宗熠的口风。
宗聿只希望他皇兄的亲事顺顺利利,旁的想法他完全没有。
二人正说着,丛林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一只山羊被追赶到了这边,这会儿正躲在草丛里,警惕地观察四周。
江瑾年从宗聿扬起下巴,笑道:【比一比?】
宗聿拍拍身侧的箭筒表示可以,既然都上了猎场,不比一比岂不是可惜?
他们二人相互散开,从侧翼包抄。
山羊受了惊吓,此刻精神紧绷,即便两人让马放缓了脚步,还是被山羊发现。
那山羊后腿一蹬,从草丛中窜出来,仓皇逃窜。
宗聿认真起来,眼神锐利,当即拉弓,在山羊逃出视线范围前射出一箭。
他用的二石弓,弓箭的力量比较足,即便林中有风也不影响箭的方向,他预估了山羊的逃跑范围,一箭射中山羊的后腿。
箭矢的惯性连带着让山羊栽倒在地,宗聿展颜一笑,转头看向江瑾年。他没有炫耀的意思,但能在心上人面前秀一把,他还是很开心。
江瑾年握着弓似乎有些不服气,手语道:再来!
宗聿宠溺地扬起嘴角,道:“好!”
一场林间的追逐战很快拉开序幕,宗聿毕竟是战场上训练出来的骑射功夫,就算是在崎岖的山路中也不受影响,相比之下江瑾年要差点,不是慢宗聿一步,就是放空箭。
一开始宗聿还笑他失手,问他是不是不习惯,渐渐地宗聿觉得有点不对劲,江瑾年怎么像是在故意输给他?
宗聿心里不踏实,他问江瑾年,可江瑾年说没有,他就是技不如人。
江瑾年越是如此,宗聿越觉得古怪,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问题在哪儿。
等回到营地,负责统计的官员清点战利品,宗聿看见自己名字后面那个大大的一,恍然大悟。
他之前和江瑾年打赌,赌这一次的春猎第一,江瑾年押的是他,而他押的宗樾。
如果一切还是上一世的轨迹,宗樾的第一毫无悬念。
不曾想江瑾年从第一天就开始套路他,他毫无防备地拉弓和他比试,如果他放水江瑾年就会选择反超,输的人是他。他不放水,江瑾年划水,看似是他赢了,可春猎第一落他头上,输的人还是他。
宗聿左右都是输,江瑾年反倒稳操胜券。
“瑾年,你这算不算是明晃晃的欺负我?”宗聿拿走江瑾年手里的弓箭交给负责保管的官兵,看向他的视线带着一点委屈的神情。
江瑾年走过来道:【怎么是欺负,殿下不是赢了吗?殿下不想赢?】
这话把宗聿问住了,他好像怎么回答都是坑。
说不想,就有第一个赌注不用心的嫌疑,说想,他真的会反超宗樾。
宗聿不能正面回答,他想了想,道:“这场比试是我赢了,我总得要点彩头,瑾年可不能耍赖。”
反正已经被江瑾年套路了,宗聿索性及时行乐,先把此刻的彩头拿到手。
他这一回避倒是学聪明了,江瑾年本来打算等他掉坑里就赖掉,见他不掉坑,心里还有点小遗憾。
【殿下想要什么?】
江瑾年也不能太欺负人,他套路了宗聿那么久,还是要给他点甜头,这样才能打消他的警惕,方便之后继续套路。
宗聿做好被江瑾年赖掉的打算,听到他答应,嘴角笑意浮现,道:“我要好好想想,晚上给你答案。”
江瑾年眯了眯眼,这个晚上意味深长。
宗聿的猎物里面有一只毛色不错的兔子,都是射中的眼睛,没有破坏皮毛。他叮嘱手下注意些,把皮毛给他留下。
宗聿和江瑾年回来的算晚,营地里炊烟袅袅,世家的公子小姐聚在一起,京中难有这样的场合,他们中不知道谁带头,来了一场以文会友。
猎场内的骑射,猎场外的文斗,合着这春风,少了那些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倒是恣意。
宗微带着亲卫和白榆混迹其中,她平日不爱走动,但对这些世家的公子小姐了如指掌,有目的地给江闻月的手帕交上眼药水,权势敲打,利益诱惑,让她们和江闻月割席。
说来也奇怪,平日最爱这种热闹的江闻月,今日居然没有露面。宗微随口问了一句,身旁的人摇头,他们只在早上见过她。
这就奇了怪了,以宗微对她的了解,以为她又憋着什么坏招,正犹豫要不要让自己的哥哥们注意点,就听见营地门口一阵骚动。
林宣慌慌张张地跑来,径直去了宗聿的营帐,其他人站起来朝门口看去。
“殿下,殿下,出事了!”林宣人还在门口就开始大喊,他来的急,又怕看见不该看见的,就直接出声提醒。
他话音刚落,人走到帐篷外,宗聿和江瑾年就出来了,他们两个人也刚进屋。
宗聿道:“大呼小叫的,出什么事了?”
林宣看见江瑾年,神色还有点尴尬,不过这会儿也顾不上这些,道:“刘进轩和江闻月遇上野狼,江闻月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一点擦伤,刘进轩运气不好,被咬穿了腿。要不是附近巡逻的官兵发现,他两这会儿真不好说。”
宗聿眉头一皱,沉下脸道:“你们清理的时候没有把狼赶出去?”
林宣连忙解释:“赶了,发现刘进轩他们的官兵说,是头没见过的白狼!”
宗聿心头一跳:“一头?”
狼是群居动物,甚少会单独行动,它们捕猎时最少是两只或者两只以上,前后包抄猎物。
宗聿的记忆里,这个猎场是灰狼的聚集地,从来没有出过白狼。一头离群的白狼,闯入清理过的猎场伤人,这事怎么看都不同寻常。
宗聿心头隐约有些不安,问道:“他们两个人现在在哪儿?”
林宣道:“我让人抬着去找随行的军医了,出了这种事,那些大臣肯定要叽叽歪歪,我先过来给殿下说一声,让殿下有个心理准备。”
第59章“江大人不认识他?”
猎场内难免会有磕磕碰碰的情况存在, 随行的军医御医有一个单独的帐篷。
宗聿和江瑾年赶过去时,其他人已经到了。宗熠坐在一旁,刘进轩的父亲刘参跪在地上哭述自己的儿子如何如何惨, 宗熠没什么神情, 倒是站在他身后的宗咏面色不太好看。
刘进轩的腿被咬穿,衣服上全是血, 江闻月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低着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惊吓,还没有回神。
刘进轩的腿需要马上缝合, 他痛的大喊大叫, 一直在挣扎, 光是压制他就需要好几个人, 军医心底没底,不敢托大, 而御医不擅长这个,只能帮忙止血。
曲落尘看在宗咏的面子上出手,先用银针把人扎晕过去, 再让军医去找麻沸散。他用药给刘进轩清洗伤口, 把御医递过来的器具消毒后, 开始上手救治。
营帐内不是所有人都清楚他的身份,见他如此大胆, 惊讶之余不由地看向宗咏。在大家的眼里, 人是宗咏带来的,本事如何他最清楚。
刘参摸了把眼泪, 弱弱道:“陛下,这位是?”
刘参没有问自己的外甥, 毕竟在这里,最大的是宗熠。
宗熠言简意赅:“大夫。”
曲落尘现在这架势,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是个大夫,宗熠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刘参见他有意回避,识趣地闭嘴。他揪心儿子的状况,却不敢抬头去看一眼他血肉模糊的腿,从跪改成跪坐,他还准备说点什么,就看见宗聿和江瑾年走进来。
宗聿给宗熠行礼,问道:“皇兄,情况如何?”
宗熠抬头看他,并没有先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道:“刚才刘大人说刘进轩和你们二人起了冲突,是你把他逼进猎场深处?”
刘进轩出了事,唯一知情的是和他一道的江闻月。刘参进来就逮着江闻月追问,江闻月语无伦次,偏又准确地说出他们和宗聿产生矛盾。
只不过在她嘴里,刘进轩有意吓唬江瑾年的那一箭变成了不小心的流箭误惊。
猎场内,不是每一个人都是神箭手,偶尔有流箭也实属正常。江闻月含糊说他们不是故意的,可江瑾年不高兴,给了刘进轩两箭,射伤他的手臂,打落了他的发冠,宗聿更是惊了他们的马,把他们逼进深处。
刘进轩手臂上的伤和头上的发冠都是有迹可循,所以刘参才在宗熠面前哭述,请宗熠做主。
“我儿只是箭术差了些,宁王妃又何苦咄咄逼人?他受你两箭还不够吗?”刘参又开始抹眼泪,他坐在地上,穿着常服,双鬓夹杂着几根银丝,眼角带着细纹,早已不再年轻。这会儿神情悲痛,更显出几分苍老之态。
他不仅是朝廷命官,还是宗咏的亲舅舅,宗家几兄弟感情好,对彼此那边的亲人不会太过苛责。
所以即便这会儿刘参撒泼,宗熠也没有生气。倒是宗咏面色难看至极,要不是宗熠不让他插手,他这会儿只怕已经出面把他舅舅带下去。
“刘大人,如果本王没有记错,令郎之前在猎场上夺过第三名,还得了一柄玉如意。怎么,他现在的箭术差到能在百米**偏在王妃脚下了吗?”
事关江瑾年,宗聿没那么好说话,他无情地拆穿刘参的话,冷着脸,那双深邃的眸中隐含怒意。
一旁的曲落尘听见宗聿的声音,手上的针好巧不巧地扎进刘进轩伤口旁边的肉里,血渗出一片,刘进轩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旁打下手的军医欲言又止,曲落尘面无表情道:“手滑。”
他神情冷漠,满手鲜血,眼神不带温度,好似眼前躺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无知无觉的玩偶。
刘参听见儿子的惨叫,激动地站起来,他看向曲落尘,不忍直视儿子的惨状,心痛道:“你轻点。”
曲落尘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再次手滑,刘进轩痛苦哀嚎,隐隐有醒过来的迹象。
刘参大脑发蒙,难以置信地看着曲落尘,他还想说什么,可是又怕曲落尘胡来,把话憋回去,敢怒不敢言。
“刘大人,曲大夫的医术没有问题,只要你不打扰他,他自然不会分心。你不妨先回答我,令郎那一箭是何用意?你要是不在现场答不上来也没关系,还有另一人也在其中。”
宗聿知道曲落尘是故意的,他这人本就桀骜不驯,才不管对方是不是皇亲国戚,惹他不高兴,他照样下手。
刘进轩应该庆幸,庆幸他和宗咏沾亲带故,不然曲落尘甩手不治,他那条腿能不能保住还未知。
宗聿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咄咄逼人,可泼在江瑾年身上的脏水,他是一刻都不能忍。
他也不为难刘参,话里的暗示已经很明显,只要刘参不继续被人当枪使,他就可以越过刘参,去问江闻月。
可刘参这会儿憋着气,无视了宗聿的好意,道:“他不过是个孩子,就算真的失了分寸,殿下教训两句是应该的,可动手逼迫,让他受此重伤,实在是让人气愤。”
宗聿气笑了:“刘大人,令郎比我年长。”
刘进轩只是还没有成亲,可他年岁不小了。刘参对他的问题是只字不提,横竖觉得是宗聿他们的过失。
宗熠没有出言阻止,也没让宗咏插嘴。
他自认对刘参还是很了解,这人大半辈子走来,在如今的位置上不上不下,一点子聪明和算计全用在宗咏身上。
宗咏被他逼走江湖,不肯留在京都。
眼下这局面,宗熠心中已有定论,他不出声,是因为这个营帐里缺一个人。
江闻月被送来好一会儿了,江云枫还没动静。江阁老年纪大,不宜跋山涉水,他和傅鸿等官员,留在京都处理政务。
江云枫原本也不打算来,宗熠让他给六部做个表率,不准他推脱,他这才带着江闻月前来。
江闻月受惊,他这个做父亲的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刘参本就是胡搅蛮缠,被宗聿顶了两句,开始词穷。
他偷偷看了宗熠一眼,只宗熠没有动怒,胆子又大了些,攀扯另一件事:“宁王殿下,就算他们二人有错,猎场内出了狼,这难道不是你的失职?”
宗聿手下的将士负责猎场的安危,刘参这句话没错,宗聿也不打算推脱责任。
只是他还没有开口,一旁的曲落尘忽然出声,他冷笑道:“狼?就算不是狼,这人出事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刘参面色微变,江闻月肩膀微不可查地一抖,把头埋的更低了。
曲落尘结束了自己的救治,他转身看向众人,也不介意自己身上沾了血,冷声道:“我在他的身上闻到一股特殊的气味,在我的家乡,这种香一般是用来引诱野兽,方便猎杀。这位……大人,与其在这里瞎嚷嚷,不如现在出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蛛丝马迹。”
刘参瞪大眼,显然是毫不知情。他看了江闻月一眼,心里有些慌,嘴硬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香味在他身上没被血腥之气盖过去,应该是香囊一类的东西,在身上放的时间挺长。”
人类的嗅觉肯定是察觉不到那么弱的香气,可是野兽不一样。曲落尘靠近刘进轩,能明显感觉到身上的王蛊躁动。有人布局挑起江瑾年和刘进轩的矛盾,然后再顺理成章地让对方遇袭,把事情推到江瑾年身上。
背后布局的人要对付别人曲落尘不管,但要是对付江瑾年,就别怪他掺和。
宗熠闻言吩咐身侧的卫淮和吕忻:“出去找一找。”
卫淮和吕忻领命告退,他们两个人是天子近卫,代表着宗熠,让他们去而不是让宗聿的兵去,是不想有闲言碎语。
宗熠发话了,刘参没有继续胡搅蛮缠,走到床榻边,安静地看着自己儿子。
曲落尘嫌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太重,想去洗个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先请示宗熠。
他突然这般规矩,宗熠有些惊讶,允了他的请求。
而他前脚刚走,后脚江云枫就进来了。他看向江闻月,见她没有大碍松了口气,脸上的焦躁之色缓了缓,走到宗熠面前行礼。
“陛下赎罪,臣和几位大人小聚,不知道闻月出事,这才来晚了。”
“江大人还是先看看江小姐,她受惊不小。”宗熠没有深究他为什么来的那么晚。
看见江云枫,江闻月这才像是有了主心骨,苍白的面色难掩惊惧,睫毛上挂着泪珠,泫然欲泣,看上去楚楚可怜。
江云枫看见昏迷不醒的刘进轩,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江闻月没有回答,而是胆怯地看向江瑾年,像只受惊的小白兔,又委屈又害怕。
江云枫看懂了她的眼神,转头瞥向江瑾年。他已经许久没注意这个孩子,哪怕是在一个猎场内,他也不关心他在做什么。所以在江云枫的记忆里,他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可眼下和宗聿站在一起的江瑾年面色红润,身姿挺拔,面对他们两个人的眼神,他神色坦然,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因为今日要骑马,他穿的轻便利落,更显得身姿修长,英气十足。
江云枫从他身上看到故人的影子,那个明艳飞扬又不失温柔的女人,骄傲地不屑低头。江云枫一时恍惚,回过神来面色很快就沉下去。
宗聿挡在江瑾年面前,似笑非笑地盯着江闻月,道:“难道是我刚才和刘大人说的话不够清楚?还是江小姐没有听明白?你这眼神是几个意思?不过也对,刘大人是从你嘴里听说了一切,他听的那么偏,连自己儿子有没有本事都记不清楚,不难看出你的话乱了他的分寸。”
江云枫来了,江闻月的小动作也开始了。她一副被江瑾年吓到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江瑾年把她怎么了。
宗聿不高兴,说话不客气,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江闻月颠倒是非黑白。
江闻月瑟缩了一下,辩解道:“我没有说姐姐的坏话,我是被吓坏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了。
她做足了受害者的姿态,要是苛责她,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宗聿蹙眉,他进来后,江闻月一直沉默,确实没有说江瑾年的不是,这让宗聿不好和她对峙。
刘参这会儿只关心自己的儿子,以及曲落尘提到的香囊,难得闭嘴。
江闻月啜泣两声,发现没有人搭理她,她轻轻拉了拉江云枫的衣袖,似乎想说点什么。
但她还没有开口,出去收拾了一下的曲落尘就进来了。
看见江云枫,曲落尘本就不怎么和善的神情瞬间降到冰点,整个人都散发着寒意。他脚步微顿,很快又继续往前,走到刘进轩身边,检查他的伤口,让御医开一个固本培元的方子。
江云枫见他旁若无人地指挥御医,而其他人见怪不怪,心中惊讶,道:“这位是?”
江云枫话音刚落,宗家几兄弟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他。
宗樾问道:“江大人不认识他?”
江云枫不解,他应该认识这人吗?
他知道这人是宗咏带来的,和宗咏关系匪浅,应该是他在江湖上的朋友。
可他对这张脸实在没什么印象,而且刚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人不太喜欢他,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见江云枫一脸茫然,宗聿小声问江瑾年:“他们没见过?”
江瑾年轻摇头,他娘离家时曲落尘才十二岁,二十多年过去了,江云枫还能认出他才有鬼。
宗聿沉默,竟然不认识,那是不是说明曲落尘照顾江瑾年这些年,江家从来没有过问过江瑾年,所以才连他身边有什么人都不知道?
这样一想,宗聿又忍不住心疼江瑾年。
明明都是江家人,江云枫对江闻月关怀备至,却无视了江瑾年的存在。
好在江瑾年对江家没有感情,不然宗聿都不知道他会有多难过。
曲落尘不想搭理江云枫,走到宗熠身旁,看了眼宗咏,说了一下刘进轩的情况。腿是保住了,但伤口太深,将来还是会有点影响。
到底是兄弟,宗咏又不是铁石心肠,生气归生气,知道人没大碍,心里的大石头落地:“总比没了命强。”
他说完歉意地看向曲落尘,因为这种事把江瑾年和宗聿卷进来,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眼眶有些微微的发红。
曲落尘想安慰他两句,可话到了嘴边,出于个人考虑,他忍住了。
出去找东西的卫淮和吕忻很快回来,卫淮手上多了一个香囊,沾着血和泥土。香囊颜色比较深,是时下男子流行的佩戴款式。
卫淮把东西拿给宗熠过目,宗熠没有接,而是示意曲落尘检查。
曲落尘接过香囊,稍微一用力就把它扯开,倒出里面的东西。香囊小巧,装的东西不多,是些简单的香料,看起来似乎没有太大的问题。
曲落尘在里面翻了翻,摸出来一截白色的形似手指骨的东西,上面有一些小洞,离了香料,散发出奇怪的味道。
宗熠离的近,抬手掩鼻。曲落尘见了,退开些许,把那节东西又放回香料中。
“我猜的没错,这确实是吸引野兽的东西。”曲落尘把香囊扎好,朝宗聿走了两步,原本是打算把东西交给宗聿。可到宗聿面前,他回头看了眼江云枫,递出去的那只手又收回来。
“介意我来问吗?”曲落尘问宗聿。
宗聿做了个请的手势,曲落尘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他转了个方向,到了刘参面前,取下几根银针,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银针在他手上翻飞,昏迷中的刘进轩被他扎醒。
腿上的疼痛让刘进轩醒过来就开始哼哼唧唧,曲落尘没什么耐心,直接把东西递到他面前,道:“这是你的吗?”
刘参拉了一下儿子的胳膊,刘进轩忍着痛,看清楚曲落尘手上的东西,伸手就抢:“我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曲落尘手一松,并没有阻止对方把东西抢回去。
刘参瞪大眼,似乎是没料到事情竟然是这个走向。他再蠢也该知道,现在的重点不是宗聿和江瑾年,而是这个香囊。
“轩儿,这个东西真的是你的吗?”刘参喉咙发干,沉声问道。
刘进轩握着香囊,就像是握着什么宝贝一样,他没有察觉到父亲的异样,道:“当然是我的,这是……”
“咳咳。”
刘进轩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咳嗽声打断。江闻月似乎有些难受,面色发白,身体发抖,不安地站在父亲身后,看向刘进轩的眼神带着两分祈求。
刘进轩觉得茫然,但美人落泪,他于心不忍,后半句话咽回去了。
这个时候别说是其他人,就是刘参也品出两分不对劲。他目光严肃地盯着自己儿子,道:“你知不知道这个香囊里的气味会引来野兽?”
刘进轩一愣,腿上的剧痛让他没办法思考,他听着父亲的话,觉得那像是天方夜谭。
他再次看向江闻月,可江闻月却在这时移开了眼神。
曲落尘在一旁非常好心地解释道:“香囊里有一味药,叫鬼丁兰,没什么用,就是比较招野兽喜欢。看你挺喜欢这香囊,这叫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曲落尘面上多了两分笑意,可那笑意不达眼底,冷冰冰的:“同样是遇见野兽,你说那畜生怎么就像长了心眼子一般,直勾勾地盯上你呢?”
曲落尘没有看见当时的场景,但是有鬼丁兰在,他光是想都能想到。
刘进轩本就发白的脸色此刻完全失了血色,其实遇袭的第一时间,他是护着江闻月,和白狼缠斗起来后,发现白狼没盯着江闻月,他还暗暗庆幸,可此刻再想起来,他只觉得遍体通寒。
江闻月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了。
刘参睚眦欲裂,怒道:“到底是谁给你这东西?”
刘进轩不再喊疼,嘴唇紧绷,他盯着江闻月纤细的背影良久,咬牙道:“没有谁给我,是我自己随手买的。”
江闻月紧绷的身体不自觉地松懈,刘进轩选择隐瞒,没有说出香囊出自她的手。如此一来,就算其他人看出端倪,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刘参回过味来,气的吹胡子瞪眼。
宗聿上前,适时补刀:“刘公子下次买东西可得看清楚了,不要什么都往身上戴,搞不好真的会没命。”
刘进轩颓废地垂下头,这会儿内心被扎了好几刀,难受的他都顾不上腿疼。
宗聿说完他,又把矛头指向刘参,道:“刘大人现在还觉得是本王的问题?”
刘参哑口无言,憋红了脸,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他对宗聿拱了拱手,道:“是臣糊涂,误会了宁王殿下和宁王妃,改日一定带着犬子登门道歉。”
“登门就算了,本王和王妃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只是刘大人,话错一次是无心,一而再再而三就值得深思了。”宗聿话里有话,既是指刘参,也是指江闻月。
他是听了江闻月的话才找上宗聿,可江闻月的话就真的全对吗?
刘参可以是因为儿子受伤急昏了头,但不能是平白无故昏了头。
宗咏是他们的保护符,可也护不住他们一直作死。
第60章“培养势力,然后呢?取而代之吗?”
帐篷内的血腥味浓郁不散, 气味一言难尽。在确定是香囊惹出祸端后,面对刘进轩的包庇,刘参恨铁不成钢, 可是看到儿子的伤势, 他又不得不压下怒火。
宗熠叫走了宗聿,要问猎场出狼的事, 其他人也陆续离开。
江云枫和江闻月想留下来, 宗咏道:“我和舅舅有几句话要谈, 还请江大人回避。”
宗咏虽是一张娃娃脸,生气时还是有几分威严。江云枫隐晦地看向刘参, 带着江闻月离开。
曲落尘走在最后, 帐篷内的闲杂人等退的干干净净, 只剩下刘参父子和宗咏。
刚才被宗熠压着不让过问, 宗咏心里憋了很多话,这会儿没有旁人在, 他不再压抑,大步走到刘进轩面前。
刘参见他生气,以为他要兴师问罪, 小幅度地伸手拦了一下。
宗咏停下脚步, 道:“舅舅现在拦我有用吗?”
刘参在宗聿那里吃瘪, 心里憋着一口气,见状火气也上来了, 道:“你刚才为什么不帮我们说话?宗聿是亲王, 你不也是吗?”
“你们占理吗?你让我帮你们说话?”宗咏怒视二人,见刘进轩还拿着那个香囊,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件事从头到尾如何,你们自己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别人拿你们当枪使, 你们还真上赶着去当枪,你们到底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的不明白?让我和七哥生出嫌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刘进轩敢对江瑾年出箭,就是没把宗聿放在眼里。宗熠不让宗咏下场,而是让宗聿自己去处理,是为了避免让这个矛盾从刘家身上转移到宗咏身上。
刘参怎么会不明白?可他想的就是让宗咏不要和其他兄弟走的那么近。
“我看你就是心软,你但凡心狠一点,肯听我的,在江湖上培养自己的势力,谁敢小瞧你?”刘参嘴硬道,心里仿佛又有了底气。
宗咏气笑了,他看着眼前的亲人,问道:“培养势力,然后呢?取而代之吗?”
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从宗咏嘴里说出来,刘参都惊了一下。可很快他就调整好状态,心里冒出几分窃喜,道:“如果你愿意这样想,舅舅一定站在你这边。”
刘参说着还挺了挺腰杆,凸显自己也有几分能耐。
宗咏只觉得可悲:“舅舅,你凭什么觉得没有接触过治国大道的我能比得过从小就被当成储君培养的大皇兄?他为天子,御下有方,善待手足,十年励精图治,想要打造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他心系天下,是难得的圣明君王,你为人臣子,能够辅佐明君难道不是一件幸事?可为什么你总是不满足,总有一些异想天开的念头?”
宗咏越说越觉得心中激愤,情绪难平。一直以来,刘参总是如此,因为别人的一两句吹捧挑拨,便开始飘飘然,幻象不切实际的美梦,觉得自己能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舅。
可事实哪有那么简单?刘家基业不过中间水平,上比不过京都百年世家,下也稍逊新起之秀。不过是因为有宗咏这个亲王,才没有完全败落。
宗咏完全不敢留在京都,因为只要他留下的时间稍微长一点,他舅舅一定会打着他的旗号去和那些大臣拉关系。
他嘴上是为了宗咏好,说他不能在江湖上飘一辈子,总要有点自己的权势在手,才能高枕无忧。
可实际是他不满足于现状,野心和贪恋一起膨胀,想要填饱内心的欲望。宗咏心软,不想他们彻底失势,才没有和他们割席,干脆躲出去。
刘参被宗咏呛声,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道:“我都是为了你好!”
又是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句为了你好,仿佛是拿捏宗咏的底气,以往他这样说,宗咏就算心里憋屈,也会强忍着不和他动怒。
可是现在宗咏受够了,刘进轩针对江瑾年,生气的不止宗聿,还有曲落尘。
宗咏和他认识多年,知道他师姐在他心中的分量。爱屋及乌,他很疼江瑾年。
刘家让他在手足朋友面前陷入不义之地,那句对你好是如此的讽刺。
“你要真的为了我好,就少和江家掺和!”
宗咏心底的怒火喷薄而出,沉声道:“今天这个教训够不够?江家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敢算计,你们在他眼里又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踏脚石罢了,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是替罪羊。还有你,刘进轩,江闻月选你利用,是因为你在她心里重要?不,是因为你蠢!”
怼了刘参,宗咏对刘进轩也不客气,抓过他手上的香囊砸在地上,道:“蠢到把这送命的东西当宝贝,巴巴地留在身上。今天就算不是那头狼,也有别的东西来收拾你。要不是附近有巡逻的官兵,你丢的就不止一条腿。”
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打击让刘进轩已经没了一开始的嚣张跋扈,他这会儿就像是只斗败的公鸡,缩着肩,耷拉着脑袋。
宗咏扔了香囊,他才有所反应,可手抬起来后听见宗咏的话又垂下去。
刘参还是第一次见宗咏发这样大的火,他动了动唇,一时间坐如针毡,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他想反驳,可是被宗咏凌厉的眼神一扫,声音卡在喉咙里。
宗咏道:“我会去和大皇兄说表哥身体不适,不宜留在山上,你们明日就走,我会让我的暗卫送你们回去。等回了京都,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春秋大梦几时休?”
刘进轩的腿没有十天半个月估计下床都难,春猎后面没他什么事了,宗咏这个安排也是为了他考虑。
刘参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可看到儿子那张惨白的脸,他知道宗咏这个安排是最好的。山里不比京都,治疗的条件有限。
刘参沉默,为了儿子妥协了。
宗咏不再所言,转身离开。他走出帐篷,外面天色昏暗,凉风一吹,心里憋着的委屈涌上心头,眼眶很快就红了。
不远处,曲落尘一直在等他出来,看到他这个样子,目光微暗。
宗咏还是忍住了,他站在原地深吸两口气,把眼泪憋回去。他抬手擦了一下眼尾,转身去了主帐。
曲落尘没有动,理智告诉他,不要插手皇族的事,做为朋友,做到这一步,点到为止对他们都好。
猎场这头白狼来的蹊跷,将刘进轩送来救治后,林宣就派人去搜寻白狼的下落。在宗熠询问宗聿时,林宣他们已经掌握了白狼的行踪。
它伤人后没有离开,而是在猎场转悠。
宗聿听到消息,第一反应就是去处理:“此事是我疏忽,我这就带人前去,一定把白狼留下来。”
主账内,宗熠没有召集大臣,除了他们三兄弟,就是几个贴身护卫和江瑾年。
白狼这事谁去处理都行,既然宗聿站出来了,宗熠自然是要给他这个机会。
他没什么意见,反倒是一旁的江瑾年看过来,抬手拦住宗聿。
江瑾年用手语道:殿下,你不能去。
宗聿以为是他担心,安慰道:“别担心,一头狼而已,我对付过比这更凶猛的野兽。”
江瑾年摇头,继续道:猎场闹了狼,为了其他人的安危,殿下一定会站出来,这一点殿下知道,其他人肯定也知道,就连皇兄都觉得正常,没有问题。可正是如此,反而让人心里不安。
曲落尘找到鬼丁兰时,说了一句在我们家乡,旁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是句随口话,没有深究。
可江瑾年知道,这个家乡指的是云川。云川多蛊师,鬼丁兰是蛊师养蛊斗蛊时,为了方便寻找猎物而炼制的香料。
属于云川的独特物件出现在猎场,这件事已经不是挑拨兄弟关系那么简单。
江瑾年心生怀疑,直言道:理所当然反而容易忽略细节,我怀疑这是一出针对你的调虎离山计。白狼只不过是个诱饵,真正的危险还潜伏在此地。殿下不能离开,但也不能不离开。
江瑾年尽量把手语打的慢一些,方便宗聿理解他的意思。其他人看不懂他们之间的交流,但从宗聿逐渐凝重的神情中,他们还是看出一点端倪。
“什么叫不能离开,又不能不离开?”宗聿问道,江瑾年的话让他有些心惊,确实,今天这些事来的高调,却落的无声。
江闻月欺骗刘参,可在刘参开口后,她却一言不发。更离谱的是江云枫,自己女儿出了事,他还有心情和同僚小聚,姗姗来迟,倒像是清楚江闻月没有大碍。
可是江闻月利用刘进轩布局设计,她不言,江云枫不问,不是白设计吗?
江瑾年道:他们既然设了局,肯定是要看到殿下离开才能行动,所以殿下不能不去。可殿下真走了,入了局,正称他们心意。我有个想法,这会儿天色正暗,我可以装成殿下的样子离开,殿下让小福子带一队人马和我同去。那头狼,我能帮殿下解决。
江瑾年给出了一个稳妥的方案,这营地内的人,他的走动比较不引人注目,进了营帐不出来也不会有人过问。
而且还有一个理由他没说,白狼能被鬼丁兰引过来,说明存在被操纵的可能,宗聿不去,背后之人驱使白狼发狂杀人,依旧对宗聿不利。
前世的经验和这一世有了偏差,宗聿不能以前世发生的轨迹为准则。此刻他们在明,敌人在暗,他们顺着敌人的心意请君入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而且江瑾年也不是托大,他的功夫宗聿清楚。
宗聿没有犹豫太久,把江瑾年的话简略地转述给众人,不过在江瑾年带队离开这件事上,他有意隐瞒了江瑾年的武功,只说江瑾年只是做为一个幌子,吸引目光。
宗熠想到刘进轩手上那个香囊,对江瑾年的怀疑信了两分。这事按照江瑾年的提议办,对他们并无害处。
“小福子毕竟年幼,我让卫淮跟你前去。”宗熠不了解江瑾年的底细,但欣赏他的胆识。
“如果幕后之人真的还藏了一手,营地不安全,卫淮应该留下来保护皇兄,不如让纪凌去。”一旁安静的宗樾出声,纪凌就站在他身边,听见他的话抬头看向江瑾年,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宗聿听见纪凌的名字,就想起昨天晚上宗咏说的那些话,看向二人的目光多了两分探究。
两个人看起来规规矩矩,可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影响,宗聿发现他们站的很近,纪凌姿势放松,在宗樾身边并没有那么紧绷,偶尔还有点小动作。
宗聿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直视二人,连忙道:“纪凌要保护你……”
“没事。”宗樾笑着打断他的话,道,“我可以和皇兄待在一起,我又不乱跑。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在?”
宗樾神情坦然,这话像是对宗聿说的,又像是对纪凌说的,仿佛要让纪凌放心去一般。
纪凌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怎么在意去向。
虽是严肃的场合,但宗聿见状还是忍不住走神,在心底默默地想:所以你两到底哪里有点谈恋爱的样子?
纪凌身手好,用他替换卫淮也可以。
事情定下来,宗熠叮嘱江瑾年:“万事小心。”
江瑾年微微颔首,抬手道:还请皇兄训斥宁王殿下,好让他回自己的营帐。
宗熠不懂手语,这句话是宗聿代为转达。他露出惊讶的神色,不懂江瑾年为什么要宗熠训斥他。
宗熠稍微转了一下思绪,明白了江瑾年的意思。
于是很快大半个营地都知道宗聿办事不利被宗熠训斥,责令他及时改进,加强猎场的巡逻。
宗聿有些不高兴,准备连夜去把那头搞事的狼找出来。
营帐内,江瑾年换上宗聿的常服,因为宗聿个子比他高,骨架比他大,所以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格外宽松。过长的袖子绑了护腕,衣摆扎在腰带里,满头珠翠换成了玉冠。
这是宗聿第一次看见江瑾年穿男装,擦去面上遮掩的脂粉,那抹英气就变得格外耀眼。明明还是一样的五官,却没了柔弱之气。多了两分疏朗。
江瑾年在整理衣襟,宗聿走过来,上手帮他把领子翻好。
“一切小心。”宗聿叮嘱,他知道江瑾年的能耐,可这还是他第一次活着和江瑾年打配合,心情十分微妙。
江瑾年点头。
外面夜色刚起,还不是很浓郁。宗聿门口的火堆加了几根新柴,火焰被压下去,视线并不明亮,只能看清大概的影子。
小福子牵着马在外面等候,江瑾年走出来,直接翻身上马。他没有宗聿高,在这里上马,借着微光,可以扰乱旁人的视线。
小福子特意慢他两步,等他骑马快要跑出营地,才上马追过去,嘴里喊道:“殿下,你等等我。”
这一喊,营地的人都知道是宗聿出去了,寻声而望,看见的是马背上飞扬的身影。
另一边,宗樾把游光的缰绳交到纪凌手上,道:“去吧,我等你回来。”
纪凌不疑有他,翻身上马,和宗樾告别后,直接追上前面的小福子。
宗樾看着他远去,面上的笑意逐渐收敛,视线落入漆黑的暮色中。
夜里暗潮涌动,今夜注定不会平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