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是不着急还是不行?
夜凉如水, 月色高悬。
这是平静的一夜,但对于江家和后宫而言,却注定不平静。
纪凌潜伏在江家附近, 看着江家的人来来往往, 而纪凌身后的暗卫也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到最后只剩下纪凌一个人。
纪凌伸了个懒腰, 黑暗遮掩了他的身形, 他打着哈欠,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江家内宅的烛火一直亮到半夜,就在纪凌有些犯困时, 一只颜色鲜亮的蜘蛛爬上他所在的屋脊, 左右探头, 吐出蛛丝, 覆盖整个屋脊,匍匐在蛛网中间, 探查四周的动静。
纪凌的第六感让他选择在第一时间避开这只蜘蛛,小心翼翼地落脚,没有触碰到蛛网。
就在纪凌换好位置时, 一道黑色的身影鬼魅般翻过江家的墙院, 进入江家内部。
纪凌瞬间清醒, 他又看向那只出现的不合时宜的蜘蛛,总觉得有些异样。
那道黑色的身影并没有在江家待太久,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她便从江家出来,而后江家的灯火逐渐熄灭。那只匍匐在黑暗中的蜘蛛也抖了抖腿, 朝着夜色中爬去。
纪凌取下脸上的面具,换上黑色的布巾, 抹去凌霄阁的标志,向着黑衣人的方向追去。一路上他有意保持距离,耳听八方,特别注意出现突兀的小动物。
黑衣人没有发现纪凌,她一路到了宫墙这边,钻进一条黝黑的巷子。
纪凌停下脚步,没有靠近。
过了一会儿,穿着宫女服饰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她径直走向宫门口,拿出令牌递给守门的官兵,那二人接过后看了看,竟然给她开了宫门。
纪凌抬头看了眼月色,这个时辰宫门早就落锁了。别说是宫女,就是大臣有事急奏,都没这样方便。
纪凌记下那两个官兵的样子,悄无声息地离开。
至于那个女子,她一直背对着纪凌,纪凌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是从身形看,体态修长匀称,应该还很年轻。
月色渐淡,打更人穿过街巷,打更的梆子声越过高墙大院。
宗聿做了一整夜的梦,梦里有软玉温香,也有魑魅魍魉。他睡的不踏实,听见打更声就醒了。
床榻的一边已经空了,他今日要穿的朝服和搭配的里衣整齐地叠放在床边,他一起身就能拿到。
宗聿看向卧室外面,烛光晃动,人影绰绰。
江瑾年不知何时起身,白榆站在他身旁,二人说着话。宗聿披上衣服下床,外间的江瑾年听见动静,不一会儿就进来了。
江瑾年走上前,替宗聿更衣,手拂过他的胸膛,落在他腰间,隔着那层衣裳,宗聿仿佛能感受到他掌间的凉意,身体无端燥热。
他低下头凝视江瑾年,梦里这张脸泫然欲泣,娇若桃花,煞是好看。
梦外柔情似水,眼底带笑,如沐春风。
宗聿的思绪有点飘,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朦胧,他感觉不踏实,仿佛犹在梦中。
“今日怎么起的那么早?”宗聿问道。
江瑾年替他整理衣襟,系上腰带,手臂环过他的腰身,眼神不经意间扫过衣柜,道:【睡醒了就起来了。】
这话没有毛病,宗聿没再问。
外间小福子和送水的丫鬟已经在等候,江瑾年示意他们进来。宗聿洁面的功夫,江瑾年已经吩咐下人摆上早膳。
因为江闻州的事,今日朝堂上只怕有的掰扯,不会像以往那般早早散朝。
江瑾年让小厨房备好膳食,还做了小糕点,装在小食盒里,方便携带。
宗聿见此巧思,笑着打趣道:“看来今日我要在朝堂上拉一波仇恨了。”
江瑾年道:【殿下今日尽管看戏,别和他们吵。】
“我明白。”
江闻州是撞在宗聿手上,可之后的事和宗聿没有关系,宗聿只需要避嫌旁观,皇上知道找人和江党理论。
宗聿用过膳,时辰还早,便想着和江瑾年腻歪一会儿。
他正和江瑾年在院子里说着话,纪凌从屋脊上翻身下来,落在二人跟前。
纪凌抬手行礼,递给宗聿一份消息。
宗聿好几天没见他了,有事也是吩咐旁人去做,这会儿看见他有些惊讶,接过消息展开,道:“你不是在我二哥哪儿吗?”
纪凌站直身体,下半张脸带着面具,露出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他应是一夜未眠,头发有些凌乱。
“瑞王殿下听说了江家的事,让我带人去江家盯梢。殿下现在拿着的是昨夜江家的一切消息,他们联络了什么人,说了什么,一式三份,陛下那边我也派人送了。”
纪凌不怕麻烦,他昨夜回凌霄阁整理消息,今早先去了瑞王府,给宗樾送了一份,然后才来宁王府。
宗聿仔细翻阅,看到纪凌提到的宫女,神色微顿。他想到曲落尘在宫里查蛊师,把宫女那一页的记载递给江瑾年。
江瑾年很快看完,抬头看向纪凌,用手语道:你盯梢时有没有遇见异常?比如看见不合时宜的蛇、蜘蛛,或者蝴蝶?
宗聿转述江瑾年的意思,纪凌道:“遇见了一只色彩鲜艳的蜘蛛,我觉得怪怪的,躲开了。”
江瑾年蹙眉,纪凌遇见的是迷踪蛊,常被蛊师用来探查周边的环境,它可以在活物身上留下踪迹,方便蛊师追踪。
在这京都,会蛊术的人屈指可数,能够驱使蛊虫的人除了曲落尘,恐怕就只有藏在宫里的另一人。
江瑾年看了眼天色,对宗聿道:殿下,你下朝后能帮我给曲落尘带个信吗?
宗聿道:“可以,可是有什么不对?”
不识蛊术的人对蛊并不敏感,宗聿怀疑宫女的身份,但怀疑的没有那么深。
江瑾年道:我怀疑宫女的身份,殿下只需要告诉他,纪凌遇见了迷踪蛊。
蛊虫出现了,剩下的曲落尘会去查。
宗聿应下,把手上的消息整理好交到江瑾年手上。周遭天色一点点变亮,他该去上朝了。
等宗聿一走,纪凌也准备离开。江瑾年拦住他,对白榆招手,示意白榆上前。
纪凌不解,以为江瑾年有什么指示,安静地站在原地。
他不说话时,长睫低垂,有种生人勿进的冷淡疏离。像个瓷娃娃,一动不动。
江瑾年示意他不必紧张,对白榆道:他遇见了迷踪蛊,你替他检查一下,有没有被标记。
曲落尘不在,江瑾年身边就白榆一个蛊师。
他的手语纪凌看不懂,在纪凌的视角下,就是王妃把自己叫住,然后他的侍女神色古怪地绕着他转了一圈,还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纪凌身为暗卫,警惕性强,若是换了旁人,只怕难以近身。
白榆回到江瑾年身旁,冲江瑾年摇头。纪凌第一时间避开,敛去周身气息,迷踪蛊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知道他无恙,江瑾年笑道:跟他说,他可以走了。
纪凌不解,但他不是多嘴的性子,行礼离开。
新的一天,朝阳似火,王府逐渐热闹。
看着那些忙碌的下人,和在王府往来的暗卫,江瑾年稍加思索,对白榆道:我记得有可以避蛊的药材,你去买一些回来,我们做点香囊。
江家吃瘪,唐夜羽既然依附江家,就不会罢休。纪凌他们之后免不了要和蛊打交道,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纪凌这般警惕。
江瑾年打算做点香囊,先把身边的人护住。
皇宫大殿,今日的早朝确实热闹。除去江闻州的事在堂上引起风波,好几个和江家利益挂钩的大臣被弹劾治家不严,也是朝堂上的一大乐子。
他们中不少人在皇上面前表现的兢兢业业,突然来了这一出,都有些措手不及。他们来不及深思御史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连忙开口把自己摘出来。
宗聿静静地站在殿前听那些大臣吵闹,他经常被御史挑错,但还是第一次觉得御史弹劾也不是全无作用。
起码这些人争的面红耳赤,很有看头。
宗熠没有阻止,等他们闹腾的差不多了,他才出声训斥,让他们各家约束家中子弟。
下了早朝,殿上吵的不可开交的大臣破天荒地没有成群结队,而是各走各的。
宗聿没出宫,问了敛芳曲落尘的下落,半道上拐了个弯去内医蜀,替江瑾年把话带到。
太医院离后宫还是有很长的距离,为了方便宫里的主子看病,每日会有人在内医署当差。
之前是两人一日一轮换,现在基本是曲落尘和宋治搭档。陆院判上次被砍了一刀,因为曲落尘出手相助,只是伤了点底子,加上上了年纪,伤势恢复的没有那么快。
宗熠特许他把伤势养好了在回来,身为徒弟的宋治在这期间被曲落尘拐去学习蛊术。
宗聿去时宋治在背一些相关的药材,曲落尘则在抓药。他擅长蛊术也擅长医术,给人看个头疼脑热不是问题。
听见宗聿带来的消息,曲落尘停下手中的事,他擦了擦手,从药柜那边走到宗聿面前,上下打量片刻,道:“知道了。”
态度还是那么不冷不热,他凑近了才回答这一点让宗聿有些迷惑。
不过宗聿一向不介意他的态度,话带到了就不多打扰。
他从内医署离开,还没走出多远,就被敛芳追上。
敛芳手持拂尘,一脸笑意地看着宗聿,道:“宁王殿下,这会儿天色不早了,陛下请你过去用膳。”
今日早朝散的晚,不少人饿得饥肠辘辘。
以往碰上这种情况,不需要宗熠派人来请,宗聿自己也会在宫内用过膳才回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江瑾年为他安排膳食,准备小盒子装上点心,不让他饿肚子。
宗聿这会儿没什么感觉,道:“敛芳公公,我不饿,我还得去兵部点个卯,就先走了。”
敛芳往前顺着他走了几步,道:“宁王殿下,你来去匆匆,已是许久没陪陛下用膳了。”
宗聿一想还真是,成亲后就很少往宫里跑,大部分时间都陪江瑾年了。
宗熠也不是非得要他吃这顿饭,只是许久没聚,想问问他的近况。
宗聿没再推脱,跟着敛芳去见他皇兄。
汀兰苑,宫女太监在门外站成一排,明面上有御林军把守,暗地里还有凌霄阁的暗卫潜伏。
敛芳只送宗聿到门口,抬手请宗聿进门。
汀兰苑四周花团锦簇,春意盎然,清风穿堂,能嗅到风中淡淡的花香。
桌上早已摆好膳食,因为宗聿没来,宗熠没动筷子,而是在查看凌霄阁一早送来的消息,正是纪凌给宗聿那份。
宗聿抬手行礼,道:“臣弟见过皇兄。”
宗熠抬头,放下手里的消息,示意他坐下,道:“现在要你过来陪我用膳,还得敛芳亲自去请?”
这话温和,没有责备之意,更像是兄弟闲话。
宗聿挠了挠脸,道:“瑾年会给我准备早膳,而且他偶尔会来接我,我不好让他久等。”
宗聿现在是有家室的人,确实不像从前那般,一个人想干嘛就干嘛。
宗熠见他提起江瑾年,眉梢眼底都是藏不住的笑意,神色微怔。
他当初心底对这桩亲事的不满,在宗聿的抗争下没有爆发。
他原本还等着宗聿先受不了,都替他找好台阶,可现在看,宗聿乐在其中,甚至没有半点不喜。
“他再怎么也是大家闺秀,会为你洗手做羹?”宗熠问道。
宗聿露出几分得意,道:“瑾年有一双巧手,他不仅会做吃食,还为我做了一对护腕。”
可惜今日穿的朝服,宗聿没有戴护腕,不然他肯定会显摆到宗熠眼前。
“你倒是喜欢。”
宗熠神色如常,说这话时,他想到的是卫淮打探回来的消息。
江瑾年的过往很完美,大家闺秀的娘亲因为识人不清,和江云枫生了一段孽缘。娘亲不愿为妾,即便生下江瑾年也不愿意踏入江家的门槛。
他娘算的上没有名分,他的身份格外微妙。
即便是到现在,宗熠也有些不满意,因为他觉得宗聿能有更好的选择。但看宗聿喜欢,他不好多说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宗熠很少会和宗聿在饭桌上说事,二人拿起筷子的同时,也默契地止住话题。
这顿饭吃的安静,菜色都是宗聿的喜好,他吃了几口就知道是宗熠提前吩咐御膳房准备好的。
可见今日不管早朝结束的是早还是晚,宗熠都会留他在宫内用膳。皇兄总是偏心他,一如从前。
用过早膳,宫人送上茶水,宗熠轻抿一口,道:“若是不急着回去,陪我去御花园坐坐。”
时下春光正盛,御花园风景独好。
宗熠和宗聿御花园的湖心亭坐下,宫人送上茶点后很快退下,敛芳也带人在远处等候,没有靠近打扰。
湖面波光粼粼,水中盛开着白色的小花,微风一吹,摇摆着白色的花瓣,翩翩起舞。
宗聿小时候就喜欢在御花园玩,因为只有在这里,父皇才不会板着个脸,宗熠也可以陪他玩。
这么多年过去了,御花园的景色多多少少有了变化,但兄弟二人的感情却还是同当初一般。
宗熠问了几句宗聿的近况,提到江瑾年的身体。他知道宋治这些时日没有上门诊治,江瑾年中蛊后,身体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羸弱。
“江家风水不好,把孩子养的病恹恹的。我王府的风水养人,瑾年的身体自然是一天比一天好。”
宗聿猜到江瑾年的身体病恹恹的样子许是假象,他不能让宗熠知道,一本正经地扯瞎话。
宗熠冷哼,懒得拆穿宗聿:“既然你王府的风水养人,那什么时候才能添丁?”
宗聿一僵,他王府的风水再养人,也不可能办到这种办不成的事。
他打哈哈道:“皇兄,我还年轻,不急。”
关键是急也没用,急他也变不出来孩子。
宗熠盯着他:“是不急还是不行?”
事关男人尊严,宗聿连忙辩解:“当然是不急。”
他怎么可能不行?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为了不唐突江瑾年,他都是折腾自己。
宗聿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他能找的借口实在有限,他皇兄多问几句,只怕也会察觉到端倪。
宗聿大脑飞速运转,生硬地转移话题道:“皇兄也别光催我,我好歹成亲了,孩子这事顺其自然,该来的时候肯定会来。你与其担心我,不如看看二哥和八弟。二哥都二十五了,他至今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皇兄都不催他吗?”
宗聿一个人承受不了宗熠的催问,所以他选择祸水东引,默默地在心里给宗樾磕一个。
不过话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好奇,他二哥一表人才,又是亲王,这些年难道就没人想嫁给他?
他都二十五了,怎么还单着?不正常。
听到另一个让人头疼的名字,宗熠眉心狠狠一跳,他抬手揉了揉额角,看着眼前这个回来一年多还没发现异样的亲弟,眼神微眯,道:“你二哥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他认定的事就算是我也很难让他改回来。你要是真担心他,平日里带着江瑾年去多走动走动。他要是看见你们其乐融融,想开了愿意娶妻,京都贵女我都可以为他做媒。”
宗聿不曾过问过宗樾的私人感情,以为他不娶妻是不想卷入朝政,引得帝王猜忌。可这会儿听宗熠的意思,更像是他不愿意。
宗聿心生困惑,道:“二哥是自己不愿意娶妻吗?为什么?”
宗聿脑子里的思绪一抽,偏到刚才还极力辩解的问题上,低声道:“他不行?”
宗熠沉默,稍加思索,没有否定宗聿的话,而是模棱两可:“差不多。”
宗熠这话不算骗人,只是这个差不多分人。
宗聿瞪大眼,竟然真的是因为这样吗?他居然一直不知道宗樾有这方面的隐疾,他真是太不关心自己的兄弟了。
“皇兄放心,我一定会帮二哥的。”宗聿觉得这不是大问题,若是京都的御医不行,还可以寻访民间大夫,他一定会把宗樾治好。
只要宗樾娶妻生子,他的压力就会小很多,之后选择抱养孩子,他皇兄应该不会强烈反对。
这边宗聿信心高涨,另一边瑞王府,宗樾提着长弓,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纪凌站在一旁,给他递帕子,道:“殿下,你这是病了?”
宗樾揉了揉鼻子,后背一阵发毛,这熟悉的冷颤感让他眯了眯眼,道:“不,我觉得是有人在背后编排我。”
纪凌的视线落在宗樾的弓上,也不管听懂还是没听懂,认真道:“你天天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不成又是御史要参你暗中训练,意图不轨?”
一个又字,说明这种事发生过一次。
宗樾想到不怎么美好的往事,面色微沉,拉弓的手一松,弓弦发出声响。
他当初还在朝担任要职时,因为在家中练箭,被御史参了一本,罪名是意图不轨。
彼时府中亲兵不足五百人,他除了骑射外,对武技一窍不通,说他要谋反,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御史不依不饶,因为他身边有凌霄阁最好的影卫纪凌,而纪凌刚升任凌霄阁副阁。
宗樾温润的神情变得危险,他看着眼前取了面具,陪他练习箭术的纪凌,嘴角浮现一抹浅笑,笑意不达眼底,格外冰冷。
“再来一次,我可就不是辞官那么简单,我会把御史的舌头割下来!”
乱嚼舌根的人,总得吃点教训,才会明白以言语为剑,早晚会遭到反噬。
纪凌往宗樾旁边站,他手上也有一张弓,弓弦紧绷。他抬起手,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眼看箭矢只射中内环,纪凌啧了一声,转头看向宗樾,道:“殿下吩咐我就好,何须脏了自己的手。”
纪凌没什么表情,这句话也说的很平静,仿佛那不是什么血腥之事,而是和今天吃什么一样简单。
他总是这样,一如年少之时,手握父亲留下的长剑站在诸位皇子面前那般,面对虎视眈眈的敌人,丝毫没有退缩。
他仿佛不知道什么是危险,什么是恐惧,什么是死亡。
可他也会受伤,也会痛,痛到极致也会哭。
他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情绪极少外露,但心里从不曾忘。
宗樾放下手里的弓,走到他身后,握着他的手,让他再一次拿起弓箭。
这一次射出的箭矢没有偏,正中红心。
宗樾没有松开手,他靠在纪凌耳边,浅笑道:“要真有那么一天,可不止是脏了你的手那么简单。”
第52章江瑾年表示,我还会美人计
江闻州的事牵扯了几家公子, 江家那一派的人争论之后,回过味来,觉得是有点过激, 可明面上拉不下面子, 便默契的不再提这件事。
江家为了把江闻州捞出来,江云枫自行请罪, 宗熠治他管家不严, 被罚了半年俸禄。
后宫太后对江闻州也是多有疼爱, 她难得见了宗熠一面,让小厨房做了宗熠爱吃的菜, 席间她没提江闻州半个字, 而是和宗熠说起从前的时光。
当初先皇看中她的家世, 让她教养几个孩子。虽然和这几个孩子的关系不怎么亲近, 但也不曾亏待过。
她打了一手感情牌,没有咄咄逼人。
宗熠顺着她的意, 态度谦逊温和,念着她好的同时也说自己这些年忙于朝政,对太后关怀不够, 当场就让敛芳给太后拨些人手伺候, 再从内务府挑些好物送来。
太后拒绝的话到了嘴边, 宗熠话锋一转便主动提起江闻州,并表示江闻州得祖父教养, 人品贵重, 或许是有点少年心性,爱玩爱闹, 只要稍加管教,一定能成才。
宗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就是愿意放江闻州一马。但他的前提就是要把自己的人手安排进太后的宫殿,这是等价交换。
太后听懂了,她看着眼前的帝王,拒绝的话咽回去,顺着宗熠给的台阶下,维持双方的颜面。
江闻州好运,有家底有人保,但跟着他的那些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官府彻查,在这些人身上查出别的事,加上江家打了招呼,他们把事情扛下来了。
至于那个怀孕的伶人,肚子里的是江家的骨肉,宗熠也提醒江云枫谨慎,不要落人口舌。
江家就算想把人丢开,也不是这个时候,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让江闻州把人收了。
回家的江闻州很快被送去庄子上,江家说是惩戒,但其实是去避风头。
而这样一来,这一年的春猎就没江闻州什么事了。
“江闻月的惩罚还没解,江闻州有了妾室和孩子,江大人这一双儿女的亲事,日后只怕要多坎坷有多坎坷。”
春光明媚,午后偷得半日闲。
宗聿躺在凉亭的美人靠上,给江瑾年说江家最近发生的事。
江瑾年听着,手上的动作没停。他和白榆买了些药材配药,做成香包送人。
【只要江家不倒,江闻州和江闻月就还有翻身的可能。今年的春猎不能去,但还有明年、后年。】
江瑾年在挑选药材,将它们分类整理。他不会女红,做香包的事交给白榆和几个侍女。
宗聿从美人靠上起身,走到江瑾年旁边坐下,学着他的样子选药,道:“确实,他们两兄妹还年轻,可机会稍纵即逝。”
江瑾年抬眸,宗聿这话意有所指。
宗聿笑道:“皇兄今年做媒的兴致大发,这场春猎正是时候。”
春猎没有秋狩那么严肃,臣子可携家眷前往。高门大户的公子小姐凑在一起,难免会相互相看。
若是能在皇上面前大展身手,给皇上留个好印象,得皇上赏赐夸奖,对前途也有好处。
“江闻月和江闻州的亲事能拖,其他大臣的儿女可不一定要等。如果皇兄给了他们更好的选择,他们是要还是不要?”宗聿眸光深邃,他大概能猜到宗熠的想法。
江家盘根错节,在连根拔起之前,涉足不深之辈,宗熠还是打算留下来。
他现在压制江家,在他们的团体内部搞分化,敲敲边边角角,总能找到下铲子的地方。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家的权势是能让这些大臣依附一时,但想谋一世安稳,还是要擦亮眼睛,看清楚谁才是他们的君王。】
江瑾年如今不避讳和宗聿谈论这些事,宗熠掌权至今,对江家的权势忌惮过,也利用过。他没有站稳脚跟时,是可以容忍江家做大。但现在他已经站稳脚跟,江家还要伸手往他碗里拿吃的,那就怨不得他出手。
江瑾年不在乎江家的荣辱兴衰,若是可以,他甚至能帮着宗聿递刀,踩上一脚。
“话虽如此,但利益共同体往往很难切割,还是要费点心思。”宗聿想到前世朝堂上的混乱,江家就像百足之虫,拔除起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江阁老门生众多,要是宗熠一口气都牵连下狱,朝堂上的局面也会变得很难看。
江瑾年将分好的药材装入香包,仔仔细细地封口扎好,第一个香包便成了。
他把东西递给宗聿,问道:【这个给你,没事别摘下来。】
香囊上绣着一簇漂亮的紫竹,旁边有个聿字。字是江瑾年写的,他的笔锋总是带着几分利剑出鞘的锋芒。
众多的香囊里,也只有宗聿这一个做了特殊的样式,白榆帮忙绣的花样,她绣工出挑,绣线平整。
宗聿看江瑾年做这个有几天了,他接过香囊,放在鼻尖清嗅,淡淡的药香沁人心脾。
“你怎么想起来做这个?”宗聿说着,视线掠向那些还没装的部分,道,“还做那么多?”
【这里面有克制蛊虫的药材,多做的这些是要分给纪凌他们。我怕有些人狗急跳墙,小心驶得万年船。】
马上就是春猎,山里万物复苏,正是蛇虫鼠蚁出没的时节。江瑾年做的香囊不止防蛊虫,也防蛇虫。
宗聿一听其他的要送出去,把香囊往腰间一挂,聊起袖子道:“我帮你。”
装药材而已,他还是可以的。
两个人动手,白榆准备的那些香囊很快就装好了。
宗聿叫来小福子,交代了东西的作用,让他留下几个自用,然后拿一部分给最近在外面活动的暗卫,剩下的分别送往瑞王府,逍遥王府和九公主府。
【府上人多,做香囊不划算,我让敛芳公公移了几株药材回来。】
蛊这东西对于虞朝的人而言,是陌生危险的存在,大部分人一生都接触不到。府内的下人对此也毫不知情,江瑾年不想引起猜忌,移植药材还能说是他口味独特,不会让人往深处联想。
宗聿对他的做法没有异议,他捏了捏腰间的香囊,想到他皇兄。
那日纪凌看见的宫女入宫后就查无此人,至于放她进去的那两个侍卫,在之后犯了点小错,被统领撞个正着,受了罚不说,还被调离到其他人手下巡逻。
新换的队长自然是皇帝的人,而他们离开的空缺,统领安排了新的人手顶替。
唐夜羽躲在宫里,她小心谨慎,要抓她的马脚不容易。
不过曲落尘也没闲着,把宫里能布防的地方都溜达了一遍,只要对方在宫里出手,他很快就能察觉。
他受宗熠所邀,自然也会保证宗熠的安危。
江瑾年抬手在宗聿面前轻晃,在他回神后,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宗聿道:“香囊忘记给皇兄留一个了。”
江瑾年莞尔:别担心,这一点曲落尘早就有所防备,他不会让皇兄出事。
曲落尘是有点桀骜,不敬皇权,这是他的身份使然。同样,因为身份的缘故,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宗熠平安。
而且他避蛊的手段花样百出,制作香囊只是基础。
听了江瑾年的解释,宗聿这才放心,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桌面,道:“明日春猎出游,皇兄让曲落尘随行,宋治会留在宫中。你和曲落尘也是许久未见,皇兄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想来他是不喜欢我,才没有踏入府邸。”
曲落尘不是个闲得住的人,他在京都有宗咏这个好友,平日不住在宫内就是住在逍遥王府,反倒是江瑾年这边他没来。
他和江瑾年关系不差,之前江瑾年受伤,他在察觉到异样后第一时间赶来,宗聿想来想去,只能猜想他不过府是因为自己。
江瑾年眼睛微张,有些诧异又有些好笑,道:他本来就不是爱走门串户的性子,殿下不必在意。
曲落尘对江瑾年成亲这事颇有微词,但他既然给了江瑾年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内他就不会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不来王府纯粹是他和江瑾年无话可说。
江瑾年固执,他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干脆不见面,不然他怕自己见面就忍不住毒舌江瑾年,让江瑾年搞快点,不要磨磨唧唧。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不少,余下的光阴短暂而弥足珍贵。
江瑾年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空落,他神色微暗,可他不想让宗聿察觉到异常,很快又打起精神,展颜带笑。
他对宗聿比划道:我知道殿下为了我对他有着诸多忍让,不计较他的无礼。其实殿下不必如此,你在我面前是什么样,在曲落尘面前也可以是什么样。若因我而让你委屈,我也会心疼。
曲落尘绝不是那种你让他三分他敬你一丈的人,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因为别人对他的态度而改变。
成亲这事不是宗聿一个人就能决定,江瑾年不希望他委屈自己。
宗聿垂眼:“也不全是因为你的缘故……”
曲落尘那样桀骜不驯的人,会对自己的师姐如此维护爱戴,对师姐的孩子视如己出,可见在他心里,自己的师姐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
可就是这样好的师姐,被江云枫骗婚,客死他乡,她留下的孩子有爹和没爹一样,小小年纪尝过人情冷暖,经过颠沛流离。
可他并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被打压在尘埃中,而是在曲落尘和舅舅的照顾下,长大成人,温柔而不失坚韧。
宗聿看见江瑾年意气风发,能够想到曲落尘和舅舅平日也是把他捧在手心疼爱。在他们给他设想的那些未来中,必然不会有嫁人这一条。
可偏偏他嫁了,他走进算计中,和一个男人琴瑟和鸣。
宗聿能理解曲落尘的生气和愤怒,如果他是曲落尘,他可能也做不到心平气和。
不过可惜他不是曲落尘,而是曲落尘的对立面,让曲落尘发泄一下内心的不满也不是不行。
翌日,坠兔收光,晨曦破晓。
江瑾年起晚了,他醒来时身侧已经空了,床被是冷的,宗聿不知道什么时候先起来了。
江瑾年打了个哈欠,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见还没到出发的时间,想在眯一小会儿,就听见外面有动静。
他撑起身看出去,负责他们这个院子的护卫和暗卫在外面跪了一片。
江瑾年有些疑惑,宗聿很少搞这种大阵仗,他睡不着了,起身下床。
白榆进来伺候,江瑾年问道: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的,不是要去猎场吗?怎么在训话?
白榆摇头,她也奇怪呢。宗聿今早起来就莫名让小福子把他们院子附近的守卫叫来,来了他也不说话,其他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他面色阴沉,大气都不敢喘。
“小福子都没敢问出什么事了,只知道宁王殿下起来就问守卫,还发了火。”白榆瞥了眼外面,小声道。
江瑾年也感到诧异,猛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朝柜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柜门虚掩,应该是有人打开过,没有关好。
江瑾年顿时了然,他穿好衣服还未梳妆,不适合走出去,对白榆道:你去请宗聿进来。
白榆退出去,不一会儿宗聿就进来了。
今日要去猎场,他没穿江瑾年给他备下的常服,而是换了一身骑装。衣服柔软贴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腰间挂着玉珏和香囊,手上戴的自然是江瑾年送的护腕。
屋子里的光线还不是很明亮,他从外面走进来,正是逆着光,深沉的眸子中隐含怒意。
江瑾年坐在梳妆台前,仿佛没瞧见他难看的脸色,面上依旧带着笑意。
宗聿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沉默地看着他。
江瑾年用手语道:怎么那么大火气?
宗聿冷哼,单手撑在梳妆台上,微微俯身逼近江瑾年。他身形高大,这样靠过来本就很有压迫感,更别说他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江瑾年。
“我为什么生气你真的不知道吗?”宗聿问道,他嗓音低沉,这会儿含着怒意,让人听得发毛。
江瑾年装傻道:我确实不知。
他眼神无辜,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天他起的比宗聿早,会提前为宗聿准备好衣服,宗聿就信了。
原本宗聿也诧异江瑾年这突然的体贴,但想到他们也有过暧昧相拥的时刻,感情进步了很大一截,就没往别的地方想。
谁能想到这份关怀体贴是心虚呢?
“如果不是我今天早上想换一身衣裳,开了衣柜,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宗聿直接点出问题所在,他眼神危险,是气恼是愤怒。
江瑾年没想到他那么在意这件事,甚至为了这件事把院子的守卫都训了一顿,这会儿还一副要和他算账的样子。
江瑾年心里有些酸涩,不过他掩盖的好,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宗聿横竖要问个明白,江瑾年心中已有思量,他连武功都暴露了,暴露自己身后有势力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只是宗聿的态度让他有点受伤,他垂下眼,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
江瑾年的手语还没有打完,宗聿就一把抓住他的手,他没压住隐忍的怒气,生气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被人刺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宗聿力气大,江瑾年的手腕被拽的有些痛。
可他刚想挣脱,就被宗聿的话说的一愣。他红唇微张,诧异地看着宗聿,差点没反应过来。
刺杀?什么刺杀?他是那种被人刺杀了还忍气吞声的人吗?
宗聿还在生气,江瑾年意识到他想岔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他示意宗聿放开自己,手语道:殿下以为衣柜上的痕迹是我被人刺杀?
宗聿这会儿还在气头上,闻言道:“不然呢?你别想用别的话来搪塞我,我在战场上历经生死,难道会分不出那小孔是什么东西造成的?你好端端地在王府,箭矢都进了卧室,那些守卫吃干饭的吗?”
宗聿不是喜怒无常之人,他生气有他生气的理由。江瑾年不告诉他,还能说江瑾年是有顾虑,可外面那些守卫和暗卫是干什么吃的?就一点动静都没发现?
知道守卫是因为自己遭遇无妄之灾,原本想要坦白的话被江瑾年压下去,他灵光一闪,便有了合适的借口。
他站起身,拉宗聿坐下,笑着给顺毛道:我怎么会搪塞你呢?我就是怕你误会才不说,没想到你误会的更大了。你想想,王府守卫森严,还有凌霄阁的暗卫,谁会想不开来刺杀我?
这一点宗聿当然明白,可他在看到痕迹的一瞬间,心里想的是江瑾年的安危,便把那点疑惑压下去了。
此刻听江瑾年提起,他不得不正视,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辩解道:“守卫森严,上次还不是害你中蛊。”
江瑾年道:蛊和暗杀不能相提并论,我这个接触过蛊术的人都没有察觉出来,更何况是普通人?我知道殿下最紧张我,可这真的是个乌龙。
江瑾年安抚着,继续道:我箭术好,玩暗器也是好手,一时手痒没控制住。你要不信,暗器还在我柜子里。我不说是不知道如何向你解释,本想装傻混过去。
江瑾年一脸真诚,配合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宗聿信了七七八八,但还是再次确认:“真的?”
江瑾年点头,顺势坐在宗聿身上,抬手搭上他的脖颈,和他额头相抵,碰了碰鼻尖,在宗熠逐渐升高的体温和逐渐粗重的喘息声中,亲了亲他的唇。
解释有漏洞没关系,江瑾年表示,我还会美人计。
宗聿揽住江瑾年的腰,如墨的长发披在身后,划过宗聿的手掌,就像绸缎一般丝滑。
江瑾年拉开彼此的距离,手从后颈一点点滑到宗聿的肩膀上,他抬起一只手在宗聿鼻尖轻点,言笑晏晏。
【殿下放心,我最小心眼了,要是真有人对我不利,我一定用小本本记下来,让殿下替我出气。】
感觉到江瑾年的信任和依赖,宗聿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轻哼道:‘这还差不多。’
江瑾年松了口气,他家殿下还是很好哄。
【殿下不生气了,那就让院子里的守卫散了吧。我也该梳妆打扮,误了出门的时辰就不好了。】
江瑾年的衣裳早已穿戴整齐,就是头发还没梳。宗聿的手指穿过他柔顺的长发,绸缎般的触感让人有些爱不释手。
宗聿抬眸,眼神划过江瑾年洁白的脖颈,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他后知后觉自己被江瑾年用美色哄好了,不知道是亏了还是赚了。
【殿下?】
江瑾年红唇微张,见他没动,又靠近他,在他耳边吐气,湿热的气息爬上耳朵,染出一片绯色。
宗聿似受惊一般,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江瑾年。
江瑾年无辜道:【我不能出声,殿下的注意力不能集中在我身上,我只能用点特殊的法子。】
知道江瑾年是故意的,宗聿心里小鹿乱撞。他平复自己的心跳,还有些游神:“不会误了时辰。”
春猎出行,五品以上的官员随行,在京都的几位亲王和公主这次没有缺席,这是难得的盛会。
宗聿和江瑾年确实没有误了时辰,只是也是踩点到。
江瑾年和白榆坐的马车,宗聿则是骑马,随行的小福子和马夫坐在一起。
宗聿负责这次出行的安全,骑马更有利于警戒四周,若是遇上突发情况,他也好在第一时间进行官兵的调度。
行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江瑾年没有乐子,躺在马车内小憩。
队伍中途休息时,走在前面的宗微跳下自己的马车,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到队伍后面,奔上江瑾年的马车。
她的亲卫跟在后面,神情无奈地劝道:“九殿下,你这样打搅王妃不太好。”
宗微道:“要是七嫂觉得不方便,我会回去的。”
说着马车近在眼前,还不等马夫给她拿脚凳,她蹭地一下就爬上去,身形灵活,头上的步摇只是轻轻晃动。
江瑾年因为马车停了,很快醒来。白榆问他要不要下去透透气,他摇头不想动。刚倚着软枕翻出话本子,就听见外面传来动静,再一抬眼打扮的粉粉嫩嫩的宗微就进了他的马车。
不等白榆开口,宗微就献宝似地把怀里抱着的册子递给江瑾年,笑容甜美道:“七嫂,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白榆看向江瑾年,见江瑾年面带笑意,没有生气,她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宗微,笑着道:“九殿下,你慢点,小心摔。”
宗微坐下,把被风吹乱的衣裙理了理,然后身体一扭,侧身靠在矮桌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落在江瑾年身上。
江瑾年不赶她,她就不走了。
江瑾年放下手来的话本子,拿起宗微递过来的册子,册子封面除了花纹,什么都没有。
他猜不出这是什么,翻开一页,是一张丹青美人图。画里的姑娘拿着扇子,模样清秀,一双细眉轻蹙,我见犹怜。在丹青旁边,用小楷写着某某大臣之女,某某某。
江瑾年疑惑地抬头,宗微道:“我知道嫂子对京都的世家子弟不了解,之前也没参加过他们的聚会,就找人画了这些人的画像给你。春猎人多,嫂子有个印象,才不会觉得她们吵闹。”
江瑾年再往后翻了翻,册子上的人大多是生面孔,他对京都的这些官家子弟确实不了解,这次春猎也没打算和这些人交流。
宗微这个时候给他送东西,只怕也不是真的想要他记下来去社交。
他在江家不得宠,体弱,还是个哑巴,就连和宗聿这桩亲事也是阴差阳错,在京都那些官家子弟的圈子里,只怕他除了王妃的名头一无是处。
春猎人多眼杂,难免有几个不长眼的。
宗微说是怕他觉得其他人吵闹,实则是告诉他,来的人都在册子上,谁不长眼,他不认识但册子认识,就算他口不能言,指认出正确的人,收拾一顿不是问题。
宗微小小年纪,主意不少。
江瑾年合上册子,给白榆比划道:你出去告诉九殿下的亲卫,就说后半程九殿下同我一道,让她放心。
白榆颔首,转身下了马车。
宗微看不懂,嘟起嘴,委屈巴巴地看向江瑾年。
江瑾年收拾了一下矮桌,在茶杯里面倒上一点水,手指沾水在桌子上写道:“谢谢,我很喜欢。”
这就地取材的交流方式解了宗微的困局,她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嫂子喜欢真是太好了,你和七哥大婚时,我以为七哥娶的人是江闻月,一点都不想去,只让长吏送了礼。后来我想想就觉得遗憾,心里一直给你做个礼物。要说头面首饰,七哥有的不比我少,思来想去选了这一样。”
宗微生得珠圆玉润,活泼可爱,说话时声音轻快,像只百灵鸟,优美动听。
江瑾年之前听她提过一嘴这事,好奇道:“你好像不太喜欢江闻月?”
宗微嘟起嘴,也不担心江瑾年是江家人,直白道:“不喜欢,她仗着自己的祖父是三朝元老,搞小群体排挤我。”
江瑾年挑眉,刚在桌子上写了一个你字,又觉得不妥,停下手。
宗微怎么也是公主,江闻月竟然连她都不放在眼里,这是真仗着江家的功劳无法无天了。
江瑾年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写道:“你那么可爱,她们听信江闻月的话,不和你往来,是她们的损失。”
宗微换了个坐姿,晃着自己的脚:“谢谢嫂子安慰我,不过我一点都不伤心。大皇兄说过,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利益,也没有绝对的敌人,我们不要因一时的失去就彻底认输。她们不让我融入她们的圈子,我又没什么损失,我依旧是九公主。可江闻月就不一样了,她丢了和七哥的亲事后,她之前笼络的那些人又转头给我递请帖,请我去玩。”
“那你去了吗?”江瑾年问道。
宗微傲娇扬起下巴:“没去,我是公主,是她们相见就见,想不见就不见的人吗?”
京都的名门望族很多,那些贵女也不是傻子,之前江闻月得宠,江家又有声望,她们自然要巴结江闻月。
她们站在江闻月的立场,各种场合不带宗微,一是觉得宗微年纪小,二是给江闻月面子。
但现在江闻月自顾不暇,宗微也逐渐长了年岁,亭亭玉立,她们自然要换个目标附和。
江瑾年被宗微逗笑了,问道:“不搭理那些小姐,你在府里做什么?”
“我在府里有燕云姐姐她们陪着,她们会和我下棋,插花,钓鱼,骑马,也会教我射箭。还有女夫子,教我读书识字,我要是来了兴致,还会和她们一起绣花,弹琴……”
宗微的府邸很大,宗熠宽厚,她想要什么宗熠都会满足她。
当江瑾年问起,她脑海中闪过平日的那些事,掰着手指一桩桩数给江瑾年听。
“要是在府里闷了,我还可以去慈幼院,我每天都过的很充实,出不出门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被娇养长大的公主,怎么会真的在乎一个圈子带不带她玩?
江瑾年为她高兴,觉得她这个心态挺好。
宗微往桌子旁边靠了靠,道:“不过要是以后嫂子想去玩,我可以陪你去。”
江瑾年摇头,先不说他的身份,他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
宗微见他拒绝也不气馁,道:“嫂子若是在王府太闷了,可以来找我呀。不过不要告诉七哥,他小气。”
宗微稍稍压低了声音,皱起小脸,不高兴地轻哼一声。她之前就说找江瑾年玩,宗聿不许她去。
江瑾年抬眸,这事倒是没听宗聿说过。
宗微看了看四周,队伍还没有开始走动。她掀起帘子,往窗外看了一眼,见没有宗聿的身影,这才转过身来,悄声道:“嫂子,等到了围场,我可以和你住一起吗?”
江瑾年一惊,轻咳两声,不解地看着宗微,没有回答她的请求,而是反问道:“同样是江家人,你不喜欢江闻月,但你好像很喜欢我?”
满打满算,他和宗微也没见过几次,但这姑娘好像从第一眼开始,就格外的欢喜,看他的眼神亮亮的。
宗微也疑惑,她下巴微扬,手指在下巴上轻敲,认真地思索片刻,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嫂子的第一眼就有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心里可开心了。说不定上辈子我和嫂子就是闺中密友,无话不谈,所以这辈子才那么亲切。”
宗微扯出怪力乱神,还一副肯定如此的样子,自己认真地点头给予肯定。
江瑾年忍俊不禁,宗微又问能不能和他住。
这一次不等江瑾年回答,车帘被人掀起,宗聿从外面进来,毫不客气道:“不行!”
宗微看见他露出夸张的神情,激动道:“七哥,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刚才都没看见你。”
宗聿盯着她道:“队伍要启程了,回自己的马车去。”
宗微把头摇的向拨浪鼓,跳下来挪到江瑾年身旁,挽着江瑾年的手臂,撒娇道:“嫂子,我不走。”
宗微的亲卫燕云已经被白榆请回去,江瑾年答应她留下,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他对宗聿道:【不碍事,就让她留在这里。】
宗聿深吸口气,心想当然碍事。他都安排好了后半程的事,想陪江瑾年坐一会儿。可江瑾年这样说了,他怎好拒绝?
“要留下来可以,过去坐好。”宗聿默默退了一步,眼神看向一旁的空位,让宗微坐过去。
宗微犹豫了一下,能在一个车里就是胜利,她没有僵持,乖乖地挪过去。
见她让开,宗聿在江瑾年身旁落座,紧挨着江瑾年。
江瑾年是半倚的状态,宗微身量小,靠过来也不占地方。
可宗聿不一样,他这一坐,空间瞬间变得有些局促。江瑾年没法靠了,只能坐起来,把软枕往一旁放一放,腾出更多的空间。
没想到宗聿得寸进尺,江瑾年挪位置,他就靠更近,惹得江瑾年给他使眼神:【别带坏小朋友。】
宗微还在呢,这人一定要靠那么近吗?
宗聿见好就收,视线落在一旁的册子上,以为是江瑾年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随手拿起来放开一页。
画上是男子的丹青图,五官端正,一表人才,小字标注是谁家的儿郎。
宗聿面色微恙,抬头紧盯着江瑾年,声音低沉道:“这是什么?”
【这次春猎官眷的人员名单,要是有谁不长眼得罪我,我就从册子上找出来给你看。】江瑾年一本正经地解释。
宗聿愣了愣,猜到这是谁送的东西,笑了:“好。”
说着他看向宗微,只见宗微抱着软枕挡在身前,又忍不住探出眼睛盯着眼前的哥嫂。
宗聿问道:“这是干嘛?”
宗微清了清嗓子,自认为正直道:“你盯嫂子的眼神看的我脸红,我还是个孩子。”
宗聿只是习惯性地读唇语,没想那么多,却不知道在别人的眼神中,他看向江瑾年的目光饱含热切的情意。
他和江瑾年对视一眼,又不好意思地挪开眼神,掩唇干咳一声,解释道:“瑾年有时会用唇语,你习惯就好。”
宗微眼神一亮,好奇地探过头来,手语都还没来得及学的她,听到唇语更是惊奇,用求知的眼神看着江瑾年:“唇语难吗?我想学。”
宗聿道:“学这做什么?”
宗微甩给他一个你不懂的眼神,她还想带江瑾年玩,学唇语当然是为了更好交流。
春猎的队伍再次整顿出发,随着马车的摇晃,后半程路开始了。
宗微在这里,江瑾年也不好用话本打发时间,见宗微一脸期待,他微微颔首,示意宗微看他的唇。
【宗微】
简单的两个发音,是宗微的名字。
宗微有意模仿,但不得要领,宗聿解释:“是你的名字。”
他嘴上不赞成宗微学,但江瑾年真的教,他还是会帮宗微理解。
宗微不嫌枯燥,一遍遍认真看江瑾年的唇,感受他的发音,若是能理解正确,不需要旁人夸,她先高兴地拍手。
一时间,车内充满了笑声。
等到了围场,宗微短暂地记住几个简单的唇语和几个简单的手语,她信心满满,扬言一定会学的又快又好。结果过了一会儿,她就忘的差不多了。
信心满满的她变得垂头丧气,还因为宗聿从中作梗,没能和江瑾年分到一起。
江瑾年安慰她,说晚上让白榆陪她。白榆会手语和唇语,这极大地激发了宗微的兴趣,于是她不在纠结不能和江瑾年住在一起的问题。
送走宗微,江瑾年站在营地外面透口气。宗聿和大臣去主账拜见皇帝,商议春猎的事,这会儿并不在此地。
他看着眼前的苍翠青山,心情正愉悦,冷不丁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阴阳怪气声。
“既要照顾哥哥,又要照顾妹妹,没看出来你还挺有爱心。”
江瑾年回头,多日不见的曲落尘换了那身扎眼的外乡服饰,穿着虞朝的骑装。衣服是刚做的,很新。
不用问,江瑾年也知道是宗咏替他张罗,毕竟除了宗咏,其他人大概劝不动他换如此修身又包裹严实的衣服。
江瑾年道:真难得,你居然愿意来猎场,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场合?
“我不喜欢别人自找麻烦,多过不喜欢这种场合。”曲落尘眼神冷冷地瞥向江瑾年,仿佛他是因为江瑾年才出现在这里。
江瑾年不吃他这一套,他又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要曲落尘时时刻刻盯着:没看出来,你还挺顺着这位逍遥王。
曲落尘在京都的熟人很少,除了江瑾年就是宗咏。
曲落尘这性子,宗熠可使唤不动他。但若是宗咏邀请,那就另当别论。
江瑾年看出来了,他眼底罕见地露出几分担忧之色:可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曲落尘冷冷道:“先管好你自己!你的时间不多了。”
江瑾年摊手,好吧,他就不该为曲落尘担忧。不管宗咏知不知道曲落尘的真实身份,结局都不会改变。
一旦曲落尘带着他离开,这里他或许还有回来的机会,但对曲落尘而言,就不知道要何年何月。
第53章我拿得起就护得住!
春猎第一天要安排的琐事比较多, 不会一上来就开始打猎。随行人员的住宿食宿,这些都需要调度协调。
江瑾年和曲落尘在外闲谈的功夫,宗聿他们已经说完事, 小福子过来请人, 江瑾年拿上许久不用的扇子。
几位殿下的营帐都在中围,以扇形环绕着主账, 这附近守卫森严, 带队的人是提前到此地的林宣。
主账两侧没有遮掩, 中门大开,这会儿文武大臣已经退下去安排自己的家眷。营帐里是宗聿几兄弟, 敛芳和卫淮候在外面。
江瑾年他们二人到时, 正遇上纪凌牵着马过来。
比起平日沉闷的深色, 他今日穿的素雅, 没有戴凌霄阁的面具,全身上下的装饰除了头绳就剩下腰间坠着的香囊。
纪凌给几人行礼, 探头往主账看了一眼,见宗熠还在说话,他默默地退到卫淮身边。
卫淮道:“今年也一样?”
纪凌点头, 他牵着缰绳, 安抚身边的马儿了, 让它们保持安静。
营帐内宗樾视线往外,搜寻纪凌的踪影, 但纪凌站的偏, 他只能看见半侧的半边身子。
他没能和纪凌有什么眼神交流,倒是和江瑾年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江瑾年的眼底有还未消散的探究之色, 他握着扇子,微微福身。
其他人也注意到外面来的人, 宗聿因公事而蹙起的眉头舒展,眼睛看向江瑾年,对宗熠道:“皇兄。”
他声音低而柔软,有点撒娇的意思。
宗熠真是没眼看,摆摆手道:“就到这儿吧,春猎时长,山里地形复杂,气候多变,你们自己注意点。”
几人应声,宗熠看向宗樾,道:“今年也要陪纪凌去吗?”
又是一个也,可见往常亦是如此,所以大家都不惊讶,到了此地就会想起来。
宗聿和宗咏也看向宗樾,宗樾眉眼柔和,带着两分纵容:“习惯了。”
宗熠道:“早去早回,记得替我上柱香。”
宗樾点头,朝着外面走去,宗聿和宗咏也在他身后告退,慢慢地走向主账门口。
主账外面,看到宗樾出来,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纪凌眼底流露出绵软的柔和,他把手上的马分一匹给宗樾。
这种事做过多次,习惯已成自然,他们间早已形成秘而不宣的默契。
他们两个人很快离开了营地,其他人也是见怪不怪。
宗咏打着哈欠,他今天早上起的早,又坐了那么久的马车,这会儿有些困,不由分说地拽住曲落尘,拉着他回营帐休息。
宗聿问江瑾年想不想在附近转一转,江瑾年摇头。他看向纪凌他们离开的方向,抬手问道:二哥和纪凌去哪儿?
宗聿道:“纪凌的父亲埋在附近,他们去扫墓。”
江瑾年一愣,他没往这方面想,诧异道:可这里不是皇家猎场吗?怎么会埋在这里?
江瑾年对纪凌的身世并不了解,有此疑惑也正常。
皇家猎场靠近行宫,方圆百里都是皇室的土地,一般人怎么可能会埋在这里?
宗聿解释道:“瑾年可曾听说过英王谋逆案?纪凌的父亲是禁军副统领,当年英王谋逆,我父皇和文武大臣被困行宫,众人浴血对战,纪凌他爹更是战至御前最后的一兵一卒,撑到援军到来,力竭而亡。”
英王谋逆案距今已有二十一年,江瑾年那个时候还在娘亲的肚子里,宗聿刚满月不久,先皇后为了照顾他,没有前往猎场,因此在宫内生变时,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
纪凌的父亲英勇善战,他力竭之时,英王闯入宫殿,年仅六岁的纪凌捡起和他一般高的长剑,护着被先皇带上猎场的宗熠、宗樾。
英王没把这个奶娃娃放在眼里:“剑很危险,不是你这种小屁孩该玩的东西,你要是放下去,我说不定还能给你个痛快,别和你那牛脾气的爹一样,不识时务。”
纪凌打小没娘,是父亲教养。他和宗熠差不多的年岁,先皇宽厚,便让他进宫和宗熠作伴。他和两位皇子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在他心里,保护两人是一种本能。
英王的话他似懂非懂,他固执地提着剑,挡在二人身前:“我拿得起就护得住!”
初生牛犊不怕虎,对于纪凌而言,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
眼前这个谋逆之臣确实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掉他们,然后坐上他梦寐以求的王位。
可那些都和纪凌没关系,纪凌的心里只有两位皇子。王位对他而言是很遥远的东西,他不懂那有什么好的,但宗熠和宗樾就站在他身后,那是他能切实感受到的。
那一日兵荒马乱,纪凌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援军攻上来清扫时,纪凌抱着剑跪在父亲面前,父亲说:“拿起来了就不能再放下。”
纪家忠烈,但纪凌因为性格问题,他父亲没想过要他从武。送他进宫,是想他做皇子伴读,可他捡起剑,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纪凌年幼,家中无人,先皇特许将人葬在此地,平日里看守行宫的人会帮忙扫墓。
先皇欲把纪凌养在宫里,随他爹的意愿,做皇子伴读,但纪凌拒绝了,他自请入凌霄阁,拜入前任阁主门下。
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纪凌更想变强,他痴迷武学,永远有一颗保护别人的心。
提到英王谋逆案,诸多往事纷至沓来,左右无事,宗聿就和江瑾年多聊了两句。
他们有些时候对纪凌格外偏宠,一方面是因为纪凌性格存在缺陷,情感比较迟钝,对危险死亡没有敬畏之心,另一方面就是从小长大的情分,不管过去多少年,纪凌想要保护他们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英王谋逆案牵扯甚广,甚至拖下一大批武官,文官因此崛起。江家正赶上时候,迎头而上,开始他们一家的辉煌。
江瑾年的娘亲当时已经身在京都,江云枫因为没有安置好她,闹的家宅不宁,称病在家,没有去猎场,也因此捡了大便宜。
因为当时宫里乱了,先皇后是武将出身,她带领禁军镇住宫里的局面,可还需要一个人带兵去猎场。
江云枫适时出现,先皇后对他委以重任,他不负所托,事情办的漂亮,也顺利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不过江家有得亦有失,在那场混乱中,还在妃位的太后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而之后再无所出,直到先皇后离世,她奉旨抚养宗熠三人。
江瑾年多少了解一些当年的情况,道:我记得当时不止死了一位皇子。
太后膝下的是先皇第四子,同时出事的还有年岁一致的三皇子。
宗聿微微颔首,毕竟死的是自己手足,他的声音显得低沉:“叛军攻入皇宫,当时局面混乱。对外称是死了两位皇子,但三皇子的尸首一直没有找到,他母妃受此打击,痴傻至今。”
江瑾年有些唏嘘,道:英王谋逆,少不了狄戎的手笔。江云枫刚退了狄戎的大军回都,狄戎怎么会甘心?想必四皇子的死多少掺了些私人恩怨。
后宫是外臣止步之地,那些叛军又怎么可能清楚每个妃子的住处?留在宫里的皇子公主好几个,偏偏出事的是年纪一致的三皇子和四皇子。这很难不让人猜想是叛军没有分清,干脆全杀了。
宗聿和江瑾年这会儿已经进了营帐,看清江瑾年的手语,宗聿愣了愣。虽然他那时没记忆,但后来听人提过多次。英王谋逆是不服气输给先皇,并没有他国插手。
狄戎当时刚结束内乱休战,怎么可能又出来挑事?
宗聿只当是人云亦云,传的夸张了些,没有在意,道:“瑾年是听谁说狄戎有参与?”
江瑾年坐下,道:我娘,当时京都有狄戎人的身影,英王谋逆失败后,他们就离开了,还带走了一个大箱子。
宗聿正在给江瑾年倒茶,看清他的手势,面上的淡然微僵。若是江瑾年是从旁人的嘴里听来,他一笑置之,可说这话的人是他娘亲,这就让宗聿不得不重视。
江瑾年见宗聿的神色有些僵硬,想到他娘亲因身份并没有插手这种事,以为宗聿介意,又补充道:我娘身为江湖人士,对京都的尔虞我诈并不了解,加上怀了我,就更没精力应付旁事。这些话,她只对我说过。
言外之意是她并不是看见了还有意放他们离开,而是自己精力不济,无法阻拦。
宗聿给江瑾年递茶,他没有深思江瑾年这话的深意,而是在想他提到的狄戎。
“瑾年可知,英王谋逆案并没有查出有狄戎插手?”
正在喝茶的江瑾年一愣,被茶水呛到,咳嗽起来。宗聿起身替他轻拍后背,见他咳出泪花,有些心疼。
江瑾年仰头看向宗聿,眼尾微微泛红,带着泪光:【会不会是联系的太隐晦?】
宗聿抬手用大拇指的指腹擦去江瑾年眼角的泪花,道:“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但就实际情况而言,狄戎犯不着这样做。”
狄戎的实力一直不如虞朝,太上皇在位时,他们还送出质子和谈。一直到先皇继位,这位质子才得以返回故土。
而他回去后不久,狄戎内乱,他皇兄执意举兵进犯虞朝边境。这一仗半拖半打一年多,那质子也是个能人,在这一年多的时间结束内乱上位,和虞朝签订停战协议。
质子刚刚继承王位,根基不稳,自己都忙的焦头烂额,停战对双方都好,他傻了才会来插手虞朝内政,给自己找不痛快。
江瑾年也意识到不合理的地方,可他坚持道:“我娘不会看错,更不会记错。”
他娘也是和狄戎打过交道的人,认错的概率太小了。
见江瑾年如此坚持,宗聿并没有生气,他略微沉思,回想起江瑾年话语里的一个关键点。
狄戎的人手带走了一个箱子,他们不远万里而来,只是为了一个箱子吗?这个箱子里装了什么?
第54章殿下,你有没有后悔过?
英王谋逆案实在太过久远, 宗聿和江瑾年的疑惑此刻无从证实,但江瑾年提出的这件事还是让宗聿上了心,狄戎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 不管他们是为何而来, 都值得调查清楚。
宗聿去找宗熠说了这件事,边境的狄戎年年不安生, 当年的停战协议只持续了十来年, 虞朝内部政权一变动, 他们就蠢蠢欲动。
宗聿在边境上和他们打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让他们龟缩回去, 边境能够修养两年, 若是能够不在生事端再好不过。
可宗聿心里清楚, 狄戎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前世宗聿回朝后, 他们的确是老实了,可当他皇兄逐渐瓦解江家势力, 就要将江家手里的权利彻底收回时,狄戎又开始在边境上叫嚣。
那个夺下政权的质子是个疯子,他的大儿子耶律苏和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耶律苏和生母不详, 狄戎内部众说纷纭, 流传最多的一个说法是说他是质子在虞朝期间生下的杂种。
狄戎排外, 对他很不友好。他从小就知道,想要的东西要不折手段握在手中。他残暴嗜血, 极其好斗, 宗聿在战场上和他打过不少交道,前世也是死在他的埋伏中。
他提前知晓了宗聿的动向, 军中有人同他勾结,虽然后来江瑾年处置了那些人, 但宗聿觉得远远不止。
他时常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耶律苏和每次化险为夷的背后,都有朝堂的影子。
联想到狄戎人对他的排斥和关于他身世的流言蜚语,宗聿隐隐抓到了什么,却又不太真切。
“狄戎人到过京都?宁王殿下,此话当真?”宗熠他们当时都太小了,对事情的记忆难免模糊。但吕忻是和先皇一起长大的贴身太监,对此事的印象很深。
当初英王的确一直不太服气先皇登基,可他是个识时务的人,他的母妃在宫中被尊为太妃,也算是半个挟制他的筹码。他谋反的突然,这才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先帝当时就有所怀疑,但没有找到证据,不了了之。
宗聿道:“瑾年比我还小,他没必要编出这种事骗我,他娘和狄戎无冤无仇,若非亲眼所见,也不会扯上他们。”
宗聿相信江瑾年,自然会站在他这边。
宗熠看他一眼,道:“吕忻,你可知当年那位质子和英王关系如何?”
吕忻回忆道:“那个质子不爱走动,和京都各方的关系都很淡,英王和他没什么交集。要说他身上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事,应当是他和还没入仕的江大人打了一架。”
“和江云枫?”宗聿有些诧异,江云枫年轻时文质彬彬,像个油头粉面的小生,他这样的人也会和别人打架?
吕忻点头:“当时那件事闹得很大,还惊动了先帝,但无人知晓是因何缘由。江阁老主动请罪,质子也没有追究,只说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有点误会,后来说开了这件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那时的江家还远没有现在这样的辉煌,江阁老身为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儿子没有入仕,女儿待字闺中。
质子不追究,先帝也没说什么。
“许是因为这件事欠了质子一个人情,江阁老后来在朝堂上促成了狄戎的和谈,让质子能够回到故土。”吕忻又补充道,神情甚是感慨,因为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质子离开,江小姐入宫,江云枫高中,紧接着就是狄戎内乱,举兵犯境,江云枫抛下大好前程,铤而走险,随军出征。
而再之后……
吕忻不着痕迹地看了宗聿一眼,再之后是江云枫回朝,还带着江瑾年的娘亲,只是这件事无人知晓。卫淮被宗熠派出去打探江瑾年的身世,正好查到这里。
当初的那些事看似毫不相干,可仔细回想,又每一件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江瑾年的娘亲,一个和各方势力无关的人,却在这样的局面中留下蛛丝马迹。
宗熠下令让卫淮去查,不过他让卫淮查的方向不是狄戎,而是江云枫。
当年江云枫在战场上失踪过一段时间,保护他的官兵全死了,等他再回来,狄戎的内乱已经解决,双方开始和谈。
宗熠怀疑江家和那位质子之间存在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在当年那个时间内,最了解情况的人极有可能是江瑾年的娘亲,可他娘亲已逝,他和宗聿感情正好,宗熠也不想做让他们生嫌隙的恶人,在宗聿面前点到为止。
江瑾年不参与宗聿的政事,他在营帐外面等宗聿。白榆被他派去保护宗微,这会儿他身边并没有旁人。
他一人也是怡然自得,把玩着手里的团扇,看着白色的蝴蝶在花丛中飞舞。江瑾年用扇子轻扑,蝴蝶飞舞着,跃上扇面。
江瑾年屏住呼吸,轻轻移动扇子,蝴蝶挥舞着翅膀,在扇面的花朵上嗅着,像是要采摘一点花蜜。
江瑾年心情愉悦,他仔细地观察那只蝴蝶,觉得有趣极了。
“瑾年,在看什么?”宗聿在江瑾年背后出声,蝴蝶受到惊吓,翩然而起,化作白色的倩影,跃上半空。
江瑾年看着空空如也的扇子,转身嗔道:【你赔我。】
宗聿会错意,道:“好啊,刚和皇兄打了招呼,我带你去个地方,晚上再回来。”
江瑾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重新道:【你赔我蝴蝶。】
说着抬头去找那只飞落在扇子上的精灵,却只见湛蓝天空,蝴蝶早已不见踪影。
宗聿这才意识到此赔非彼陪,不过没关系,这两者差别不大。
“我赔,我知道有个地方有蝴蝶。”宗聿笑容神秘,也不说去哪儿,故意卖关子。
江瑾年略微思索,想起还没出门前,宗聿就惦记着他的桃花,此刻神神秘秘,只怕也是为了那片桃花林。
江瑾年没有拆穿他,而是欣然答应。他们二人也骑马离开了营地,不同的是他们只骑了一匹马。
桃花林在猎场的范围内,只是位置比较偏僻,已经在猎场的边缘。
这里的桃花开的晚,附近还有一眼泉水。眼下正是桃花最灿烂的时候,红的、白的、粉的,就像是一副美丽的画卷,在大地上缓缓铺开。清风一吹,花瓣飞舞着,宛若无数翩翩起舞的蝴蝶。
宗聿和江瑾年打马而来,桃花雨坠落肩头,马儿摇晃着脑袋,放慢脚步,在桃花林中走着。
宗聿拉着缰绳,从背后抱着江瑾年,他们穿过桃花林,在泉眼处停下。
宗聿扶江瑾年下马,这里静谧清幽,桃花飘落在泉水中,若是不仔细瞧,还会把它误以为是一块平地。
【这里好安静,殿下是打猎的时候找到的吗?】
刚才过来时江瑾年就发现,越往这边走,防守越薄弱,地势也越发陡峭,别说布防,想从这边偷袭都不是易事。
偶尔林中还会传出动物的吼叫,那声音在山中回荡,久久不散。
“我十三岁就去了战场,偶尔回来一次,都会觉得京都变化很大,就是猎场也是如此。有一年我在猎场走错路,无意间发现这个地方。”
宗聿轻描淡写,江瑾年却从这两句话中听出几分酸涩。少年人最快乐无忧的那几年,宗聿基本在战场上,睁眼闭眼不是训练就是战争。
他能从战场回来,应该已经是闯出名堂以后的事,有了兵权,回来替他皇兄撑场子。
他在边境的时日里,京都物是人非,许多东西都和年少的记忆有了出入,曾经和兄长纵马肆意的猎场也变得陌生。
【殿下,你有没有后悔过?】江瑾年问道。
其实就算宗聿不去战场,宗熠也有办法解决那些麻烦,只是更复杂一点。
边境七年,宗聿见识了太多。要说后悔,除了一开始不适应想过,后来似乎就没时间想这个问题了。
边境的风霜催人,黄沙冷月,没有磨灭少年的意志,反而让他变得更强大。
“要是后悔,我早就跑回来了。”宗聿抬手,在江瑾年的头顶上折下一只桃花,将花枝送到他面前,道,“上战场前,我想着争口气,上战场后,我意识到不能退,我要是退了,身后千千万万的子民怎么办?”
江瑾年接过他的花,花枝上还有几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宗聿一脸笑意,他其实更想把花别在江瑾年的鬓间。
桃花配美人,花美人更美。
【殿下为了争这口气,在军中站稳脚跟。那时的你可有想过,休战后会被塞一桩荒唐的亲事在手上?】
“能和瑾年喜结连理,又怎么能算是荒唐?”若是前世,宗聿自然觉得荒唐,可如今他巴不得这桩亲事落在自己手上。
江瑾年拿花丢他,道:【殿下莫要贫,娶我是结果,难道在娶我之前因亲事闹绝食的那个人不是你?】
江瑾年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宗聿因绝食生病的事,江家的下人背地里议论过。
宗聿接住被扔进怀里的桃花,想到自己重生前干的那些事,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那都是得到你消息之前的事,怎么能做数?”
【我和殿下素未谋面,殿下又怎会因我而失了警惕?退一万步讲,就算殿下真的想娶我,你就没想过万一江家变卦了怎么办?】
江瑾年知道,宗聿早就忘了他这个雨夜救下的陌生人,所以他清楚,宗聿娶他一定有别的缘由。
宗聿回避了第一个问题,激动道:“江家要是变卦,我就把你抢出来,我这一生只认你,也只有你。”
第55章我师门有一种蛊,名为生子蛊
宗聿和江瑾年回到营地时已是傍晚, 宗樾和纪凌还没有回来。江瑾年怀里抱着一捧桃花,宗聿让小福子去找个装花的容器,顺便把他回来时猎的几只兔子拿去给伙夫打理干净。
之前宗聿就说自己烤东西还不错, 今天晚上想给江瑾年露一手。
宗咏下午也带着曲落尘出去转了转, 不过他的心思没在打猎上,没有猎到东西。知道宗聿打了兔子, 他不客气地拉着曲落尘过来蹭吃蹭喝。
夜幕降临, 营地内篝火通明。
宗聿把最先烤好的那只给宗熠送去, 还派人去请了宗微,不过宗微没来。她这会儿学习的兴致正高, 就算是山珍海味她也不感兴趣。而且她下午吃了不少东西, 这会儿也不饿。
火堆上的兔子烤的滋滋冒油, 宗聿往上面抹了一些蜂蜜水, 外皮看起来格外的金黄酥脆。
宗咏盯着火堆上的兔子,只觉得香味扑鼻:“七哥,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手艺。”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宗聿浅笑,用刀化开兔子表皮,方便更好的入味。
宗咏舔了舔唇, 道:“有肉无酒, 滋味少了一半。你们等等, 我去搞点酒来。”
说着也不等其他三人说话,他就离开了。没过好一会儿, 他衣袖鼓鼓地回来, 从袖子里掏出四瓶酒和一个酒碗。
他在曲落尘身旁坐下,把酒碗和其中的两瓶酒递给宗聿:“来来来, 一人一瓶,酒碗是七嫂的。”
春猎期间不禁酒, 后勤也备了几坛好酒,只等宗熠下令庆祝,就把它们拿出来。
但今天毕竟是春猎第一天,身为亲王就带头饮酒还是太过招摇,所以宗咏只打算小酌,不敢太过放肆。
“你就只给你七嫂拿酒碗?”曲落尘转头看向宗咏,对他的区别对待表达了不满。
宗咏摆手,斜了他一眼,道:“你要什么酒碗?我那是不清楚七嫂酒量。至于你,你不是一直对瓶喝?”
宗咏毫不客气地揭人老底,以为曲落尘是想在宗聿面前装一下斯文,毕竟他两现在是亲家。
曲落尘扫了他一眼,拿过酒没再说什么。
宗聿并没有把酒递给江瑾年,浅笑着给宗咏解释:“瑾年不会喝酒,他一杯倒。”
此话一出,现场寂静了片刻,燃烧的柴火发出噼啪的声响。
曲落尘疑惑地抬头看向江瑾年,似笑非笑。
江瑾年对上他的眼神,抬手微微遮挡脸颊,别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事吧说来话长,但肯定有曲落尘一份。
不明真相的宗咏叹息道:“那真可惜。”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曲落尘冷笑,神情略带嘲讽:“他一杯倒,被他喝趴下的我像不像个笑话?”
宗咏瞪大眼,回头瞧他。曲落尘的酒量他是知道的,他都喝不过,能把曲落尘喝趴下,他嫂子不应该是千杯不醉吗?
宗咏见曲落尘神色认真,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又抬头看向宗聿,但宗聿显然不知情。
江瑾年的神色略显尴尬,虽然知道曲落尘不会帮忙隐瞒,但也没料到他拆台拆的如此迅速,当真是不给他留一点余地。
宗聿心底也有些惊讶,新婚之夜他的确看见江瑾年醉了,他不可能连这都分不清。
但曲落尘没必要唬他,拿他寻开心。
宗聿想到另一个可能,道:“你只是醉果酒?”
这算是个很好的台阶,只要江瑾年顺着宗聿的这句话说下去,关于他酒量的事就能揭过去了。
但江瑾年并没有这样做,他之前就想过找个合适的机会给宗聿坦白他服药的事,此时此刻,气氛都到这里了,再避开,日后只怕更不好开口。
江瑾年心中已有思量,他给宗聿打了手语,道:不是果酒,我的身体并没有太医说的那么差,当初江家要我顶替江闻月嫁给你,是存了让我死在王府的心思。我如他们所愿装病,身体不好是因为吃了曲落尘帮我调配的药。新婚那日酒劲和药效冲突,所以醉过去了。
曲落尘拆江瑾年的台,江瑾年就拖他下水。唇语曲落尘不懂,但手语他看的明白。当初的药是他配的,忌不忌酒他心里清楚。
宗咏不懂手语,心里又好奇,他也不好问宗聿,眼巴巴地看向曲落尘。曲落尘开了酒瓶喝酒,不理他。
宗聿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种曲折,他之前也怀疑过,但真正听江瑾年承认又是另一种心情。
想到迎亲那天,江瑾年病弱的样子,他低声问道:“那种药对你的身体可有损伤?”
江瑾年先是点头,想了想又摇头。本就是让人看起来像是生了重病的样子,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影响?只是影响不深,仔细调理就能恢复。
他习惯了这样的伪装,并不觉得有什么。若是选择了坦白还在宗聿面前扮弱,反显得有些矫情了。
不过宗聿不这样想,他以为江瑾年是怕他担心,眼底闪过一抹心疼之色。
“是药三分毒,以后有我在,你不需要那东西。”
宗聿大概猜到了江瑾年喝这个药的原因,大抵是不想和江家纠缠,故而在江家眼里维持一个体弱多病的样子,打消江家对他的疑虑,也让他有时间去做自己的事。
可药这东西,不管做的再精细,也会存在一定的隐患。他的瑾年只需要健健康康地做自己就好,其他的宗聿会帮他摆平。
江瑾年唇角含笑,被人宠着的感觉不坏。
曲落尘扫了他一眼,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或许江瑾年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看向宗聿的眼神充满了笑意,他的心绪会因为宗聿的一举一动而变化。
宗聿不加掩饰的偏宠更是明目张胆,他们二人之间有种微妙的氛围,让人难以插入。
曲落尘微微蹙眉,想到还有人等着江瑾年,他心里有些堵。他也不想做恶人,可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值得庆祝,飞蛾扑火,最终只会自取灭亡。
宗咏不知道江瑾年和宗聿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江瑾年可以饮酒。他心思不重,对这种事更不会刨根问底,所以很快就把好奇心抛之脑后,开始提上酒瓶和大家碰杯。
火上的兔子烤得正好,宗聿撕下兔腿,用准备好的叶子包起来递给江瑾年,至于其余两个,他只说了句让他们自己动手。
宗咏可不客气,顺便还照顾了一下曲落尘。
“来来来,尝尝我七哥的手艺。”宗咏把肉切好递给他,他对人细心又体贴,在他面前毫无亲王的架子。
曲落尘习以为常,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们两个人之间,论细心。那肯定是宗咏,而不是他。
宗聿的手艺确实不错,兔肉外焦里嫩,一口咬下去,汁水和肉香在舌尖绽放,带给味蕾极大的满足。
江瑾年手上的兔腿烤的恰到好处,肉质细嫩,配合宗咏拿来的酒,别有一番风味。
美食配美酒,气氛其乐融融。
宗聿吃的不多,他把肉片成小块放在叶子上,方便江瑾年食用。
宗咏一脸艳羡,看向身旁还等着他动手的曲落尘,抬脚踹过去。不过他收着力道,更像是碰了碰他的腿。
莫名被踹的曲落尘面无表情地看向他,随后又盯上他的脚,冷冷道:“你这脚不想要了?”
宗咏立刻把脚缩回去,小声道:“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
曲落尘眼神微眯:“你说什么?”
宗咏立刻怂了,缩了缩脖子,嘴上说着没什么,视线转向宗聿和江瑾年,由衷地感慨道:“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我都不敢想你们以后要是有了一儿半女,他会被宠成什么样。”
宗咏话音刚落,江瑾年就被喝下去的酒呛到,他放下手里的兔肉,转过头去。
宗聿打开随身的水囊递给他,轻拍他的后背。
宗咏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一旁的曲落尘忍不住笑了,对他道:“你可真会聊天。”
宗咏不明所以,曲落尘吃下手上的最后一口兔肉,拿起酒瓶,道:“你七嫂不能生。”
江瑾年缓过劲来,止了咳嗽声。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而是默默地喝水。
宗聿意味深长地看了曲落尘一眼,曲落尘的这句不能生就很有意思。他算是江瑾年的舅舅,和江瑾年关系很好,自然是清楚江瑾年的身份。
他可以说江瑾年身体不好,也可以说宗聿他们现在还没打算要孩子,不管是哪一个借口,都比不能生三个字委婉。
他不像是回答宗咏,倒像是说给宗聿听,让宗聿明白,娶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
宗聿把火上的兔肉翻了个面,并没有受到曲落尘的影响,坦然道:“瑾年身体不好,我没打算要孩子,我的想法是以后在宗亲里面抱养。”
宗咏依稀想起来是有这样一件事,他刚回来时,不知道谁说了一耳朵。宋治当初在御前替江瑾年把脉,诊断他先天不足,子嗣艰难。
只是后来宗咏见江瑾年身体还好,也就忘了这一茬。
见宗聿对孩子这事并不执着,宗咏道:“抱养也可以……”
话音未落,宗咏想起什么,瞥了身旁的曲落尘一眼,试探道:“凭你的医术,你也没办法?”
曲落尘道:“他们自己有打算,你还想操这个心不成?”
宗聿表明了态度,虽然用的是之前宋治给的借口,但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毫不知情,只是知道的多和少的区别。
宗咏见曲落尘误会,意识到自己这话有歧义,他怕宗聿和江瑾年不高兴,连忙道:“我不是催生的意思,七哥和嫂子别误会,我只是想到一点事,觉得抱养可能不太容易。”
宗聿在乎江瑾年,宗咏不至于这样不识趣,在他们说了不要孩子后,还去长篇大论。
宗聿没有多心,反而感兴趣地问道:“怎么会不容易?”
且不说先皇那一辈还有一个伯伯,就宗聿他们这一脉,因为宗熠的皇位毫无悬念,他们这些兄弟姐妹没有经历残酷的九龙夺嫡之争,除了早夭的两位皇兄,无一折损。
就算宗聿不抱养,一辈子和江瑾年一生一世一双人,其余的兄弟姐妹也能为宗族开枝散叶。
宗咏喝了一口酒,露出一个你想的太简单的表情,道:“六哥和五姐我们就不说了,他们不在京都,单说我们几个。二哥那边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不管是他还是纪凌,都不能生孩子。小九儿及笄那年,皇兄问她有没有意中人,她直接放话说不嫁人,目前看来她这心态没有任何转变。而我……”
宗咏顿了顿,又喝了一口酒,不着痕迹地往曲落尘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我不靠谱,多半也是指望不上的,所以你看就眼下这情况,你和七嫂如果真的不要孩子,那我们就只能指望大皇兄开枝散叶了。”
皇家比较注重子嗣,这也是当初宗熠不满意江瑾年的一个原因。宗聿是想着还有其他人,才会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给宗熠,可听完宗咏的分析,他发现其他人靠不住。
而且宗聿从宗咏的话里听出一丝异样,他抓住那点怪异的感觉,问道:“什么叫不管是二哥还是纪凌,都不能生孩子?”
宗咏道:“男人和男人本来就不能生孩子,这有啥好奇怪的?”
宗聿微微蹙眉,看着宗咏一副事实如此的模样,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最终只剩下一个。
江瑾年和曲落尘也不由地看向宗咏,曲落尘拧眉沉思片刻,冷冽的眸光中闪过一丝异色:“你二哥是断袖?”
宗咏被他们三个人盯的有些不自在,听见曲落尘这话,他猛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宗聿,吃惊道:“他们两个人不知道情有可原,可是七哥你都回来一年多了,你不知道二哥和纪凌的事吗?”
宗聿哑然,他真的不知道。因为纪凌是和宗熠、宗樾一起长大的,英王谋逆时,他还护过二人,所以他们关系好是很正常的事,宗聿从来没有往别的地方想过。
关键是纪凌大半的时间都在宁王府,宁王府没事才会去瑞王府转一转,住两天。就他这不热衷的态度,宗聿也想不到那方面去。
宗咏挠了挠头,他这算是无意间透了宗樾的底,想了想,找补道:“其实你没看出来也正常,据我分析,二哥应该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他和纪凌说不定最多也就抓过手。”
宗聿压下心头的情绪,疑狐地看向宗咏,问道:“二哥没说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事最先知道的人是皇兄。七哥还记得你上战场那年,二哥刚入朝堂,就把江家想越俎代庖的事捅上去吗?”
“记得。”
想起往事,宗聿的脸色有些阴沉,他仿佛又回到那个时候。舅舅的死,大表哥的失踪,宗熠面对江家的步步紧逼,沉默压抑。
他不再是京都城内无忧无虑的纨绔子弟,失亲之痛,权臣相逼,他心头的怒火都化为了动力。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江瑾年注意到他的情绪,往他的身边靠了靠,握住他的手。
温凉的触感在燥热的火堆旁,带来一丝舒爽的凉意。
宗聿低头看他,对上盈盈笑意,心头翻滚的情绪被抚平,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从年少的无力中脱身,抬头看向宗咏:“他们二人的事和这有什么关系?”
宗咏叹了口气,道:“江家因为这件事对二哥颇有微词,没少在朝堂上给二哥使绊子,不过二哥谨慎,他们抓不到把柄。于是他们选择从纪凌身上下手,纪凌可是二哥出宫后就一直在他身边。他从普通暗卫升任凌霄阁副阁,那些人抓住这一点,弹劾二哥意图不轨。”
普通暗卫和凌霄阁副阁,这两者的意义截然不同。认真说起来,那些人也不算是胡编乱造。
宗樾身在朝堂,担任要职,身边跟的是凌霄阁掌事人之一,这要是换个皇帝,想不猜忌都不行。
但宗熠是什么人?他是嫡子长子,从一出生就注定属于这个皇位,父皇和母后给了他足够的偏宠,他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根本不需要去争。而他的弟弟妹妹,哪一个不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为人兄长,宽厚温和,他为人君父,知人善用。纪凌是他派给宗樾的贴身暗卫,他要是疑心宗樾,也不会让纪凌成为副阁。
朝臣的弹劾他没有放在心上,但宗樾不能置之不理。
宗樾不愿意牺牲纪凌,所以他选择调任宗正院,从朝堂上抽身,做个闲散王爷。
“皇兄当时很不理解二哥的选择,因为只要把他和纪凌分开,这问题就解决了。不料二哥直接和他坦白,他对纪凌心思不纯,只要他还在朝堂上,纪凌就会处处受限。他本来也无心权势,上朝堂是为了帮皇兄,皇兄已有人手,有他没他都无所谓了。”
宗咏很是感慨,他二哥为了纪凌放弃了权势,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还没对纪凌坦白。纪凌天天在他面前晃,他是怎么忍住的?
宗聿大受震撼,他隐约想到了什么,道:“当初纪凌往返战场帮我送信,不会是皇兄为了分开他们吧?”
宗咏想了想,不确定道:“应该是,但我那时候离开京都了,不太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
好好的兄弟,说断袖就断袖,这搁谁身上一时都难以接受。宗熠会想办法拆开他们也是情理之中,但显然他发现拆不开。
所以他那天才会对宗聿说,宗樾决定的事,很难让他改变主意。
宗聿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皇兄套路了。皇兄明明知道这事,却还是忽悠他去劝宗樾。他要真不明不白去劝了,不知道得多尴尬。
“你们是不是都知道,就我不知道?”一想到自己差点干了蠢事,宗聿心里就有些不平衡。
宗咏耸了耸肩,没有否认,道:“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你知道。你没发现皇兄都不给纪凌派任务吗?除非是真的人手短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他嘴上没答应二哥,但基本已经不管他们两个人往来了。”
自从宗聿回来后,确实没见纪凌出远门执行任务,大多是在京都。可他以为是因为纪凌在宁王府的缘故,原来根本就不是。
宗聿这会儿内心五味杂陈,他二哥为纪凌做到这份上,纪凌不可能真的毫无察觉,捅破窗户纸只是早晚的事,一旦他两在一起,传宗接代这事是没指望了。
宗熠催不了他们,就会催别人,往下就是宗聿。
宗聿握着江瑾年的手,莫名打了个冷颤。
怎么办?他也是断袖啊!他王妃是男人!
他二哥已经坦白了,他也要坦白吗?他要是坦白,他大哥得不得揍他?
宗聿之前的轻松随着这件事烟消云散,转而是几番忧虑。他和宗樾都指望不上了,剩下的就是宗咏和宗微。
宗聿看向宗咏,这小子刚才才说他不靠谱,是哪方面不靠谱?
宗聿心中警铃大作,试探道:“二哥情况特殊暂且不论,你在外那么多年,就没遇见过心动的人?”
宗咏犹豫了一下:“还好……”
如果和对方相处起来很舒适,也算是心动的一种,那应该有。